司樾品味了一番,老头没有骗她,果然到了外面就会尝到新的滋味。
老头捂着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他刚一乐,一道粗壮的蝎尾便滚木般扫来。
巨蝎的尾针划过一侧山壁,在壁上凿出一道深痕,二人纵身起跃。
那蝎尾自他们下方扫过,贴着地,荡起满天黄沙,继而又撞向另一侧山壁。
轰然一声,砸得壁上石土迸溅。
司樾头顶一轻,老头起跃之时,将她头上受惊的猫儿抱了起来,塞进自己怀里,用两边衣襟包了起来。
司樾朝他看去,他一扬下巴,“去罢,不是说了要当魔王么,这就是你的第一战。”
司樾一点头,自空中落下,踏在了那根蝎尾之上。
不管是司樾和老头,他们都知道对方有收拾这片魔蝎的能力。
既然彼此都有这个能力,那何必自己出手——于是拖延到了现在。
巨蝎一尾鞭后,仰起头,寻找两人的踪影。
还不待它找到,浑浊不见五指的黄沙之中,它眼后骤然冲出一道幼小的身影。
司樾顺着坚硬的蝎尾一路前冲,踏上了蝎背。
她自蝎背之上一跃而起,空中旋起一脚,脚背踢向蝎头。
不过成人巴掌大的小脚挨在那庞大的蝎头上,一圈浅浅的气波登时荡开。
下一刻,山石般大小的蝎头高高飞起。
它和蝎身分离,被踢上了天空。
轰——无头的蝎尸砰然倒地,震起又一片黄沙。
沙子未散,司樾已如袖箭般穿入滚滚扬沙当中。她刺入蝎群,两手一抓,便握住一根比她腰粗的蝎尾。
她转着圈,将其倍数大于她的魔蝎抡起。
“诶诶——”正要动手大杀四方,
天空中倏地传来老头的喊声,“教训教训就得了,王后害怕杀气,正瑟瑟发抖呢。”
听到这话,司樾动作一顿,魔瞳里的紫芒一敛。
她收了力,将手中的蝎子掼了出去,砸向了一片蝎子。
她抛下战局,抽身回空中察看“王后”的情况。
“它死了吗?”她往老头的怀里张望。
“大胆!竟敢诅咒王后!”老头笑着,张开了两边衣襟,露出了缩成一团瞳孔放大的猫崽子。
“我们王后才没有那么娇弱嘞。”
司樾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是一愣。
她踢蝎子头头儿的时候,没有收力,所产生的震荡足以波及低空。
眼前的小猫如此孱弱,就连骨头都是软的,怎么会没有被震死呢……
她仰头,看向老头。
老头把猫放回到了她头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下次我可不管了。”
司樾顶着猫,下意识地要点头,临了又想起低头会摔了王后,便生硬地僵住脖子,改口道,“哦。”
她抬眸,头顶软软热热。
从现在开始,她又有了要保护的东西,得时刻注意收敛魔气和杀气了……
底下的黄沙稍散。
群蝎看见头领惨死,不必赶尽杀绝,便纷纷掉头,如潮水般退去了。
王后长大了, 但司樾还没有成为魔王。
她还是小小一点,从老头遇见她到现在,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坐在夜晚的草地上, 伸手比划着王后和自己的身高, “为什么它长得那么快?”
老头抱着后脑、翘着二郎腿躺在地上, “因为它是猫。”
“那我为什么长得那么慢?”
“因为你不是猫。”
王后俯低了身子,正要冲出去扑蛾子,发动之时被司樾一把抱住,滚了一圈, 圈在了自己身上。
王后烦得甩尾巴, 司樾不管,只圈着它,扭头看向旁边躺着的老头,“死老头,讲个故事吧。”
“你又不是真的四五岁, 讲什么故事,不讲。”
“反正你也没事干。”
“谁说的, 我忙着思考。”
“思考什么?”
老头抬手, 指向上方, “思考那些星星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司樾顺着他的手看向了漫漫星海, 她记得老头说过, 那每一个小点点都是一个宇宙。
“它们是怎么诞生的呢?”司樾问。
“有两种说法,我挑你能懂的那个说。”
“两个都说!”
“不行, 那我会被你烦一个晚上!”
司樾鼓脸,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好了, 我要说那个简单的解释了。”老头不理会她,自顾自地道,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混沌如蛋,”“是混蛋的典故吗?”
“……不是。”被打岔后,老头继续道,“蛋中有一巨人,名为盘古。”
“排骨?”
“盘古!”
“排骨?”
“一排盘古的盘古!”老头气得一拍额头,“不是…是一盘排骨的排古!”
“排骨?”司樾蹙眉,疑惑自己说得哪里不对。
老头打了一巴掌自己的嘴,“够了,重来。蛋中有一巨人,名为混沌氏。”
“他改名了?”
“是的,”老头愤愤道,“称了你的意了吧!”
“不,我希望他叫排骨。”
“混沌氏沉眠一万八千年,醒时茫茫然无所见。他操起巨斧,劈开天地。”
“他真的不叫排骨了么?”
“天地分裂,阳清为天,阴浊为地。排…混沌氏在其中,一日九变。”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排骨?”
“他头顶天,脚踩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也极长。”
最后还是叫成了盘古……但司樾没有再插嘴了,她抱着王后,安安静静地听着。
“盘古垂死时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肉为田土,发为星辰,皮肤为草木……后面什么来着,算了。”
老头扭头,看向司樾,“懂了吗,那星星就是盘古的头发变的。盘古的头发有多少,天上的星星就有多少。”
“那排骨呢?”
“不是说了他死了么!”
司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幸好你不是排骨。”
“哦?”老头勾唇,心头一暖,“怎么说?”
小丫头片,是不想让他死么……
司樾抬手,指着他头上的头发,“你要是排骨,月亮一定很孤单。”
“……妈了个巴子。”
司樾听完了故事,再度看向天空上的星星。
“混沌氏……”她问老头,“就是混沌界的混沌么?”
“是。”
“他为什么要劈开天地?”
“天地不分,囿于暗处,他除了睡觉无事可做。”
司樾瞌眸,抚着身上的王后。
老头转头,看向她,“你呢,你为什么要离开万魔山,在那里当你众星拱月的小霸王不好么?”
司樾低低道,“在那里,我除了睡觉也无事可做……”
如果她没有这双可以看透人心的魔眼、没有这双可以洞察百里内外的耳朵,她或许可以在地下洞穴里高高兴兴地活着。
可她偏偏可以看见、可以听见,与其清醒,不如沉眠。
她抓着王后的耳朵,仰头望着星空,喃喃自语,“如果我有一把斧头,我也会像排骨那样劈开天地。”
“他可是死无全尸。”
“活着又如何呢?”
老头道,“死自然容易,可他不是轰轰烈烈死的,他撑着天地一万八千年,到死也没有一个人同他说过一句话。”
司樾扭头,黑紫色的圆眸盯着他,“他就是不劈开天地,到死也没有人能和他说一句话。”
“但他至少活得舒坦。”
“我不觉得那样舒坦。”司樾说,“我宁愿一试。兴许呢……”
她不知道万魔山外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想对她做什么,可兴许呢——他说过外面会有人愿意爱她、做她的娘。
这话兴许是真的呢。
老头抬手,覆上了她的脑袋,“雾气化形古来少有,我说过,你的机缘,大着呢。”
司樾点点头:“再讲一个。”
“没有了,闭嘴,睡觉。”
这一老一小还有一猫躺在星幕下的荒草地上,累了便歇,歇完便走。
他们从干荒的西部走向阴湿的东部,从怪石嶙峋的南部走向冰天雪地的北部。
司樾不再是那个生杀予夺的魔童了,她身边有柔弱的王后,必须时刻控制住杀意。
她小心翼翼地护着王后,即便王后已经长到比她还大了,她赶路时还总把它顶在头上。
司樾还是一片山岚时,便深觉生命之脆弱,在她眼中,万物皆是蝼蚁,风一吹便死了。
在亲自抚养了五只猿猴和王后后,这样的感受愈发明显。
王后在河边喝水,有鳄鱼潜来。
司樾盯着水面,在妖鳄跃出水面张开巨嘴的瞬间,她一拳头砸在鳄鱼头上,把它大张的嘴敲了回去,幽深地盯着它,直到它呜咽着沉入水下。
王后的处境比五只猿猴艰难得多,它跟着他们游走混沌界,随时随地都会遇到危险。
但司樾想,它还是跟在她身边最为安全。
这个世界,不管是万魔山还是万魔山之外都危机四伏,哪里都没有让人放心的容身之所。
“等我当了魔王,我要让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不敢欺负王后。”她在河边立誓道。
“哈,”目睹了女娃锤鳄鱼场面的老头笑道,“那王后的孩子呢?”
“当然也不行!”
“那王后的孙子呢?”
“当然也不行!”
“孙子的孙子——王后的玄孙呢?”
“当然都不行了,你问的什么废话。”
“不是我废话,是你这个丫头片子有没有想过,五代之后,你那王后麾下会有多少猫儿。”老头嘴里嚼着根草,“五代再五代,万一有哪个不肖子孙和狗、和蛇搞在一起了,那几千年后,整个混沌界所有飞禽走兽都是王后的子孙。”
司樾皱起了眉,这的确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她纠结了一会儿,“那我就不许任何人杀生!”
“不杀生,吃什么呢,全得饿死。”老头道,“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生来便有不杀而活的权力的。”
司樾郁闷道,“那要怎么做!”
老头嘿嘿一笑,“这是魔王要考虑的事,我又不想当魔王。”
司樾鼓脸,她讨厌这种戏谑的语气,好像自己是个傻子。
“走了走了,”老头长叹一声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草芥,“该赶路咯——”
司樾收敛不悦,一把捞起王后,把它放到自己头顶,喊道,“卷卷!”
王后喵呜了一声,依言蜷起了身子,变成了一坨。
但王后实在是大了,纵然蜷身也没法在司樾的头顶卧住,需靠司樾用两只手托扶着。
她举着王后,小跑着跟上了老头,头顶软软热热,一弹一弹、一抖一抖。
这一路,司樾极尽所能地护在王后身边,可终有一日,在凉爽的夜里,王后没有再去扑鸟扑虫。
不需要司樾的束缚,它自己便乖乖卧在她身侧,一宿未动。
“司老头……”天亮时分,司樾摸着王后的胡须,见它半眯着眼,不再烦躁地甩尾巴,也不再扭头咬她的手,只是懒洋洋地卧着。
“王后怎么了,是生病了么?”司樾问。
老头道,“它没事,只是老了。”
“老了?”司樾陡然一惊,扭头看向发须花白的老头。
她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王后的毛发也变浅变淡了,像老头的头发一样。
“可它才出生没多久!”怎么就老了呢。
她还没有长大,还没有当上魔王呢……
“因为它是猫。”老头说。
司樾愣怔着,“那,我养的猴子呢?它们也老了吗?”
老头道,“不,它们已不是猿猴了。”
司樾怔住了。
过了许久,她小声开口,问道,“那你呢,你已经老了么?”
老头颔首,“是,我已经老了。”
“那我呢?”司樾追问,“我什么时候会老?”
“这个么……”老头目光微移,望向了西方天穹的一角,“老头我不一定能知道了。”
司樾低头,双手覆在了王后身上,“我见过那些妖怪,它们吸取妖力之后就会变年轻。”
“可王后不是妖怪,你身上的也不是妖力。”老头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王后身上挪开,“它有自己的路要走。”
司樾低着头,两侧的碎发遮住了脸,“它都要死了,还有什么路。”
“生极是死,死极是生。”老头道,“你拖着它,不是救它,是阻了它的生路。”
司樾沉闷着,一只手还固执地覆在王后的身上不肯收回。“可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是她把它从巴掌一点养到比自己还要大的,它从来就是和她待在一起的。
老头松手,长笑一声,“种因必结果,你和她结了二十年的因缘,自然会有结果。”
司樾猛地扭头,“我还会见到它?”
“万事皆空,因果不空;万般不去,唯业随身。”
老头对她道,“放下罢,执于一念,也受困一念。这一段缘来得欢喜,如今王后都已欣然放下,你就不要再做那个纠缠不休的怨侣了。”
司樾抿着唇,缓缓收回了手。
细密的猫毛从她指尖分离,像是那一次青蛇从她指尖溜走。
混沌界的人从来不懂得何为放手,她是混沌界万魔山孕育千年而生的雾,是混沌中的混沌。
她本该烧杀掳掠、偏执专横,可她还是放了手。
司樾尚不能完全听懂老头说的话,可她觉得,比起那些妖魔,还是老头说得更好一些。
她对着趴在地上,困倦不醒的老猫道,“再见。下次、我等你下次再来……”
王后没有睁眼,只抬了抬尾巴尖。
它不是妖,大抵听不懂人言。
老头带着司樾在混沌界游荡了百余年, 见洞就钻,见山就入,见水就淌。
刚出万魔山时, 司樾还乖乖跟着他走, 到后来她知道了, 和这司老头子在一起准没好事。
捅蝎子窝事件在老头身上并非偶然,而是必然。
站在岔路口上,老头抓了抓他稀疏的脑袋,然后一指右边, “走这里!”
“好!”
他抬步往右走, 司樾抬步往左走。
山脚之下,老头望着上山的石阶和绕山的羊肠小道,一拍手,“绕山!”
“好!”司樾拔腿往山上跑。
大泽之前,看着宽阔平静的河道, 和一里外的一根独木桥,老头笃定道, “过桥!”
“好!”司樾踏上了河面, 径直渡河。
她行至河中, 突然河水波谲, 一条黑黄的蛇尾猛地卷住她的脚腕, 将她扯入河中。
吞没了司樾的大泽再度恢复平静。
片刻之后,水面猛地簸荡起来!稀里哗啦, 趵趵波波,咕噜噜噜——
待水面再度平静之后, 河面上冒出了司樾的脸。
她全身湿透,头顶着一窝水草, 幽暗盯着岸边的老头。
老头捧腹大笑,“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就是你处处和我作对的下场哈哈哈哈哈!”
司樾的嘴巴在水下动了动,河面冒出几个水泡泡,每个泡泡里都塞了一声“死老头”。
过了这条大泽,两人找了块平地烤老头钓的鱼。
他坐在火堆前翻烤着手中的鱼,一边教育司樾,“你听好了,绝对不可以在树林和山上生火,知道么。”
司樾甩了甩脑袋,把湿漉漉的头发甩干,水溅了老头一身。
“为什么,”她甩完后问,“你一直在树林和山上生火。”
“我是大人。”
司樾睨着他,懒得争辩。
“好了。”老头收手,把鱼放到鼻子下一闻,“吃了这顿,我们就该上路了。”
“去哪?”
“去小世界。”
“那些被神掌控的地方?”
“确切地说,是被神子掌控的地
“那不就是被神掌控的地方么。”
“不是所有儿子都听老子的,”老头摇着手中的鱼,“儿子大了,老子管不住的多了去了。”
他说着就意有所指地睨向司樾,“就连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都不听爷爷的话,处处和我反着来了。”
“因为你是个坏老头。”司樾瞪着他,“总带我去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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