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司樾。”
全场一片哗然。
“司樾……”蜥蜴精捂着屁股,错愕地抬眸望去。
“司樾?”“司樾!”
角落的蛇女亦是睁大了双眼,口中喃喃,“她就是……怎么可能,她刚刚还……”
“嗳。”司樾应了一声,噙一分嘲弄的笑,“我的儿,你好自在啊。”
宝座之上,那美艳的女子身上紫光一闪,变回了平平无奇的模样。
在看见这一面孔的瞬间,狄虎愣怔地往前走了两步,猛地顿住,“司樾…你真的是司樾!”
九尺多高的男人竟红了眼圈,当众流下泪来。
在座之中,见过司樾的并不多,可看见狄虎此时的模样,众人再无质疑。
那刚刚戏弄得他们哭天喊地的女人,正是传说中的混沌之主,魔君司樾。
“主君!”
一瞬间,整个殿里跪倒一片。
这幅景象、那被喊出的主君二字,其中饱含的辛酸,就连恒子箫都能感受一二。
他们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狄虎一拭眼角的雾气,“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司樾挑眉,“我回来不到两个时辰,可就听说了你的诸多丰功伟绩。”
狄虎一顿,别过头去,以为她是在责怪他沉溺酒色,嘀咕道,“谁知道你还会回来。”
“哈,狄虎,我不管你如何,也不要你做什么。”司樾换了坐姿,一脚踏在宝座前的案几上,勾着背,俯身盯他,“可你是怎么对媿姈的?”
经她提起,狄虎才猛地想起还有这么一茬儿。
他心底一凉,旁边的蜥蜴精从地上抬头,替他辩解,“主君,那件事是我们错了,将军当时也是喝醉…”
“喝醉?”司樾音调一拔,诧然道,“我倒不知,什么酒能让他醉了,真有这等美酒,也端上来让我尝尝!”
蜥蜴精立刻噤声,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司樾小臂上,那串骷髅念珠倏尔浮现。
她抛着念珠,像是在抛骰子似的,笑望着狄虎。
“你也是老人了,知道媿姈的分量。狄虎,你是要和我打擂台啊。”
狄虎的目光定在那串念珠上。
红髅琲——
司樾打架鲜少用什么器具,都是赤手上阵,就算要用,也是就地取材,身边有什么拿什么。
唯独这串红髅琲,是她唯一一件伴身武器。
她将它拿出,便不打算轻易罢休。
狄虎跟了司樾两千年,了解司樾的脾性。
他当即单膝跪下,低头认栽,“是我迁怒了美人笛,要打要杀,随你发落。”
司樾冷笑一声,“你是怎么说她来着的?”
狄虎不语,也不敢语。
他不说,司樾替他说:“妓.女?嗯?”
她偏着头看狄虎,“你知道她的来历,真是往人心上戳啊。”
“你打杀我吧!”狄虎屏着气,听这些阴阳怪气的语调,还不如直接打他一顿来得痛快。
“好,硬气——”司樾扯起袖子,把红髅琲往小臂上一缠,空出手来,“你如此轻视她,无非是她不如你能打。我挖了你的魔丹给她,她往后便也不用受你们的鸟气了。”
“主君!”殿中妖魔纷纷抬眸,震惊地望着司樾。
地上的狄虎也愕然抬头,怔怔地看向司樾。
一伥鬼膝行到她脚边,抱住她的小腿,哀求道,“不能啊主君!您走之后,十三文臣、二十八将纷纷离散,狄虎将军是最后一个离开混沌宫的,看在旧日情分上,且饶了他这一回,让他去给姈姑姑负荆请罪!”
“是啊主君!”另一位伥鬼也求情道,“现在牛鬼作乱,不如就让将军去收拾了他,算作将功折罪。”
“哦?现在想起收拾那什么牛了?”司樾笑看着他们,道,“媿姈来求你们时,你们是怎么说的——‘什么鬼牛鬼马的,老子还不放在眼里’,怎么我一来,你们倒记起他了?”
“那都是逞口舌之快,不是有心的!”妖魔们连连求情,“求您饶过这一回罢!”
殿中央求声一片,司樾却不为所动。
僵场之际,红髅琲中,两颗赤色骷髅的其中一颗浮起红烟,里面的媿姈走了出来。
见了她,狄虎脸色更加僵硬,不自在地避开了视线。
媿姈轻叹一声,对司樾道,“算了,眼下击退鬼牛才是正事。其他的,以后再说罢。”
“是、是!”蜥蜴精连忙点头,“就让将军先去沥泽吧!”
“去什么去。”这一次,媿姈的求情也不管用。
司樾一招手,搂着旁边杵了半天的恒子箫坐下,抬眉一笑,“你们都不急,我又有什么可急的,这混沌也不是我的混沌,都是你们一寸寸打下来的,我的家只有混沌宫那巴掌点地儿,其他的关我什么事。”
媿姈蹙眉,她给狄虎使了眼色,让他先去沥泽,等司樾气头过了再回来。
狄虎抬眸瞄了眼司樾,站起来,老老实实地往外走。
还未出门,司樾双脚往前面的小几上一搁,慢条斯理地扬声,道,“我看谁敢动——”
她勾着恒子箫的脖颈,嘴角一斜,眼底幽深发暗,“作乐,继续作乐!取酒来!”
混乱的殿内落针可闻, 只有司樾手中念珠来回碰撞的轻响。
这有一搭没一搭的响声令时间都滞塞了起来。
恒子箫被迫倚在司樾身上,他看得出媿姈有些为难。
媿姈似乎是想要缓和这里的气氛,但司樾是在给她出头, 她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撤梯子。
来混沌不过个把时辰, 所见所闻却让恒子箫感触颇深。
他悄悄扭头, 看向身旁的师父。
师父对他一直是照顾有加的,譬如此时,她知道恒子箫刚刚飞升,心里混乱得很, 这样紧张的场景会令他更加无措, 遂特意扯了他到身旁坐下。
司樾的手始终圈着恒子箫的腰,让他知道,她的怒气和他无关,他不必多想。
媿姈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
狄虎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断然软和不了;她又不好去灭司樾的威风,媿娋乐得看事情闹大。
这种时候, 司樾是越劝越恼, 须迂回而行。
眼下, 恒子箫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她顿了顿, 倏尔转身, 对着下面的蜥蜴精和伥鬼们轻斥道,“没听见么, 取酒来!到了这鸠山还在混沌宫前面呢,我们也不急。上回怎么说的——要我给你们助兴?好, 我今天就给你们补上,快收拾了地方, 给奶奶把位置腾出来!”
底下的妖魔们面面相觑,媿姈又喝了一声,“没长耳朵么!”
“是、是!”
他们赶忙动了起来,收拾上百头巨猪,清洗殿中的猪粪,碎的换下、倒的扶起,百来号人忙活着,前所未有的高效。
恒子箫略带敬意地望着监工的媿姈。
和同他吃饭时温和慈善的模样相反,此时的她腰背笔挺,下颚微收,秀丽的眉眼间有一股娴熟的女主人姿态。
那“奶奶”二字,司樾用着,像是流氓女匪,可到媿姈口中便字正腔圆,果真有压人一辈的慈威。
他想起赤枫介绍混沌宫布局时的场景。
媿姈不愧是掌管混沌界大小庶务的“魔后”,秀外慧中,和蓝瑚一样,是个极其聪慧又不失良善的当家主母。
媿娋曾说,师父是把媿姈当做了母亲孝敬。
恒子箫没有母亲,可他想,自己幼时所幻想的母亲,大抵便是媿姈这般模样。
狼藉的殿内被打扫一净。
落座之后,众人硬着头皮上了舞乐。
舞姿秽.色,曲乐暗昧,气氛却是一派冷寂。
众妖魔罚坐似地低着头,谁也不敢动作一下。
数十名倡优的表演只有司樾一人欣赏。
她肩膀斜靠在一侧扶手上,伸直了腿,脚架在恒子箫腿上,手里扯了串葡萄,吧唧吧唧地吃着。
媿姈立于她下侧,素手一抬,一柄长长的骨笛横于胸前。
她幻出了本体骨笛,配合着场上的舞乐,发出呜咽的笛音。
悠扬的笛音飘绕在殿中,其中魔力缓解了沉闷的压抑。
在她的笛声中,如履薄冰的众妖魔呼吸顺畅了两分,一曲之后,司樾的眉眼似乎也弛缓了些许。
这是媿姈谱写的安神曲之一,有平心静气、舒缓精神之效。
虽然曲中的魔力对司樾效用不大,可单听乐声也有宁神之功。
更何况司樾明白,这是媿姈在委婉地请她消气。
一曲毕,蜥蜴精立刻喝彩,借夸奖媿姈来打破冰面。
“许久不曾听姈姑姑的笛音了。”他道,“想当初,您和娋姑姑伴在主君身侧,真是一往无前。都说美人琵琶是主君最得力的副将,我看不然。”
“就说打锡林山那一次,我方死伤惨重,您的笛音一响,倒下的伤员如野草遇春风,迸发精神、斗志昂扬。那锡林山地势复杂,不知藏了多少妖魔,人力找不到,水火都有触不到的地方,唯您的笛音,一响便震得满山内外所有敌军七窍流血,实在厉害。”
媿姈接着话往下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足称道。我外出的少,总归是不比妹妹伴在主君身边的次数多。不过如今,倒也有了新人——”
她看向懒洋洋吃葡萄的司樾,“你既然把人带来了,就趁此机会介绍一下罢。”
司樾顺着她的目光,扫向了被自己拿来搁脚的恒子箫。
“哦,倒差点把这茬儿忘了。”她下巴指向女装的恒子箫,道,“这是美丽的兔儿。”
媿姈哭笑不得,“你正经点儿!”
“好、好。”司樾吐了葡萄皮,解了恒子箫身上的幻术,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认识一下,”她对底下的妖魔们道,“我徒儿,才三百来岁,带出来见见世面。”
“徒弟?”“您收徒弟了?”
众妖魔满脸震惊,都忘了刚才的凝重。
直到司樾挑眉,他们才又讷讷闭嘴,蔫巴巴地低下了头。
“说到见世面,”媿姈道,“你瞧不上鬼牛,子箫却正好去见识见识。我看这一回,就让他去前面看看罢。”
司樾搁在恒子箫腿上的脚一抖,问他:“你想看么?”
恒子箫颔首,“弟子想。”
他也想知道大世界和小世界到底有多少不同,这里的妖魔又比他高出几筹。
“那就去吧。”媿姈笑道,“只是你师父刚回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战场危险,你又那么小,没个可靠的人带着,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狄虎。
狄虎会意。
他本也没有真的瞧不起媿姈,只是一时气话,如今媿姈三番五次地替他说情,他便也压住自己的脾气,出席,抱拳道,“末将请命,愿率部下前往沥泽灭敌。”
媿姈轻呀一声,看着司樾,“要是有狄虎将军坐镇,那子箫的安全也就不必担心了。”
司樾丢了吃空的葡萄梗,砸在狄虎头上,“我看你是记忆性不好,忘了些什么。”
狄虎一顿,转膝向来媿姈,低声道,先前…多有冒昧,还望姑姑见谅。”
“跪下。”
狄虎一怔,见座上的司樾从恒子箫腿上收回了脚。
她回正了身子,手肘搁在膝上,俯着上身,一双紫瞳幽幽望着他。
她开口,道,“磕头,请奶奶饶命。”
这一次,媿姈没有再劝。
不止是她,就连莽撞的狄虎也清楚,这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一咬牙,当着众人的面,冲媿娋磕了头,“请奶奶饶命!”
媿姈叹道,“好了,都是一家人,你也不是有意的,起来罢,好好做事就行。”
狄虎没有起来,只是抬头,打探司樾的脸色,身子还跪在地上。
司樾哼笑一声,一指媿姈,对着狄虎道,“记住了,这是你奶奶,下回再要骂她什么,先想想自己是她孙子。”
“是、记住了。”
“滚起来。”
狄虎起身,面上有些挂不住。
可那毕竟是司樾,他也不是头一回为她丢脸。
司樾眸光一扫,看过了全场,“你们嘞,看戏呐?”
全场妖魔连忙也跟着跪下叩首,口中齐呼:“请奶奶饶命!”
媿姈抿着唇角,压住笑意,道,“起来罢。”
“谢奶奶。”众妖魔喊着,可尚不敢起身,直到司樾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得,该干嘛干嘛去。吃的喝的,都给我送去宫里。”
她走下了座儿,路过蛇女时,停下了脚步。
这一顿足,让蛇女心跳一滞,忙低下了头。
司樾没有翻抱厦的旧账,只是对她道,“回去罢,让嬖姬安心,告诉大家,司樾回来了。”
她走出了大门,那身影既不高挑也不威武,可只要她想,就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媿姈携恒子箫留了下来。
她随殿中众人目送司樾离开。
司樾来找狄虎算账,把媿姈捎上,一是给她出气,二是给她重新立威,让所有人都知道——
媿姈永远是那个执掌后权的姈姑姑。
不管她在不在,若有人敢欺辱媿姈,司樾必来讨债。
至于狄虎,司樾自然是恼的,可看着昔日战友这幅模样,她心中也是愧的。
在灵台锁了三千年,她也曾懊悔过。
和天界开战,虽是群魔并起之请,可要是她能多听媿姈的劝,压下那番意气,便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年轻时,被关在灵台里的司樾时常这般懊悔,可到如今,她已非昔日的混世魔王、一个只懂兄弟意气的匪首。
听了三千年的经法,她悟了禅,醒了道,了解到混沌以外的天地法理。
混沌和天界素有怨怼,这开天辟地以来的宿怨堆积膨胀,早晚有一场爆发——
而她,不过是这数万年亿兆生灵恩怨的一介火星罢了。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正好在混沌界达到巅峰、她最膨胀时,传来了老头死讯;
正好天界已对蓬勃发展的混沌忍无可忍,下定决心全面开战;
战书传来时,正好遇上柳娴月一族的周年忌日,向来极力反对和天界正面对决的他,在那一次没了声响。
正好一直以来都伴在她身边的柳娴月,第一次突然提出要和她分线作战;
正好在她抽不开手脚时,传来了柳娴月被杀的消息。
一切都严丝合缝、正正好好,少了哪一环都到不了今天的境地。
诸多巧合碰在一处,便不再是巧合,而是注定。
司樾明白了这一道理,也参透了两分背后的深意。
即便如此,对于混沌众人,她依旧是该愧疚的。
到底她还是那个王,他们还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在雨霖寺之前,司樾自以为看清了自己的职责所在,灵台里所听所闻的一切,她会一一转达给这浑浊的混沌众生。
可雨霖寺中,那个哭着扑向她的小小子,却让她又看不明白了。
她已经因一时冲动而受罚三千年,如今,难道又要再一次的置混沌界于不顾么……
在现在的司樾心中,衡量恒子箫和混沌界分量的,不再是感情、理智、责任等,而是更高一层的缘法。
柳娴月走了,没了参谋,她倒成了那个一步望十的人。
和恒子箫的缘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场因缘对于混沌界、对于诸多妖魔、对于她又意味着什么……
司樾需要想清楚,什么样的行为才能为混沌界、为恒子箫带来善果。
她走出了鸠山,经过方才的整治,这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夜风拂着她发上的柳枝,枝梢搔触着她的脖颈脸侧。
司樾回眸,瞥向在余角处因风翻飞的枝条。
她抄手于袖中,嘴角一扬,自语道,“多谢了。”
柳娴月精于计算,可他缘浅,终究是一生囿于方寸之间,未曾见过天外之景。
相似小说推荐
-
成为盘星教教主之后(释葳) [无CP向] 《(综漫同人)成为盘星教教主之后》全集 作者:释葳【完结】晋江VIP2021-12-21完结总书评数:875 当前被收...
-
当我渣了蜘蛛脑之后(坦子哥哥) [BG同人] 《(综漫同人)当我“渣”了蜘蛛脑之后》作者:坦子哥哥【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9-30完结总书评数:286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