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人家也没有多长一颗良心,贫家子女也没有少长一点心肝,积德行善是要资本的,富人今生发点善心,来世还生锦绣堆里,穷人挣扎困顿一世,来世还是当牛做马?什么道理!
姬时更愿意相信,人生来是一张白纸,没有天生的罪责,也没有天生的贵贱。野鸟的孩子也是人,应当干干净净坐在学堂里,和所有普通的孩子一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今日的课程临时取消,杨慕看着老师远远飞走,一回头看到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宿五娘。
他低头就要避走,宿五娘急忙想去拉住他,刚一伸手就碰到了一面突如其来的冰墙,杨慕站在冰墙后,低着头微微抬了起来,轻声道:“五姐,我不想成婚,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有一个女人了……你觉得,我说得清不清楚?”
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冰墙,宿五娘抿了抿嘴,好半晌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杨慕转身就走,冰墙随之碎裂。
两家世交,孩子也都是放在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的感情也有一些,但绝不到相爱的地步。杨慕被救回来之后,宿云向他提过一次婚事,那之后宿五娘就像背上了什么责任一样,总是处处照顾杨慕,一副要照顾他一世的样子。
杨慕并不为此高兴,他很想逃离这份怜悯,哪怕宿五娘不再是官家女子了,仅仅是在野鸟里,她还是那样高大美丽强悍,是个很好的妻子人选,但是他不想接受。
这大约就是老师所说的,强者有强者的担当,弱者有弱者的依靠,他不想依靠宿五,他想成为老师那样的强者,而不是成为别人的担当。
杨慕抬眼望着老师消失的天空,叹息一声。人生天地间,都是匆匆行者,每一步的风景或美好或苦痛,都是人生的阅历,人绝不应该为另一人止步,这话可以说给宿五娘,也可说给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姬时一拍翅膀就回到了东凤皇城,虽然皇城这两个字现在已经有些名不副实了,整个皇城里并没有一个可以称皇的存在,没人能一言而决,这也造成要不开会,要不一件事要跑几个部门。
姬时就跑了几个部门宣布开会,她少有地参与进了会议里,宣布了她的决定。
对姬时这种在外面实践出了一点想法,回来立刻开大会的事,各部门也都挺习惯的,只要不是非常不合理,大家也都是姬时从各地寻摸出来的人才,是和她的理念有些合拍的人,也都愿意为她的想法买单。
会议进行得很快,只差成立个新部门专门负责这事,这差事说实话没什么油水且事多,大家都得回去之后分配人手来凑,而且现在也不讲油水这一套了,朱元璋父子还在会议桌上坐着,好家伙这两人一个抓一个审,有时候还负责烧出骨灰通知家人来领,可以算得上贪官一条龙服务了。
反正一个会议室里几乎没什么人敢去看朱元璋和朱棣两人,朱元璋还好点,久不自己动手了,朱棣……听说他可是在亲自下场教刽子手很多花活的。
让野鸟幼崽入籍对现在的东凤来说算不上大事,整个朝堂都被拆解重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行动机器,做事效率直追姬时的脑回路,半个时辰后会议开完,各部门准备回去加班完善一切政策法理,再逐步实行开。
姬时向后靠着椅背,长长出了一口气,忽然感觉眼前落下一片阴影,睁眼就是刘彻那张不善的脸。
刘彻哼笑道:“大忙人,都多久没回来了?把我们丢在这儿干活,自己出去游山玩水,外头是不是很快活?都让你乐不思蜀了。”
这成语被刘彻用起来就很别扭,曹操多看了刘彻几眼,李世民笑得都咳了几声,这才和气地总结了刘彻的话,道:“小七,大家都很想你。”
姬时的脸有些红了,她……好像大概确实把兄长们丢在这里很久了。
朱元璋懒洋洋地道:“丢我们在这儿也没什么,可总不能一眼都不来看吧?上次回来还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朱棣给他爹补充资料:“是一个月零六天。”
姬时的脸更红了,她每天在野鸟那儿忙活,还收了徒弟悉心教导,每天忙得很充实,是真的把其他事情都忘在脑后了。
嬴政看了一眼气势汹汹问罪的弟弟们,好像他不用再开口了,可也想说上一句,最后只是轻轻揉了揉姬时的头发,“你有自己的事做,这很好。”
初生的王者,就如清晨的太阳,会慢慢地升高,直到光照万里,泽被苍生。这样的她,不应为任何人停步。
第71章
姬时在皇宫留了一夜, 如今的东凤皇宫和之前相比算得上大变样了,很多用来装饰的贵重器物被撤换下去,办学时财政紧张,姬时直接让人拆了大半宫室的金顶填账, 后来是拿普通瓦片修补的。
所以东凤宫看上去总有些割裂感, 许多拆走金顶和陈设的宫殿显得朴实无华, 少数还保留有金顶玉砌的宫室被衬托得格外华美,而不出意外的是, 这些漂亮宫室里都住了人。
刘彻和已故东凤皇的审美……相差无几, 他是真喜欢原来的装修,死活保住了他喜欢的宫殿,现在就住在最大最漂亮的明光宫里,这名字也是他自己挂上去的。刘彻除了喜欢从微末发掘各式各样的人才之外,也非常喜欢取名,他取名的水准有三四层楼那么高, 从官名的羽林骑执金吾, 到地名的敦煌张掖酒泉武威等等,都出自他的手笔。
皇宫里还留下来的人手不多了,大多是些失亲的年老宫人,赶出去肯定衣食无着的那种,只能把这些人都留下来,所以干活也不那么利索,许多宫殿都废弃了下来,姬时原先住着的宫殿也一个月没人去打扫了。
刘彻占着最大的宫殿,自然第一个开口道:“晚上就住我那里, 我让人去整理偏殿……”
朱元璋瞥他一眼,对姬时道:“住老朱这儿, 不让你住偏殿,我自个去偏殿住,妹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让人去住偏殿,嘁,怎么有这种兄长。”
刘彻抄着手凉飕飕地回怼,“我那儿偏殿也比你的主殿好,何况偏殿没人住才干净,你睡过的榻还叫别人上?”
眼看两人就差吵起来了,姬时连忙道:“没事没事,我最近……”
她是想着劝和,一边开口一边求助地看向嬴政,她感觉自家大哥的威信是很高的,只要他开口的话……嬴政看她一眼,淡淡地道:“都别争了,看小七自己的意愿,她很明显是要跟朕回去。”
姬时瞪圆了眼睛。
刘彻怒视嬴政,嬴政则是看都不看他,真当他对这个老阴阳人没怒气的吗?当初刚来这个世界不久,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身份,因为西凤也没有朕这个自称,他也就保持了自己习惯,仍旧一口一个朕,毕竟他也不认识刘彻这个后世之人,然后……他到现在还记得刘彻冷不丁给他来了一句,秦二世而亡矣。
李世民和曹操都没什么意见,毕竟一个不在意,一个更不在意,在哪儿住一夜也是什么需要争夺的事吗?就算把姬时换成西施也没那个必要啊!亲妹子嘛。
曹操还打了个哈欠,问姬时道:“小七明天忙不忙?能不能把我捎去西凤?我有些想风郡守了。”
姬时抓了抓脑袋,“忙不忙的都没问题,一去一回也就半个来时辰……六哥,我记得你和风郡守也有好些时日没见了吧?”
曹操点头,上次见还是入夏那会儿,风深说想怀个蛋,他没什么所谓,怀谁的蛋都行,后来和风深胡混了得有小半个月,姬时回来把他带走了,东凤事忙。
这会儿都开始秋战了,折柳郡世家众多,守备力量也强,风深可能一开始忙一阵子,现在也该闲下来了,赶在风深备孕之前,他想再多混几场风月……毕竟女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精力牵扯,肯定没现在这样放纵肆意。
曹操的这点心思姬时完全没看出来,她还觉得曹操说想风郡守的模样,让她嗑到了呢!
众人之中也就刘彻嗤笑了一声。
姬时在嬴政的宫室里歇了一夜,她住的是右侧偏殿,嬴政和麻雀养父谷子常年住在一块儿,他来了东凤安置下来不久,就请姬时把养父带了过来,有个长辈住着,宫殿里到处都打扫得干净整洁,也确实很好住人。
姬时高床软枕睡着,都有些不大习惯,野鸟的硬木床睡惯了,再躺回软软的床榻上,实在有种睡在云端的不踏实感。
次日天明,众人难得聚在一起吃了一顿早饭,姬时就背上曹操准备出门了,临行前刘彻拉住了她,犹豫片刻开口道:“晚上还回来吗?最近膳房里有新进的大螃蟹,到时候让人拆好了,等你来吃。”
姬时不大吃螃蟹,因为她自己不会拆,也就偶尔吃几口,但刘彻记得她吃蟹时眼睛是亮晶晶的,比吃肉更兴奋。
姬时果然有些犹豫了,林子里的小溪捞上来的鱼虾蟹都很小,现在毕竟是秋天了,正是吃蟹时节,她只要干活够快,晚上回来吃一顿也是赶得上的,想到这里,她飞快点点头。
刘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颇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几个兄弟,但谁也没搭理他,谁知道他是不是和曹操一个打算,想让姬时带他去找哪个老相好。
曹操其实挺懂女人心的,他每次去见风深都不空着手,大多是些好吃的糕饼,有趣的玩物,但没送过贵重的首饰一类,风深的身份也不需要首饰点缀什么的。
这次是许久不见了,他准备哄哄人,所以一早就在怀里揣了个精致的贝母首饰盒,阳光下贝面闪闪发光。倒也不是什么精心准备的礼物,是抄皇宫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被他掏出来的一条蓝宝石的项链。
除了项链,曹操在进折柳郡之前还跟姬时比划了一下,找到了一片野花群,摘了一束五颜六色的花,拿绳子捆好了握在手里,为此姬时飞行的速度都降低不少,生怕花瓣被吹散掉了。
两人来到郡守府时就见里面陈设如故,但许多边边角角都被包上了软布,侍从行走间也少了笑闹,一见到曹操和姬时,立刻就有侍从欢欢喜喜上来行礼,弄得两人摸不清头脑。
姬时询问怎么回事,但侍从们都只是低低憋笑,很快有管事的跑了过来,见到曹操也是抿嘴含笑,引着两人往里间走。
姬时还摸不清头脑的时候,曹操已经悄悄捏紧了手里的花束,这样的事,他前世也经历过不少……
管事带着两人去的是风深平日办公和接见属官的前院,刚到前院不久,就听见房里传来笑语声,姬时性子急,一下子窜到窗下,随即就呆住了,看向曹操。
曹操咽了咽口水,几步走得格外艰难,房里的风深见到姬时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屋外,迟疑着去打开了门。
曹操就站在外间,房门一开,先是见到风深略有些苍白疲惫的面容,随后看向房内,一个小小的鸟笼似的摇篮里睡着一只……嗯、小鸭子。
放在前世,曹操说不得要和风深谈笑,问她怎么养了个宠物鸭,可这辈子他自己就是个公鸭子啊!
是的,当初姬游出去打野食,什么品种的男人都睡了一圈回来,多少猛禽男儿的基因都没沾上,最后生了个鸭蛋,曹操比鸽子父子朱元璋朱棣都要自卑些,从来不在人前显露出自己的鸭翅。
他呆看了那只小鸭子半晌,又看了看浑身散发出母性光辉的风深,犹犹豫豫地道:“你说怀蛋……是想怀我的蛋啊?”
风深微微挑了一下眉,“和你这段日子,我没碰过别人,说实话,我也挺意外的。”
倒不是意外曹操的血脉,两人一起胡混时她也看过曹操兴奋张开的翅膀,宽大的褐麻色公鸭翅膀,当时她就憋不住笑了,为此还哄了生气的曹操好几天。
她意外的是,小鸭子摆在那儿,是个女儿。这就很奇怪了,女儿一般都会传承母亲的血脉,只有极少数父系基因强横的才会遗传下父亲的种类,可这鸭子……好吧,毕竟曹操也是自己也是这强横基因的产物。
姬时扒着窗户看小鸭子,鸭子毛茸茸的,黄嫩嫩的,嘴巴扁扁小小的,看起来特别可爱,曹操不敢置信地和风深确认了好半天,这才犹犹豫豫地去看女儿。
小小软软的幼崽鸭鸭睡在摇篮里,曹操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鸭头,小鸭子睁开眼睛瞅了瞅他,又闭目睡去了,曹操的手反而有些发颤起来,收回手,看了一眼姬时,压低声音道:“你刚出生的时候可没这么好看。”
姬时一噎。
曹操倒不是偏心自家女儿,他说的是实话,姬时吧……她出生的时候是秃的,凤羽长得没有鸭毛快,她可是一直秃到化形的。
姬时不管曹操了,专心致志地看小鸭子睡觉,曹操只是摸了摸鸭子就去找风深说话了,先送了花儿,说了些私房话后又掏出了准备好的蓝宝石项链。
风深打开漂亮的贝母盒就看到了更加漂亮的项链,眉头微微挑起,看向曹操。
曹操有些期待地看着她,下一刻风深把他揽进怀里,他脖颈微微感到一些凉意,风深就松开了怀抱,曹操目瞪口呆。
漂亮的蓝宝石项链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风深还笑道:“殿下怎么还自己备了首饰来找我?是提醒我,忘了给你送礼物吗?”
曹操人都麻了,又他吗忘记了,这个世道首饰是给男人戴的。
姬时很喜欢这只小鸭子。
新生命的诞生是非常美妙的事情, 这一团毛茸茸的幼崽会一天天长大,从小婴儿变成小孩子,再从小孩子长成一个可靠的大人,如同新种萌芽。
直到曹操和风深说完了私房话, 要一起过来看小鸭子了, 姬时才恋恋不舍地移开了视线, 把时间留给一家三口。
回去的路上,姬时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心情, 中午给野鸟崽崽们上了一节识字课, 又给杨慕上了一堂异能课,快到傍晚的时候,她和杨慕一前一后从林子里出来,正好看到宿家几个女子在砍树,其中宿五见到姬时,手下的斧头挥得更加迅猛了。
姬时有些奇怪地问道:“柴火不够了吗?”
她明明记得昨天才打了很多柴堆在食堂外墙了, 她还给砍好了呢。
离她最近的宿五闷头砍柴没说话, 倒是宿三娘笑着道:“七姨,阿娘说人都出去了,怕地方不够安全,想在外围设些机关阵法,虽然飞鸟难防,但人总要落地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透着一股浓浓的杀机。
宿云是个看起来有几分严肃,当惯了官的那种老太太,在南凤的经历让她对安全格外注重, 从青壮野鸟们纷纷离开参加秋战后,她就担心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现在她准备开始行动了。
几个女儿年轻力壮的,砍了许多硬木材,野鸟们很难弄到铁器,大多时候以木材和石材替代,只有一些镰刀斧子之类一定要用到铁的地方才会多多少少弄了些来。
宿云要做陷阱,需要用到很多材料,铁是不够用的,哪怕把大家吃饭的大锅都拿去融也不够,所以只能削尖硬木充数了,宿家人认真地听从老太太吩咐,在野鸟群聚的屋舍周围布置各种各样的陷阱。姬时看着老人家偶尔自己忙活些精细活,偶尔指挥女儿,看得眼花缭乱,她也没有阻止的想法,只是把野鸟幼崽们叫来,提醒他们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
只要看过宿家人熟练地铺设陷阱,看过那土坑里埋着的尖锐木锥,树上布满的密密麻麻的捕鸟网,谁都不会傻了去以身试法,幼崽们纷纷决定这段时间在大院子里玩耍就好。
姬时本来可以帮些忙的,但天色不早了,她答应过刘彻今晚要回去和大家一起吃晚饭的……倒不是为了刘彻许诺的大螃蟹,而是她真的有许久没有和兄长们在一起聚聚了。
目前在东凤皇城,也唯有明光宫还有几分昔日的奢侈,姬时以为的晚饭:几个兄长加上她,围成一圈坐个大桌吃吃喝喝。刘彻布置的晚宴:明光宫内灯火通明,殿外百十来桌广邀群臣,殿内十来桌三品以上官员,二楼单设一桌兄妹聚会,直接搞出了宫宴的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