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砸吧了一下嘴巴，行吧，南凤这环境说起来比东凤好很多，气候温暖，不像东凤这会儿都下霜了。
他熟门熟路地抄着手问道：“办什么案子？多大的案子？要弄死多少？”
姬时给了个不确定的答复，朱棣听了则是直接道：“再带几个人回来吧，我不想亲手动刑了，我待会儿给你列个名单，那些是好不容易训出来的好手。”
姬时一边点头，一边很得意地看了一眼陈老尚书，看，我两个兄长可是专业刑讯团队领头人。
陈琮看了看这两位年轻俊秀，但就是透着一种莫名朴实气息的男子，老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第76章
朱元璋干活是很利索的, 这一点上他和姬时比较像，绝不肯把活留到第二天，吃了顿饭就溜达着上岗了。
南凤比东凤要好管，姬时也是在绑架了南凤皇之后才发现的, 东凤尚有些死忠臣子不肯顺服, 南凤从上到下接受现实的速度非常快, 大约这就是南凤国情吧。
作为积弱之国，南凤几乎等于其他三国的粮仓, 西凤稍微好些, 取食有度，而北凤抢粮凶得多，东凤这些年更是凶残，从前没有秋战这种规矩的时候，南凤还要更惨，渐渐地也就养出了低人一等的习惯。
送帝子和亲就是南凤琢磨出来的, 用处是没有很大的, 一般来说送去的帝子能得到宠爱，秋战时吹吹枕头风，可以减免些损失就减免些，再多的……南凤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姬时刚出生那会儿，朱元璋就见过南凤送帝子来和亲，东凤的凤王敢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朝他示爱，南凤的帝子就如同什么小礼物一样被姬游留了一个又送出去一个，以此搪塞了东凤凤王。弱国哪有尊严可言，何况东凤都跪了。
没什么人关心南凤皇的生死, 一个好几年都不批复奏章的皇帝，有不少臣子都快忘记她长啥样了, 倒是听说姬时来了的消息，南凤上下都很激动，没别的，东凤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哇！
飞鸟之间互通往来是很容易的，只要不是做生意那种带着大量货物长期往来，北凤边郡的平民飞到西凤边郡来吃顿饭再回去是很正常的事，也不需要通关文牒，当然，战时前后一个月是不允许互通的。
东凤的日子确实是过起来了，首先大量的未成年学生免费入学，每天学校管早午两餐，有条件的人家也许会加顿餐，但大部分就可以省去家中孩子的口粮了，这是最大的好处。其次各地官府风声鹤唳，以往那种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情况被替代成了百两纹银直接立案，举报者可得上官皮子一张……咳，没那么过分。
总之就是官员不再横行无忌，官员都不能横行了，郡县世家豪族这些还敢蹦跶？第一个看这些人不顺眼的就是被管束起来的官员，生态位都是此消彼长的，强者收敛，弱者才有喘息之机。
除此之外异能普及也给许多平民带来了希望，一个平日里庸庸碌碌的人修炼了异能，突然被发现天赋异禀，于是很快被军队招收，官府招揽，从一贫如洗到吃上官家饭，受众人敬仰。近来文艺发达的东凤搞了很多这种话本戏曲，又从东凤唱到了南凤。
其实原本这种事情在异能普及开的几个月内确实发生了很多起，又有了艺术加工的过程，相当于南凤人天天在看东凤现实爽文，看得眼珠子都红了。
献祭一个除了构陷忠良没什么用处的皇帝，换来东凤人现在的美好生活，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不愿意换吧？
还有不少人遗憾来着，听说当初西凤太女在东凤直接召来天火焚城，整个东凤宫萦绕在一片火海当中，那火有灵性，只烧恶人不伤好人的，在南凤她怎么不烧了呢？大家活了一辈子，还真没见过天火焚城，戏本子里描述得那和祖凤复归一样一样似的，谁不想亲眼看看。
朱元璋和朱棣入住刑部之后，刑部大牢天天往外淌血水，昔日南凤皇的那些奸臣酷吏被料理得清清楚楚，约莫过了半个月，最后一颗脑袋滚落菜市场，朱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问他爹道：“去泡泡澡，解解乏？”
朱元璋没搭理他，跟谁学的叠词词，还泡泡澡，真拿自己当小公主了？
收拾了一下案档记录，朱元璋看了看刑部昏暗的牢狱环境，又瞅了瞅天窗照下来的一点光亮，沉吟道：“南凤这情况和东凤很不一样，不好办啊。”
朱棣原地伸展胳膊，随意地道：“东凤虽然养荒兽养得民生凋敝，但其实很多繁华郡城不受影响，还是个大国的架子摆在那儿，很多事情上了轨道自己就能跑。”
朱元璋没好气地道：“要你小子来给老子分析东凤是吧？”
朱棣嬉笑一声，“南凤确实，以前听说很富庶的，现在我发现吧，富庶的是官员，是皇帝。平民百姓穷得肋巴骨一根一根的，皮子底下套着骷髅架，粮都到了别人嘴巴里，这么好的气候，那么多良田好地，竟然年年饿死不少人。”
朱元璋眉头拧着，他真不是什么好人，但这辈子最见不得饿死两个字，他爹他娘他大哥都是病饿而死，家里穷到人死了都没地方埋，没有棺材下葬，尸体摆在屋里几乎烂掉，最后还是邻居发了善心给了块埋骨地。
为了吃上一口饭，他去了寺庙剃了头发，每天睁开眼就是做不完的杂活。还是为了吃上一口饭，被从寺庙赶出来后他偷鸡摸狗乞讨维生，就这还是饥一顿饱一顿，最后心一横当了大头兵。当大头兵啊，就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给别人打仗。
朱棣是没见过的，他出生那会儿虽然还没有大明，但朱元璋已经有了军队，有了地盘，是乱世反王里不小的一支。他已经开始“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朱棣是看着朱元璋横刀立马打天下长大的，满眼见到的只有父亲挥斥方遒的辉光。至于朱元璋反复说过的那些低头要饭的日子，他认为是一种老人家低调的矜持。
大概类似于：看！你老子我当初要饭，现在坐金銮殿，牛逼吧？
朱元璋有时候觉得，有些事真不怪他偏心，他的好大儿标儿虽然也没见过他辛苦谋生的日子，但每次他说起，标儿都会心疼地看着他。长子拿他当父亲，老四把他当神人，他说了再多老子是苦过来的，老四嘴巴一张就是“牛逼啊！”，然后朱元璋就恨不得踹死他算了。
最后父子俩还是坐进了澡堂子里，杀了半个月的人，姬时那不长良心的妹子催得也急，两人偶尔洗澡都是匆匆擦洗，这会儿好不容易歇下来了，泡在热水里，父子俩齐齐长出一口气。
朱棣挺喜欢和朱元璋亲近的，泡了一会儿，很卖力地帮老爹搓了背，轮到他时，朱元璋泡在池子里不动弹。
朱棣只好自己伸长胳膊去挠背，像个灵活的猴子似的，朱元璋瞅得闹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接过澡巾给他搓起背来。
朱元璋很明显没怎么干过这活，有时候力道大得要把皮搓掉，有时候力道小得像挠痒，但朱棣一声不吭，等搓完背冲洗几下，两人又一前一后进了汤池。
朱棣浮在池子边上，两手撑着后脑勺，轻轻地道：“爹，我觉得这辈子就这么过着挺好的，我感觉当皇帝没有很快活。”
朱元璋没说话，朱棣又道：“当初要是大哥当皇帝，或者雄英，我就做个藩王也挺好的，这不是虚话，没朱允炆那小子失心疯要削藩，我也没准备造反。”
朱标是嫡长子，朱雄英是朱标的嫡长子，朱棣那会儿是真觉得自家王朝传承大约就这样了，可谁想到先是太子妃去世，再是朱雄英去世，后来太子大哥也去世了，最后顺位继承的成了朱允炆那孙子。
朱棣和朱标朱雄英的关系都不错，但和朱允炆就差很多，毕竟那时候太子妃没死，侧妃也没扶正，朱允炆也就是个成天埋头读书的庶出子，朱允炆被册立的时候，朱棣是真感觉自家老爷子疯了，一个要威望没威望要势力没势力的小子做皇帝，这得有多少人不服气。
嗯……然后很多不服气的人就被噶掉了。
朱棣提起这事就生气，被白白噶掉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有功之臣，要不是为了让朱允炆这什么都没有的白板小号上位，换成太子大哥，换成正统嫡长，哪怕换成他呢？哪有那么多事！
朱元璋哼了一声，朱棣把澡巾搭在脸上，他爹不信吧？其实要不是他自己经历的，他也不信啊！可朱允炆弄死逼死他的兄弟，拿他当面团子捏，他一辈子打了那么多仗，跟着朱元璋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能跪着就让那小子把他给杀了？
当了皇帝好些年后，朱棣也没觉得当皇帝好，除了秋后算账时爽快了一阵子，当真正背负起一个国家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不如在他爹手底下当藩王的日子好。
从朱棣提起自己造反那事时，朱元璋就一句话没说，朱棣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靖难的事，说到最后水池子都凉了，两人都快泡发了，朱元璋这才起身套了件衣裳，把朱棣敲晕了拖出澡堂子。
南凤的夜也是温暖的，朱元璋躺在床上，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觉，然而可能是泡得太累了，他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朱棣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以为自己泡池子里泡死了，又出生在不知道哪儿了，然而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是在很熟悉的燕王府里。
朱棣掐了自己一把，不疼，掐得都红了还是不疼。
嘿！是做梦啊！
第77章
大明建国的时候, 定都在应天府，也就是南京，从最开始的吴王府到大明紫禁城，修修建建长达几十年, 不止是帝阙所在, 也是许多功臣勋贵云集之所。
太子住的是东宫, 其他几个兄弟的就藩地也大多不错，朱棣的二哥秦王朱樉封地就在古都西安, 秦王府建得极大, 至于燕地……朱棣虽然很喜爱自己居住了大半辈子的封地，也确实不能昧着良心说老爷子偏疼自己。
燕地风沙大，王妃出府都得披着纱巾，或是戴着帷帽，燕地再往北就是蛮荒之地，朱棣经常要带着士卒出长城外击敌, 偶尔南京那边传讯, 他还得配合出去打仗，总之半辈子就没过上安生日子。
因为感觉是梦，朱棣心也很硬，没有去见王妃世子和其他孩子，先是在城里转了几个来回，吃了一碗馄饨面，这玩意他在凤国吃过很多地方，都没有他记忆里的那个味道，然而一吃进嘴巴里, 还是失望。
没味儿。
朱棣还是一口接着一口吃完了馄饨面，然后回府骑上马就往南京去, 既然是梦，那可怪不得他了，上辈子没做成的事，他得给办了。
头一件，他吗的把朱允炆给打死。
朱棣不知道后世很多人猜测建文帝没死，但这确实符合情况，他打进应天时皇宫大火，拖出来的焦黑尸体穿着龙袍，没后世说的那么玄乎是老太监替死，就是一具年轻人的带把尸体。但朱棣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不是朱允炆，人烧死身上的龙袍都没烧干净，唯独脸面损坏得没法看，当他是傻子吗？
大约为了取信于他，建文帝的皇后也死在了火中，这就又脸面还能辨认了，后来多方追查也没个下落，可以想见的是建文帝在外头躲躲藏藏着过了一世，这让朱棣是真的很遗憾啊。
朱棣快马加鞭，去往南京的一路朱棣都记得很清楚，一路经过驿站换马不换人，比信使都拼命，这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朱棣怕自己梦醒了。
日月更替间，朱棣心心念念的朱允炆已经被挂在墙头上挂了三天。
此世为洪武二十四年，太子朱标去世前一年，幼时和朱棣关系亲近的朱雄英早已去世，太子妃常氏去世，侧妃吕氏扶正，朱标实质上的嫡长子就成了朱允炆。虽然常氏还有子在世，可有了后妈就有后爹，那孩子被养得很愚钝，愚钝到朱元璋看一眼都心烦的地步。
朱标此时人在洛阳考察，他是回来之后得了风寒去世的，起因是朱元璋想要迁都，在西安和洛阳之间摇摆不定，于是派朱标亲自过去考察，这也是确立太子地位，毕竟他老人家能住几年，还不是朱标喜欢住哪就在哪儿建皇宫。
朱标很喜欢洛阳，在洛阳停留的时间长了些，朱元璋一天天地想他，想着想着就把朱允炆带在了身边。
不得不说，朱允炆是朱标所有孩子里长得最像他的，而朱棣更喜欢的侄子雄英，他长得……唉，七成像朱元璋，三成像舅姥爷蓝玉，朱棣记得蓝玉也很喜欢朱雄英，比疼宠侧室的朱标更像亲爹，经常把让孩子骑在脖子上带出去玩。
朱标久久未归，朱允炆近几个月可谓红得发紫，正是老爷子心头上的好大孙，谁想到三日前老爷子从睡梦中睁开眼，头一件事是把正准备过完年放回封地的秦王朱樉抓起来圈禁，第二件事就是叫来朱允炆，扇了他十个大耳刮子，让人把他吊起来谢罪。
正意气风发的少年朱允炆疑心自己是在做梦，虽然脸上嗡嗡地疼，但他还是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生疼！
朱元璋第二□□都没上，就坐在龙榻上抄着手发呆。
情况到了第三天有了好转，朱元璋吃了点东西，先去骂了一通二儿子，又让人急诏太子归朝，做完事情他就又坐了回去。
马皇后去世也快十年了，后宫无后，也没人能来说得上话，太子妃吕氏求了很多老臣过来劝朱元璋，好好的孩子吊在城门楼子上几天了，水米不进的，不是要把人活活给渴死饿死吗？
朱元璋的心是很硬的，这一点上父子相承乃至爷孙相承，朱允炆在他面前装得软包蛋一个，朱元璋生前一直想把他教得强硬一些，连朱元璋自己都没想到这孙子一坐上皇位，就把他的儿子废了四个，逼死湘王一族，最后磨刀霍霍向老四，导致大明精锐尽丧……
说实话，这是朱棣给他描述的，老四的文笔不大好，把朱允炆形容得像是天下第一大恶人，而把自己衬托成柔弱无骨的小白花，因为形容得过于恶心，以致于朱元璋好些年都没信他。
朱元璋想到朱棣，朱棣也正向皇宫赶了过来，至于城门楼子上挂着人？嘿！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唯一不大正常的是挂着的居然是活人，而不是扒皮填草的那种草包。
朱棣仗着是梦，一路冲到皇宫门口被人拿下，嚷嚷着要进去，要不是依稀还能从长了满脸的胡子里认出五官，那就不是通报给朱元璋，而是直接投进大牢里了。
朱元璋听说朱棣从燕地赶了过来，也很莫名，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召见了他。
朱棣满心以为是梦，一进宫见到老头面，立刻东张西望，当着满宫人的面疑惑道：“爹，朱允炆呢？”
他记得朱允炆自从得了老头欢心，每天有事没事就跟在老头身边，他进宫的时候解了佩刀，但手里马鞭紧紧握着，宫人也不敢开口让他放下，他就等着一见到朱允炆给侄儿一个大惊喜来着。
朱元璋盯着朱棣看，好半晌对出个暗号来，“鸽子？”
朱棣起初没听明白，“爹你要吃鸽子？让人做……啊？鸽子？”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那里衣裳布料平整，并没有凤国制式的两个如同袖筒的翅缝，朱元璋看他一眼，感觉自己的暗号对上了，但还是再次确认了一遍：“小七交代的案档做完了吗？”
“交给鸿原了……”朱棣脱口而出，随即仔仔细细地打量朱元璋，这梦做得够新奇的啊，把老头子也给梦进来了？
他感觉这种暗号对得新奇，砸吧一下嘴，笑眯眯地道：“爹，你这新婚燕尔的，怎么小苏太傅不在？”
这要是他的梦，这会儿就该出现小苏太傅了，朱棣勾着脑袋左顾右盼，人呢？
朱元璋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朱棣晃晃脑袋，虽然一点也不疼，但还是嘀咕道：“别打，打醒了怎么办？”
说到打醒，他又想起朱允炆来了，也不怕梦里的老爷子，连忙又问道：“爹，朱允炆呢？我好大侄呢？我给他准备了礼物！”
朱元璋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你来时没看见？城墙上挂着。”
朱棣撒腿就要跑，完蛋，这梦要毁，他梦见老爷子疯了，朱允炆这心尖尖上的好大孙都挂在城墙上了，他千里迢迢赶过来可不是为了给朱允炆做个伴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