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怪你爷爷多嘴,珑城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责怪过你。包括老L和蒲斯沅都明白,你是最不容易的那一个。”言锡看着她,“但这事儿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你的命就不是命吗?叶舒唯,你也该走出来了。”
等他们关上门离开,叶舒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整个身体向后仰,靠在了椅子上。
她看着会议室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炽灯,忽然觉得自己的眼前有些模糊。
是太累了么?
她心想。
走出来。
这两年里,她好像已经听到过这三个字无数次,可若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够走出来,这世上或许就不会再有难题了。
叶舒唯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得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 整个邵家大宅里都回荡着她的哭声。她不知哭了多久后,不顾蒲斯沅他们的劝阻, 一路冲进邵垠书房的密道,然后站在那扇只有珀斯公爵才能够打开的暗门前,不断地用枪击打着暗门。
到最后,她扔了手里子弹耗尽的枪。赤手空拳地对着那扇纹丝不动的暗门拳打脚踢,直到自己的手和脚上全都磨出了血,被言锡他们几个人合力强行拉走。
在回伦敦的飞机上,她缩在休息室的角落里, 抱着自己的膝盖一言不发、滴水不进,眼泪仿佛永远流不尽、不会干。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真的很想问问那个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悄悄离开的男人——
邵允,你不是说你会一直跟着我,听着我脚上的蔷薇铃声,然后找到你回家的路吗?这条路才刚开始走, 你怎么就走丢了呢……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落地后,老L召集他们所有人立刻回基地开会, 说珀斯公爵已经再次在北美地区现身、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新一轮的犯罪活动。
而这一次, 墙上珀斯公爵组织中的罪犯画像里,也多出了一个新的人。
昔日的爱人成为如今需要抓捕的通缉犯,这是多么天大的讽刺。
蒲斯沅他们当然能够明白叶舒唯的感受,但出于对案件和他们使命的负责,在珑城自愿跟着珀斯公爵离开的邵允,毋庸置疑将会被视作为珀斯公爵的帮手。
因为他走的时候不仅毫发无损,还留下了那封证明他自愿加入珀斯公爵麾下的信件。哪怕大家再想帮他说情,也无法忽视铁铮铮的事实。
叶舒唯在会议室里时面色苍白、精神状态不佳, 全程都没有说过话。蒲斯沅见状,便让郁瑞赶紧送她回家休息。
蒲斯沅告诉她:“于情于理, 你现在都不应该待在这里。”
从理论上来说,她与被通缉的邵允有着剪不清理不断的感情,应当主动避嫌;从感情上来说,让她亲耳听着他们要如何制定计划缉捕邵允,也实在是过于残忍。
叶舒唯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中,她知道自己怎么样都应该合一会儿眼,但她却真的睡不着。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便能看到邵允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笑容,他的拥抱,他的耳语,他的宠溺……即便他已经选择离开了她的生命,她还是没有办法放下这一切。
她就像是一个彻底迷了路的旅人,曾经她以为她终于在荒漠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此生都不必再孤独流浪。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被这片绿洲赶了出来,而这片绿洲也只是她幻想出来的海市蜃楼而已。
叶舒唯在家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
言锡他们轮番来劝慰她、陪伴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却发现收效甚微。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珀斯公爵一个罪犯,还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罪犯在各地点燃战火,他们其实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叶舒唯。然而,若是一个人自己不想走出来,无论外面的人怎么试图敲门,都是没有用的。
蒲斯沅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将一系列新任务的信息打包扔给叶舒唯,什么都没说就带着小队出发了。
半个月后,叶舒唯出现在了其中一个任务目的地。
她来了之后,珀斯公爵的犯罪团伙节节败退,任务很快就被圆满解决了。
所有罪犯无一幸免死于她的手下,她只留下了一个活口。
她问那个一见到她就吓得屁滚尿流的罪犯:“邵允在哪儿?”
罪犯只是个底层小喽啰,根本连“邵允”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哭着喊着求她放过自己。她面无表情地从小喽啰的手上拔出了血淋淋的银色小刀,然后对他说:“我今天放你活着回去,是因为我需要你帮我给珀斯公爵带话。”
“告诉他,我一定会抓住他。还有,让他把我的归途还给我。”
等回到伦敦,叶舒唯找到老L和蒲斯沅,并对他们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我知道你们担心我会将私人情感掺杂进任务中,但我依然想要参与未来缉捕珀斯公爵的所有行动。若是你们不放心,大可以派其他特勤人员在我的身旁监督我,必要时也可以对我的行动进行干预,我绝对不会有一句怨言。”
“另外,我若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真的做出了不应该做出的被情感驱使的行为,我愿意主动脱下我身上的这身制服。”
老L这时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先前在珑城时,即便你用情至深,你也没有对不起你身上的制服,任务中发生的失误也不能全部归咎到你一个人的身上。雅典娜,我相信你,但是你何必让自己置于这么两难的境地……”
“我并不觉得难,是因为我依然不相信邵允真的会成为珀斯公爵的左膀右臂,即便现在我看到的一切都在向我证实这个说法。”叶舒唯的语气无比坚定,“可我一直都是个感觉动物,比起眼睛看见的、我更相信我亲身感受到的。你们觉得我冲动可笑也好、荒唐无稽也好,我依然会坚持我自己的判断。正因如此,我才更要自己亲手去抓住珀斯公爵、找到邵允,问个明白和究竟。”
“我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在元喜寺时,言锡曾经问过我,若是有朝一日,当我发现邵允最终成为了地狱,我会怎么做。”
“即使他如今是我的此生挚爱,我也依然不会改变我当初的回答——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会遵从我的使命,亲手将他抓捕归案。”
一眨眼,距离当初对老L和蒲斯沅立下军令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里,除了执行其他非连贯型任务,她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花在了研究和追捕珀斯公爵以及其犯罪团伙上。
只要她能找到一丝与珀斯公爵有关的痕迹,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摆在她的面前,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出现在那里,拼了命地去追踪。
比起两年前连珀斯公爵的一根寒毛都触及不到,这两年里,她已经带领Shadow的特工们接连捣毁了珀斯公爵名下的多个基地,并抓捕了好几名珀斯公爵的心腹重臣。珀斯公爵的版图扩张计划,也因为她受到了重创、一度停滞不前。
连蒲斯沅都不得不承认,她身为自己后继所展现出来的越发成熟的绝对能力和战力。
但即便如此,叶舒唯还是觉得远远不够。
因为,只要一天没抓到珀斯公爵本人,一天没有亲眼看到邵允,她都没有办法停下她奔跑的脚步。
第二天早上,邵允起床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了珀斯公爵。
他对珀斯公爵说:“我可以在一个月之内给到你抓捕雅典娜的方案。”
原本珀斯公爵正在沙发前专心地给赛马比赛上自己心仪的马匹下注,听到这话,他下注的手顿了顿,饶有兴味地抬头看向邵允。
邵允任由他打量着自己,面容始终平静无波。
过了片刻,珀斯公爵向后靠到沙发上,慵懒地朝他抬了抬手:“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确认下。你是真的要给到我一个抓捕雅典娜、也就是你前爱人的方案吗?大义灭亲可真不是容易事啊!”
邵允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珀斯公爵想要从邵允的眼神中看到哪怕半丝犹疑不定,但最终却无功而返。于是他笑了笑,对邵允说:“若是你真的能够将雅典娜抓到我的面前来,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那就等抓到她以后再说吧。”邵允淡声道,“请先帮我开启出入基地的权限,如你昨晚所说,我也需要到外面透透气、找寻一些新的灵感。”
“当然当然。”珀斯公爵这时拿起房间里的座机,拨了个内线电话出去,还佯装微怒道,“赶紧帮邵允开出入基地的权限,我都说了多久了,你们这办事也太不利索了。”
挂下电话,他冲着邵允笑吟吟地说:“那我就静候你的好消息了。”
等邵允离开后,负责管理出入基地的珀斯公爵的心腹手下之一莱纳来到了珀斯公爵的面前。
莱纳朝珀斯公爵行了个礼,面容阴沉地问道:“公爵,你真的打算放那个病秧子出基地吗?你就不怕他出去了以后就再也不回来、还给你招来一屁股特工吗?”
珀斯公爵歪了歪头:“他会回来的。”
“无论他是真心向我投诚,还是假意在这卧薪尝胆,他最终都会回到我这里,不然他之前的所有努力不就都白费了么?”珀斯公爵对莱纳抬了下下巴,“不过,给我派你的人盯紧他,他稍有什么异动立刻向我汇报。”
当邵允乘着那台老旧的电梯从地下基地慢慢来到地面上,并看到他两年都未曾见到的阳光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感到了恍若隔世。
他甚至一开始都没能够习惯这缕灿烂的阳光,一直用手挡着自己的眼睛,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他的眼睛终于开始适应阳光的那一刻,他才极其缓慢地朝外踏出了第一步。
他此前漫长岁月里从未离开过珑城,两年前终于得以离开时,一到新的国度和城市就又立刻被软禁了起来。而此时,他沿着基地的重重包围圈慢慢往外走,耐心地穿过了一片寂静无人的区域,才终于来到了他向往已久的人间。
这里拥有着和珑城完全不一样的氛围和气息。
南安普顿市今天的阳光格外地明媚,邵允走在对他而言完全是一片未知的大街小巷,看着身边经过的路人谈笑风生,却一点儿都没觉得无所适从。
明明身处于一个如此陌生的国度和城市,他却能从中找到那抹让他感到安心的人烟气与生命力。
很快,他在一家远远就能闻到咖啡豆香味的咖啡店里买了一杯咖啡,随后便走进了一家书店。
他在这家书店里拿起了一本书,边喝咖啡边看,一直待到了天黑,才不徐不缓地返回基地。
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一直在他身后负责监视他的人向珀斯公爵汇报,说他今天出去就在书店里看了大半天的书、喝了一杯咖啡,其他什么都没干,简直是无聊透顶。
珀斯公爵听罢没说什么,只招了招手便将人遣散了。
几天后,邵琴琴背着书包与同学们道了别,开开心心地从校车上下了车。
走到家门口时,她习惯性地踮起脚打开家门口的信箱——虽然沈鹭总是告诉她,没有必要每天查看信箱,毕竟她们母女俩在这儿没根没基的,一年到头也收不到几封信件,但她却还是一直坚持着查看信箱的习惯。
结果,今天还真的让她发现,有一封白色的信件正静静地躺在她家的信箱里。
小姑娘赶紧伸手掏出这封信件,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进了家门。
沈鹭正在准备晚餐的食材,见她回来,立刻笑着迎上去接过她手里的书包:“琴琴回来啦!”
“妈妈!”邵琴琴将手里的信件递给沈鹭,“你看!有人给我们写信了!”
“信?”沈鹭将书包放在沙发上,满脸疑惑地接过信件,“奇怪,怎么会有人给我们写信呢?会不会是寄错了地址啊?”
可下一秒,当沈鹭看到信件上那几行英文下方,几个细小的中文字体时,她的表情骤然大变。
邵琴琴观察着沈鹭脸上的表情,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妈妈,怎么了?是谁给我们写的信啊?”
沈鹭没有回答这句话,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摸了摸邵琴琴的头:“琴琴,今天的晚餐妈妈要多邀请一个人来。”
邵琴琴问道:“是谁呀?”
沈鹭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最喜欢的婶婶。”
叶舒唯接到沈鹭打来的电话时, 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今晚去她们家里做客吃晚餐。
其实两年前, 邵允决定要跟珀斯公爵离开前,早就已经为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亲人们铺好了后路。
他为邵琴琴申请了一所环境和师资兼备的小学,为沈鹭找好了一份能够方便她照顾邵琴琴和养活她们母女俩的工作,也为她们准备了一处僻静又安全的好房子。
他为小执和小念申请了最好的学校、将他们托付给了最好的老师,并为辛澜在这所学校里谋了个适合他的管理差事,也帮他们三个在学校附近买下了住所。
叶舒唯虽然这两年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任务上,但极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 她还是会抽出时间去看看沈鹭邵琴琴还有辛澜双子他们。
当看到邵琴琴兴高采烈地和她分享自己在学校里交到了新朋友、考到了好成绩,当看到双子搬回家的一座又一座奖杯,当看到辛澜炫耀着自己又学会了几道拿手好菜……当看到他们所有人都在这里用心地经营描绘着他们的新生活时,她也会在不经意间露出真心的笑容。
人总要学着往前走,不是吗?
哪怕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们, 但他们依然要将这生活继续下去,他们不可能永远都停滞不前。
即便叶舒唯知道, 他们谁都没有忘记过那个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人。
沈鹭烧的菜向来都很对她胃口, 三人开开心心地饱餐了一顿之后,沈鹭去厨房洗碗,叶舒唯则陪着邵琴琴在卧室里写作业。
邵琴琴写了一会儿作业,忽然转过头叫她:“婶婶。”
“怎么啦?”
“今天在学校里,老师问了我们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嗯,琴琴是怎么说的?”
“我说。”小女孩转了转手中的笔,满脸的认真,“我想成为一名特警, 惩治坏人,保护大家。”
“然后老师说, 我的理想很伟大,但是她觉得一个女孩子干这行太危险了。”邵琴琴耸了耸肩,“我心想这有什么危险的,我婶婶是女孩子,可她就什么都不怕呀!”
叶舒唯笑道:“婶婶每次都能在你这里获得很多力量,谢谢你。”
“不客气。”邵琴琴歪了歪头,忽然目光忧郁地问,“婶婶,小叔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我真的好想他啊……”
叶舒唯的眼眸轻颤了颤,半晌,她摸了摸邵琴琴的脑袋,什么都没有说。
“唯唯。”沈鹭这时轻轻地在外头敲了敲门,“你出来一下。”
等叶舒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后,沈鹭对她说:“唯唯,虽然你与我们母女俩非亲非故,但在我的心里,我一直都将你当作我的妹妹看待。所以有些话,我也不想绕圈子,今天突然叫你来,其实是有事要告知你。”
叶舒唯毫不意外:“我知道,你尽管说。”
沈鹭从茶几上拿起了一个白色的信封,递到了她的手里。
叶舒唯在看到信封上那几个中文字时,握着信封的手就忍不住一颤。
那几个中文字是——大嫂亲启。
“我明白,阿允现在是包括你们在内所有人口中与杀害阿眠的敌人为伍的通缉犯。我也明白,我在收到这封信后,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立刻联系本地安全组织。”
沈鹭说,“但我只是一介妇人,说我妇人之仁也好,我绝不会出卖阿允,因为我从不相信阿允是那种人。除了我和琴琴,阿眠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便是阿允。所以我觉得,阿眠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我能够做出今天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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