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农场(且来花里)

“我没事。”颤栗感从被触碰的耳部升起，蔓延到脖颈，凤煌条件反射地握上她手腕要拉开，触碰到她皮肤的一刹，他手指一颤，倏地退开少许，顿了顿，才又重新上前握在她手腕，一点点拉着移开，“快结束了。”
棠月里手中留有他身上异于寻常的高温，显然他在忍受着什么，她没说破，最后看了眼山底：“我们回去吧。”
杨青从学堂出来，耳边听到一阵扑棱棱的拍翅声。
雕鸮从天空俯冲而下，停在前方盘旋两圈，忽地往学院后方飞去，杨青连忙抬脚跟上。
路上学生见到他，无不与他挥手打招呼，或热情，或恭敬，杨青一一回应。
学院建得很大，前面是各科学堂，沿着山石而上，有食堂、操场、各科先生的院子，杨青往后走去，进入一片树林。
雕鸮进入这里的时候就不见了踪影，繁茂的枝叶间光影浮动，杨青走在一条碎石小路上，没过多久，视野明亮起来，前方是一个湖泊。
神女蹲在岸边，而她面对着的地方，杨青看到一个少年，腰部以下浸在湖水中，长发披在肩头，两侧鬓角的发丝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他正向神女比划着什么。
杨青没见过那个少年，但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与胡微酒等人一样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放慢脚步，故意踩到一截树枝，走过去：“神女。”
“哗啦”。
水花扬起，少年看到他，竟一头扎进了水里。
“小心！”杨青条件反射跑过去要跳水救人。
“没事。”棠月里站起来，“我朋友在练习水下憋气。”
“这……”杨青看着重归平静的湖面，将信将疑。
“来，我们进屋说。”湖泊旁有一座精致的竹屋，棠月里走过去打开门，不给杨青反应时间，“前几天慕翦又来信了吧？”
杨青一怔：“是。”
月前，徐老等人纷纷辞行。乌王反叛是个信号，之后大周定掀战乱，他们虽然舍不得神女的秘笈，但不得不回国早做准备。
慕翦想为姬墨招揽杨青，两年来都不曾放弃。棠月里问他：“你想去吗？”
杨青刚走进竹屋，闻言就单膝跪了下去：“神女之恩，没齿难忘，在下决不背叛……”
“你起来你起来。”棠月里避开他的礼，说，“我没在试探你，姬墨本就是周太子，你效忠他并不算叛国，你说真心话，想去吗？你上次买的舆图肯定会派上用场。”
杨青惊讶，神女的意思是，他不仅可以去，还可以带走“秘笈”？
他的想法都表现在了脸上，棠月里道：“既然是你买的，你学会了，就是属于你的了。”
杨青思索片刻：“神女是想支持公子墨？”
“那倒不是。”棠月里没有隐瞒，“我不会介入你们的战争，任何人在我书院学到的任何东西，都能拿去效忠他的国家。”
“哦，当然，若想自立为王，也都是可以的。”
乱世是灾难，但，乱世出英雄。
虽然棠月里有自己的计划，但如果杨青真想就此隐居，她不会勉强。
不过听鸟儿说，杨青在拒绝那封信前，独自提笔坐了很久。
棠月里相信他说要留在村子里并不是违心话，可真那么做了，肯定会留下遗憾。
与杨青商谈完后，棠月里跟他回到前院，又召集了几人，开了个会，一一问过大家的意愿，回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林间传来空灵的琴声。
塞壬趴在岸边，双手托着下巴，尾巴随着琴声轻轻摆动，月华如练，披在他银粉闪烁的鳞片上。
他和苏昉相处得不错。
棠月里放轻脚步走过去，席地而坐，一起听苏昉弹琴。
三天后，以杨青为首，一行人在村口集结，准备出发。
其中大部分是与杨青一样的周国士兵，他们是杨青的手下，跟随杨青而来，如今也决定跟随杨青一起去效忠姬墨。
但也有人——如向虎，选择了留在这里，而火花则跟杨青一起走，她要去报仇。
他们走后，书院稍显冷清，气氛却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所有人感受到了风雨欲来。
基础扫盲课程已经结束，现在留在学院的都是真心想学东西的人。因为棠月里在，他们并不特别害怕，相反，在那紧张的气压下，他们心中微微颤栗着——他们现在还说不清楚为何而颤栗，但那绝不是恐惧。
棠月里打开虚拟屏，坐在面青山绿水中，偶尔听听苏昉伴奏，完成了新一月的机器人订单，回星际把它加工出来，寄出，间隙跟校长和医生聊了几句，把新的体检报告发过去，然后回到游戏。
在不同的时间流速下，古代位面发生了许多事。
首先是启国那边，启侯病逝，苍岭君手持启侯遗诏继位，启国两位公子自然不服，而苍岭君快刀斩乱麻，解决内乱后，自封启王。
周王震怒不已，可是自苍岭君之后，又接二连三几位诸侯自立为王，他们与乌国不同，这些国家本就富庶，这一叛变，登时令周王焦头烂额。
不仅如此，周地积怨已久的平民也纷纷起义。
周王忙着内忧外患，但他从前奢靡无度，国家内里早就被蛀虫腐蚀干净了，兵马都是花花架子，周围各国望着点燃的烽火，出兵勤王，可他们的行军比龟速还慢。
“姬墨还是没有动静吗？”棠月里问。
之前胡微酒护送杨青等去去姬墨的封国，送到后他并未立即返回，而是一路前往启国，他的早餐铺在那里，启国受早餐铺影响，美食进步了许多，如今那里已经成为美食一条街，来往有络绎不绝的商旅。
胡微酒在早餐铺停留两天，继续当起甩手掌柜，在地图上绕了一大圈，边玩边打听情报，掐着时间和棠月里一起回到书院。
“姬墨啊……我的确没听说什么。”胡微酒双手枕在脑后，不是很在乎，“反正他那地又偏又穷，一时半会儿没人注意得到，苟一苟说不定就能挺到最后。”
棠月里若有所思：“那么多人过去，没动静才是动静。”
“他们在锻造武器。”凤煌手一抬，放走传信的飞鸟，合窗走来。
她的书院中提供的“秘笈”，全都是农耕、水利等方面，有关战争的东西……只有杨青兑换走的舆图勉强占个边。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样，她早早交给他们，且并未公开。
“独独给了杨青金属冶炼法，又让嘤嘤跟着花火，领主果然还是偏爱姬墨。”
胡微酒眼珠一转，斜斜睨向凤煌，笑着特意咬重“偏爱”二字。
凤煌眉毛都没动一下，他注意到从刚才起棠月里就有点心不在焉，他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嗯？”棠月里盯着屏幕，像是才回过神，“啊……不是。”
她并没有避着凤煌，于是凤煌也看到了那块虚拟屏幕上的短信轰炸。
医生：［已接收文件[体检报告3-27]。］
医生：？
医生：这是你的报告？
医生：？？
医生：你不会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随便填了一份吧？
医生：棠月里同学，一看你就没有抄作业的经验，抄作业不能全抄的懂不懂？随便填也要尊重事实！！
医生：重新去测一份，我要真实的报告，我和校长心脏承受得住。
医生：不如说你发这种东西过来才把校长差点吓出心脏病，生怕你已经恶化到要靠这种东西来安慰我们了。
医生：我好不容易才按住他没让他打飞的去你那儿！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坐办公室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医生吧！
医生：？？？人呢？
医生：回一下。
医生：嗨？
医生：棠月里，你答应过会积极治疗的，你不能先放弃，想想你爸爸妈妈，如果他们还在……
医生：听话，把真实的体检报告给我。
棠月里揉了揉眉心。
她的身体无药可医，其实谁都知道，积极治疗也只是多拖延几年，最终还是会像爸爸妈妈那样……
但是她自己选择的留在蓝星，她并不后悔。
没想到近几次的体检报告上各项数值都有所好转，给医生发报告时她就担心要怎么向他解释，想着索性真改掉几个数值。
可是，医生和校长，即使他们照顾她有她父母的原因，但那都是真心关心她的人，她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们，让他们伤心。
结果如她所料，更加不好解释了……
棠月里看着虚拟屏发愁。
她抬头：“胡微酒，我的身体最近好了很多，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选择问他，是因为胡微酒一直表现得好像什么都知道——无论是她的事，还是游戏。
“啊？什么？领主身体不好吗？”向来对自身异样从不掩饰的胡微酒这一次却装傻，并且演技一点都不高明。
“我给您去抓个大夫来。”
他跳起来就溜，被凤煌挡住，两人飞快过了几招，胡微酒率先停下。
“不打了不打了。”他心疼地拂拂被火焰燎黑一小块的衣袖，用法术复原，然后拿出镜子整理凌乱的发型，嘀咕，“所以我才最讨厌和用火的打。”
“你跑什么？”凤煌怀疑地盯着胡微酒，觉得他越来越可疑了，“信仰能够治愈疾病，你会不知道？”
岂止治愈疾病，只要足够多，成神都有可能。
胡微酒当然知道这一点，可他这不是……怕这个问题后还有别的问题吗，那些就不太好回答了。
棠月里其实并没打算再问别的什么，她本也有所察觉，自己身体好转，的确是从获得信仰开始的。
“那么领主，我也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胡微酒突然正色起来，因为第一次见他这么郑重其事，棠月里和凤煌都愣了一下，胡微酒整理好他的发型，抚平衣上褶皱。
敛袖问：“领主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是在您将能治愈百病的天使羽毛用作其他用途之前，还是之后？”
话音落下，室内落针可闻。
凤煌背对她而立，但注意力毫无疑问已经转到她身上。
他们都等待她的回答。
棠月里笑了起来。
“秘密。”

六年时间, 学院的名声传遍天下。
最初一批学生走出去，去往各国，为乌国带去马上三件套, 为启国带去卓筒井采卤法与糖车，为屡遭蝗灾之国带去红薯, 为富庶之国带去陶瓷与玻璃……
这些领民迅速登上历史的舞台，得到的名声转为信仰回馈过来, 最初一两年涨得没那么快，而随着他们越受主公器重，越受民众信赖，神女之名也迅速传遍天下，信仰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涨，棠月里已经懒得去数有几位数了。
许多有名的文人武将慕名而来, 如今学院已经成为天下学术交流之地，下面的村庄甚至比一些国家更为繁荣，可以说是乱世里唯一的停战区。无论你是哪国人，无论你们是敌是友, 进了这里, 都不可动干戈。
一队军士从隐蔽的山间隧道走去。
行军疲累, 可只要再穿过这片树林, 就能到达目的地，想到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书院和村庄, 他们不由加快了脚步。
“果然和传闻里一样，这里没有任何守卫。”
“哈哈哈哈, 我倒要看看传说中的神女长什么样。”
“可是……我们这样会不会收到天罚？”
“都到这儿了你还担心什么, 想想那葡萄酒，你也喝过吧？不想再喝一次吗？”
“对啊对啊, 还有丝绸衣裳，颜色可漂亮了，我要买几件回去给闺女。”
“笨蛋，等打下那村子，丝绸美酒要多少有多少，用得着买？而且我们立了功，主公也会给我们赏赐！”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曾经有两个国家的将军在那村子发生争斗，第二天两人一觉醒来就到了外面，而且再也找不到路了……”
“哼，毫无警觉夜里遭袭怪得了谁？这种人也能做将军，他们的国家早灭亡了吧？”
军士们前进着，拨开垂下的树枝，忽然耳边响起飘渺的琴音。
“谁！”
领头之人一声大喝，队伍训练有素地停下，纷纷拔出武器禁戒四周。
没有人回答。
枝叶簌簌摇晃，却不见任何人影。
只有琴声。
空灵美妙，宛如仙乐。
化解了人们的警戒、恐惧，手握兵器的军士，放松下来，沉浸于琴声中。
一阵风起。
他们猛然回神。
哪里还有琴声？！
眼前也不再是刚才的树林，而是一片荒地。
视线尽头，巍峨山岳矗立，他们认出，那里有他们几天前走过的路。
“神、神迹！”
武器接二连三脱手掉落，这些精锐们颤抖地跪倒，面对高山，匍匐于地，惶恐请求神女原谅。
【叮！恭喜您击退[敌军x200]，获得经验x20。】
咖啡馆门外的露天座椅，棠月里低头看了眼弹出的游戏消息。
她肩头站着一只小鸟，红羽鲜艳美丽，在她低头时，他跳到桌上，落到她手边。
“没什么事。”棠月里摸摸他的羽毛。
……谁允许你摸了。
等她放开手，凤煌飞到桌子的另一边，对面椅子上暗中观察他的两只白鸽扑棱棱起飞让位。
这里是首都星的帝国广场，空中巨幅虚拟屏上正播放【棠】的新品发布会，时不时有行人驻足观看，底下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风铃脆响，咖啡馆的门打开，胡微酒拿着两杯咖啡和甜点走出来。
他罕见地换上了男装，一身白色西装，飘逸的黑直长发披在背后，双腿修长，一出现就吸引了无数目光，还没走近，几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子追上了他。
胡微酒停下脚步与她们交谈几句，棠月里就看见女孩子们露出了晴天霹雳一样的表情，目光向她这里望了过来，然后遗憾走远。
棠月里：？
棠月里：“你和她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胡微酒把一份咖啡蛋糕放到她面前，走到小圆桌对面坐下，“我的终端交给主人了，若要添加联系方式，得经过主人同意。”
棠月里：？？？
胡微酒解释：“我没有终端，但是说实话的话，反而显得我在敷衍。”
“……所以为什么是‘主人’？”想起刚才女孩子们看她的表情，棠月里忍不住想放凤煌叨他。
“我觉得‘主人’更符合这个时代，”胡微酒喝了口咖啡，“还可以，但好像和机器人做的没区别……”顿了顿，他说，“要叫‘领主’吗？好的，下次我会注意的。”
不！那样更怪了！！
“你可以直接——不对，”说到一半棠月里反应过来，为什么她要给他做挡箭牌啊，“你可以去好好享受。”
“领主想到哪里去了，我享受她们的目光就可以了。”胡微酒说，“其他的就不用了，我可是只有格调的狐……”
“棠……你是谁？！”
慕斯训练一结束就赶了过来，在约定地点找到棠月里，正要打招呼，猛然看到她对面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长得招蜂引蝶的男人。
慕斯瞬间警觉起来，用符合军校生跑速的速度跑过去。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们走吧。”他飞快拉起棠月里，一边朝胡微酒释放凶恶的气场。
“慕斯……”
“妹、妹妹。”他第一次这么叫她，紧张得舌头打了个结，都不敢看她眼睛，“你刚来首都星，不知道人心险恶，像这种男人，一看就很会骗女孩子——”
“他是我的朋友。”
慕斯的声音卡住：“……哈？”
半分钟后。
三人坐下来，胡微酒似笑非笑地瞥一眼慕斯，棠月里捏了一小块蛋糕喂凤煌。
慕斯仍然十分不信任胡微酒，毕竟棠月里一直一个人呆在蓝星，哪儿来这样的朋友？如果是网友，那就更可疑了！
慕斯虽然担心，但并不想让棠月里觉得自己干涉她交朋友而对他反感，只能靠近一点棠月里，绷紧神经，时刻警惕着对面。
“这只鸟好可爱。”僵持片刻，他咳嗽一声，起了个话题。
“……咦？我怎么感觉他在瞪我？”被一只小鸟瞪，慕斯觉得十分有趣，“他是妹妹的宠物吗？”
凤煌：“。”
胡微酒：“哈哈哈哈。”
说起凤煌为什么不用人形出现，是这样的——
花火在征战时遇到了曾经村子里的叛徒，她亲手杀了他，为母亲、姐姐和乡亲们报了仇，夺回村里供奉的宝物。
嘤嘤将它带回来，大家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鸑鷟妖核，凤煌没能恢复力量，人形依然是小少年的模样。
棠月里用技能将胡微酒和凤煌从游戏里召唤出来，胡微酒穿着衬衫站在镜子前系领带，透过镜子看到后面等他的棠月里和凤煌，突然奇想道：“我们走在路上会不会被当成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