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农场(且来花里)

他倒不是不相信棠月里，只是……
姬墨垂眸看看绵白柔软的馒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他喃喃着，又吃了一口。
吃着吃着，忽然一滴晶莹的泪打湿眼眶。
这仿佛是一个开关，接着，越来越多的泪水落下来。
棠月里：？
棠月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馒头而已，真不至于。
“见笑了。”姬墨也觉得不好意思，抬手胡乱抹了把眼泪，轻声说道，“如此新奇又美味的食物，我想让母……母亲也尝尝……母亲近年一直积郁在心，她吃到，应能开心一些，只是母亲……母亲……”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想到这里，明明还很饥俄，明明食物很诱人，他却吃不下去了。
连日来积压的情绪一下子倾泻而出，姬墨用袖子掩住脸，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
他哭得像个孩子。
他本来就是个孩子。
看着屏幕里小男孩无声抹着眼泪却越抹越多，棠月里有些不知所措，她和人打交道的经历屈指可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那个……你……坐下慢慢吃吧，不够的话还有。”棠月里从吧台后走出来，搬了个圆凳到姬墨身后。
姬墨其实进来时就注意到了这些奇怪的物什，每一样他都不曾见过，比如这个圆形的东西，他之前猜测是案几，可作为案几来说，它太小，又太高。
但他很聪慧，见到棠月里的动作，稍一思考便明白过来。
吧台的凳子比普通椅子要高出一截，姬墨坐上去后，双腿腾空，他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之后没过一会儿就体会到了凳子的好处，双腿不会酸麻疼痛，全身都能放松下来。
棠月里：“感觉如何？是不是比跽坐舒服？”
姬墨点头，带着鼻音：“嗯。”
因这一打岔，姬墨转移了注意力，原本那排山倒海般令人透不过气的悲伤稍稍减退，姬墨深呼吸几下，调整自己的情绪。
“姑娘。”吃完馒头，他站起来，端正行礼，“多谢姑娘款待。”
【叮！姬墨人物资料已更新！】
他状态栏里的“饥饿”，变成了“有点饿”。
棠月里问道：“要不要再来一个？”
姬墨却摇头，不好意思道：“墨今日出门并未带钱财，不知可否以此物作抵？”
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枚玉佩。玉色温润，上面刻有凤鸟浮雕。
“待下次，我会带够钱财再来。”
棠月里还没回答，系统框已经跳出来。
【您获得了玉佩x1。】
【玉佩[未绑定][可交易]
详情：这块玉佩本为姬母所有，如今成了她的遗物，是姬墨最重要的东西。他拿玉佩抵押，似乎藏了点特别的原因。不过不用担心，可爱的小少年没有坏心思。】
【试营业：招待客人，完成三次交易（1/3）】
【恭喜您完成一次交易，获得奖励：积分x100。】
【客人对本次用餐体验为[非常满意]，您获得额外奖励：积分x300。】
【恭喜您升级了，获得奖励：积分x100。】
棠月里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积分，顿时心花怒放。
于是她决定回馈一下给了她那么多积分的姬墨。
“等等！”她收起玉佩，叫住他，递了个馒头过去，“这个送给你。”
姬墨愣了愣：“可是……”
棠月里道：“无论你遭遇了什么，祝你早日摆脱这些不好的事。”
清澈真挚的话音落在心间，姬墨沉默，以郑重一礼回应她的祝福：“多谢姑娘。”
而后转身。
门外如他来时一般，漂浮着诡异的白雾。
姬墨走入其中。
“嘀嗒”。
岩洞水落在石面，微小的水花溅到眼睑，那一丝凉意惊扰到安静的少年，姬墨睫毛微微一颤。
他睁开眼睛。
入眼是深邃幽暗的岩洞。
方才的一切都是梦吗？
那座奇异的古旧酒馆，那位奇异的美丽女子，是梦吗？
——手中的馒头告诉了他答案。
——衣襟内袋的玉佩也不见了。
姬墨定定看了馒头一会儿，张嘴，一口一口，吃得缓慢。
他通过丝丝缕缕的甜与清香来回味刚才那段奇异的经历。
最后一口吃完，该回归现实了。
他拍拍衣摆，站起身，攀上冰冷粗糙的石块。
角落里结着霜，可不知为何，姬墨一点都不感觉冷，疲惫和疼痛也一扫而空，身体里仿佛充满了力量，他十分轻松便爬上了洞窟。
他摸着石壁往出口走，忽然听到一声呼喊。
“墨——”
非常熟悉的声音。
“舅舅……？”姬墨一顿，继而加快脚步，“舅舅！”
他急切地往前跑，越来越快。
穿过长长的洞穴，转个弯，再往前跑一段，能看到隐隐的微光。
出口就在不远了，一个身影站在熹微晨光中。
苍岭君找了他一晚上，见到人，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他快步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询问道：“可有受伤？”
姬墨摇头：“我没事。”
苍岭君松了口气，蹲下去帮他整整衣发，道：“我们回府吧。”
“嗯！”
远方，云层渡上浅金色的光辉。
姬墨走出岩洞，仰望那束光芒。
——天亮了。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这里很奇怪，第一眼看上去陈旧而简陋，可细看就会发现，屋子里的所有东西——从古旧的木材到简单的家具，无一不是蕴含灵气的珍品，就连各个角落里结着的蜘蛛丝都是……
凤煌看着那蛛丝，想了想，隔空将它们全部取过来，整理成一捆，整整齐齐收到桌上。
等他做完这些，某处空间突然传来一丝能量波动。
空间术法！
以及，人类的气味！
凤煌倏尔抬头。
棠月里完成第一笔交易，看着姬墨跨出门槛后消失不见，没过多久，她等到了第二位客人。
【姓名：苏昉
状态：疲惫。
资料一：公认的乐师第一人，多国座上宾，王孙贵族们将有无邀请到他入府演奏作为攀比内容，阿宅们常常出游只为了和他来一场偶遇。有机会的话听听他的琴音吧，琴圣，不会让你失望。】
是全民偶像啊！
棠月里肃然起敬。
她抬头，以为会看到一个锦衣华服仙风道骨的老者，没想到映入眼帘的却是个苍白瘦削的青年。
这位琴圣竟然如此年轻。
他似乎刚刚沐浴过，微湿的墨发松松绑着，一身简单的青衣白裳，落拓风流。
全民偶像的脸自然不会令人失望，但是，这位身上穿着的好像是……女装吧？
棠月里：嗯？
棠月里更加肃然起敬了。
“姑娘，”苏昉一进来便低眉垂首，行了个抱手礼，“多谢姑娘仗义相……”
“啾！”
酒馆距离屋子不远，但对于小鸡崽的身体来说就很远了，凤煌从第一位客人到来时便往酒馆赶，到现在终于走到。
他瞥了眼苏昉，见是个普通人类，便没什么兴趣地收回视线。
苏昉愣愣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凤煌，视线随着他一点点往前移动，然后，他看到了棠月里。
“你是谁？”
他终于觉察不对，环顾四周，大惊：“这是哪里？”
——梅开二度。
棠月里熟练地用营业声线说：“欢迎光临，这里是酒馆。”
苏昉听闻，越发迷惑。
他记得自己分明是在荒郊野村，只有几户农家，哪儿来的酒馆？
不对，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苏昉蓦然转身。
外面是一片迷蒙的白雾。
他的反应与之前的姬墨几乎一模一样，棠月里看着他，没有说话，给客人消化事情的时间。
她放松地倚在吧台上，摸摸凤煌，被凤煌灵活地躲开，她再伸手去摸，他再躲……
一人一鸡做着你追他逃他插翅难逃的无聊游戏，并且乐此不疲，那边，苏昉很快回过神，接受了自己忽然莫名来到了个奇怪地方的事实。
他脸上浮现出破罐破摔的无所谓来。
他本在被大周的官兵追捕，比起被捉到的后果，他宁愿面对荒野精怪。
苏昉定定神，边打量四周，边朝棠月里走去。
酒馆内有些昏暗，他此刻才发现，这里没有灯火，那位女子身前有一张奇怪的案几，上刻精致的花朵纹样，隐隐生出莹白温和的微光。
木头怎会发光？
苏昉定睛，倏尔睁大。
“白质、黑理……这、这是迷毂木！”
正沉浸在游戏中的棠月里和凤煌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喊吓了一跳，凤煌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无聊，懊恼地拍拍翅膀，转身拿背对着棠月里。
棠月里抬头，见苏昉扑过来，砰地一声抱住吧台。
她连忙后退，凤煌也炸了毛，跳到后面的陈列柜上，发出威胁：“啾！”
苏昉目光炽热地抚摸吧台，声音激动得发抖：“敢问姑娘，这迷毂木是何处寻得？”
迷毂木……？
棠月里的父亲曾经为了找出适宜蓝星的植物，查阅过无数资料，做过无数实验，棠月里从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这种传说中早已绝迹的古树。
游戏内物品的设定借鉴传说，是很常见的事。
但是——
棠月里疑惑地点点吧台，跳出来的说明框内只有简单的“吧台”二字，下面的详情内写——
【看起来极其廉价的吧台，事实上也的确非常廉价，已经破损，建议尽早更换。】
【商城回收价格：1积分。】
棠月里：“你确定这是迷毂木吗？”
“这颜色、这纹理、这香气！不会错的！”
迷毂木是最好的斫琴材料！苏昉痴迷地摸着吧台。直到听见女声轻咳，他才终于从宝贝的迷毂木上抬起了视线，深深看向棠月里。
“仙子，”他对她一揖到底：“请问可否将这迷毂木卖于我？”
棠月里：……不是。
……继馒头之后，竟然还要在酒吧里卖吧台？
棠月里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可以是可以，但你能给我什么？”
苏昉不假思索道：“只要仙子愿意将迷毂木给我，我可献出所有财——”
他忽然顿住。
作为多国座上宾，苏昉自然不缺钱——但这是以前。
如今他正被周王室通缉，逃亡时带不了多少财务，而且想来，他的东西可能早已被那些闯入他宅邸的兵士们给搜刮一空……
苏昉晶亮的眼睛顿时失去了高光，整个人萎靡下来，他看着近在眼前的迷毂木，嗫嚅道：“我……”
棠月里了然，说：“用你的故事来交换吧。”
“好……”苏昉应道，下一刻他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以水代酒，我有水，您讲故事。”棠月里看着苏昉，问，“你不愿吗？”
“我愿意我愿意！”
巨大的喜悦砸来，苏昉用力点头，却又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毕竟运气好的话他就不会沦落到如今这步境地了……可，这可是迷毂木啊！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仙子当真愿意将迷毂木赠予我？”
“不是赠，而是您用故事来换，这是交易。”棠月里强调说。
她当然不是要做慈善，一来，系统没有标价，她也不知道这吧台该卖多少合适，二来，她想测试一下游戏机制。
之前她给姬墨馒头，姬墨给了她玉佩，系统就判定交易完成。
也就是说，这游戏是允许以物易物的，那么，“物”的标准又是什么？像“故事”这类无形的东西是否包含在“物”的范围内？
棠月里对苏昉说：“你先坐，我去取水。”
她正想拉出椅子示范，就见苏昉已经一屁股坐了下来：“那就多谢仙子了。”
嗯？认识凳子？
这位NPC和姬墨不是一个时代的吗？
疑问在心里飞快闪过，棠月里没放在心上，她朝苏昉微一点头，快速走出酒馆，去井边打水。
她装了满满一洒水壶回来，在凤煌满头黑线的目光中，用洒水壶倒了两杯水，一杯给凤煌，一杯给苏昉。
苏昉道谢，问：“仙子想听什么故事？”
虽然他没有说过书，但他走过许多国家，见过许多人许多事，应该能有仙子感兴趣的故事。
“就说说你自己的经历吧。”棠月里撑着脑袋，调出苏昉的资料。她其实对全民偶像的生活很好奇，挺想知道他的成长史，以及……他为何穿着女装的。
苏昉愣了一下，说：“好。”
“啾！”
苏昉清清嗓子，正要说话，凤煌忽然从紫竹杯中抬起脑袋，朝着门口压低身子，火红的绒毛根根倒竖。
“啾！”
这鸣叫与之前几次都不同，极其尖锐、凶狠，像受到威胁的猛兽，对入侵者发出警告。
苏昉被吓得一抖，棠月里转身去看凤煌：“怎么了阿崽？”
凤煌展开翅膀，猛地朝门口扑去。
火红的羽毛鲜艳夺目——他直直飞了起来！
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飞，他进入了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涌出，一根根炸起的羽毛尖儿迸裂出噼啪的火花。
这种感觉似乎经历过无数次，凤煌遵从本能张开鸟喙，一团爆裂的火焰喷出。
棠月里正惊讶于眼前这一幕，系统消息在这时跳出来。
【您的客人已到达。】
【姓名：因古兰特
状态：无聊
资料一：最后的冰霜精灵，雪域大祭司，暴风雪中的狂战士，精灵族的守护神……他有许多称号，不过最令少年少女们憧憬的却是他的容貌，毕竟，在精灵这个以优雅和美丽著称的种族中，因古兰特的颜值都属万里挑一。】

叉掉系统框后，棠月里看清了因古兰特。
倾泻而下的银发像铺满了月华，一丝不苟地梳到精灵那标志性的尖长耳朵后面。
左侧耳后一小股头发编成麻花，在尾端用一个镶着蓝宝石的银环束起，蓝宝石中光华流动，与他冰蓝的眼眸交相辉映。
棠月里吸了口气。
纸片人颜值天花板，百万画师和建模！
“啾！”
凶狠的鸣叫骤然响起，棠月里再顾不上欣赏美人，连忙跑过去，喊道：“崽！”
她抓住了凤煌，而凤煌喷出的那团火焰已直直袭向因古兰特。
她的客人！棠月里焦急喊道：“小心！”
因古兰特衣发微动，未见他有什么动作，一层晶莹的冰霜凝结。
冰霜如外衣，包裹住火焰。
被包裹的火焰不甘示弱，小兽一般在里面极富生命力地跳跃着，不一会儿冰霜表面就裂开一道道蛛纹。
因古兰特轻轻一点，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霜与火皆化为白色水汽，还有许许多多碎钻般的冰晶，飞散在空气间。
他从梦幻水雾后抬起眼眸，望向凤煌：“一只幼生的……”
棠月里一凜，下意识把手中不断挣扎的凤煌藏到背后：“那个……不好意……”
“没关系。”冷玉般的音质，优雅的语调，神秘悠远的音节，因古兰特说的是她从未听过的语言，头上对话框里自动翻译，“禽族的领地意识都很强，他想保护这里，是我非请自入。”
人美心善的顾客都是天使！棠月里扬起真诚的笑容：“欢迎光临。”
她把因古兰特迎入酒馆，凤煌停止了挣扎，从她手中溜出来，飞回陈列柜上，视线却仍警惕地留在因古兰特身上。
苏昉全程围观了刚才超出他常识的一幕，但他表现得出乎意料的淡定——对于他来说，现在没什么比迷毂木更重要的了。
因古兰特在苏昉旁边坐下，说：“能否也给我一杯水？”
“当然可以。”棠月里麻利地在屏幕上点点点，很快，一杯水便出现在因古兰特面前，“请问还需要什么吗？呃……本店有馒头。”
“水就可以了，我不饿。”因古兰特温和的眼睛凝视她，“你不必特意招待我，异界的女孩。”
听到他的称呼，凤煌的视线移过来，看了棠月里一眼。
棠月里礼貌地微微侧身，不再正面对着因古兰特，有些人进餐馆并不喜欢服务员待在旁边帮忙，她想，因古兰特应该就是这种类型。
她转向苏昉，问道：“介意多一个人听你的故事吗？”
苏昉说：“无妨。”
安静的酒馆内响起苏昉的讲述。
他出身于梨国王室，梨国是个小国，在他十岁时，梨国饥荒，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国主只能选择依附相邻的启国。
“梨国并入启国苍岭，我就这样结识了苍岭君。”
“苍岭君？”
这名字有点耳熟。
苏昉说：“启侯之兄，封于苍岭，号苍岭君。”
启国……棠月里想起来哪里耳熟了，姬墨的资料里有一条时，苍岭君将他从周国救出，带往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