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他低下头。
房间窗帘忘记拉, 等清晨阳光刺眼一些,钟影就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琴房里后半段的记忆又湿又闷。那间屋子真的很不通风。裴决抱她回来后借用了里面的浴室。估计就是那个时候,她囫囵睡了过去。她是真的力竭, 浑身汗湿得一塌糊涂。
不过她还是记得裴决叫她起来洗澡的声音的, 但也只有那么几秒钟,之后的一切都陷入深梦。入夏天亮得早, 钟影看了眼时间,打算去浴室再洗一下。之所以是“再洗”, 因为她发现自己身上被人用热毛巾擦过。
尽管如此,钟影还是不想感谢裴决。因为她发现胸前痕迹有些深,摸着还有点痛。还有小腹那块,也是一摸就隐隐地痛。明明那个时候裴决瞧着还蛮镇静的。
其实在那之后他就不怎么说话了,只有钟影受不了出声,他会很轻地笑,好像笑她色厉内荏,瞧着像回事, 也能装作和他一样游刃有余。他笑她, 她就不可能放过。妹妹在这件事上似乎还蛮好面子。于是, 裴决只好耐心地吻她的嘴唇,手指更加耐心地安抚。
洗完澡出去做早餐, 阳台照过来的光线清澈明亮。
厨房案台上有一杯空了的水杯。
钟影走过去拿起来, 日光遥遥落在上面,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等蒸锅里的点心摆上,小米粥煮起来,钟影去闻琰房间看了看。
窗帘拉得严实, 公主睡得天昏地暗,浑身香喷喷的, 像只草莓糯米团子。钟影凑过去捧着闻琰脸蛋亲了好几下。闻琰嫌吵,还想睡,头一歪一个劲往枕头下躲。钟影笑得不行。
那会外面的日头已经让人睁不开眼。
清晨的温度逐渐上升,穿堂风一过,竟然有些凉爽。
早餐收拾停当,钟影再去看闻琰的时候,小姑娘睡得还是很沉,看来昨天累坏了。钟影上床将人连着薄被一起抱进怀里。闻琰懒得抵抗,小兔崽子似的一动不动,秉持我不动我就能继续睡的原则,眼睛闭得紧紧的。
母女俩搂一起睡到十点多。还是被上门的赵慧芬挨个叫起来的。
赵慧芬风风火火,进门就收拾卫生。不过昨天钟影回来已经收拾过一轮,这会她也只是忙着给早餐加料,然后一遍遍催促母女俩赶紧吃早饭。
闻琰坐在餐桌前吃牛肉包子、给小米粥降温。钟影站在她身后给她编昨天的辫子。包子是赵慧芬一早买了带过来的,南州有名的包子,去晚了就没有了。
“我好忙啊……”闻琰打了个哈欠,仰着脖子咬肉包。
赵慧芬给她书包里装酸奶、零食和点心,听到孙女的抱怨,乐了:“那别跟奶奶吃喜酒了。”
闻琰歪了下脑袋方便钟影弄她头发,她笑眯眯地说:“喜酒要吃的。”
这些年,她跟在赵慧芬眼前,吃过的喜酒,钟影都数不清。赵慧芬是有点迷信的,觉得自家孙女沾喜气,越多越好。
“妈妈你去吗?”辫子编好,闻琰转头问钟影。
钟影在一旁坐下,接过赵慧芬递来的包子,说:“妈妈不去。过去听奶奶的话。”顿了顿,想起什么,伸手笑着捏了下闻琰软嘟嘟的腮帮,说:“领小朋友一起上台表演的时候看着点,不要再掉下来了。”
“不然膝盖又要青半个月。”
闻琰皱着眉头用力点了点头。
假期还剩最后一天。
整个五月最忙的,除了琴行的课程考核,就是艺术团那边的毕业演出。
之前发邮件联系的同学陆陆续续回了大半,但也有那么几个,估计是不常查看邮箱,钟影发过去的排练时间和注意事项,都没回。等假期结束,她想着电话联系,或者找下学校,通过院系的辅导员老师再沟通下时间。
打开电脑对著名单准备再确认下那些没回的邮件时,闻琰的笑声从楼底传来。钟影走到阳台前看。祖孙俩刚到楼底下,闻琰正蹦蹦跳跳坐上赵慧芬的小电动。小姑娘戴着一顶小黄帽,日头下天真烂漫。
忽然,耳旁传来一声新邮件进入的提示。
钟影以为是同学的回复,结果是一封赛事通知。
标题还是十分简洁的,符合国际赛事一贯的风格。
舒尔曼国际音乐大赏下半年将在香港进行预选赛的筹备选拔。
这是一项影响颇广、国际上久负盛名的音乐赛事。赛制也别出一格。第一年是钢琴,第二年是小提琴,第三年轮空,以此循环。
不过今年的赛制有些变化。
很快,钟影便发现主办方给自己发邮件的原因了。
位于布鲁塞尔的大赛组委会宣布,延续二十多年的三年轮空制将在今年迎来改革——原本轮空的一年,加入大提琴和声乐比赛。为了广而告之,组委会便给历年的参赛选手都发了邮件。
钟影是毕业那年报名的钢琴选拔。只是那会,比起国际上一流的钢琴家,她的申请,初出茅庐,重在参与罢了。毕业后的几年,她的生活变动很大,渐渐地,对这项赛事也不是那么上心了。
今年的改革备受瞩目,钟影便给程舒怡发微信:“收到邮件了吗?”
大提琴有自己领域的专业赛事,程舒怡毕业那会也报过几个名。但和钟影一样,重在参与。不过今年既然有舒尔曼这样重磅的赛事加入,钟影想,程舒怡不可能错过。她是有实力的。
程舒怡很快回:“真是想不到。”
早在舒尔曼邮件通知之前,她在的那几个大提琴群里已经有了风声。大家都快猜到今年的评委是哪几位了。
钟影:“考虑下?[激动]”
程舒怡过了会才说:“我想想吧。”
培英小学每双周的周三是副课日。
顾名思义,就是这一天都没有主课,全是音乐、美术、自然、手工等副课。
节后就是双周,赶上周三,小朋友们玩完还能接着玩。
闻琰拉黎梦在座位上坐好、等待手工课老师进来的时候,陈知让从后面小心翼翼戳了两下闻琰背。
闻琰笑眯眯转头:“怎么啦?”
陈知让:“……”
黎梦也扭头瞧他,视线在闻琰和他之间转来转去。
她一直不是很喜欢陈知让,因为陈知让太黏闻琰了。闻琰心软又乐于助人,陈知让就是靠着这个几次三番地抢她最好的朋友。陈知让咳个嗽,闻琰都担心他是不是要死了,更别提三天两头的发烧了。落下的作业闻琰都恨不得手把手教他做。所以黎梦真的很不喜欢陈知让。她悄悄瞪了眼陈知让。
闻琰的笑容实在灿烂,陈知让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叠在桌上的手握拳又松开,过了会,陈知让低下头小声纠结着说:“没事。”
闻琰继续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今天的手工课是包粽子。毕竟接下来的传统节日是端午节。分发材料之前,手工课老师先给他们上了小二十分钟的文化知识课,告诉他们端午节的来历,和为什么要包粽子。
一教室都学得很认真。唯独陈知让,浑浑噩噩,一会抬头瞅瞅闻琰后脑壳,一会低头心灰意冷,神思不属。
从他家回来后,闻琰就没回过他的信息。所有的信息石沉大海。今早到校,陈知让上前问了句,闻琰便抬头看着他,态度温和却直接,说下次不要发信息了,有什么事学校里说就好啦——“就好啦”——“啦”。
陈知让听着闻琰欢快的语调,如遭雷劈。
闻琰包了两只绝美的粽子,准备带回去,一个给钟影,一个给赵慧芬。
陈知让一个粽子没包成,最后被要求留下来跟着老师再学一学。闻琰没有和以前一样站在教室门口耐心等他。于是,手工课老师第二次抬头的时候,便看到面前的同学居然眼泪汪汪。
老师吓了一跳,赶紧问:“陈知让,哪里不明白?要不……老师再带你包一遍?”
陈知让摇摇头,抬起手背抹了把眼睛,抽噎着说:“不是的,老师……我就是想下课。”
七岁的陈知让伤心欲绝。
手工课老师赶紧放他下课。
回到教室,陈知让一边抹眼泪一边从闻琰身边——慢、慢、走过。
闻琰:“……”
黎梦先一步关心道:“陈知让你怎么啦?”以防闻琰再被钓走。
陈知让含着眼泪不说话。
下面一节课是体育课,班长见人齐了,站在门口叫大家出来排队下楼去操场。
闻琰猛地起来就往门口走。
天知道,坐在陈知让前面的那几秒,简直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陈知让立即起身跟上去。手都不带扶桌角的。
中间突然被插队的黎梦:“……”
到了操场,体育老师让他们先原地活动,然后叫上几个男生一起去教材室拿跳绳。
老师一走远,很快,班里就散开。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说话、开小差、你碰我一下,我打你两下。班长一边苦口婆心维持秩序,一边声嘶力竭叫他们原地伸展手臂,快要累死。
闻琰还是很听班长话的,站在班长面前往左伸伸手臂,往右转转手肘。
黎梦不是很能坐得住,没一会就跑到花坛前和隔壁班的体育委员说话了。据说,那是她“暗恋”的对象。
太阳当空照,鸟儿早早早。
一年级的氛围热热闹闹,过分可爱了。
“闻琰。”陈知让走过来,小声:“你在做什么?”
闻琰笑眯眯:“伸展运动!”
陈知让看着她小小年纪就骗人的脸,伤心又生气,但又不知如何是好,便哽咽着说:“你是不是生我气。”
他当着她面哭,闻琰就不好再笑眯眯了。她垮下脸,郁闷道:“你别哭啦……”
陈知让用力抹了把眼睛,不说话。一双眼红通通的。
闻琰低头,揪着手指,重重叹气:“你这样对身体不好。我也会难过的。”
陈知让面无表情:“真的吗?”
闻琰抬头:“啊?”
“你说你会难过——是真的吗?”
陈知让望着她,黑曜石一般清澈的眼眸,直直盯住了闻琰。
闻琰张了张嘴:“啊这……”
她紧张至极地搓了搓手。
但是对陈知让而言, 他只想和闻琰做朋友。
为什么呢?今月问他。面对母亲的提问,陈知让说,因为闻琰是他见过的最勇敢、最善良、最聪明的孩子。这孩子似乎有点慕强——今月转头对丈夫说。铂粤集团董事长陈寄年无奈笑。父亲对儿子的理解有些不同, 思索片刻, 他对妻子说,或许可以说,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他最想要的品质。
陈知让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勇敢、善良、乃至聪慧。
病痛时常让他在妈妈怀里痛哭流涕,翻来覆去、彻夜难捱。而因为一身的病痛, 他会阴暗地想,为什么自己要遭受这些,为什么不是别人——所有健康的人都应该被诅咒。稍稍懂事些,陈知让就清楚,自己不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更喜欢冷眼旁观别人的痛苦与仇恨,这会让他心情舒畅。
还是因为病痛,落下的课程总让他接受全班的瞩目。忘性大的老师会不记得他落下哪些课,于是, 站在讲台前、脑子空白的那几秒钟, 是陈知让最屈辱的时刻。
闻琰是完全不同的。
她会对招惹她的所有人重拳出击, 即使自己鼻青脸肿也没关系,只要赢了就可以。谁敢嘲笑她, 就得接受她毫不留情的质问。她永远一往直前, 永远兴致勃勃,永远天真烂漫。没人会不喜欢她——热情的、开朗的、自信的、蹦蹦跳跳的狮子公主。
陈知让想,他只想和闻琰做朋友。
因为和闻琰做朋友,是世界上最令人感到安全的事。
闻琰永远不会背叛她的朋友。闻琰永远在意她的朋友。
“陈知让, 我们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做同学就好了。”
一年级下半学期,五一假期之后的体育课上, 闻琰和自己说——陈知让的日记本记录下了他成长阶段里最痛苦的一天。
“为什么?”
也许是难受到了极点,陈知让看着神情歉疚的闻琰,心里居然无比平静。
体育老师还没有回来。
班长还在大声维持秩序。
不远处,梦梦和隔壁班的帅哥有说有笑。
闻琰感到前所未有的“独立”。
不同于此前任何时刻,这是只能她自己面对、不能靠妈妈,更不能靠老师的时刻。
狮子公主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慢慢地,她注视陈知让的眼神变得温和。她好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她对陈知让说:“虽然朋友就是要互相理解、互相帮助。但是我觉得做朋友更大的意义是快乐。开心才在一起玩嘛。可是陈知让,我和你做朋友不是很开心,我会担心你,经常担心你,担心你不舒服、不开心——说实话,你生日那天是我最不开心的一天。但我还是要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做同学也很好啊。”
“也可以互相帮助、一起进步——你放心,以后学习上我还是会帮助你的!”
狮子公主有一说一,一诺千金。
初夏的日光带着蓬勃的热意。
头顶的玉兰刚开了一轮,白馥馥的一片,充满生机。
陈知让感觉自己待在阴暗的角落里,没有阳光,孤零零的一个人。
“为什么不开心?”他低下头,失魂落魄地问。
闻琰也低下头。
总不能说有人弄坏了妈妈给她编的辫子?好幼稚。
过了会,闻琰低声却冷淡道:“你家一看就是很有钱的。”
“我家没那么多钱。”
“但是我很爱我妈妈。”
“我不想让她给我做的东西被别人乱打量。”
陈知让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少年时虽然天真,但也极其敏感。
于是,那天,回到家的陈知让,餐桌上向陈家一众发起灵魂质问。
“我家什么时候破产?”他面不改色,冷酷道。
对面,他爷爷老来得子、备受家族宠爱的小叔差点一口噎死,看着他,目露惊恐。他爸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然后和自己妻子交换了眼神,沉稳地皱了皱眉,捏起勺子继续不作声喝汤,当没听见。
他的母亲低头忍耐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餐桌上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知让委屈至极。
他才是要掉眼泪的那个啊。
钟影收到培英小学发来的五月迪士尼春游包裹清单时,正和程舒怡在琴行对面的商场吃午餐。
这边新开了一家川菜,听说很地道,专门成都请来的师傅,已经在本地招徒了。琴行有几个老师过来打卡,说是确实不错。索性今天上午没什么事,下午也不用去艺术团忙,两人就来这里排队吃了。
程舒怡是喜欢吃辣的。
大学那会,他们几个一起吃饭,钟影还能接杯清水陪着吃,闻昭和宋磊是一点吃不得。不过闻昭是小狗性格,爱凑热闹,钟影干什么,他也愿意跟着一起扒两下。
“你回邮件了吗?”
钟影照例接了杯水,牛肉片过水筛下一层红油一层辣,放进嘴里还是很香。
程舒怡摇头。
过了会,她点开手机,又去看舒尔曼那封广而告之的、关于赛制改革的邮件。
黑金字体十分亮眼,屏幕上折射着光。她低着头,语气迟疑:“十月要去趟香港,整整一个月的培训和预选……哪有时间。”
钟影不解:“琴行肯定没问题啊。你和主任说。他巴不得你去,回来就给你墙上贴好——入围舒尔曼国际音乐大赏预选赛。”
“备婚呢。”程舒怡抬眼,好笑瞧她。
钟影手上动作微顿,点点头:“几月份?”
程舒怡:“宋磊在定十月的酒店了。还蛮紧张的。”
其实还想劝一劝。钟影觉得这两件事要说时间上有多冲突,那是不可能的。可她毕竟不在程舒怡的位置上。就像这个吃到嘴里的菜,她是要过水的,所以也不会清楚,直接放进嘴里,是什么滋味。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和我说。”钟影笑着抬头。
程舒怡也笑:“放心。还有我闺女。我心爱的小花童——哎呀,想想这个我就激动,恨不得马上结了!”
钟影忍不住笑出声。
西图澜娅餐厅实在火爆,吃着的功夫,外面又开始排队叫号。
特有的叫号方式,锣鼓喧天的,又吵又闹,很难不引人注意。
钟影抬头,朝外望了眼:“过来就排队了,怎么还在排?”
程舒怡似乎没什么心思,筷子在碗里点了点,随口:“商家策略吧……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钟影笑着点头。
程舒怡放下筷子:“我觉得一般。”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疑惑请教:“程小姐,哪里一般了?”
两人一愣,一个抬头,一个扭头,就见陈寓年笑吟吟立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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