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算是彻底放松下来,瞧着钟影的眼神都亮晶晶的。
“妈妈你吃饭了吗?”
一旁的厨房亮堂堂,空气里弥漫着水烧热的气息。
“还没。”钟影问她:“蛋糕好吃吗?”
闻琰点点头,笑道:“好吃。”
时间不算晚,一碗面下了,一会就端上了桌。
闻琰两手搁桌边,歪头看着钟影吃面。
好一会,母女俩都没说话。面汤清澈鲜香,闻久了,闻琰也凑过去,钟影就笑着舀了几勺汤喂给她。
“妈妈。”喝完汤的闻琰重新趴回去,不作声瞧了半晌,忽然叫道。
“嗯。”钟影抬头应她。
“我还有一点不开心。”闻琰小声,有点愁闷的样子。
钟影放下勺子,耳朵凑过去,赶紧道:“妈妈想听。”
她此刻的神情,像是在探听十万火急的重大机密。
闻琰被逗笑,语气放松下来:“其实也没什么啦。”
“说嘛。”钟影用肩膀靠了靠闻琰幼小又稚嫩的肩膀。
“就是我头发不是被弄乱了?换成高浩宇,早被我打趴下了。可是我还要装作没事的样子,和那边的大人说没关系。还要说小弟弟真可爱——一点都不可爱!臭弟弟!”
钟影忍不住笑。
闻琰将下巴搁上手背,闷声:“我不喜欢说没关系。就是有关系。”
“但是因为这是陈知让的生日,只能没关系。我总不能在他生日的时候教训那么点大的臭弟弟。”
钟影伸手去摸闻琰后脑勺:“这是大人的问题。一会妈妈就和陈知让妈妈说。”
闻琰摇头:“今月阿姨已经帮我说过了。”
“算了”,她嘟囔道:“以后再也不去他家了。”
钟影揉了揉她头发:“交给妈妈。”
闻琰笑着打了个哈欠。
今月打来电话的时候,闻琰刚吹好头发钻进滑溜溜的被窝。她抱着新换的小被子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朝钟影撒娇:“好香呀妈妈!”
“妈妈最好了!天底下最喜欢妈妈!”
“是最好最好最好的妈妈!”
她的性格其实很像闻昭。许多事直接而坦荡。无论是爱意的表达,还是委屈的控诉。但偶尔,也会为了在意的人稍稍妥协。
钟影站衣柜前看着女儿床头滚到床尾,嘴上无比依赖地拍着马屁,笑着说:“妈妈也最喜欢琰琰。”
“琰琰是妈妈的宝贝。”
得到了母亲毫无保留的爱意,闻琰瞬间躺平,心满意足。
对她而言,这是早就笃定的,是证实在血脉里、最真切、最无与伦比的爱意。也因此,她成了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的公主。
台灯关上没一会,公主就睡着了。
很快,公主的梦里迎来一头更大的狮子。
大狮子驰骋在一片广袤无际。小狮子紧紧跟在后头,广阔天地间,无忧无虑。
“……确实闹了点不愉快。”
“琰琰很懂事,路上还说没事。不过我们都是小女孩过来的,怎么不知道,真是添麻烦了……”
今月的声音带着歉意,电话里传来,十分好听。
钟影不是很喜欢别人说她女儿懂事。
因为她小时候,被夸最多的就是懂事。
那个时候被夸多了,她好像也十分喜欢懂事的自己。但其实不是。
她对今月说:“给您也添麻烦了。那琰琰明天就不去了。”
“放假到现在,她还没去看过奶奶。”
话音刚落,电话那边就传来一声被打断的停顿。
钟影知道陈知让也在听,便没多说什么,等了等,等来今月无奈又歉意的一声“好的。”挂了电话,钟影莫名觉得,等假期结束,小闻老师必然要找陈知让好好谈谈他们之间的友谊。
厨房收拾好,床单被罩收回来,时间刚过十点。
也许是下午睡了一觉,客厅看了会电视,快十一点的时候,钟影还不是很想睡。明天可以睡个懒觉,然后带闻琰去赵慧芬那。赵慧芬假期最忙。因为北湖公园的相亲活动这个时候最热闹。要不就是赶趟地参加婚礼,她是牵线搭桥的,估计整个南州小半的婚礼上都少不了赵慧芬女士。
晚间新闻正在临时插播一条出城高速上的追尾事故。
画面是从半空拍下的,不是很清晰,但还是能在地面看到大片深褐的血迹。
背景音里,新闻主持声音冷静,语气警示:“在此提醒各位市民,假期出行,千万注意交通安全。严守交通法规,珍惜自己和他人的——”
钟影关了电视。
她在沙发上坐了会。
客厅灯光很亮,阳台玻璃模糊倒映着整间屋子。
夜风带着白日的熙攘,雨水潮湿的痕迹彻底消失,拂面干燥又温暖。
钟影扭头去看闻琰房间,慢慢地,心才定下来。
洗完澡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裴决忽然发来信息。
那会已经过了十二点。
是一条稍长的语音。
开头几秒,裴决没有立即说话,他似乎有些迟疑,自己也不明白要说什么,开口更是犹豫。
钟影不由笑。
想起傍晚那阵若无其事的琐碎闲聊,眼下的裴决,好像变了一个人。
零点已过,今天发生的都去了昨天。那些短暂的亲密缠绵,在时间的刻度上,一下变得拥挤,似乎时间再过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就完全看不见了。
他语气慎重地说:“影影,我醒酒了。”
明明醒酒的事之前就同她发过信息,这会说出来,像是一种自我确认。
这句之后又是停顿。
漫长的停顿。
钟影一度怀疑语音播完了。
她低头去检查,耳旁便传来裴决的叹息:“可我觉得好像还没醒。”
“像做梦。”
最后三个字说完,他自己倒笑了。笑声不是那么明显,不仔细留意根本听不到。
钟影拿起手机。
不知为何,一个念头蓦地冒出脑海,无缘无故。但细想,又不是那么没缘故,毕竟,裴决做这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钟影握着手机穿过一片漆黑的客厅。
深蓝夜色笼罩着四周。
午夜晚风里,树影婆娑摇曳,好像深海游鱼,起伏潜落。
裴决站在车前,仰头望着,神色平静。
如所想的一样看见人的时候,钟影也变得平静,心口却一点点热起来。如同被人紧紧攥住。
她站在暗处,同他对视,有那么几秒,钟影觉得裴决应该是看到她了,但下秒,理智又否认。在裴决眼里,整栋楼估计都是一片漆黑的。
他仔细注目着这团漆黑,就像在拥挤的时间刻度上,耐心地寻找昨天的某一刻。
钟影转过身。
电梯打开,光线过分亮了,刺得人眼睛发酸。
停到一楼,迎面拂来的夜风更加浓郁,带着入夏的成熟气息。
她慢慢往外走着。
裴决还靠在车前,两手插兜,视线却不是那么直直往上了。他好像也感觉到什么,目光朝钟影的方向看来。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无声对视。
“影影。”
片刻,裴决敏锐直身,朝她大步走来。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带来一丝隐秘的愉悦。
钟影忍不住笑,走近着说:“我是不是很了解——”
她被人抱进怀里。
晚风熏染的气息、温暖的、稍显急促的呼吸,还有干燥的触感。
在漆黑一片的夜里,变得无比清晰。
“现在呢?”钟影低声。
裴决摸了摸她后脑,不是很明白:“什么?”
钟影好笑:“做梦。你说的。”
裴决愣了下。
过了会,他也笑起来,语气无奈:“更像做梦了。”
钟影:“……”
“可以去看叔叔阿姨。”钟影想了想, 觉得可行。
裴决点了下头,没说好不好,看着她的眼底有笑意, 过了会, 他拿起手里的水杯喝了口水。
客厅没开灯,厨房灯光照过来, 朦胧的暖黄,一路蔓延到餐桌边缘。
钟影撑着手肘侧头瞧他, 浓密发丝散落下来,零星的小半暖光在她身侧变得细腻又温柔。
“笑什么?”见他不作声弯唇,钟影忍不住问。
裴决却看了眼时间。都要一点了。
他放下水杯,伸手摸了摸钟影温热的脸颊,站起来说:“不早了。快去睡觉。”他好像没听见妹妹的追问,神情依旧带笑,动作却利落,说走就要走的样子。
钟影跟着起身, 心底莫名不大高兴。
他这会的表现太游刃有余了。似乎这一趟过来真的只是确认不是在做梦——顺便摸摸她的头、摸摸她的脸, 仅此而已。钟影感觉自己的情绪莫名被吊了起来。前一刻楼上望见、楼下被抱住的悸动与心跳还没缓好, 这一秒他就跟个兄长一样,严肃、理智, 又体贴地告诉她, 不早了,该去睡觉了。
钟影瞪着裴决后肩,冷不丁,她听见自己说:“是谁要来的。”
前面的人脚步微顿。裴决转头瞧她, 眼底笑意愈加明显。
“不然早睡了。”钟影也不知道这第二句怎么冒出来的,只不过说着话的时候, 她比他还要面无表情。
裴决好笑,他的视线牢牢地落在她身上。换做以前,钟影只会在肚子里骂他、面上不理他,要不就是和哥哥进行几场虚伪的交流,弄得裴决一头雾水。
不过确实是自己来得太晚,裴决向钟影道歉:“下次不会了。”可钟影不理他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玄关走。
路过琴房,钟影忽然不跟了,她瞪了眼裴决后背,打开房门就进去,然后利落关上了门。
见状,裴决又是一愣。第一次见这样送客的,送一半没影了。
不得了。
这下真不是做梦了——钟影哪回在他梦里闹过脾气。
原地站了几秒,裴决走到琴房门口,敲了两下门,小心建议:“不送送吗?”
好一会没声搭理。
裴决想,估计是隔音太好,钟影没听见,于是,他开门进去。
窗帘厚重,只拉了一指宽的缝。
光线实在昏暗,沙发椅、钢琴的布置,落入眼里都只有颜色深浅的不同。
钟影坐琴凳上低头擦拭钢琴,看不清表情,但是从细细抹过每根琴键的动作看,蛮认真的。
裴决走过去。这个房间似乎能吸纳所有声音,他都没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不去睡觉吗?”裴决低声。他不明白妹妹这么晚为什么要在这里用功。
钟影:“你不走吗?”
说着,手上力气稍重,带出一道闷闷的琴音。
钟影吓了一跳,她赶紧起来,不去碰了。虽然房间密闭,但深夜寂静,弄出声音还是不好。
裴决瞧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
钟影走到窗前往外瞧了瞧。尽管那一声十分得矮,是不会打扰到人的,但钟影还是拉上了窗帘,做贼似的,莫名心虚。
只是窗帘拉上的瞬间,琴房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下秒,钟影就知道更糟的是什么了。
她压根看不见裴决。
眼瞳在极短时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带来近乎失明的视觉顿感。而周遭的声音又被尽数吞噬,现在的她,站在原地,听不见,也看不见。
她担心裴决比她更难适应,张口便叫他:“裴决?”
裴机长只闭了会眼,闻声睁开眼,就瞧见几步外呆立原地的钟影。
为了惩罚妹妹不愿意送他,他没说话。
“后面就是门,你过去——”
视觉迟钝、听觉消失,触觉在这一刻清晰到无以复加。
有人来到了自己身边。
钟影转身,对着面前的人笑着说:“你看得见是不是?”
裴决无语:“我又不瞎。”
气氛变得愉悦。慢慢地,钟影发现裴决正专注地低头瞧她。他的瞳仁黑亮,在一片幽暗里更显深邃,眼底因为始终存在的笑意,注视钟影的目光分外温和。
“看什么?不走吗?”
钟影学着他的语气,老成道:“不早了,快去睡觉。”
裴决低低笑起来。他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好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裴决不是很懂。确实不早了啊。这都几点了。
听见他说的,钟影简直要气笑,一双眼登时格外亮,目光灼灼地瞪着他:“那你怎么还不走?再拖下去,天都要——”
嘴唇蓦地被吻住,钟影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裴决带到一旁的沙发椅里。
她陷在沙发里,后颈被人托起,细微的声音从椅子里传出,吱吱呀呀。嘴唇变得湿漉漉,裴决是个优等生,领悟力不是一般好,钟影被他亲得头晕眼花,整个人一直往下塌。察觉她的不着力,裴决很快将另一只手托上她的后腰,这下,两人贴得更近。
他的呼吸很快同车上那会一样,带着沉重滚烫的鼻息,却按捺着将吻挪到她的唇角。好像原地逡巡的野兽,踟蹰着、急切又镇静。
“我说的都是假的。你不要生气。”裴决低头埋进钟影肩窝,她身上还有沐浴后的清香,贴着肌肤,温软甜蜜。
裴决觉得自己真是脑子不清楚了。怎么可以这么对妹妹,赶紧起来啊。可是他一点都不想起来。
这么一想,他语气极低地说:“我一点都不想走。”声音太低了,低到嗓子都变得沙哑。
钟影被他一遍遍急促的呼吸激得肩膀发麻,听到裴决说的,笑起来,拿起他冠冕堂皇的话回道:“可是时间不早了。”
裴决深吸口气,无奈至极:“影影。”
也许是空间过于密闭,两人的呼吸时刻缠绕在一起,清晰又暧昧,肩头的热度再度挪到唇边,钟影伸手抱住裴决。有那么几分钟,她是在想后面的事的。尤其在裴决的吻难以控制地继续往下时。
睡衣的领口不是那么贴肤,临时披上的外套早就不知落在沙发椅的哪个角落,于是,肩带很快掉了下来。裴决低头注视着,好一会,他都没动。半晌,他抬起漆黑的眼眸,仔仔细细地望着钟影。完全适应了黑暗的瞳仁犹如隐匿在地心的岩浆,炙热又压抑。钟影被他看得脸上发烫,头发丝都要烧起来。
也许人在某一刻是会忘记如何呼吸的。
鼻腔根本来不及,只能张开嘴唇。氧气变得稀薄,却还是想要接吻。
只是忽然间,裴决变得冷静许多。
即使他的吻已经吻过那圆润可爱的珍珠,雪白馥郁,柔软得不可思议。钟影抱着他,眼眸湿漉漉的。裴决的目光又深又亮,他一点点地亲吻她微张的嘴唇。钟影望进他眼里,好像雪夜湖心,眉眼英挺,神采熠熠。
暗到最深处,彼此却看得更加清晰。
光线不知道从何处而来,也许是互相注视的眼眸。
半晌,裴决慢慢起身,搂着钟影的腰抱到怀里,低头去亲钟影汗湿的额头。
他好像在安抚她,又好像只是在理智地平息。钟影没说话。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脸颊更是热得烧红。过了会,她一点点挨近裴决颈侧,感受到他比她更热的温度。坚实的脖颈、坚硬的下颌线条,还有不自觉吞咽的喉结。钟影挨个蹭了蹭,不出声地笑起来。眼瞳猫一样狡黠又机敏。
“影影……”气息的克制带来声线不自然的停顿,裴决伸手往一旁摸了摸,摸到钟影外套,给她轻轻披到肩上。
“我没有不想。”
似乎前一刻袒露的诚实让他明白在这件事上、在她面前,他根本掩藏不了一丝一毫。稍微的亲密与暧昧就能让他失控、脑子发昏,再也想不了任何。
“车上那会我就在想了。”说完,裴决又去亲她露出来的耳朵。
钟影忍不住笑。
这样的裴决很难不让人心存逗弄。
于是,她在他怀里坐好,举手投足都是架势,然后,抬眼去看神色认真的裴决,唇角弯起,笑道:“想什么?”
裴决愣住。他以为妹妹这么规矩地坐好,是真的有要紧话同他说,谁知妹妹压根没想和他认真说话。
可即使妹妹不正经,也比不上他浪荡登徒。
落下的肩带还挂在滑腻的臂弯,中途几次碰到,他都没想过好好替钟影整理。他根本就没这单纯的心思。
衣领边缘坠到最下面,裹着珍珠,洇湿的痕迹格外深,有人曾吻过那里。是谁不用说——即使此刻面容严整,眉宇英朗,也丢不掉心口鼓噪的食髓知味、意乱情迷。
钟影望着裴决,眼神带着热意与灵动,细细的喘息忽紧忽慢地起伏在她的胸口,娇俏又妩媚。
这已经是从未有过的亲密了。钟影没想过,裴决更不可能想过。
或许年少时分他想过,但之后的一切过于惨烈,入梦的记忆又时常令他心惊胆战。
乌黑的发丝早就乱糟糟,散在她的肩头、黏在她的脸颊,还有裴决抱着她的手背。发丝轻轻撩动着他的手背,轻巧的、试探的。裴决收紧手,眸光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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