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你这么多年(苏时玖)

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平静淡漠，所有的情绪都被掩盖，好像这世间的喧嚣都和他无关。
周时遇已经彻底习惯了独来独往。
叶玫恰好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生来孤单却厌恶孤单。
那种睁开眼睛四下无人的感觉，总让她觉空落落的，像是心脏缺少了一块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叶玫家里出现变故，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相交。
“靠，今天怎么轮到他值班啊，真是晦气。”
叶玫回过神来，才发现谢融的视线正落在周时遇身上。
她下意识的问道：“你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我们的好学生周时遇啊。”
谢融语气里满是嘲讽，握紧杆子，视线集中在台球上。
“整个镇子还有不认识他的吗？”
叶玫下意识地扫了周时遇一眼：“他成绩很好？”
“好得很。”谢融一球进洞，直起身子靠在台球桌上，“只要一考试，不管哪科成绩都绝对是年级第一，甩第二名一大截子的那种，就算是去省里市里参加联考也是数一数二的，我妈老说，周时遇这人生来就是吃学习这碗饭的。”
没想到这人还是个好学生。
她还以为周时遇天天在外面打工做兼职是因为成绩不好，好早早下来学个一技之长养家糊口呢。
“不过说来还挺搞笑的。”
“这周时遇成绩这么好，可一次奖学金都没拿到过，全都发到第二名手里了，就连学校每周一的荣誉生演讲他都没上去过，排名在他后面的几名同学上去的次数都数不清了。”
叶玫微微蹙眉：“为什么？他犯错了？”
“那倒没有。你不知道，他姐靠着做那种脏活养活他供他读书。”
谢融朝着周时遇扬了扬下巴，“他们家家世也不怎么光彩，几年前欠了一屁股债来到西镇，天天引得一群债主上门追债。”
叶玫捞起球杆瞄准桌子上的台球，她没吭声，眼睫无声的垂了垂。
她好像有些理解周时遇为什么总独来独往的了。
不是他不想融入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容不下他。
如果谢融知道她是被周妍领回来的，大概她的待遇也不会比周时遇好到哪里去。
“算了，不提了，聊他干嘛，好端端的影响心情。”
谢融也捡起一旁竖着的球杆，朝着另一边走去，“总之以后见了他就躲远点，别让晦气沾到你身上了。”
叶玫：“……”
接下来的一下午，叶玫莫名和谐的和谢融打了好几个小时台球。
期间好几个小姑娘红着脸颊鼓起勇气来到谢融面前，看到他身边站着的叶玫时又灰溜溜的回去了。
谢融当然不会错过这种小细节，靠在球桌前似笑非笑的看着叶玫道。
“你说咱俩这样是不是挺像情侣？刚才有好几个人说咱俩配呢。”
叶玫也笑了：“要是你不这么非主流，咱俩或许会看起来更配些，可惜你不是我喜欢的那款。”
“那你喜欢哪种类型？”
叶玫不吭声了，目光集中在台球杆上，脑子里却不知不觉浮现出周时遇的身影来。
还真别说，她当时看到周时遇的第一眼就觉得，这种漂亮干净的男生完全就是她的理想型。
一道雷鸣忽地打断了她的梦境，叶玫坐起身，额角泛起了细细密密的汗丝。
窗外闪电时隐时现，墙面上偶尔倒影出斑驳的树影。
她掀眸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现在是早上六点，窗外依旧漆黑一片，雨水疯狂拍打着窗沿，几片树叶湿哒哒的粘在窗户上。
又下雨了，她还做了梦。
自从回到西城之后，她总是无意间梦到以前的事，醒来之后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充斥全身。
昨晚手头的烟被她抽完了，偏偏手机和包都落在了周时遇车上。
她摸遍所有外套，全身上下也不过才翻腾出了一百块钱现金。
叶玫蹬上拖鞋，快速洗漱完毕，连妆都没来得及画，走到楼下小超市里买了几包烟。
临出门之前，她还找到了自己七八年前用的手机。
指尖的一点猩红明明昧昧，叶玫靠坐在驾驶座椅背上，手肘随意的搭在窗沿上。
充过电之后，手机万幸还能打开。
开机的一瞬间，过往种种都像潮汐般像她涌来。
最顶端的，是她离开西城的最后一天，周时遇打来的几十通电话和上百条短信。
叶玫鼻尖微酸，她没敢看，快速划到了谢融消息栏那页。
那天谢融给她打的电话也不少，至少三四十条是有的。
现在算算，已经七八年没和谢融联系过了。
要不，打个电话试试？

一支烟慢慢燃尽后，叶玫又重新点燃了一支，她掀眸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七点十分，还好，不算太早。
谢融这人以前虽然不着调，但在教导主任老妈的压迫下，还是被迫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这点可比叶玫以前强多了。
犹豫良久之后，她最终还是点击了拨通键。
对方很快接了电话，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讶然。
“叶玫？”
还好，他还记得她。
比起从前，他的声音变化很大。
少年清冽坦荡的声音不再，声线中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低沉和沙哑。
“嗯，是我。”
叶玫视线落在指尖，看着烟头慢慢燃尽，“谢融，好久不见。”
对方沉默两秒：“你回西城了？”
叶玫嗯了一声：“刚回来没多久，你呢，不在西城工作了吗？”
谢融苦笑一声，无奈道：“没办法啊，当年出了那档子事，在镇子里混不下去了啊，因为我，我爸妈走路上都会落人口舌。”
叶玫唇角轻抿，那声对不起还没开口，就被谢融忽然打断。
“你看到周时遇了吗？”
“嗯。”
沉默几秒后，他压低声音，试探性的问道。
“那……周妍姐呢？”
“周时遇说她在外地工作，具体地方我不太清楚。”
隔着手机，叶玫都能听得到对面声音有多嘈杂，好几个声音粗狂的男人在扯着嗓门喊话。
叶玫顺势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嗐，我这又没学历又没脑子的，一个月也就靠体力活挣点钱，反正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
谢融语气满是轻松，言语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该是骄傲肆意的，成日里高傲到下巴几乎要长到天上去，至少从来不会说这些贬低自己的话。
叶玫侧眸看向窗外：“我能见见你吗？”
如果不是因为她，谢融和周妍也不至于像过街老鼠一样落得个人人喊打的地步。
她想补偿他。
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金钱上。
雨水肆意拍打着车窗，一只淋透了的小猫从车前一闪而过，那片小水洼泛起几层涟漪。
谢融沉默了好一会，轻声道。
“还是算了吧。”
还是算了吧，事情过去的太久，已经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挂断电话之后，叶玫紧紧握着手机，那只夹着烟的手几乎要被烟头灼伤。
她低着头，眉头紧蹙，眼尾有些微微泛红。
或许是她来的太晚了，没人愿意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
烟头一支一支的被燃尽，叶玫已经隐隐有了困意，直到一辆白色SUV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认得那个车牌号，那是周时遇的车。
大概是来给她送昨晚落在车里的包的。
叶玫车子停的很隐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停了一辆车。
她坐在驾驶座，指尖夹着一根烟，掀眸看着周时遇的一举一动。
几分钟后，车里的人从驾驶座出来，手里拿着她的黑色皮包。
周时遇站在别墅前，抬头朝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指尖落在门铃前半晌都没动弹。
他明明是知道密码的，这么多年过去，叶玫从来都没换过每一扇门的密码。
又过了好几分钟，周时遇收回手重新钻回了车子里。
SUV调转了一下车头，正当叶玫以为他要走时，车子只是轻微的调了一下位置，停到了别墅左侧，这个角度叶玫出门时会更容易看见。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SUV里的人依旧没有打算下车的意思。
叶玫今天格外有耐心，她就想看看这周时遇送个包而已，到底要搞出什么花样。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充好电的备用手机显示电量不足二十，整整一包烟也被她抽的一干二净。
叶玫的耐心被彻底消磨殆尽，她踩着高跟鞋下车，径直钻进了周时遇副驾驶前。
和她想象的不同，周时遇并没有在车里睡觉，反而在耐心的研究几张A4纸标记好的资料。
看到叶玫就这么突然的进来了，周时遇明显也愣了一下。
几秒后，他恢复了从前一贯平静淡然的神色，将后排的包递给叶玫。
“你的包昨晚落我车上了。”
叶玫接过包，从里面翻出手机：“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时遇淡声道：“刚到。”
“是吗？”
叶玫扬眉，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已经快十一点了。
所以他俩在门外几乎僵持了快四个小时。
“挺巧，我也才刚出来。”
叶玫也没拆穿他，本想补个口红再说话，结果镜子拿出来的那一秒，她整个人都窒息住了。
她居然没化妆！！！
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前两天因为熬夜，额头上还长了一颗逗。
而且还淋了雨，头发湿哒哒的垂落在耳侧，整体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邋遢感。
该死，最近她每次见周时遇的时候都会刻意画全妆的，这下不是彻底原形毕露了。
叶玫心虚的扫了周时遇，幸好他全程注意力都在他那几张破资料上，根本没空搭理她。
她合上镜子，悄无声息的从包里取出口罩带上。
“咳，今天是周末对吧？”
周时遇淡淡的嗯了一声。
“所以你们也不上班？”
周时遇合上资料，掀眸看着她。
“到底怎么了？”
叶玫看着他，正准备开口，也不知怎么的，一阵凉风忽然沁入她的嘴巴。
喉咙瞬间瘙痒无比，她捂着嘴巴，压低脊背一声声咳嗽起来。
周时遇立马关上窗户，从抽屉里取出一瓶水拧开递给她，眉头蹙的很紧。
“平时少抽点烟不行吗？当饭吃？”
语气很不好听，但叶玫还是从他这句话中琢磨出几分关心的意味。
这些下意识地动作太过娴熟，几乎已经刻进了骨子里，不是时间的流逝能够改变的。
以前在西城生活的时候她就有严重的支气管炎，随身带着一瓶水是周时遇的习惯，这么多年过去都不曾改变过。
“我心情不好才这样。”
叶玫喝了几口水，这才好不容易缓过神来。
话音刚落，她忽然想到什么，笑着开口道：“周时遇，我答应你这两周都不会抽烟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周时遇冷嗤一声，偏开视线落向窗外：“凭什么？你爱抽不抽。”
“真的，我发誓。”
周时遇没说话，叶玫就当他默认了。
“腾出一天的时间给我，就一天，我想去个地方，就当是陪陪老同学？”
周时遇想都没想的拒绝：“不行，我没空——”
他话还说完，副驾驶的门就猛地被关上了。
一阵凉风瞬间沁入车内，很快又被隔绝在外。
叶玫边往房子里跑边回头交代道：“那说好了，我去换身衣服，很快就来，你要等我哦。”
周时遇：“……”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大路上，窗前雨刷疯狂摇摆，道路两旁的两侧枝叶齐刷刷的朝着一侧倾斜。
今天雨很大，又是周末放假时间，路上微微有些堵。
要是按照以前，叶玫早就不耐烦，中途让郑闻逸停车让自己走回去都有可能。
但她现在心情很好。
叶玫看向周时遇的侧脸。
他其实没有太大变化，和以前一样漂亮精致，只是五官轮廓更加成熟立体，那双漆黑的眼睛在下雨天少了些燥郁，变得平静漠然。
她不知道周时遇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害怕下雨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一点点变得合群，变得不再那么孤独孤僻，现在就连他以前身上的那种戾气也完全收敛了起来。
所有的一切叶玫都没有参与，都是周时遇一个人熬过来的。
四十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到了一家四层建筑的楼下。
比起从前，这附近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多了几家居民楼和商场。
叶玫顺着楼梯朝上望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连铁门都已经生了锈，楼梯拐角处的蜘蛛网上还缠绕着几只昆虫尸体。
“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里的游戏厅关门没有。”
“没有，只是生意没以前好了。”
周时遇打开手机手电筒走在叶玫前面。
楼道灯坏了都不修一下，生意变差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不过他怎么知道，不是很多年没回来了吗？
生意果然惨淡了许多，以前风靡一时的跳舞机抓娃娃区域都已经杳无人烟，只剩下几个小学生站在推币机前打赌。
吧台周围围绕的都是些女孩，一个十几岁的男生坐在吧台中央洗杯子。
男孩看着挺帅的，穿了身黑色夹克衫，属于酷酷的那种类型，一个眼神过去都引得周围女生尖叫不已。
叶玫不禁心下感叹。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老板的营业套路果然没变啊……
周时遇朝着台球区扬扬下巴：“你的地盘，不去看看？”
叶玫摇摇头，实话实说道：“其实我不喜欢打台球。”
周时遇：“？”
她以前明明天天和谢融两个人厮混在台球桌前，一玩就是一下午。
叶玫像是看懂了他心里想的什么。
“我是因为方便看你才来这里打球的，你没发现，这个角度看你很方便吗？”

八年前，西城小镇。
天色逐渐阴沉下来，一阵冷风吹过，落叶顺着斜风细雨从窗户涌入室内，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西城这天气还真是邪，大雨次次都降临的措不及防，明明白天还艳阳高照的。
晚上七点多左右，天已经彻底黑了。
几个身材粗犷的男人闯入电玩城，各个手中拿着棍棒，长得凶神恶煞的，尤其是打头那个，脸上有一条斜切眉角的长疤，疤痕很深，一直延申到鼻子右翼。
很快，电玩城里的顾客全都被轰了出去，只剩下几个站在角落的工作人员。
周时遇像是习惯了一般，全程眼皮子都没掀一下，静静的垂眸擦拭手中的杯子。
刀疤脸走到周时遇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小子，你姐已经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周时遇还没说话，一旁忽然有人开口道：“老大，这还有人没走，这女的说她掏了钱了她不走。”
几乎是这一秒钟，像是一盆冷水从他头顶逆流，周时遇瞬间感觉自己血肉都僵硬了。
他抬起头，目光怔怔的看向台球区。
果然是叶玫。
在这样的场景下还这么嚣张，也只有她敢这样了。
她依旧面无表情的握着手中的球杆，视线全部集中在台球上，没有半点想要移开的意思。
谢融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要不别玩了，咱们先走吧，明天再来吧。”
叶玫一球进洞，直起腰来淡声道：“我说了，我交过钱的，凭什么让我走啊。”
刀疤脸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这丫头看不清局势吗？”
“他欠了你们多少钱？”
叶玫随手将球杆扔向一旁，显然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
刀疤脸上下扫了她一眼，很显然他是识货的，一眼就能看出叶玫身上那身不菲的穿搭。
他狐疑道：“你要替他还钱？”
叶玫微微扬眉：“不行吗？”
刀疤脸唇角动了动，正准备说话，周时遇忽然开口打断他。
“赵哥——”
语气低沉微哑，像是在刻意压抑住情绪。
周时遇视线落在刀疤脸身上，连余光都没看叶玫一眼。
“我会还你钱，一周之内。”
“好，我就信你一次，一周之内你要拿不出钱，我翻遍整个西城也会把周妍找出来。”
刀疤脸一帮人出去后，偌大的电玩城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谢融靠在球桌上，他从口袋摸出一根烟给自己点燃，目光百无聊赖的落在台球杆上。
“我就说今天这游戏厅里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多呢，原来是我们的好学生在这打工呢。”
也不知这人说话是向来阴阳怪气的，还是他刻意看周时遇不满，言语中明显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