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耀上午有一节小小的指导课,下午计划工作室大扫除, 换一换走廊里的展示字。
她不慌不忙提前打理了漫展要用的假发后, 开车到工作室。
车子有一周没洗了,蒙了灰尘, 稍微有些脏, 也正因为车该洗刷了, 林耀想起了工作室,才有了集中起来大扫除的念头。
上午学生是个即将八十岁的爷爷, 书法底子好, 但卡在某个阶段再也没什么心得进展, 经人介绍知道了林耀的这间小工作室,上周试着听了她的指导后, 有了点进步,特别开心, 就又约了一节。
二十分钟,大爷自信满满下课,言说自己定然还能再进一步。
送走老大爷,林耀踩着板凳,把走廊里一条条的字画摘下来,再换上最近写得新字。
要同居前,她一直担心,恋爱状态会影响到她写字的心境,但这阵子的字,精气神饱满,生机勃勃,令她十分欣喜。
她将裱好的字轴夹在腋下,试好钉子的稳定性后,再将这些字挂上,跳下板凳离远了看效果,然后进行一些顺序上的微调。
字与字之间,不同的顺序搭配,效果也是不同的。
谁放在中间,谁放在两端,都得排列组合后视效果而定。
因为要大扫除,林耀脱了外套,穿了件宽松的旧毛衣,上面别着应援色与毛衣颜色一致的二次元少女角色徽章,一种再亮一些就荧光闪烁的粉色。
而她平时写字时,戴的防尘套袖,则是墨蓝色。
两种颜色撞在一起,非常不协调。
林耀随意扎了个半散的丸子头,爬上爬下换字画,大汗淋漓时,一股湿润辛辣的幽香,鬼魅似的撞在她的鼻尖上。
林耀打了个喷嚏,低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鼻尖,手里攥着纸团顺着那香气的来源望过去,有些发愣。
楼梯口站着一位女士,瞧着有五六十岁的样子,高高盘着发髻,穿了件质地很好的墨绿色旗袍,还讲究的戴着黑色高筒手套,手腕处挂着一串玉珠,手套外还套了一只碧绿的玉戒指。
按天气来看,她这身衣裳很薄,不合时宜。
所以……一瞧就是不差钱的人。
“你好,是林老师吗?”这位女士开口。
林耀才发觉,她实际年岁可能要比看起来大很多,脸可以保养着,声音却暴露了人的苍老。
“你好。”
林耀琢磨着,或许是师娘给她介绍的学生,或者就是老师的那群朋友拉来的书法爱好者。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遇见过,有很多有钱的老头老太太,对字画感兴趣后,第一件事就是购买书画藏品,然后拿来让她鉴定真伪,或是评价某个古人写的字属于什么水平,什么档次。
没多少是正经想学写字的。
“您是师娘的朋友吗?”林耀问。
也只有师娘介绍朋友来学习前,会迷迷糊糊的忘记给她打电话提前交待。
那位女士只是打量着她,就像在打量一副字画市价几何,值不值得收藏。
“我是路过这里,看到有个书法班,一时兴起,进来看看。”她说。
林耀抿了抿嘴,心里疯狂摇头。
这位女士在撒谎。
她的书法工作室不对外开放,不挂牌也没做过招生宣传,毕竟她不做基础入门培训,连课程都是一对一私教定制。剩下的,约稿的那些甲方,都是网上联系,从不知道她工作室的地址。
她为什么撒谎?
等等……
林耀看向那位女士,隐约有了猜测。
应该是沈衔川的姥姥。
这位女士开口询问:“我能参观一下你的工作室吗?”
“可以的。”林耀说,“我这边平时不对外招生,都是熟人介绍有一定基本功的学生来上课。”
她带着这位女士进了工作室,看到杂乱的小工作室,红着脸解释道:“正在打扫中,有些乱。”
“没关系。”这位女士温和笑了笑,讲话是故意放温柔的轻声细语。
她没怎么往里面走,只是站在门附近,大致看了。
“林老师师承关童,听说还拿过国家级奖?”
林耀因为心中有猜测,所以改了以往的谦虚应答风格,尽量让自己用平常的口吻,添了一句:“拿过很多,我是最年轻的。”
旗袍女士弯着眼睛,优雅点头。
“您要写几个字看看吗?”林耀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可以帮您瞧瞧。”
“我不是专业的,也没写过几天字。”
“没关系的,书法重在习字的心境,只要喜欢,不抵触书写就都是书法人。”林耀递来了纸笔。
旗袍女士接过毛笔,略沉思后,写下政通人和四个字。
林耀瞧得出,老太太是有练过的,起笔运笔并非门外汉,基本功是有的,但不常提笔写字。
“唉,我年纪大了,手不太稳了,见笑。”旗袍女士自谦道。
“很流畅……”林耀职业病险些发作点评,忍住了,“所以您今天来,是想咨询什么呢?”
“就是看看。”旗袍女士和煦笑道,“林老师年轻有为,是个好姑娘。”
林耀沉默了片刻,含蓄提醒道:“是这样的,我想知道您是哪位前辈介绍来的,之后也好给前辈们回个话。我这里……不是经人介绍,是不会有人找来的。”
旗袍女士脸上笑意盈盈,轻声自语了句,原来是这样啊。
“我是……”
她开口,又突然生硬又尴尬的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是沈怀岚的姥姥。”
林耀的心里,砰的一下,好似有个盛着柠檬水的玻璃瓶炸开了,思绪还懵着,心却先明白过来,微微抽痛了。
林耀就是知道,凭直觉也好,凭推理也罢,刚刚这个女士停顿的那一下,本应该想说的,是沈衔川。
但她,为什么改口了。
林耀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沈衔川这个名字这位女士叫的少,在被问起来时,甚至因为生疏,就算不合适,也要改口到另一个名字。
酸楚跟委屈还有莫名的气愤,涌到了鼻尖,酸酸麻麻的。
她搓了搓鼻尖,是凉的,微微泛红。
“对不起,我不认识沈怀岚。”她听到自己这么说,语气很冷,很明显的赌气。
这女士惊讶的表情遮掩不住,很快以为自己明白了似的,跟林耀说:“没关系的,姥姥知道你跟岚岚认识。”
“我不认识沈怀岚。”林耀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拧巴起来的怒气和不平。
她只认识山风。
谁要认识沈怀岚!
她抬起头,问面前的这个老人家。
“你是谁的姥姥?为了谁来找我?”
如果是因为她是沈衔川女友,被好奇牵着来找她,那就说出沈衔川的名字啊!
他真的,是你们的外孙吗?
这算什么家人。
也许是林耀的目光,也许是真的明白了林耀话里的意思,这位女士有些尴尬,她撇开视线,却仍然端着温柔,轻声轻气道:“我也是川川的姥姥,之前听他姥爷说起,知道了你这儿的地址,今天顺路经过,就想来看看。”
林耀忘了自己怎么送走的这位长辈。
她情绪低落地锁上门,满脑子都是这位长辈顿那一下,改口时的神情。
她冷着脸开车,路过蛋糕烘焙屋时,她突然有一种,想要给沈衔川买块香甜松软的蛋糕,想要安慰他,想要去见他的冲动。
林耀停了车,挑了个甜腻粉嫩温暖的奶油小蛋糕,调转车头去了沈衔川公司。
电梯间的数字跳跃变动着,门开后,她站在封闭的磨砂玻璃门前,拎着蛋糕发呆。
她忘了打电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等什么,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话,她会在这里一直站着。
终于,玻璃门内,有人看到了她。
年轻的男士满脸疑惑,刷卡开了门,问她来做什么。
林耀想,原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沈衔川的女朋友,他不认识自己。
这么一想,忽然,眼泪就止不住了,不受控地往下掉,甚至还有一滴,掉在了走廊的地毯上,嗒的一声响。
身后的电梯一声脆响,梁宇从她身旁匆匆而过,本能回头看了一眼,刹住了脚。
“小林姑娘?”
“这是川的女朋友。”梁宇招了招手,跟旁边不知所措的同事介绍,“上次来你没见到。怎么了小林姑娘?来找川吗?”
林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把蛋糕提起来,塞给梁宇。
梁宇扯住她:“别走别走,你肯定有事。方子别看了,去叫川过来。”
梁宇把她请进了沈衔川的办公区,用一次性水杯接了水兑成温的递过来。
“他正在核对数据,你坐这里等等他。别跑啊,我可是让他们都盯着你呢,有什么事就说清了,别吵架,也别哭,需要评理了,大哥来给你们评理,我可公正了,绝对不偏袒师弟。”
梁宇也忙,贫了几句就告辞,但他的确神神秘秘打了几个手势,交待门前几个工位的同事照看着林耀,别让她走。
过了会儿,沈衔川飞跑进来,气息都乱了。
“出什么事了?”
“让我看看……”他扳着林耀的肩膀,来回看了确定她身上没有伤,低头仔细看她的表情,声音也放轻了。
“是难过了吗?因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刚刚收拾好情绪的林耀,再次感性崩溃,撞在沈衔川的肩头,默默淌泪。
沈衔川轻轻拍抚着她,有些六神无主地胡乱安慰着,“没事没事,还有我呢,怎么都没事,别伤心,哭完告诉我好不好?”
“我给你带的……蛋糕。”林耀刚开口,不争气的就带了哭腔。
“这个吗?我看到了,耀耀,没事的没事的,蛋糕怎么了?”
“我给你带了蛋糕……”林耀说不出流泪的原因。
她看到沈衔川跪在地上,一直抱着她,神情是罕见的慌张,眼泪就擦不断了。
“我想你吃了这块蛋糕……呜……会开心一点……”
沈衔川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痴傻般的迷茫。
他看着那块蛋糕,好似要把它变成一道题解开,好让他知道林耀为什么会哭。
“我没事……我就是有些难过……”林耀在他身上蹭着眼泪,“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我可以现在就下班,没关系的……”
“不,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林耀执拗地问。
“等我两小时,好不好?就在这里等着我,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嗯。”林耀揉着眼泪点头。
“回家后,告诉我你为什么难过,好吗?”
好半晌,林耀点了头。
“你把蛋糕吃了……”
“好,我现在就吃。”
“沈衔川,”林耀泪眼汪汪道,“奶油很甜,很甜的。”
看他心不在焉, 梁宇挥手让他走了。
“川,你这副样子真是……得了,带着小林回去吧, 有需要帮忙的打个电话,你要谁帮忙都行, 符悦跟我都比你有点经验, 该问就问该学就学, 听见了没?”
沈衔传交待了后面的工作,回到办公室,看见林耀坐在沙发中间,也许是衣服颜色撞得可爱,也许是她今天坍缩回去的气势,她看起来弱小无助有些可怜,加上头发没怎么打理, 碎刘海儿糊了一脑门, 鼻尖是红的,两只眼睛把双眼皮都哭浅了……实话说, 瞧着不大好看。
但沈衔川着魔般的, 也有了想哭的冲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滑向六神无主的状态, 感性已经全然崩溃了,撑着他的, 仅剩下坚实的理性。
林耀衣服不脏, 体表看起来没受伤, 证明来的路上没有出意外事故。还能买蛋糕,蛋糕外表也没有挤压损坏的痕迹, 证明她应该不是遇到了糟糕的事情,可以排除林耀家人亲友出事的可能。
综上推论, 她应该就是心情不好。
或许是来的路上跟人吵架了,也可能是在蛋糕店里起了什么争执,发生了一些误会和小摩擦……
嗯,看起来这种可能性很大,是精神上的不愉快,有一些受委屈的感觉在。
沈衔川迅速分析着,蹲下帮林耀擦了脸,拉着她回家。
“我们一起回,坐我的车。”
林耀点了头。
回去的路上,沈衔川心事重重,等信号灯时,眼神总会发直飘远。
见他这幅样子,林耀反而强打起精神,小声跟他说:“我真的没事,你要好好开车,不要猜了……”
能这么说,证明确实没大问题,沈衔川暗暗松了口气,敛起注意力。
“想吃什么?”沈衔川问,“还是说,不想吃饭?”
“不是很想吃……但也不一定。”林耀仔细思考后,给了他一个进退两可的答案。
“好。”沈衔川心又放下了大半。
能吃想吃,那就无事担忧。
到了家,沈衔川迅速做了几个快手菜,饭做好后,林耀也正常吃了,饭量……很正常。
吃完饭洗澡,沈衔川就在浴室门口站着,手里拿着浴巾,两只眼睛紧盯着林耀映在玻璃上的轮廓看。
林耀瞥见,默默想,他真的很猫。
猫也会在主人洗澡时紧盯着看,仿佛怕人被淋浴头浇下来的水淹死。
洗完澡,沈衔川抻开浴巾大步走来包裹住她,又默默去调试吹风机。
“我来。”
他把照顾的事项都包圆了。
吹干头发收尾时,林耀在风机声音消失的刹那,圈抱住了他的腰身,贴进了他怀中。
沈衔川从镜子中,看到了她稍稍扬起的嘴角。
终于,他完全放心了,不自觉地也跟着动嘴角微笑。
“心情好点了?”
林耀脑袋蹭着他,点了点头。
入夜,人的身体重量都抛给了床,魂魄仿佛轻盈了,心匣也容易打开了。
“要不要跟我说,今天因为什么不开心吗?”沈衔川先出声。
林耀挪近了一些,停住,过了会儿,又挪近了点。
最后,她轻轻扯起沈衔川的睡衣,把自己也包裹了进去,两个心脏挨得很近,两张包裹在外面的皮囊,不同的温度熨帖着,随着呼吸,渐渐同温暖。
衣服像一圈篱笆,圈缚着两个人,林耀微微仰起下巴,吻在了他的眼角。
“暖和吗?”沈衔川轻声问。
“嗯。”
“要我再暖暖吗?”他这么问道。
林耀点了头,先凑上去,抱住了他。
很暖和,由身及心,两人慢慢同频同温。
半夜,沈衔川起床收拾,平复着呼吸的林耀,终于开口。
“我今天见到你姥姥了。”
沈衔川加快了动作,整理完垃圾袋,洗了手,翻身上床搂过她,拍了拍。
“那我知道了,是和她相处不开心吗?她有什么不礼貌或者冒犯到你的言语行为吗?”
“没有,都还好,虽然她来得很突然,但我也能理解。她应该知道了我是你女朋友,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沈衔川抚开她额前微润的发丝,触感还留存着刚刚的一些热息。
沈衔川的话语轻柔乐许多。
“她打扰到你上课了,是吗?”
“没……”林耀说,“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你……想到了你。”
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也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同沈衔川说自己为何落泪。
她重复着这句话,脑海里,茫茫黑夜里,一盏路灯下,出现了一个小孩,慢慢走着,然后孤单的在路灯下慢慢长大。
她不想可怜他。
沈衔川并不可怜。
但他……明明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他的血亲家人不好好待他呢?
为什么啊,为什么……
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的不公平。
虽然沈衔川已经不在乎了,但她替他不值,替他伤心,替他难过。
“沈衔川,他们不是你的家人,对吗?”
“怎么会呢,从定义上看,他们怎么能不是我的家人呢?”沈衔川说,“还是家人的,但那个家我没有寄放感情,所以我对我的家人并不亲近,同样的,他们也与我不亲近。如果你跟他们相处不来,不用愧疚,也不必努力去迁就他们,我不在乎维系这方面的亲情,顺其自然,见面点个头就好。”
林耀沉默着,好久,又钻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不过既然姥姥来了,我估计不久后,我那个叔叔也会联系你。他应该不会像姥姥这样,突然出现吓到你,让你不开心。”沈衔川说,“叔叔跟岚岚风格一致,相处起来会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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