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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第一国师(想见江南)


听见对方提起,陈二狗怔住了,片刻后,狠狠将手中的竹竿插在地上,眉头紧皱。
费劲眼见其情绪有松动的迹象,也长舒了口气,对着陈二狗认真道:“子曰:‘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二狗哥你能将我们聚集在一起,说明你和那些人半点不一样,我们这些个月多亏了你的照顾才能活下来。”
“别他娘给老子戴高帽,”陈二狗表情郁闷,“周围就连观音土都要让人吃空了,再不想办法,你说破天都没用。”
“我知道。”费劲咬牙,“所以我先自己去找这里的官吏,用我叔爷的名义,好歹先弄出点吃的来!”
陈二狗怀疑地看向青年,“你之前在路过的县总提你叔爷,结果人家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将你赶了出去,现在难道就好使?”
费劲面色涨得通红,解释道:“我叔爷费宏乃文渊阁大学士,不过在几年前致仕了,那些小县最大不过七品官,见识少没听过也正常,这里的知州可是五品,况且安陆还有藩王在,他们一定知道!”
陈二狗对费劲那个被人撵下官位的爷爷不感兴趣,他大字不识几个,也不懂文渊阁大学士意味着什么。起义造反这种事儿,靠的就是一股子气势,如今气势被人打断,他环视一圈,手底下的流民们也都有些茫然,知道今日这事儿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于是只能叹了口气,挥手让人给费劲凑一件完整些的衣服,目送着他独自向城门走去。
明朝时宵禁并不算很严格,像安陆这种小城,未时二刻开始宵禁直到戌时五刻才关城门,并且只管外面,城内依旧有小商贩做生意。
不过算下时间,现在已经三更天了,无论多勤奋的商贩此时都已经收摊,空旷的野外漆黑一片,唯有城门口两点微弱的烛火在燃烧。
费劲咽了口唾沫,缓缓像城门移动,心中不断打着草稿,想着等见了地方守备,先背诵几篇圣人文章,以证实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然而才刚走到护城河,突然脚腕一紧,整个人被倒吊起。接着就听见有人大喊:“仙姑!抓到个他们的斥候!要先处理了吗?”
费劲不知道对方口中的“处理”是什么意思,仿佛被阉了的小公鸡,掐着嗓子惨叫道:“别杀我!我叔爷是阁老!!”
知州府衙,朱厚熜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看这眼前这位瘦成麻杆儿状的青年,狐疑道:“你真是费宏族人?”
青年抬头扫了眼众人,迅速点了点头,“是,费宏是我叔爷,我家住在广西府铅山县,我叫费劲。”
“费什么?”许知州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年早已习惯被嘲笑名字,但面对藩王高官,依旧有些羞涩,“费.费劲,取自‘疾风知劲草’之意。”
“哦,”朱厚熜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见其虽然落魄,但言辞文雅,举止有礼,心中已经信了大半。
对方口中的费宏可不是一般人,他乃三国时期蜀汉名相费祎之后,成化二十三年的状元,之后任礼部侍郎.礼部尚书.最后官拜文渊阁大学士,成为内阁中的一员。
虽然如今赋闲在家,可大明官员起起落落十分正常,保不齐哪日就重新杀了回去,对此朱厚熜身为藩王可以不在乎,但朝廷命官许知州却不能不结交,于是连忙给对方安排食水。
被像狗一样撵了快一年的费劲总算体验到难得的温暖,顿时感动的稀里哗啦,对着许知州边哭边拜谢。
突然,一直坐在边上的冼如星开口问道:“所以说你是江西府的人,按理说你们那儿不应该有流民啊,怎么大老远跑到安陆来了?”
要知道明朝的江西府可不像现代网络上调侃的“阿卡林省”,此时的江西人杰地灵,本身地靠江南繁荣富饶,又文化气息浓郁,素有“满朝半江西”的美名,说是一句天平人间也不为过,铅山县又是阁老家乡,实在想不到谁能为难费劲。
提到此处,费劲顿时想起什么,眼中燃起滔天恨意,“是宁王,许知州,您快去禀告圣上,宁王他造反了!”
费劲原本以为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会大惊失色,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众人反应淡淡,连眉毛都未曾抬一下。
事实上,宁王会造反,除了龙椅上的正德皇帝不相信,已经算是天下众人皆知的事情了。
宁王这个爵位传到今日,已然是第四代。初代宁王朱权,乃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字,聪慧勇猛,十五岁便领兵抗击蒙古,独自一人将外族打了个稀巴烂,是真正意义上的狠人。当年朱棣起兵“靖难”,因为武力不足像宁王借兵,并且约定好了二人共分天下,二十出头的宁王很傻很天真信了哥哥的鬼话,等天下真打下来后就被一纸诏书夺了兵权。
大概也是觉得愧对这个兄弟,朱棣特意给他选了个比较富裕的封地让其安心养老。如此一来,梁子也就结下了。四代宁王,几乎每一任都在谋划造反。现在的正德皇帝荒谬,宠幸刘瑾钱宁等奸人,宁王致需将他们贿赂好了,自然会有无数人帮着说好话。
但是不管怎样,朝中依旧是有清醒之士,像老家在江西府的费宏,便很清楚宁王的狼子野心,不止一次上书告发。
宁王知道后怀恨在心,安排了个叫李镇的无赖,领着手下打费氏,将费氏族人残忍肢\解,又挖了费家祖先的坟墓,在费家烧杀抢掠。
费劲那日与有人登山游玩,如此方才逃过一劫,为了避免被宁王找到,干脆混进流民堆里。
“那些流民,他们也不是真的流民,都是有家有业的。”费劲抹了把眼泪,“宁王为了养人,纵容当地无赖闲汉们四处祸害,霸占他人田产,整个江西府已如人间地狱一般,许知州,您快让圣上万岁救救当地百姓吧。”
费劲说着就要给许知州躬身行礼,然而许知州却反身躲了过去,看这眼前这个大麻烦,再次陷入两难。

天刚蒙蒙亮,豆芽儿就被米汤的香气勾起来了,砸吧两下嘴,一个轱辘爬起身,隐约间听到远处有推车的声音,连忙从怀中掏出费阿哥给自己做的木碗,蹦蹦跳跳地想要过去。
然而才走两步,突然想起大人们交代下来的话。于是又“噔噔噔”跑了回去,在水井边洗脸洗手漱口,做完这一切后,方才舒舒服服的前去领饭吃。
陈二狗站在几个巨大的木桶前,极高的身躯给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压迫力,此时的他已经与两日前不修边幅的模样完全不同,最起码满脸的大胡子是刮了大半,头发也都梳起来,用网巾严严实实的包好。不过,气质依旧是流里流气的。
嘴中骂骂咧咧,推搡着前面打饭的一帮小子,“你娘嘞,仙姑说了让你们洗干净自己再吃饭,全都不听话是吧?滚回去!不干就没吃的!”
众人这一路都受陈二狗照顾,也不敢反抗,只能灰溜溜的转身。
轮到豆芽儿,小孩儿在领饭钱主动伸出小手让对方检查,示意自己全都照做。
对此陈二狗忍不住咧开嘴,嘟嘟嚷嚷道:“龟孙儿还不如小娃儿,说罢舀了一大勺稀粥给他。
粥里有麦有米,上面还浮着些许没脱干净的壳儿,不过这对于他们这些连草根树皮都吃的人来讲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陈二狗给他盛完之后,又从另一个小罐中倒了一点酱菜放到碗里,最后偷偷塞了他两个鸡蛋,小声对豆芽儿道:“你一个,小花一个。”
豆芽儿跟做贼似的将鸡蛋保护好,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兴高采烈地端着碗吃饭去了。
此时费劲也起来了,正拿着碗慢悠悠走过来,陈二狗看见他不禁笑了,“我说费大少爷,你不进城里面享福,在我们这儿窝着干嘛?”
费劲伸了个懒腰,也跟着傻笑起来,事实上,经过这一年的相处,他与这些流民早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与其在城中不受人待见,还不如留在这儿。
两人说了两句话,便就着酱菜干掉满满一大碗粥,这咸菜乃是在得知安陆州有意收容流民后,一户小店儿按成本价卖给府衙的,虽然都是些什么瓜条.泡白菜.腌萝卜之类的便宜东西,但里面蕴含的盐分正是这些流民们所需要的。
为此,这家店也算小小出了把风头,生意这段时间好的不得了。
“话说回来,许知州可真是个好官啊,对比起江西府那群走狗,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是以后真在安陆这定居也还不错。”陈二狗向往道。
听了他的话,费劲有些恍惚,半天才含糊的应了一声。联想到当日的情景,不免觉得茫然。
兴王府内,世子朱厚熜正与冼如星在凉亭中下着围棋。
相较于从小就有名师教诲的朱厚熜,冼如星小时候在少年班学学的那两下根本不够看,一连输了五盘后,有些意兴阑珊的扔下棋子,“不玩了,不玩了,贫道实在下不过殿下。”
朱厚熜老神在在的收拾棋局,疑惑地开口道:“你下个棋,瞻前顾后,左思右想,怎么那日竟然如此决绝?还敢直接威胁姓许的?”
“那怎么是威胁?是规劝。”冼如星摇了摇头:“规劝靠的是分析利弊,而下棋靠的是脑子,贫道脑子不好使,这辈子与此物算是无缘了。”
听到她如此坦白自己的弱点,朱厚熜不由被逗笑了。
当天在费劲说了自家跟宁王的恩怨并且希望许知州能上达天听之时,许知州眼中闪过的杀意,众人都看在眼里。
确实有了“靖难”的先例,谁也说不准宁王最后会不会成功。倘若要是收留费家人,以后宁王登上大宝,自己难免被记了一笔。而要是就这样不管,被费宏知道他也讨不了好。许知州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自然不愿这样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所以,如果费劲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便一切都好说了。
然而,他才刚想向手下人使个眼色,就见原本站在朱厚熜身后的女道士站了出来,一把拉过费劲的胳膊,纤细的身子挡在两人中间。
“费公子说笑了,那宁王如真如你所言,残害乡里意图谋反,那么我们兴王第一个要找这大逆不道之人算账,你先莫要着急,将事情写下来,我们再仔细研究研究。”
费劲懵懵懂懂的被拉来拉去,尚且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许知州却反应过来。是了,宁王造反,归根到底也是皇室内部矛盾,自己在这里瞎操心个什么劲儿,只看兴王府是怎么表态就是了,于是连忙弯腰,摆出一副以朱厚熜马首是瞻的架势。
朱厚熜打量了冼如星几眼,没有着急发表意见,而是反问许知州道:“宁王那边暂且不谈,但是外面那些流民,你打算怎么办?”
许知州原本想着那群暴民干脆通通杀光算了,然而他毕竟久经官场,瞬间理解了这位小世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咬了咬牙,应声道:“禀世子,下官这就回去联络安陆各大商户,先凑些粮食衣物,让流民们在外面安置下来。现在已然入春,正是农忙的时间,那些流民空有一身力气,不如以工代赈,将周围那些无主的荒地全都垦一遍,种些东西之后充入公府卖钱,以此来供他们些日子,想必也不是难事。”
朱厚熜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其实也不怎么在意那些流民的死活。只不过察言观色到自己身边的仙姑似乎不太想让那些人就那么死的不明不白,再加上厌恶许知州的为人,所以才敲上一笔。
眼见事情办妥,他也不再纠结,直接回到王府,与父亲陈述今日的见闻。
听到宁王谋反的事儿,兴王也没多说什么,虽然同为亲王,但是二人的血脉已经非常远,远到都快要出五服了。兴王对这个同姓的亲戚也没什么好感,所以对于儿子办事儿的手段算是默认了。更重要的是冼如星的态度,从儿子的描述中,兴王敏锐的察觉到冼如星似乎对宁王的造反不以为然。
对于这位仙姑的本事,兴王如今已经深信不疑。既然如此,那么关于如何应对就成了一件值得仔细思索的事儿,毕竟,湖广离江西也不算太远,倘若对方真的兴兵至此,王府该是什么样的态度又是另一个问题。
带着这个疑惑,朱厚熜跑到冼如星那里去旁敲侧击。
“啊,殿下关心这个干嘛?”冼如星有些纳闷儿,之后随口道:“放心吧,宁王打不到这儿来。”
事实上,这场号称卧薪尝胆上百年,领兵数十万的造反,仅仅用了四十多天多天,就被王阳明王大圣人给平了。甚至连朝廷都没反应过来,王守仁自己去各地组织人马,活捉宁王,和逮麻雀一样把其压到南京受审。
当年在史书中看到这一段的时候,即使冼如星这个不怎么懂历史的都不禁热血沸腾,恨不得双手举起对着能文能武的王大圣人顶礼膜拜。
虽然知道宁王造反会失败,但是听说其连江西府都出不了,朱厚熜还是被对方菜到震惊,不过既然对方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那么他也不用那么操心了。这些日子专心处理内务,侍奉在父亲左右。
在棋局上被小屁孩儿血虐,冼如星有些疲惫的回到清风观,然而才刚迈入,就听底下道童慌慌张张的跑来禀告,说似露师姐受伤了,于是连忙跑去查看。
赵似露是手臂受了伤,在修剪蚊帐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不留神剪刀竟然戳向自己,当场血流如注,把一众师弟妹们吓得够呛,好在只是皮外伤,涂了些药也就没太管。
见到冼如星,有气无力的打了声招呼,“你回来了,师父有写信来吗?”
冼如星眉头微皱,清风道人自然是被朱厚熜的手下拉走,这么大个王府,想要让个江湖骗子消失无踪再简单不过,但是为了保护清风观一众弟子的名声换了种说法,毕竟真传出去自己有个骗子师父也不太好听。
所以如星委托朱厚熜莫要将此事公布,对外只说清风参悟大道,为了修为上更进一步,暂时离开王府去红尘中历练,短时间内是不会回来了。
因为有王府的贵人做保证,观内弟子们虽然疑惑,但是也没有说什么,清风道人平日里也不太管事儿,现在没有这个吃拿卡要,的,弟子们反而觉得日子越过越舒服。
然而,总有些人比如似露从小就跟着清风长大,单方面对其有很深厚的情感,也十分尊敬师父,现在人这样突然消失,对他们而言,终归是有些难以接受。
冼如星之前倒是没考虑过这一点,见赵似露每天跟丢了魂儿一样,便犹豫着要不要将清风的真面目告知于她,但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将这个念头否决了。毕竟这种事情不是自己亲眼看见,很难相信人模狗样的清风是那种不堪入目的东西。况且一个人的信仰崩塌,对其打击也是很大的。
冼如星刚刚穿越之时,身体还大病着,多亏了赵似露的照料才能熬过来,否则很难想象自己会不会再来个二次穿越,赵似露虽然嘴巴有些不饶人,但确实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姑娘,自己欠她这么大一个恩情,总要把其后半生安排好。
思及此处,冼如星心中有了打算,既然不能实话实说,那就干脆给她再找个活干。
于是,在与兴王促膝长谈一番后,代表王府的清风观慰问大队出现在流民之中。

原本按照许知州的做法,安陆里的各大商户都要捐些财物给流民们。那么,作为安陆府里最豪奢的兴王府自然也不能免俗。
但是如果兴王府出钱出力,很容易落下一个收买民心的话柄,毕竟藩王的身份在大明其实是很敏感的。
但是由道士们出面就不一样了。
虽说大明朝的道教世俗化了许多,但总体上依旧是方外之人,兴王重病,拿出些钱财来布施,并且请道士们祈福。如此一来,就算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这件事,冼如星只出面了几次后便由赵似露全权负责,似露本身就是个心肠柔软之人,当看到流民们的惨象更是难受的一塌糊涂,很快就将对师父的思念依赖抛诸脑后,全心全意照顾起他们。
在接管留民区的第一件事便是统计人数,这点还是冼如星长久以来对她灌输的观念,无论做何种决定,知道数据都是尤为重要的。
然而,在费力得到全部信息之后,赵似露的心还是沉重起来,这里的流民一共两万五千七百六十人,其中女性不足一成,这还是在包含老人小孩儿的前提下。听其他流民所说最开始逃难的时候,女人虽然少,但还是能勉强三七开的,不过走着走着,因为身体等各种原因,最后都死在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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