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是准备去当铺的。”
他觉得她看起来有些悲伤,所以打破了沉默。
瑟娜没有说话。
龙修.晖松想了想,又道:“我在别人的文字里去过各种地方,在虚构中我见识过山川河流、风土人情、处世哲学,如果它能映照你的人生……”
“那我并不以为这虚构是毫无意义的。”
瑟娜笑了,笑容带着一两分惨淡。
说什么映照?那是她人生的起点和根源,可她却不能确定那……是真是假。
我是谁?从哪里来?将要去往何方?
龙修.晖松道:“那些……成就了现在的我。“地球”之于你也是如此吗?”
“也许吧。”瑟娜不想多谈这个,转而问道,“你是经济上遇到了问题,导致缺钱?”
龙修.晖松诚实的点了点头。
在订婚舞会上得罪了摩耶.奥多以后,他就被晖松家经济制裁了。
晖松公爵的原话是:“本来就是个混血的畜生,少给家里添麻烦!”
他扬起手中的剑,仅剩的右边眼中流露不舍:“我准备当了它,换把普通的铁剑。”
“……”
瑟娜有些一言难尽:“你怎么会穷成这样,上次我家不是给你送了谢礼过去?”
龙修.晖松沉默了会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
“东西应该在晖松家的库房里。”
他一说,瑟娜就明白了:“你帮了我两次,需要什么你直说,我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
龙修.晖松想了很久,才道:“不介意的话,你借我一些钱吧,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还你。”
瑟娜道:“ 不用还!我本来就该谢你!”
晖松公爵是傻子吗?龙修的能力在这一辈人里是最出色的,卢斯.亚里士都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 我真不理解你父亲,名家评判王国年青一辈第一时,总会加上一句,除了龙修.晖松以外──所有人排位的时候,都自觉不算你,你是默认的超等存在。科克尔.晖松哪里及得上你?”
“啊、 不是这样的。”龙修.晖松握了下剑柄,“ 因为我是龙族混血,所以他们才没把我排进去。”
他紧了紧握剑的右手:“ 我强是理所当然的,这算不了什么。”
瑟娜说不好此时心中是什么感受……
骤然得知这个秘闻,她觉得对方是在凡尔赛,却忍不住有些心酸。
“要不……你跟我吧? ”
她有一些理解了加尔.霜权看到他就招揽的心情,她也想要啊!
这分明是个灵阶预定,顶层的那种,还软。
龙修.晖松定定地看了眼瑟娜。
“ 你别误会,我没有不好的意思,”瑟娜直视他,“我只是想得到你的力量,助我一臂之力好吗?”
龙修.晖松笑了起来:“ 说这种话不让我厌恶,你是第一个,但是……”
晖松公爵的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里。
“ 我准备离开这里了。”
“ 欠你的钱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还。”他再次重复道,“如果我不幸曝尸荒野,那么不好意思,只能让你多一笔死账。”
“别说这些。”瑟娜摆了摆手,有些感伤,“你也有你的人生,到时我去为你送行。 ”
沉默了好久,龙修.晖松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那就麻烦你了。”
“关于萨布丽娜……你还知道什么吗?”瑟娜沉默了很久才道,“她为什么会成为堕落之源?”
“我知道的不是很清楚,”龙修.晖松皱眉,不太确定,“好像是挚爱的人死了,精神力量失控,整个万国的人都被祂的力量感染了,变成半人半水母一样的东西。”
瑟娜宛如在听天方夜谭:“一个普通人类能做到这种地步?”
“那后来呢……万国后来怎么了?”
“我不知道,这些资料只是偶尔看到的。”龙修.晖松并不是很在意,“几万年前就灭亡的国度,我没有很在意。”
“那些资料还能找到吗?”瑟娜的语气有些急切。
“抱歉。”龙修.晖松情绪有些晦暗,“我所有的书都被烧了。”
瑟娜忍不住骂道:“哪个傻逼做的!”
“晖松公爵……我父亲。”
龙修.晖松抬手捂住左眼,失去那些书的那一年,他永久性的失去了这只眼睛。
“他真令人火大!”
龙修.晖松笑了,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也这样觉得。”
瑟娜没有看到,他眼里深沉而复杂的仇恨:“早晚有一日……我要给他一个教训。”
两人继续散步,从南城区绕过主干道,前方的法师塔群就近在咫尺,法师塔群后面,西城区已经若隐若现。
海风吹拂而来,瑟娜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有些痛快:“心情不好的时候,运动一下,果然会变得愉快一些。”
“确实,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喜欢练剑。”
注意到瑟娜有些发白的脸色,龙修.晖松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瑟娜笑了起来:“你也太娇气了,还不如我呢。”
龙修.晖松哼了声,没有辩解。
夜空中,星子如棋散落,神秘恢弘。
坐在海边的堤坝上,瑟娜仰望星空,仿佛能从银河历看到一个神奇的宇宙。
“你猜猜……当我看星星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龙修.晖松站在旁边,想了想,模仿她之前的口音,发出了那个奇怪的音节:“地球?”
瑟娜一怔:“你汉语说得蛮好……不是哦。”
汉语,龙修暗暗把这个词记在心底,准备去找找相关书籍。
“我想不出来。”
瑟娜轻轻笑了:“你怎么不猜“未婚夫”什么的。”
“不想猜!我讨厌摩耶.奥多。”
黑色秘银的境况底下,左眼又疼痛了起来,龙修.晖松抬手捂住,近乎一字一顿道:“不,我仇恨他。”
“他才不是我未婚夫呢。”
龙修.晖松抿了抿,一言不发,倔强的沉默。
“好吧好吧。”瑟娜也不兜圈子了,“我在想一名少女的故事。”
“她呢,生活在一个很无趣地方,时刻有生命危险,但少女不是很在意,她觉得自己是从星星上来的人,那颗星星比起这儿,要好很多很多陪,很有趣。”
“那儿根本不会有献祭、文明发展被封锁这种事情发生,虽然贫富阶层一样很悬殊,但大家都有起码的人权,星星来的少女下了个决定,她要把这个世界变成跟“故乡”一样的地方。”
“但是有一天……少女突然发现,她其实根本不是星星上来的人,星星少女其实是她母亲、又或者姐姐、另一个她之类的什么都好,总之,她可能只是一个赝品,她想做的事,星星少女已经做过了,结局不太好。”
“星星少女是存在的,但是少女真的存在吗?”
“少女的记忆是星星少女制造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的愿景是对还是错,她甚至连星星是否真实存在也不知道。”
也许是海面倒影的星光所致,龙修看到她的眼眸中有波光粼粼,宛如平静的海浪。
“当然!”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颅,“少女觉得自己存在,那就是存在的啊。”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啊……”龙修想了想,终究还是摘下了黑色的单边眼镜。
那里面没有眼珠子,只有一个黑色的窟窿。
“比利.晖松、我父亲……制造了我,给我灌输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思想、动用幻术洗脑,我依然存在,就在这里。”
瑟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龙修握紧手中的剑:“我从东大陆归来之日,就是晖松家覆灭之时。”
“怎么回事?”
少女的声音有些轻。
“吓到你了,不好意思。”龙修.晖松看向那片黑色的海面。
“我是人龙混血。”他把黑色鎏秘银花纹单边眼镜又带了回去,“偌大的西大陆,我是一个异类。”
“晖松公爵费尽心机打破生殖隔离,才和红龙阁下生下了我……他把我从东大陆带回来,并不是因为有多爱我,对他来说,身为儿子的我,是最好的交易“素材”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仇恨摩耶.奥多吗?”
瑟娜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他的“未婚妻”?”龙修.晖松的回答半真半假。
“少开玩笑了,说正经的。”
答案在显而易见的地方,但王都从未有一个人如此怀疑。
“奥多家并没有龙族血脉,吉本家也没有。”龙修.晖松道,“那摩耶.奥多如何能成为西大陆唯一的龙血战士?”
他的右手捂着左眼:“每当我看见他的时候,这只眼睛总是痛得可怕,哪怕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办法不去憎恨他。”
“他的体内,埋藏着我的左眼。”
“晖松公爵总跟我说,这是为了晖松家,那时年幼的我还不懂人心险恶,他说我也就信了,虽然内心愤怒,却并不认为我应该反抗,直到那天……我看见小小的你,把摩耶.奥多推到在地上。”
“某种意义上……你是我的英雄。”
瑟娜回到狮心公爵府时, 已经子时又三刻。
两人告别后,她示意看门人不用吵醒大家,提着一盏暖橙色的魔法灯, 沿着回廊,独自回到房间。房间隔壁的佣人房还亮着灯, 瑟娜打开门, 探身望去。
书桌前,洛璃已经趴着睡着了。
风系魔法温柔地将洛璃的身体浮起,向床上飘去, 并盖上了被子。
这样的魔法今天之前瑟娜是用不出来的,就在今晚, 她晋级了,正式成为魔法使。
纯白柔软的King size大床上,瑟娜望着窗外坐了好久。
玩弄她人生的到底是谁,光明女神又或者萨布丽娜?自己真的有可能改变这个世界吗,一切真的不是在重蹈覆辙?
瑟娜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算了,不想了!睡觉!”
用被子一把将自己盖住,瑟娜陷入沉眠。
虽然嘴上说算了,但梦中的瑟娜可比现实中诚实多了, 只见她皱着眉, 不知想到什么, 发出断断续续的梦话:萨布丽娜、乙女游戏……反派任务……游戏事件, 事件!!摩耶!
在光怪陆离的梦中,她似乎抓住了什么线索, 发现了惊人的情报。
因为……当她的梦话里出现摩耶的名字时, 她的影子突然发生了异变。
月光下,只见影子一点点撑起, 变得三维化。
那地上影子一点点爬起,慢慢地从地面滑到床上,像是一滩污水一般,一点点浸染上瑟娜的皮肤。它渐渐覆盖在了瑟娜身上,头对头,脚对脚。
它毫无重量,她一无所觉。
那影子的头朝她的嘴贴去,吸出了一些白色的雾气,然后它又回到了瑟娜的身下,变成了老老实实的影子。
第二天早晨,女仆端着丰盛的早餐来到主人房间。
“醒醒、醒醒!今天要期中考试。”
洛璃叫了好久,主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有些奇怪,她踩着地板上影子,走到床边,摇晃起被子。
“大小姐!起床了。”
瑟娜艰难地睁开眼睛,好一会才爬了起来。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惨白惨白的,洛璃吓了一跳,连忙跑下楼,叫了家庭医师过来。
沃利斯.托德检查完毕,放下手里的炼金工具,摇了摇头:“瑟娜小姐没生病,只是劳累过度,下次不要那么晚休息了。”
瑟娜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心中隐隐不安。
是晋升太快,消耗了什么东西吗?
“我没事,只是昨天睡得太晚了。”瑟娜看着洛璃轻笑道,“别担心,去准备马车吧,今天要期中考试,不是吗?别迟到了。”
洛璃有些迟疑。
“去吧……为了今天,你不是准备了很久吗?”
说不过大小姐,洛璃和医师一起退下,去准备前往学院的马车了。
南郊,奥克兰第一学院。
轻车熟路的两轮比试过后,A班的学生们松了口气,准备起待会的实战考试。
“洛璃,你又在看A班那边。”
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低着头,嘟哝道:“你也看看我们B班嘛,待会就轮到我上场了,你能来看看吗?我会很高兴的。”
“莉安抱歉,”洛璃低头道,“待会有大小姐的比赛。”
“可是!”男孩不甘心地争取道,“我发明了一个很有创意的冰系魔法哦,能把人变成水分子,快速提升速度,它的原理是……”
洛璃抬头,打断了对方的话:“我必须去看瑟娜小姐,这是我的工作。”
男孩莉安沮丧地离开,洛璃转身朝A班走去,抬头看向其中一座演武台。
这次期中实战,主考官把瑟娜和优茜隔开,分别是01号和20号,离得最远,但她们还是撞到了一起,这也许是必然,她们都进了决赛。
决赛开始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黄昏又称逢魔时刻——
瑟娜总在夕阳漫天时遇到不好的事情。
瑟娜和优茜两人在演武台上来来去去,我一个黑暗复苏、你一个光明泯灭,打得有来有往,各种魔法砸在结界上,绚丽无比。正当瑟娜想故技重施,和上次一样假装不敌时,远方法师塔的方向突然传来轰隆一声。
瑟娜正在念咒,也没留意。
法师塔上方,万紫千红的烟火无比璀璨,扰乱人心,几乎没有学生看比赛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法师塔传来,响彻整个奥都。
“当你听到这段话时,不必惊讶,听闻您短期旅行归来,我无比的开心,几乎一刻也不愿等待!金百莉小姐,这夕阳中燃烧的不是烟火……”
当听到金百莉小姐时,正在战术跑动中的瑟娜一个踉跄,手中正在释放的魔法没收敛住。
一下就终结了战斗。
空气中的告白还在继续。
“而是我卑微的心,绽放的不是烟花,而是我的爱。”
台下有魔法系的学生认出了这个声音,窃窃私语。
“这是院长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好像卢瑟福教授。”
有学生冷笑:“怎么可能,那个毒蛇会说这种话,我就倒立吃屎。”
有好事者跑去问其他教授,完了回来报告:“卢瑟福院长今天没来学院。”
瑟娜右手捂脸,终于冷静下来,她上前想要扶起优茜。
优茜自己爬了起来。
她蔚蓝的眼眸有些水润:“你……一直在欺骗我?”
瑟娜刚想要解释——
身体却不受控制颤抖了起来,一种纯粹寒冷的气息从脊柱骨蔓延而上,激得瑟娜头皮发麻、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这是一种纯粹的大恐怖。
一股不带感情的视线从天外传来,瑟娜全身发抖,跌坐在地上,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解释,从概念上,她知道自己被祂、被光明注视了,仅仅一眼。
这……就是神明。
“哈、啊!”
瑟娜脸色苍白,她捂着嘴,大口喘息,干呕了几声,几乎透不过气。
她又在演戏。
我们不是朋友吗?!
优茜以为她连个解释都不愿意给自己。
一抹眼泪,优茜提起裙摆,从演武台上跑开了。
“不要戏弄我!”
“……我生性轻浮冷淡,不言苟笑。却拜倒在你疏离的裙下,渴望为你的红唇献上心脏。 ”
空气中,告白诗仍在继续。
周围无比喧嚣。
少女跌坐在演武台上,表情挣扎,像是在呼救——
却连裁判都没有留意。
学生们嘻嘻哈哈,教授们也都陷入了震惊中,无可自拔地猜测了起来。
“那女人是谁?”
“金百莉是何方神圣?”
他们都确定那人是卢瑟福没跑了,因为传出声音的那座魔法塔隶属时空圣灵,众所周知,布劳.所罗门只有卢瑟福.马休一个弟子。
“你觉得那是卢瑟福院长吗?”有人和洛璃搭讪。
洛璃没理会男孩,提起裙摆就朝A班的演武台方向,百米冲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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