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眼一瞧,果肉饱满, 表皮鲜嫩,果蒂上的叶子还是青绿的, 还沾着几滴晶莹水珠, 盛在这瓷盆里,乍一看好像有蝴蝶也为这果肉芬芳所迷, 看得王淑人母女两都是眼睛一亮。
王淑人娘家富贵, 夫家如今又是三品大员。自然是不愁吃穿,也见惯了好东西的。但是这大冬天的, 这么新鲜的水果也是钱都难买的,如今他们家冬日里吃的菜蔬不是夏天晒的菜干,就是冰窖里冻得蔫了吧唧的,想吃点爽口的都找不到。
想吃水果,要么吃那种夏天晒的果干,要么吃那种从南方最炎热地带运回来的,种类有限,价格昂贵,还不新鲜。
京都的冬天又比南方长,王淑人一家都吃了两个月的菜干果干了,大鱼大肉也早吃腻了,就是厨子变着花样做,也难以令他们开胃,现在乍一见到这么新鲜的水果,还真有些眼热。
纪禾清笑盈盈地招呼她们,“这都是陛下赏的,满京里也独这一份,你们快尝尝。”
母女俩自然不敢辜负纪贵人的盛情邀请,又有宫女上前用小刀剥皮切块,当然是矜持地用叉子叉起来小口吃了。
一入口,面上就忍不住流露出餍足之色,才发现这水果不单表面光鲜,里头也是汁水饱满,果肉软嫩,甜分也恰到好处,竟恍惚好像回到了夏天。
王淑人惊喜道:“这得是快马加鞭从南方运过来的吧?”
这个时代运输不便,全靠人力和畜力,南方最炎热地带现在的确有新鲜水果,但运到北方来,一路过关卡,走陆路绕水路,少说也要两个月,为了保证水果不腐烂,还要一路用冰块保鲜,但一路也会有不少损耗,出发时一大车,运到京都来能有个几篮子品相完好的,就已经是运气好了。
可即便如此,那水果也不新鲜了。
想要有这种品相和成色的,需得一路关卡畅通,让使者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地往京都跑,才能在几日内送到,而且送的量还不能大,毕竟那样马儿就跑不快了。这一路也不知得跑死多少匹马,累瘫多少个送货使者。
连钟鸣鼎食的公侯之家也不敢如此奢靡,也只有当今天子才有如此权势去耗费人力物力只为讨宠妃欢心了。
母女俩又不禁为纪贵人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感到咋舌,这么珍贵的东西,她眼也不眨就给她们母女吃用,也是真大方。可转念一想,什么人能大方?当然是什么也不缺的人。
这两盆水果在她们看来十分珍贵,但在纪贵人眼中,也许就和她们日日吃的菜干果干一样,只是也太靡费人力了,都道如今国库空虚,纪禾清还如此挥霍豪侈,实在不像是传闻中能令陛下幡然回头的贤良人啊!
这对母女此时的想法都是相似的,纪禾微暗道若是此事传扬开去,那些之前对纪贵人赞誉有加的文人怕是要扭头将犀利笔锋对准了她。
王淑人比女儿想得更多一层,如今大晋并不太平,蛮族又再度来犯,正是朝野上下风声鹤唳的时候,纪贵人却心安理得让陛下糟蹋人力为她弄些水果吃食,可见是个目光短浅的。就算这新鲜水果陛下也爱,吃得也未必比纪贵人少,但谁敢指着陛下骂,那些口诛笔伐朝向的还不是纪贵人?
天子也是人,之前又疯过几年,再有那些大臣文人天天念念叨叨,天子能一丝都不受影响?到那时候,他对纪贵人的宠爱又能延续几时?
王淑人暗暗皱眉,以前对着纪禾清横眉怒目的,是想要拿捏她让她心甘情愿替她的亲女儿入宫,这段时日隔三岔五递帖子放脸面地奉承,是图她名声渐显荣宠无两,想着借她的东风让夫家和娘家都更上一层。
但现下见她这做派,又不免觉得前途暗淡,怀疑起自己刚刚应承出去的资财是不是白费了。可话说出口了,又不能收回来。
纪禾微心中也多少生出了悔意,虽然如今京中人人都知纪禾清跟纪家不甚亲近,但她到底姓纪啊!如今还记在王淑人这个嫡母名下,有再多过节,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亲人,以前觉得纪禾清不可能得宠,只当是个替她入宫受罪的面团,任人捶打捏扁,才对她轻视鄙薄。
后来纪禾清得宠又有好名声,纪禾微才跟着母亲一起放下身段,反正是在自家窝里,怎么低头都不丢人,往外头一站只有别人艳羡的份儿。要真能跟纪禾清修好,那纪禾清与陛下就是她的另一个娘家,她将来嫁人也更体面,哪怕夫家显赫也不敢欺她。
谁知纪禾清的实际做派竟是如此,绫罗绸缎珠宝珍玉,反正是在内宫,任是她用之如泥沙,外面人也看不见。可新鲜水果不一样,那驿站跑死的马儿,那日夜兼程送水果的使者……哪个不是证据?
怕不是再过几天,外头就要传遍风言风语了。纪禾清是纪家的女儿,她自己也是纪家的女儿,纪禾清要是被外面人骂做祸国奸妃,她自己又能落个什么好名声?
这心态一波三折起起落落的,着实把纪禾微折腾狠了,她心里憋闷,甚至闪过恶毒的念头,早知如此,当初纪禾清还不如死在宫里好。
母女俩都是表情管理大师,心里已经翻起了波涛,面上却还是绷住了没露出痕迹,纪禾清目光在母女俩攥紧的手帕上一扫而过,面上也是笑盈盈的,摇头道:“王淑人这就说笑了,让人快马去南方运回来,实在浪费人力,如今陛下正为边关战事忧心,我再怎么不知轻重,也万万不会做这种要遭人戳脊梁骨的事啊!”
母女俩心里都自认将纪贵人给摸透了,已经开始琢磨后路,纪贵人忽然的这番话就跟棒槌似的,一下给她们二人敲懵了,母女俩不禁对视一眼,有些惊疑。
王淑人指着这瓷盆里的新鲜水果,“这不是让人从南方运回来的?”
纪贵人随手剥开一枚荔枝,晶莹剔透的果肉捏在她指尖,着实好看,她笑声爽朗,“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会这般想,果子当然是南方运回来的果子,但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让人八百里加急跑死马的送法。实话与你们说罢,陛下有一条新的运输法子,哪怕是横跨天南地北,运输一千车粮食,也只需四五日的光景。”
这话一出,母女俩都不禁嘶了一声,实在是纪贵人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有一瞬她们竟以为纪贵人疯了!
可不就是疯了吗!
这对母女都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市井小民,尤其是纪禾微,她读过的书比母亲更多,自认是个才女,对军事上不敢说精熟,但也不至于一窍不通。
她深知,自古以来打仗最难的不是练兵,不是地形,更不是兵力多寡,而是粮草!
兵卒不会打仗,可以让擅长排兵布阵的将军去操练,兵力不够,可以就地征兵,地形不利,可以巧设陷阱引军入瓮。但粮草没有就是没有!这玩意不是地上的沙土,不是你想挖就能挖出来的,也不是随便都能活的野草,不是你想丰收就能丰收的!
只能靠着朝廷在各地征调,然后靠着人力畜力一车车运到边境。毕竟边境多沙土多干旱,那边没几块地能种粮食的。从中原运到边关,路途远、行程慢,光是途中损耗的粮食就足够养起一支几万大军。
谁不心疼啊!这可有什么办法?
粮食又不能嗖一下飞到边关去!
现在纪禾清竟然说有一种新法子,千车粮食只需四五日就能到?这意味着什么?不需要耗费那么多人力畜力,也不需要白耗一两个月的运输时间,这省下来的时间和粮草,都是钱啊!
王淑人还在震惊中,纪禾微却是已经将她的刚刚思量的说出来,她实在不敢相信能有这种好事,又怀疑纪禾清长在乡野不懂军事,这才细说了一通,指望纪禾清明白话不能乱说。
纪禾清听她说的这些,倒是有些意外,她之前以为纪禾微所谓才女之名,只是擅长诗词歌赋,没想到竟然也有涉猎军事方面。虽说懂的只是一些很浅显的东西,但已经超过很多闺阁姑娘了,毕竟很少有后宅女子主动去了解这些东西。
心下对纪禾微不由少了几分偏见,纪禾清道:“初初听见此事,我也确实不敢相信,但这新鲜水果摆在面前,你们也瞧见了,这就是新运输法子带来的。若你们不信,大可以出去打听打听,看看通往京都的哪条驿站有送新鲜水果的,这总是瞒不住人的。要还是不信也无妨,过几天陛下就会在朝堂上公布这条消息,以解边关军粮之危。”
王淑人母女俩被说动了,的确,纪贵人没有骗她们的必要。可一时又难以想明白,究竟什么运输之法能有如此成效,就听纪贵人接着道:“这两日朝堂上的风波,想必你们也略有耳闻。”
后宅妇人不但要为丈夫打理家中庶务,还要为丈夫应酬同僚长官,自然也不会什么都瞒着妻子,有关朝廷的风向也会透露,免得主妇出去结交时误了事或者得罪人,更何况纪尚书是个惧内的。
王淑人当然也清楚这两日朝堂上关于主战还是主和的风波。
纪禾清观察着母女俩的神色,说道:“我听说纪尚书是主和一派……我也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就算有了新的运输法子,粮草也还是个问题,如今朝中处处缺钱,哪怕是筹集款项,也多的是哭穷卖惨不肯多捐的。但眼下局势危急,若人人都还是只顾着自个儿小家,怕是国朝步履维艰,有倾覆之危。”
说着,便重重叹了口气。
这话里的意思王淑人母女不问自明,这还是要钱,且要的不只是王家自愿献出来的那点资财,而是要王家倾力支持,还要王淑人帮着去说服其他命妇,再让这些命妇去纠缠自家男人,让她们从主和转向主战,要全国上下一心抗击蛮族。
王淑人有些犹豫。
纪禾清嘴里却没停,继续道:“那些蛮族凶残得狠,毕竟是蛮族,可不像我们中原人知晓礼义廉耻,他们攻入城中后率先抢粮抢女人,小女孩都不放过,小男孩则统统杀掉,有当地望族献出家中财产却还保不住人,家中妻女全被掳走,实在……惨不忍睹。”
王淑人哪里听过这样的事,脸上有些震惊。纪禾微却一下变了脸色,跟母亲不同,她读过一些史书。据说前朝在外族入侵时一再软弱退缩,到最后兵败山倒,外族侵入中原,不止平民百姓,连宗室贵女、官宦小姐都被打包送去外族给那些野蛮人做暖床丫头。
外族毫无廉耻,甚至让那些夫人小姐们光着身子供人围观。
从前读起时,纪禾微只庆幸自己没生在前朝,如今听纪禾清这么一说,想到这种命运有可能落在自己头上,她就不寒而栗,浑身都哆嗦起来。
什么主和?不能主和!
打!必须打!往死里将蛮族打出去!
父亲再敢提主和,大不了她回家绑着他不让他上朝去。
第70章 二更 ·支持打仗
王淑人与纪禾微忐忑地出了门, 回来时又一脸凝重,这叫府里的张嬷嬷看了不免担忧。
张嬷嬷是王淑人的奶娘,她是个苦命人, 结婚没多久丈夫就没了, 怀胎九月艰难生产,孩子还没出月呢, 一场高热就夺了孩子的命。好在她身体底子健康,被王家夫人看重,进府成了王家小姐的奶娘。
没了孩子的她把王家小姐当自己孩子看待,凡事都尽心尽力, 王家夫人见她忠诚, 就许她一直陪着王家小姐, 后来更是跟着王家小姐嫁入纪家, 成为了纪府当家太太,又看着她生下小小姐, 看着她成为王淑人, 不是母女,情感早就胜过母女了,如今看见小姐和小小姐面色不好地回来。她也担心, 就多问了几句。
王淑人就把宫里纪贵人对她们说过的话简略复述给张嬷嬷。
张嬷嬷听不太懂,但也知晓了不是宫里的纪贵人给她们下马威, 心下松了大半。别的她也不懂, 就坐在旁边一边打络子一边听小姐和小小姐说话。
王淑人有些踌躇地问女儿,“纪贵人说的那些, 你怎么想?”
纪禾微毫不犹豫道:“当然是要捐钱, 大把地捐钱。不但要捐钱,还要发动我们家的关系, 让交往的人家也一块多捐钱。”
王淑人一听这话就有些肉痛。她娘家王氏并不算是什么高门贵胄,她爹只是个七品小官罢了,没什么权更没什么钱,要是单凭她爹的俸禄,做个几十年官都买不起京都的好房子。有钱的是她娘,而她跟着她娘姓,因为她爹早年是被外祖父招赘的女婿。
王家是一方富商,家里银钱堆满了好几大间屋子,数也数不清,王淑人从小被骄纵长大,年纪到了千挑万选,选中了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的纪老爷。
带着丰厚嫁妆嫁入纪家后,王淑人与娘家的联系也并没有疏远,而是借着娘家的大笔银钱,不停给纪老爷疏通关系,一步步让他往上爬,但凡办不了的事情就用钱砸,而纪老爷本身能耐也不错,硬生生在六十岁之前坐上了尚书的高位。
后来科举考试的主持权从吏部移交到了礼部,礼部在六部当中的地位一下高涨,成了吏部与户外之外的顶顶重要衙门。
礼部尚书这个在六部尚书中显得平平无奇的职位也一下变得炙手可热,天下文人士子莫不敬仰。
于是人人都夸王淑人旺夫,王淑人娘家也因为这个礼部尚书女婿受到了不少好处。而王淑人做姑娘时本就在家里人骄纵下性子十分强势,丈夫的官位又有她不少功劳,在家里自然十分耀武扬威,并不很把纪老爷放在眼里,家里的银钱也是全部归她管,想用在哪里就用在哪里。
正是因为有这自主权力,想到那么多属于自己与娘家的钱,要白白捐出去,王淑人就十分心痛。
毕竟丈夫的官职已经差不多坐到顶了,儿子又不是她亲生的,她唯一的牵挂的就只有娘家和女儿,真把钱都撒出去,将来怎么办?
纪禾微也看出她娘的心疼,她也心疼啊!可相比之下,她更清楚眼下的局势,她冷静分析道:“娘,你看纪贵人那口风,明摆着陛下是肯定要跟蛮族打仗的了,天子执意要做一件事,谁能挡得住?既然国库空虚,就免不了从下面捞钱。纪贵人都亲自开口了,咱们要是不能多捐,岂非是在陛下跟前下她的脸面?她可跟我一个姓!”
王淑人沉默起来,纪禾微继续道:“况且陛下这些年荒唐事做得不少,他真要……起来,像当初搬空两座亲王府那样搬空咱家……”
那到时候可真是面子里子都没有了。王淑人简直心如刀绞,“那大笔钱给出去,将来你的嫁妆……”
提起这个,纪禾微脑子闪现的就是史书上那些夫人小姐像畜生一样光着身子供人围观的场面,她狠狠打了个寒噤,“娘,咱家有铺子有田庄,爹也有俸禄,纵使比从前勤俭些,也不至于过不好日子,那么多钱,反正也花不完,痛快捐出去,还能有个好名声,陛下和纪贵人也会高看咱们几分,总归是些身外之物,但如果朝廷跟蛮族打输了,如果打输了……”
纪禾微把史书上那些血淋淋的记载跟王淑人简略提了几句,就把王淑人吓得面无血色,她苦笑道:“后来前朝打了胜杖,将那些官宦夫人小姐都接回来,可她们也没过上好日子,出家的出家,自尽的自尽,勉强活下来的还要被戳脊梁骨骂……”
王淑人闻言,气得咬牙切齿,“那些男人真没用!”
旁边的张嬷嬷也是震惊恐惧,一想到她的小姐和小小姐也许会落到那种境地,她也是恨得直发抖。
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们只是一群后宅的女人,她们的命运掌握在男人手里,男人要是做了缩头乌龟,要逼着她们去挡蛮族的刀枪剑戟,她们还能怎么办?
纪禾微越说越是坚定,“所以这杖不能不打,朝廷更不能输,只有城墙安稳,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才能活得像个人。”
王淑人拍拍胸口,一锤定音,“好女儿,你书读得多,都听你的。”
母女俩又细细商量了一会儿,便分头各自行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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