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里安僵硬了一瞬，片刻之后才慢慢放松下来，他垂下眼：“那你怎么想？”
莉莉安娜有些苦恼：“都说了我有点难以理解了。”
“毕竟当时跟他走是我自己同意的，后来要帮你们，也是我自己答应的，剑术是我自己努力学的，骑士团长的职责也是我自己要接下的……”
“现在突然告诉我，可能我不是自愿的，我只是不知不觉被人牵着走了……我也很难想明白，如果没有外力，我自己会怎么选。”
古德里安似乎想要说点什么，莉莉安娜扭头看他，“那么，我现在觉得很喜欢你，也是被谁影响的吗？”
古德里安注视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头：“在这种时候忽然说这种话，我会很难保留思考的能力。”
他投降般抬起手，“好吧，至少听见这句话我觉得很高兴。”
莉莉安娜笑了一声：“我不在意，陛下。”
她转回脑袋，目光没有动摇，“就算我的愿望，不是我的愿望。”
“但至少还是你的愿望，是老师、雷蒂娅、是我的朋友们的愿望……”
“能帮到你们也很好。”
古德里安慢慢握住她的手：“但是……”
“但是你没办法像我这种笨蛋一样简单接受。”莉莉安娜也握了握他的手，笑着扭头看他，“我知道，因为你总是在思考，表面冷淡，但总是很在意过去。”
“就像你会在意莱斯利陛下和凯瑟琳王后的过去究竟包含了哪种情感，会因为他们做过反抗而觉得骄傲。会在意我忘记的最初的愿望，会觉得自己没给我选择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而觉得愧疚，会总是叫我最初的名字‘莉莉’。”
她笑了笑，“明明当初说‘莉莉’这个名字太过简单，不像个骑士后裔，让我叫‘莉莉安娜’的也是陛下。”
“但到现在，还总是喜欢叫我‘莉莉’的，也只有陛下。”
古德里安飞快眨了下眼，他已经听出了她的意思，知道了她的决定。
他没有挪开目光，注视着她纯粹到有些晃眼的眼睛：“你想好了吗？”
莉莉安娜正要点头，古德里安忽然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带着些许无奈，“笨蛋，对自己没好处的决定，不要总是下那么快。”
“也不是对我没好处啊。”莉莉安娜只是看着他，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毕竟我可是有当英雄的报酬的。”
她伸出手指，“有宝物、粮食、还有陛下，到时候我都会带走。”
“啊对了，粮食的部分可以先预支一点吗？”
“我这两天想要再出去一次。”
古德里安轻轻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莉莉安娜松了口气：“那就说好了，我们是同谋，我们站在一起。”
“我不会后悔，陛下，你也不要害怕。”
她站起来，跨进密道里，“我不能待太久，得回去了。”
古德里安却还没松开手，他大概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捏了捏她的掌心，低声说：“那么，到时候可别忘记带我走。”
莉莉安娜忍不住笑起来：“你还担心我把你丢下吗？”
“嗯。”古德里安理直气壮地应了一声，漂亮的红色眼睛盯着她，“万一你自己走了。”
莉莉安娜伸手在口袋里摸了一下，把一件东西递给他：“那这个先给你保管吧。”
她轻轻眨了眨眼，“是我从外面拿到的宝物。”
古德里安伸手接过，迟疑着问：“是什么？”
“是蜡烛。”莉莉安娜压低声音，“是神明不被允许出现在王都的东西，要藏好。”
古德里安下意识紧紧握住了那半截燃烧过的蜡烛，再抬起头，她已经消失在了密道里。
他慢慢闭上眼，撑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表情慢慢变得坚定下来。
她说她不后悔。
他安静片刻，忽然低声说：“那我也不后悔。”
但他其实没办法不后悔。
在真正杀死那些神明，解除所有的限制之前，他恐怕没有办法从混杂在一起的爱慕愧疚情绪里脱身。
他摊开掌心，看着那根蜡烛，低声说：“我们是同谋。”
“至少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一起。”
我们会一起去天堂，或地狱。
作者有话说：
是3000营养液的加更！
过了个年我的作息又乱了（望天
开始重新挑战早睡早起，我必做健康人！
距离陛下的成年礼还有三天。
莉莉安娜又一次从王都外回来, 她给拉克的部族带了些粮食，而后换取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和周围相关的情报。
就像一位对一切都有些好奇的冒险者。
实际上，她只是出于某些同情, 给他们带去了一些食物而已。毕竟在贝尔的帮助下，她确定了, 这个部族就是最初凯瑟琳王后生活的那个部族。
除了食物之外，最近他们倒是不怎么缺水。
——王都最近都在下雨，连带着周围区域也能收集不少雨水。
莉莉安娜抬头看了眼王都的天空, 天色一片暗沉, 几乎让人觉得是在夜里，如果不是能看见钟楼上的指针，恐怕都有些分不清日夜。
在她的记忆中，王都很少有这样的雨季，而这场雨显然也不是自然形成的。
塞尔维家的法师们被迫接受了陛下要在婚礼放盛大烟花的任务，但他们显然并不想配合地在婚礼之前，就天天消耗魔力放烟花给陛下看。
于是在雷蒂娅女士的示意下，这群法师直接操纵天气魔法, 让王都开始下雨, 并以此为借口表示十分遗憾今天又是个不能实验烟花的坏天气。
古德里安陛下显然因此十分生气, 但这种程度的不配合，也没到要找神明评判的程度, 因此双方形成了某种拉锯。
莉莉安娜想到偶然见到的国王陛下的表演, 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在他们独处的时候倒是很难看见, 如果以后陛下都不需要再演戏，那恐怕就是见一次少一次的表情了。
莉莉安娜生出一点隐秘的遗憾。
她笑着摇摇头, 往骑士苑走去, 准备进行自己的日常巡逻任务。
虽然最近王都已经开始悄然流传, 她被选中成为王后的流言，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还是会照常巡逻。
换好骑士服，手掌抚过挂在腰间的细剑，莉莉安娜绑起头发，走出自己的房间。
艾斯塔正坐在走廊的围杆上，看着场中两位见习骑士的切磋训练。
距离巡逻还有一点时间，莉莉安娜便也驻足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开口：“他要输了。”
话音未落，一方的剑就被挑飞，而艾斯塔也被她吓了一跳，差点直接从围杆上跌下去，幸好被莉莉安娜揪住了领子。
“咳咳！”艾斯塔避免了摔下去，但脖子却因此遭了罪。
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喉咙，叹了口气：“吓死我了！你不要突然出声啊！”
“可我没有收敛脚步，我以为你听见了。”莉莉安娜耸了耸肩，艾斯塔嘀咕了两句，忍不住看她：“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什么反应？”莉莉安娜疑惑地看着他。
艾斯塔神色复杂：“你还记得你成年礼那天我说的话吗？”
莉莉安娜思索片刻：“那天你说了很多话，你一向废话很多。”
艾斯塔张了张嘴，居然有些无法反驳，但他还是坚持强调：“但我那天也说了有用的！”
“你忘了吗？我当时就预测了你可能会被选中成为王后啊！”
莉莉安娜稍微挑了下眉毛，显得没多少在意：“现在还没定呢，只是传闻。”
她一副笃定的模样，“肯定只是因为我和陛下的成年礼隔得时间不远，所以大家才会联想到一起。”
艾斯塔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他摇摇头：“那万一呢？”
“万一……”莉莉安娜垂下眼认真思考，“万一是真的，那我每天早上给陛下一圈让他再睡回去，是不是也能给帕斯帝国解决很多麻烦？”
艾斯塔：“……”
莉莉安娜笑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只是开个玩笑。”
“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不像是玩笑。”艾斯塔抽了抽嘴角，无奈地跨过栏杆，站起来，“好吧，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还得继续巡逻对吧？”
他们走出骑士苑，按照往常的巡逻路线前进。最近是雨天，两人都没忘记套上斗篷。
莉莉安娜一步踏出，忽然转过头看向了快速远去的一个身影。
“怎么了？”艾斯塔好奇地看过来，并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莉莉安娜收回目光：“没什么。”
刚刚那个人似乎是在她出来之后立刻就离开了，简直像是在等她出现就立刻通风报信一样。
她忽然开口，“今天我们拐去小鹿巷一趟吧，我要去买‘一块黑面包’。”
“黑面包？”艾斯塔狐疑地看她，“为什么突然想吃那种廉价的黑面包？”
骑士苑门口的住户推开了房屋，那是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她友好地对两人笑了笑，戴上黑色外袍，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莉莉安娜知道，她是接收到了暗号，正要帮忙跟踪那个有些可疑的家伙。
莉莉安娜收回了目光，看来她还是有点被小瞧了，没有法度因那种把人带去其他空间的能力，居然也该来跟踪她。
她对上艾斯塔疑惑的目光，笑了笑：“突然有点怀念那个粗糙的口感，或许是想磨牙了。”
艾斯塔笑了一声：“真有你的。”
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快步走在王都的街道上，他时不时警惕地回看一眼——托下雨天的福，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哪怕有可疑的家伙也很快就会暴露。
他看见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影跟了上来，一时间有些警惕，但对方很快越过他，钻进了一家店铺，摘下兜帽和店主交谈起来。
那是个长相普通的少女，进了一家银制品工艺店。
他又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于紧张，以至于草木皆兵了。
他摇了摇头，没注意到少女留在了那间店铺里，而店铺内的伙计穿上斗篷，再一次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直到他的目的地显露眼前。
——奥博拉伯爵府邸。
戴着斗篷的青年像是匆匆路过，随意看了眼豪华的伯爵府邸，就脚步不停地朝着对面的一家面包店，推门进入，买了一块面包之后离开。
没过多久，奥博拉伯爵府邸的大门打开，马车缓缓驶出，朝着王宫的方向前进。
面包店主张望着往外看了眼，往后喊了一声：“马克！该去遛狗了！这小家伙，下雨天也不得安宁。”
趴在毛毯上的圆脑袋小狗无辜地吐了吐舌头。
有人应了一声：“好的，先生！”
很快，这份情报在马克遛狗的同时传递给了园丁斯潘达。
等奥博拉伯爵到达王宫的时候，古德里安早就得到了这份情报，正好以整暇地期待着他的到来。
宫殿大门缓缓推开，王座上的国王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你来了。”
奥博拉是个中等身材，面上无须，皮肤相当白净的中年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努力终于起了些作用，他看起来似乎是比一般的同年人年轻点。
他恭敬地弯下腰行礼：“尊敬的国王陛下，我有重要情报献给您，或许，还能为您解决一些麻烦。”
古德里安指节轻轻叩响了扶手，他笑了一声：“就凭你？”
“我可是神明庇护的帕斯帝国国王，我有什么麻烦是你能解决的？”
奥博拉伯爵把脑袋低得更低，谦卑地说：“是的，我没有您的尊贵，也没有神明的神力，但是……有句古话说，偷奶酪老鼠比巨龙在行。”
他稍稍抬眼观察古德里安的表情，“我听闻，神明想要选择曙光骑士团长莉莉安娜作为王后。”
古德里安没有否认，只是撑着脑袋对他笑：“如果是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陛下应该不会喜欢这个安排。”奥博拉伯爵一副和陛下站在一边的架势，“王都有那么多漂亮而尊贵的小姐，但这位莉莉安娜小姐，对陛下可不够体贴。”
“但如果是神明的旨意，陛下如此虔诚，一定不会拒绝，所以，请让我为您解忧。”
他稍稍勾起笑容，“我可以帮您，把那位傲慢的骑士团长送进囚牢。”
“我找到了她的罪责，陛下。”
古德里安的手指停了下来，他嘴角笑容扩大：“哦？你抓到她的什么把柄了？”
奥博拉表情严肃地说：“我发现她违背了神明的旨意，居然擅自出城！”
古德里安注视着他，表面配合诧异地挑了挑眉毛，内心已经在考虑，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不可能看见莉莉安娜走密道。
骑士苑是莉莉安娜的领地，而囚牢的密道以他的身份也无法拿到任何情报，但他的语气十分笃定，并不像仅仅是推测。
奥博拉见陛下没有立刻出声，知道他大概是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于是补充道：“陛下，她现在刚刚从外面回来，您只要找人调查她——我知道法师有些手段，能够重新目标之前去过的地方。”
“到时候，您就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果然十分确定。
古德里安眯起眼，既然不是在骑士苑看到，也不是在密道里看到，那就只能……是在王都之外看到的了。
他绝对就是那个和王都外孩童消失案件相关的犯人，他让人在外部带走孩子时，看见了莉莉安娜，所以才知道她离开王都去了外面。
古德里安露出一点笑意，赞许地点头：“很好。”
他面上赞许，眼神却像在看一个死人。
从他的那些行动来看，不难推测他带走那些孩子的目的——代替他本人，成为雷电娜米的试验品，让她练练手。
现在还有疑惑的，就是他怎么才能保证外部的孩子能在王都活着过夜了——或者说，他其实还没把那些孩子带进来？
莉莉虽然还没找到直接证据，但最近盯他盯得很紧，他还没有推进实验的机会。
应该还能救下他们。
古德里安笑容逐渐扩大，意味深长地说：“他可惹上大麻烦了。”
奥博拉伯爵对他话中的深意一无所觉，配合地也露出笑容。
古德里安哼笑一声：“把莉莉安娜叫来，你先回去。”
作者有话说：
要来力要来力！
◎找个理由抓他。◎
莉莉安娜被召唤进王宫的时候并不意外, 她甚至做好了要在陛下和奥博拉伯爵面前演一场戏的准备。
不过，护卫长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让她一个人进了宫殿。
古德里安看着她身后的大门关上, 眼中闪过揶揄的笑意：“这不是我们被抓住了小辫子的骑士团长吗？”
莉莉安娜露出些许无奈：“陛下。”
她直截了当地询问，“是他发现我盯上了他, 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做些什么吗？”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古德里安笑了一声，“但他知道的东西倒是让我有点意外——他知道你刚从外面回来。”
莉莉安娜拧起眉头：“我确定密道中没有人跟着我。”
“那就只能说明, 他不是在王都内发现你出去的。”古德里安站起来, 和她一起站在窗前往外看去，看向笼罩在雨云下的王都，“是外面的人告诉他的。”
莉莉安娜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他肯定就是那个带走拉克部族孩子的人，他在外面看见了我，所以笃定我偷偷离开了王都。”
“他应该就是今天看见的我，想要确认我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但他不确定我走哪条路，所以只能在骑士苑等我出现, 然后去通风报信。”
她顿了顿, 又补充, “也不一定是他本人，如果是他派手下去做的, 也完全是一样的效果。”
“真聪明。”古德里安笑起来, “在他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之前, 我们得先让他闭嘴。”
“找到他藏孩子的地方了吗？”
莉莉安娜轻轻摇头：“之前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我没办法进行太过强硬地搜查。”
“现在可以了。”古德里安撑着下巴, “我让护卫长去把他带走, 关在王宫某个房间里。”
他笑了笑，“当然，表面是用‘邀请’，实际上是‘软禁’。”
莉莉安娜认真点头：“那我正好趁管家们慌乱的时候搜查，只要趁这个时机找到那群孩子，就能确实给他定罪！”
“不。”古德里安轻轻摇头，“很遗憾，只是抓到他的把柄是没办法给他多少惩罚的，这并不是神明最厌恶的罪行，哪怕在我们眼中他罪无可赦。”
莉莉安娜张了张嘴：“那……我们没办法惩罚他的罪行吗？”
“可以。”古德里安笑了笑，“只是得用另外的理由——就说我想邀请他的妻子共进下午茶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