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贝尔握着双手站在原地，担心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手指轻轻抬起又收回。
周围的人群如同风暴的尾声，热闹了一阵很快就散去，莉莉安娜双手环胸，看着还没回神的贝尔，忍不住提醒一声：“咳。”
“啊！”贝尔这才如梦初醒，红着脸慌张转过身，“我、我也该回家去了！再次感谢您，之后我会备好谢礼……”
“不，不用这些。”莉莉安娜摇头，“我是曙光骑士团长，维护王都的安宁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想说的是……”
她看了眼那位叫做“布莱克”的青年离开的方向。
贝尔一瞬间紧张起来，她知道对方想说什么，这大概率不会是个愉快的话题。
她还是低着头，话里却显露出让人意外的坚定：“……我会接受考验的。”
“我已经决定了，要跟我爱的人在一起。”
莉莉安娜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您打算一个人接受考验吗？”
贝尔低垂着头，柔软的棕色长发落在她脸颊边：“嗯。”
“布莱克身体不好，他也不会魔法，是没有经受过战斗训练的普通人，所以，这种考验让我来接受就好。”
她朝莉莉安娜露出一点笑容，“怎么说我也是战士家族的后裔，我能做到的，请不用担心。”
莉莉安娜拧起眉头，这时候自己说什么，她恐怕也听不下去，但刚刚那个叫“布莱克”的青年……不如直接带她去碰碰运气。
“现在您打算回去了吗？”莉莉安娜做出邀请的姿势，“不介意的话，跟我再去个地方吧。”
“哎？”贝尔意外瞪大了眼，她还在犹豫，但莉莉安娜已经往前走去，示意她跟上。
她稍稍苦恼地叹了口气，还是跑步跟了上去，跑了几步似乎才想起来要保持淑女的风度，又有些拘谨地把手放下理了理衣服，清了清嗓子问：“要去哪里呢？”
“这里在我日常巡逻的路线范围之内，我对这里非常熟悉，对那位青年……也有些印象。”莉莉安娜往前带路，只用余光看了眼贝尔的表情。
贝尔瞪大了眼睛：“啊？那，我们这是……”
莉莉安娜拐进了边上乍一看不能通行的小道，一路和周围的居民熟络地打了招呼，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看到她靠近，立刻挤眉弄眼地指了指小巷，压低声音说：“又开始啦！”
莉莉安娜微微点头，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这才招呼贝尔靠近，侧身站在一堆酒桶后面，往外撇了一眼：“在呢。”
贝尔迟疑着往前一步，也想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
莉莉安娜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拉过来一点，压低声音说：“别出去太多，从这里看。”
贝尔将信将疑地调整好姿势，从空酒桶的缝隙里和她一起往外看去——
刚刚还挂在晾衣绳上要死要活的青年，赫然就蹲在那里。
“咦？”
贝尔发出了一点声音，但很快自己捂住了嘴。
她似乎意识到了莉莉安娜想让她看什么——在她面前一向温柔优雅的青年布莱克，此刻正毫无风度地屈膝在地上坐着。
他面前三四个人凑成一堆，几张卡片和钱币铺了一地。
一圈铜币之间，布莱克面前的银币格外显眼。
“你小子，还真是发财了啊……”在布莱克对面坐着的黄毛酸溜溜地开口，“切，一出手就是银币。”
“啧。”以往肯定要大肆吹嘘一番的布莱克今天却有些烦躁，“这也是我差点丢了命换来的！”
他又扔出一枚银币，踹了对方一脚，骂了句粗鄙的脏话，“加不加码！少废话！”
贝尔不可置信地反应了一会儿：“他、他是在……赌博？”
莉莉安娜点头，示意她留在这里，自己动作轻巧地从酒桶上方翻身过去：“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糟了，是骑士团的家伙，快跑！”
几个青年立刻作鸟兽散，十分熟练地抓了一把牌和钱币，拔腿就跑。
莉莉安娜也根本没期待他们会乖乖听话，细剑没有出鞘，力道恰好地在每人腿上抽了一记，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东倒西歪滚在了地上哀嚎，一个都没跑掉。
莉莉安娜扫视一圈：“似乎都是熟面孔了，知道会被怎么处理吧？”
她特意多看了布莱克一眼，“还有你……还有力气打牌，看样子是没受伤？”
布莱克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嗯、嗯。”
随即摆出讨好的笑脸，“说起来也是您救了我一命，莉莉安娜小姐，我……”
“是吗。”莉莉安娜没让他说完，示意周围的其他赌徒离开，“你们，自己去骑士团报道，老实点，我知道你们家住在哪。”
她最后看向蠢蠢欲动想跟上他们的布莱克，细剑拦在他身前，“你留下。”
几个青年对视一眼，扔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十分没义气地丢下布莱克跑了。
布莱克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硬着头皮摆出笑脸：“我、我也没做什么别的坏事吧？莉莉安娜小姐？我最近可没……”
莉莉安娜开门见山：“说说看，你是怎么认识贝尔小姐的？”
作者有话说：
莉莉安娜：一个合格的骑士团长，应该擅长顶撞上司，抓捕赌徒，以及多管闲事。
酒桶后的贝尔捏紧了手。
如果是平常，有人问这种问题，她应该会害羞地低下头，但刚刚见到的和平常大不相同的布莱克……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布莱克不自在地活动了下脖子，接着露出个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只是偶然，您知道的，爱情总是忽然出现，相当让人捉摸不透。”
他似乎相当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外貌优势，看起来想就这样装糊涂糊弄过去，可惜莉莉安娜并不吃这一套。
“话是这么说，但帕斯帝国最古老的三大贵族之一，古铜战士一族库珀家的三女，看起来和你完全扯不上关系。”莉莉安娜摆出了审讯的架势，“而且你最近似乎获得了不少来历不明的资金，我刚刚缴获的‘赌资’就证明了这一点。”
布莱克眼神闪烁：“那是……”
莉莉安娜双手环胸：“如果只是为了钱，我劝你趁早收手，布莱克。对方可是对你动了真心，已经打算和你一起接受神明的考验了。”
“你敢去吗？以你的实力……”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倒不是嘲讽，相当诚恳地说，“会死的。”
布莱克哆嗦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我、我可没答应过这个！”
“我也从来没让她给过我钱什么的，都是她自己愿意的！这、这总不犯法吧？”
他惊慌地为自己辩解，渐渐说服了自己，有了底气，“对，没错，就算我不愿意陪她接受神明的考验，我也不犯法啊！我突然不喜欢她了总行吧！”
“再说了，今天被陛下折腾，我已经为了她吃了不少苦头了！我……我总不能为了她赔上命吧！”
“果然。”莉莉安娜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你说得对，欺骗少女的真心确实不违反律法。”
布莱克正要露出喜色，莉莉安娜又接着说下去，“但违背道德。”
“如果她打算给你一巴掌，我也不会因为她的攻击行为而逮捕她，我会当做看不见的。”
她抬起眼，看向酒桶旁边的贝尔，她捏紧了裙摆脸色煞白，似乎仍然不敢相信。
布莱克完全没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机，还在竭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况且，我们也根本没说会在一起！我们什么都没有约定过啊！”
贝尔慢慢抬起了头，她从堆叠的酒桶后缓缓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看向布莱克的后脑勺。
这个愚蠢的青年一无所知，还在诉说自己的无辜和无可奈何：“我也根本没有做什么，只是稍微恭维了她两句，她就自己贴了上来！这样说起来，也算是她追求我吧？”
“就算是贵族家的大小姐，也不过是个没男人喜欢的……”
“砰咚”，身后的动静终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才堪堪回过头，黑色的阴影迅速在他眼前放大，带着劲风呼啸而至。
“哐”一声，空心酒桶被倒扣在了青年头上，木片横飞砰然碎裂，青年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脑袋倒在了地上。
贝尔脸色铁青，拳头紧握，直接转身离去。
莉莉安娜：“……”
她倒是料到了对方会动手，就是没想到会这么……迅猛。
她有些无奈：“这好像很难当看不见啊。”
她还没做出决定，红着眼眶的贝尔小姐已经去而复返，掏出一把银币拍在一脸震惊跑出来的酒桶主人面前：“失礼了，这是赔偿。”
然后对着莉莉安娜匆匆行了一礼，这才扭头快速跑走。
莉莉安娜：“……”
她叹了口气，“算了。”
她朝酒桶主人点了点头，对方立刻十分配合地拿着钱缩进了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莉莉安娜这才蹲下来，拍了拍仿佛受到重创的布莱克说：“看起来还挺疼的，不过我想她已经收敛了力量。”
布莱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莉莉安娜接着说了下去，“你是自己不小心摔成这样的。”
布莱克正要反驳，莉莉安娜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给你的钱，应该够你的医药费了吧？”
布莱克噎了一下，显得底气不足，但还是奋力指向自己的脑袋：“但是、但是……”
“唔，真可怜。”莉莉安娜相当敷衍，“不过多少也算活该。”
她稍微花了点时间，用一些简单有效的方法和布莱克先生进行了交涉，达成了“这是个意外”的小小共识。
离开前，莉莉安娜抬头看了眼矗立王都中央的高大钟楼。这座高耸的宏伟建筑通体雪白，表盘除了刻度，也以黑白区分昼夜。
建筑本身整体线条流畅，但雕刻了花卉、牛羊、财宝等等装饰，寓意着人们向夜神献上世上所有的一切，而这座钟楼就是夜神的居所。
这并不是象征意义，夜神确实居住在里面，只是一般人没有资格觐见。
钟楼上的指针已经到了五点和六点之间，过了六点，就是黑夜。
该回骑士苑了，一会儿还有巡逻。
莉莉安娜收回了目光，无声地想。
只是她才踏入王宫外围的骑士苑，就被等在那里的侍女拦住，叫进了王宫面见陛下。
这个时间点，议会应该还没有结束，这位任性的国王果然说不参加就不参加了。
莉莉安娜在侍女担忧的眼神里，一丝不苟地单膝跪下行礼：“陛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古德里安坐在王座之上，姿态称得上放浪不羁，他把玩着一颗质地透明的宝珠，没有正眼瞧她。
莉莉安娜默不作声。
“不说话就当你猜到了——你得为冲撞国王受到惩罚。”古德里安语调轻巧，修长的手指往下一坠，琉璃宝珠清脆坠地，变成了满地碎片。
侍女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去捡拾碎片，古德里安懒洋洋地说：“我可没说让你处理。”
她立刻惶恐地跪倒在地，不敢再有动作。
莉莉安娜大概猜到了他打算做什么。
果然，古德里安装模作样地露出惋惜的姿态：“真可惜。”
“这可是相当罕见的血源宝珠，一旦破碎，就得用血才能重新黏连起来。”
“就罚你把它修好吧，莉莉安娜。”
他露出灿烂的笑脸。
护卫队长试图帮忙求情：“陛下……”
“安静点。”古德里安打断了他，神色晦暗不明，“即使她是大贤者的义女，深受众人喜爱的骑士团长，也得明白，这里谁说了算。”
“对吧？”
他歪头看向莉莉安娜，等待一个答复。
莉莉安娜微微低下头：“是。”
他这才满意地挥了挥手：“都出去吧，我会好好观赏骑士团长修理血源宝珠的姿态的。”
他换了个姿势，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要亲眼见她用血把宝珠修好才行。
莉莉安娜抬起头，朝护卫队长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等到队长和侍女都退出房间，带着一脸担忧把门缓缓拉上，黄昏的光线被阻隔在厚重的大门之外。
年轻的帝王斜倚在王座之上，房间内的光线似明似暗，显得他俊美如神像般的脸庞阴晴不定。
古德里安抬起眼，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莉莉安娜站起来，听话地走到他面前，古德里安把黄金盘中翠绿的葡萄往她面前一推：“剥。”
莉莉安娜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摘掉手套，拧着眉头小心翼翼剥出果肉。
古德里安冷哼一声：“然后——”
话音一转，他露出笑脸，笑眯眯地把葡萄往她嘴边推了推，“然后吃吧。”
莉莉安娜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门口，古德里安笑起来：“放心，他们不会偷听的。”
莉莉安娜这才抬起手，动作迅捷地把葡萄塞进了他的嘴里。
“唔！”古德里安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无奈地拧起眉头，乖乖把这颗葡萄咽下去，才撑着下巴说，“好吧，这个我吃，剩下的是你的了。”
莉莉安娜一脸怀疑地看他：“居然不是酸的？”
“我在你心里居然是这样的人吗？”古德里安摆出心碎的表情。
不得不说，他眉眼低垂的伤心姿态确实相当惹人心疼，但莉莉安娜并不吃这套，她面无表情：“十年前我大概会被骗。”
“一点都不酸。”古德里安啧了一声，动手帮她剥开一颗葡萄，“你不都看我吃了吗？我可是眉头都没有眨一下。”
“因为你一向很会演戏。”莉莉安娜这么说，但还是勉为其难接受了那颗葡萄，她眨了眨眼，“确实是甜的。”
“对吧？”古德里安轻哼一声，像只得意的猫，“吃吧，我才没什么坏心眼。”
“那个宝珠呢？”莉莉安娜站在他身边剥着葡萄，指了指地上的碎片，“要怎么粘起来？”
“不用担心，‘血源宝珠’是我编的，那是‘复原宝珠’。”古德里安冲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炼金术制造的小玩意，破碎了也会互相吸引再次复原，只是要花一点时间。”
“正好，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单独相处。”
明明只是同谋的情报交换，但经过他刻意的咬字，又好像变得暧昧起来。
作者有话说：
古德里安：哦！亲爱的莉莉安娜，我要狠狠地惩罚你，就罚你吃掉这盘好吃的葡萄吧！
莉莉安娜：……谢谢？
◎神明允许了我的罪恶。◎
“原来如此，和我预料的相差不大。”古德里安一边饶有兴致地投喂莉莉安娜葡萄，一边听她讲述布莱克和贝尔的情报。
“王都内贵族的婚姻由夜神亲自指引，在这种情况下，和贵族相恋可是要赌上性命的，但我从那个青年身上，可没看到相应的觉悟。”
他微微闭上眼，敲了敲太阳穴，“所以，要么是他不知道对方的贵族身份，要么就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对方走到最后。”
莉莉安娜点了点头：“一开始我还慌了一瞬，毕竟现场的情况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古德里安无奈地轻笑一声：“这也没办法。”
“毕竟我见到那位贝尔小姐的时候，她正和那位先生接吻，我很难在这种时候衔接上我们一开始说好的调戏剧情。”
他耸了耸肩，“只好稍微自由发挥了一下。”
莉莉安娜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古德里安却忽然自己坐了起来：“说起来，我也算帮他认清了那个愚蠢的骗子，她不会反过来感激我吧？”
莉莉安娜瞥了他一眼：“不会的。”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古德里安微微挑眉。
“因为你当时表现得非常讨人厌。”莉莉安娜毫不留情，“放心吧，就算是我知道内情，也很难对你生出感激。”
古德里安闷笑一声：“那可真是对我演技的极大夸奖。”
“你怎么好像乐在其中。”莉莉安娜嘀咕了一句，说回了正事，“贝尔小姐出手的时候，我观察了她的动作。”
古德里安很感兴趣地问：“怎么样？”
“库珀公爵宣称自己的三个女儿没有继承战士的才能，而他因为过分溺爱女儿，也根本没法硬下心肠让她们艰苦训练，所以她们也只能遗憾长成了‘普通淑女’。”
他眼中的嘲弄一闪而过，“我可不怎么相信。”
“我只看到她出手了一瞬。”莉莉安娜思索着自己看到的画面，“虽然她只是把酒桶扣在了布莱克头上，但力道和速度都相当不错，显然不是‘普通淑女’的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