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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月倾)


娴月这话说得锋利,但娄二奶奶难得地赞赏道:“就是这道理,程筠这孩子看着挺好,怎么这么没担当,他不变管什么用?难道他能越过他父母跟你来提亲?那成了什么事了?他私下跟你见面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要背着父母谈情说爱,那又成了什么事了?也不为你的名誉考虑考虑?”
“我用不着他考虑。”凌霜浑然不在乎:“我跟他又没什么关系,用他考虑什么,他想干什么是他的事,我又没答应。
他从小就胆小得跟个鹌鹑似的,你们指望他去反抗他娘亲?”
“就算不敢直接反抗,徐徐图之不会吗?
他可以从他爹那边下手啊,说动了他爹,让他爹去劝他娘,程夫人这次不就是因为她丈夫调动的原因,才来跟咱们示好的吗?程筠怎么连这都不会?”娴月道。
凌霜吃完一碟点心,抬起头来。
“你们也别操心程筠了,他跟我没关系,程夫人更和我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亲事还有得谈呢。”娄二奶奶道。
凌霜惊讶地看着她。
“不是说程夫人薄情,程筠懦弱吗,还谈什么?”
“那是有比较的说辞,如今没得比较,程家就是咱们唯一的选择,独家独客,还能挑吗?
自然是先笼络着,就算知道他们是虚情假意,也别揭穿了……”娄二奶奶用手指在她额头上戳一戳,道:“你要自己争气,要是跟娴月一样,有得挑选,咱们还要程家干什么?”
这下凌霜也冷笑了。
“罢罢罢,我可不争这个气。
就让我当没出息的那个好了,你也别忙,犯不着为了我去帮程家的忙,欠赵家的人情。
帮了也别算我头上,我不可能嫁程筠的,我是铁了心当尼姑的了。”
“诶,你这死丫头!”
娄二奶奶气得要撸袖子,还好刚起个势,那边娄二爷出来喝杏仁茶了,显然是从书房出来的,手里还拿着文章,跟凌霜道:“你看看程筠的文章,怎么总感觉有点气韵不贯通……”
娄二爷向来护着凌霜,娄二奶奶也知道今天是教训不成凌霜了,只道:“你成天跟她说什么文章,把她心都弄野了。
还不喝完杏仁茶换衣服去,晚上还得去赵家赴宴呢。”
“我不去了。”凌霜道:“点心吃饱了。”
“你敢!”娄二奶奶顿时瞪起了眼睛:“花信宴总共还有几宴?你还敢给我懒懒散散着?今晚咱们家人都必须去,谁不去都不行。”
在娄二奶奶的催促下,卿云也回来了,一家六口人换了大衣服,车马都崭新,浩浩荡荡,去赵家赴宴。这次自然更亲密,毕竟大事已定。
热热闹闹吃了个晚饭,又开牌局,来了周夫人和黄夫人当陪客,这两个原本是赵夫人最亲近的左右人,来了个娄二奶奶,把她们都挤出去了,所以都有点含酸,黄夫人尤其爱开玩笑,一直拿卿云的婚事开玩笑,卿云本来坐在娄二奶奶身后看牌,被她打趣得安身不住,就说累了,要休息一会儿,借机出去了。
赵夫人倒是疼她,叫丫鬟道:“快带卿云去我后面的房间里休息一会儿,那三间静室平时只我一个人去的,中间供着佛呢,两边的耳房最干净了,卿云要是困了,先睡一会儿都使得。”
黄夫人顿时又取笑一阵,那边凌霜早按捺不住,溜出去了。
她本来准备去看看火炭头怎么样了,想到马厩人多眼杂,怕露了形迹,毕竟今天是作为卿云的家人来走亲戚的,所以按捺住了。忽然想到什么,顿时笑了。
“小姐,你笑什么?”如意问她:“咱们去哪透透风。”
“你跟我走。”凌霜笑眯眯:“我们去看看三两三。”
她对蔡婳和赵擎之间的状况,隐约有所察觉,当然蔡婳那边是竭力否认的,只说赵大人百般千般好,心胸宽广,有担当,明明是日理万机的大人,却还有余裕庇佑他人……
凌霜听着她的解释,笑而不语,自然也不会提醒她:怎么别人都按长辈论,叫赵叔父,你偏偏要叫赵大人呢?
她抱着这样的心情,溜了出去,仗着自己认得路,带着如意,提着个小灯笼,走到了赵家花园的湖边。夜深人静,四处无人。
她远远看见蔡婳说的赵家二房的楼阁,上面灯火通明,正适合去看看。
她走近湖边的楼阁,一靠近就听见了丝竹声。
“听听,还弹琴呢。”
她笑着对如意道,刚想走近再听听,却听见里面传来了女人唱歌的声音。
唱的是如今京中正流行的春日宴,声音娇软得很,确实好听。唱完了还娇娇软软地道:“嫣容请赵大人满饮此杯……”
赵擎的反应,凌霜没能听到,只听见楼中欢笑声,行令声,饮酒作乐声,应有尽有。
如意提着灯笼,只看见自家主子脸色冷得像冰,自己心里也有点替蔡婳不平,道:“也许赵大人是在应酬呢……”
“应酬什么应酬,你没听见吗?‘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都要岁岁常相见了,还是应酬?”
凌霜越说越气,随手抓起一个石头,恨不能砸向楼上去,如意连忙拉住,道:“小姐别呀,这可不是咱们家……”
“我知道。”凌霜把石头狠狠扔向水面,道:“好你个三两三,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74章 吃亏
凌霜那边无意间撞见赵擎在家饮酒召歌妓的事,是无意使然,娴月这边竟也无意撞见一件事。
娄二奶奶的牌瘾大,不打到半夜不会停,娴月却难得这么坚持——她看起来病歪歪,其实比谁都执着,还记挂着关于云夫人的谣言呢,怀疑元凶就在赵夫人身边这些夫人里,所以撑着在旁边看牌,其实是在听她们讲话。
她本来看雨有点着了凉,这两天都懒洋洋的,不怎么打扮。
牌桌上的灯亮,她坐在娄二奶奶身后,只挽个家常的慵妆髻,簪环倒还是认真戴的,但那一头如云的头发垂在鬓边,神色也要睡不睡的,双颊带着红,别有一番慵懒的美,周夫人正算筹码,抬头看见,笑道:“不是我说,真不知道二奶奶这几个女儿怎么养的?
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你们看娴月,不是亲眼看到,真以为是绢堆出来的美人呢。”
夫人们顿时都笑了,因为都算一个派系的,又兼娴月的亲事也差不多出来了,也都有点长辈看晚辈的视角,赵夫人也难得夸赞道:“要说娴月也确实是聪明,说话做事,透着股机灵劲,要是我再有个儿子,一定定下了。”
“这不是还有吗?”黄夫人打趣道:“横竖是‘四角俱全’的。”
她说的是赵修了。
娴月本来就要睡不睡的,听了这话,只能装睡,正当听不见呢,外面忽然进来个人。
全是女眷的后堂忽然进来个青年男人,倒把众人都吓了一跳,等到看清是赵景时,夫人们都笑了。
这些夫人们对小姐苛刻,对青年少爷们倒是都有种子侄般的疼爱,本来赵景他们这年纪,就有点凡事都不耐烦,夫人们自家儿子也是,成天跟没笼头的马似的,人都逮不到,所以见了赵景,都和蔼得不得了。
“小侯爷怎么来了?”黄夫人消息灵通,道:“不是说你家二叔今晚宴客呢……”
“二叔那边吵得人头疼,我就过来了。”
赵景也确实是英挺潇洒,伸出手来,像是问赵夫人要个什么东西。
赵夫人叫句“银瓶”,叫银瓶的大丫鬟就去拿了。赵景顺便就站在赵夫人身后看牌,道:“怎么不打这张?”
赵夫人笑道:“你别乱指点,等会输了你帮我出钱?”
“你们能打多大?”
赵景笑了一下,不顾赵夫人阻拦,直接从她手里抽出一张牌打了出去,正好放了对面娄二奶奶的炮,娄二奶奶道:“和了。”把满手牌摊下来算筹码,旁边黄夫人打趣道:“这才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赵景浑不在意的样子,只是笑,赵夫人把他捶了几下,道:“你会打什么牌?这下好了,你来付钱……”
“小侯爷刚升了官,有钱呢。”周夫人也笑道。
赵景真就顺手摸出两个小金锞子来,放在赵夫人面前,仍然站在她后面看牌,夫人们洗好了牌,又开一局。
赵夫人虽然抱怨,其实也是开心的,他这个年纪的年轻王孙,早在外面满世界乱跑,在家里吃个饭就走,所以她巴不得他多看几手牌呢。
但赵景眼睛看着牌,却时不时越过桌子,看向对面。
靠在娄二奶奶身上的娴月,娴月的慵懒情态是连夫人们都忍不住赞叹的,他这样的年轻王孙,自然更加。
只是赵景是锦绣丛中长大的,要论礼节,谁也逮不到他的错处,连夫人们都没发现。
但娴月是打眉眼官司的状元,赵景的偷瞄她如何发现不了,心中冷笑,只淡淡道:“娘,我也困了。”
“你去卿云那休息一会儿吧,不是说有两间静室吗?”
“银瓶,带三小姐去暖阁睡一会儿吧,可惜我这儿没预备床,只有个睡榻,不然两姐妹睡一块,等娄二奶奶扳回本来,等到天亮都使得。”赵夫人笑道。
娴月带着桃染去休息了,她不喜欢檀香味,而且也娇气,上京路上,在船上她都睡不着,何况在别人家,不过是眯一会儿罢了。裹着锦被在睡榻上养了会神,叫桃染:“去问问娘,还要打多久,要不我们就先回去了。”
桃染去了,留下阿珠在旁边给娴月按着腰,走出门来,这耳房僻静,外面是个回廊,垂着合欢树的伞盖,她刚走到后堂门口,正好赵景从后堂里面出来,后面小厮拿着个投壶。她行了礼道:“小侯爷”,就过去了。
她也不太喜欢赵景,总觉得这小侯爷有点太“厉害”了,她和她家小姐一样,对于这些又精明又傲慢的年轻王孙很警惕,知道他们脾气大,心性狠,不会吃亏。倒是对小张大人那样忠厚纯良的偏爱一些。
赵景带着小厮往二房走,走到合欢树下,脚步却慢下来,小厮不解,叫道:“爷?”
赵景没说话,停了停,像是要继续走,却听见耳房里传来一声“嘶”的声音,显然是娴月的声音。
她总是娇气的。
正如赵修所说,她一举一动都是活色生香的,衬得别人跟木头人似的。赵修那家伙笨归笨,有时候倒也说得贴切。
娴月被阿珠按着腰,正叫疼呢,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只以为是桃染,道:“娘怎么说?到底回不回去啊?”
“娄二奶奶刚赢了两把,只怕一时还舍不得走呢。”回答她的是个男子声音。
娴月大惊,一回头瞟见是赵景,顿时脸色一沉。
但她这样的性格,遇强则强,万万不肯露怯,仍然是一脸平静神色,横竖旁边有阿珠在,立刻坐起身来,好在是和着衣服睡的,只怕头发毛了。
“我落了个东西在这间房,明天要用,所以赶着来拿,”赵景道:“失礼了。”
娴月在心里冷笑,表面仍然不动声色,道:“说哪里话,姐夫要什么东西,拿了走就是了。”
好个王孙公子,好个赵家的小侯爷,赵家这样的好教养,跟姐姐定了亲,妹妹在睡觉,他闯了进来。
娴月已经提醒了一句“姐夫”,赵景却恍若未闻,仍然走近来。
娴月已经坐起身来,警惕地往后面一避,脸上仍然不肯露出怯意来。
赵景像是要从她睡榻边的矮桌上拿什么东西,但手却直接伸向娴月滑落在榻边的金钗。
娴月直接挡住了他的手。
“小侯爷什么意思?”她冷声道。
赵景大概还当她是在调情,露出一个好整以暇的笑容来。
娴月就有这样的急智,她袖子里正放着前些天和云姨一起做的一包胭脂,直接用手捏碎了,一抬袖子,淋漓的胭脂粉末洒了一蓬红雾出来,全洒在赵景的衣摆上,赵景不知道是什么,也吓了一跳,收回了手,拍打起衣服来。
娴月立刻捡起金钗,握在手里,没有再戴,整个人往后退,半个身子都悬到了榻边。
“阿珠,喊一声赵夫人,就说小侯爷有东西找不到,要她来帮忙找一下。”她冷声道。
赵景见她这样翻脸,知道自己是会错了意,有点尴尬,但他们这些王孙公子,什么风流事都是经过的,所以只是掩饰地笑笑,从桌上顺手拿起一个摆设的小瓷兔,道:“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娴月心中冷笑,表面仍然陪他演戏,道:“找到了就好,毕竟还不是真姐夫,相处不便,小侯爷请出去吧。”
世上男子就有这样自大,觉得别人一举一动都是看中了他。
刚才娴月是避让他才来睡觉,他反而把这当成了信号,急着来赴约会来了,真是让人觉得讽刺又好笑。
“冒犯小姐了。”
赵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讪讪离去了,看他衣服上一片胭脂,显然是要回房换衣服去了,还不敢让人知道是怎么弄上的,也算是碰了一鼻子灰去了。
桃染已经问话回来,没想到又跟赵景打个照面,本来见他似乎从自家小姐睡的耳房出来,先有三分警惕,狐疑地看着他,等到擦身而过的时候,虽然暗处看不清胭脂,但一闻见熟悉的香味,立刻就猜到了七八分。
她快步走到房内,见娴月已经起身,正在穿鞋,问道:“小姐,赵景闯进来了?”
“他发癔症呢,定了卿云,还想和我有点什么,被我泼了一身胭脂走了。”娴月冷冷地道。
“呸,真是个混蛋。”桃染啐了一口,在榻边坐下,焦急地道:“那我们快告诉大小姐吧。”
娴月也受了点惊吓,心这时候才定下来,脸色冷得像冰。
“犯不着。”她道。
桃染有点惊讶,自家小姐和大小姐三小姐的姐妹情谊,她心里是有数的,二奶奶大概还以为是她偏心得好,其实当初元宵节赵景的事,自家小姐悄无声息就让了,说过什么没有?
怎么小姐这次不为大小姐尽心尽力了呢?
娴月显然也知道她的疑惑,笑了。
赵夫人说她一举一动都透着聪明劲,那是好听的说法。
其实她笑的时候大都带着点凉薄劲,让人莫名自惭形秽,就连刚才赵景这样越轨,她只是个十七岁的闺阁少女,这样不利的场面,仍然丝毫不见慌乱。冷冷一笑,连赵景都无从下手。
但这次她的笑却带着点伤心的意味,像是有点自嘲,又像是早就看透了人性。
“这事难说清楚,说调戏算不上,他要说是误闯进来的呢?
一没人证二没物证,就是闹开了,也是我们吃亏,也许被反咬一口说我勾引呢。
卿云也是聪明人,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赵景是什么样的人,她想知道,自然会知道,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不想知道,你说到面前也没用,还当我们是嫉妒呢?赵家的婚事多重要,娘还指着这个出人头地呢。
知道了又怎么样,又不可能和赵家怎么样,最多像上次一样,说赵景两句罢了,我们不是枉做恶人?以后何以自处?柳子婵的教训还不够惨?
横竖婚事还有大半年呢,卿云不可能看不透赵景的品行,她要是来问,我自然和盘托出。
她要是不问,愿意自欺欺人忍下去,那我也知道了。
都是聪明人,何必挑明了说,让大家都没了退路。”
娴月这一番话,实在说得桃染如醍醐灌顶,心悦诚服。
“还是小姐想得透彻,又保全了自己,又不误了大小姐的终身。”
她称赞道,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闪过诛心的一念。
大小姐虽然不是凡事快人一步的急智,但有大智慧,再复杂的事,她慢慢也琢磨过来了。赵景对自家小姐的觊觎,她是真完全不知情?还是知道了假装不知道呢?
再诛心一点说,就算大小姐不知道,二奶奶总归是清楚的,却始终无动于衷,还怕二小姐碍了大小姐的路,元宵节还那样……桃染在自己家里比哥哥还受疼爱,实在难以想象,难道做娘亲的人,真的可以偏心到这程度吗?
自家小姐这样心灰意冷,是不是也因为家中实在没有温情可以留恋呢。
桃染这样想着,不由得更加心疼起自家小姐来。好在她这念头一起,温情的人就来了。
外面响起脚步声,踢踢踏踏的,挨间叫着娴月名字,不是凌霜是谁。
娴月立刻警告地看了阿珠和桃染一眼,低声警告道:“今日的事,不许让凌霜知道。要是漏出一个字来,你们可等着。”
桃染也是七窍玲珑,哪有不懂的,但她心下犹豫,道:“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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