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中,姜半夏盯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
良久,男人紧抿的双唇缓缓挤出一句话:“不是故意瞒你。本来打算等到北京,带你见过外公后就告诉你的,只是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姜半夏懂了。
他本来是打算告诉她的,只是没想到她先提了分手。
“你恨我吗?”她忽然问。
迟烁不吭声。
沉默就是答案。
于是姜半夏换了个问题:“那你…还爱我吗?”
她说这话时头垂得很低,不敢抬眼去看迟烁的神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声带剧烈的抖动。
迟烁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仿佛一瞬间被这句话拉回八年前,太阳穴剧烈地胀痛着,眼神逐渐放空。
他说,姜半夏,我曾经很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
意料之外的答案,姜半夏愣愣抬头,接着听见他声音继续:
“我曾经想,要把你介绍给我身边每一个好朋友,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我曾经想,倘若你愿意,我们到了法定年龄就去领证结婚。”
“我曾经想,我们以后也会有可爱的孩子,我在想是女儿还是儿子,当然了,最好是个女儿,女儿多贴心。”
说到这里,迟烁自嘲地笑了下,无限疲惫的叹息:“姜半夏,我曾经真的很想与你携手,共度漫长的一生。”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未来,但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的。
明明每一句话都是情话,但他加了期限——曾经。
于是,体无完肤。
姜半夏几乎要站不住了,她想蹲下来放声尖叫,甚至嚎啕大哭,但迟烁还没说完。
“你知道吗,”他语气淡淡,不冷不热,手指摩挲杯壁:“那时候我对未来的每一步规划,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以你为前提。”
那她呢?
她在做什么?
他在计划未来的时候,她在计划离开。
第68章 咫尺铱骅
视野霎时模糊一片, 姜半夏踮脚勾住他肩膀,天涯一秒变为咫尺之距,他没反应, 甚至懒得装出一点表情,四目相对, 时间定格。
虽然难堪, 但姜半夏仍是侧头, 贴着他耳根问:“你还要不要我?”
她轻轻开口,吐气如兰的气息让迟烁不由一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抬臂把她扯开,却被她反手扣住手腕。
“你还要不要我?”她缓缓重复。
静了静,迟烁回答她的声音结了一层冰霜:“当初是谁亲口跟我说玩腻了, 想换个新鲜的,怎么, 姜小姐出去逛了一圈不满意, 又想转回我这儿来了?”
他往她心口扎刀子。
那场分手,一直是两人过不去的坎儿。
姜半夏选择避而不谈, 于是迟烁主动撕开了平静的面具, 把伤口揭开, 血淋淋地横亘在两人面前。
灯光忽明忽暗, 姜半夏视线放低, 她不回答,也不放手,只问:“你还要不要我?”
周遭一片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久久不语, 于是姜半夏起伏的心脏一点一点沉没下去。
“放手。”迟烁扶着岛台边沿。
“不放。”她回。
迟烁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只觉讽刺:“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闻言,姜半夏片刻茫然,抬头定定地看着他。
迟烁声音低哑得不行:“你现在把自己搞得像个受害者,可,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啊。”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尖刀,轻而易举捅穿了姜半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一层薄弱的勇气。她将头耷拉得更低,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迟烁头疼得厉害,绕过她往前走。
姜半夏迅速擦掉滑落下颚的泪,跟上来伸臂拦住,触及迟烁抗拒的眼神,她撤开一点距离,不敢再碰他身体。
迟烁拧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要不要我?”她固执地重复,不得答案誓不罢休。
迟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为她这难得的任性。
罢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舍不得说不要,她眼眶一红,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可这些,是爱吗?
迟烁不知道。
他慢慢剖白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和你在一起,我总担心万一哪天你一个不高兴,突然又告诉我你不爱我了,到那时,我该怎么办?”
他已经痛过一次了,那种痛,他不想经历第二遍。
人是有情绪记忆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姜半夏应声脱力。
她懂了,他怕了。
再次站在她面前,他选择了望而却步。
原来,他也会患得患失。
推开她遮挡的手臂,迟烁提步欲走,姜半夏拽住他袖口,被迟烁甩开,男人大步朝门口迈近,姜半夏追过去,背抵住门板,用身体堵住他离开的路。
“让开。”
她摇头。
迟烁心底莫名腾升出一股烦躁:“我叫你让开!”
她继续摇头。
“你——”
迟烁的声音像被铡刀生生砍断,他下面的话被她的眼泪怼回去。
姜半夏低额,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一滴一滴滚落,央求的姿态让人看得难受:“别,迟烁…你先别走,给我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迟烁等着她的下文。
她轻声细语:“我没说过不爱你。”
听见这话,迟烁先是愣了下,随即怒气翻涌,危险的气息兜头而降:“你从哪儿学的跟我装失忆?”
“我没说过不爱你!”姜半夏不甘示弱:“当初在电话里,你让我一字一句记清楚,我都记着,我没说过不爱你。”
迟烁面部覆上一层阴影。
够了,姜半夏想,真的够了。
现在她这副死不承认的样子,就连自己都厌恶。
但是迟烁的态度让她心慌得难受,所以急于否认他抛出的问题,情急之下,姜半夏跟他玩了个文字游戏。
明知这样会激怒他,可是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他。
物极必反,迟烁居然气笑了:“好,好,就算你没亲口说,那我现在问你,你爱我吗?”
怔一瞬,姜半夏点头。
迟烁说着,步步紧逼,姜半夏一寸寸后退,直至后腰抵住桌沿。
他停住,一字一顿:“你真的爱我吗?”
你真的爱我吗?
迟烁无数次怀疑这个问题,直到此刻才得以亲口向她求证。
姜半夏认真点头。
“那你当初为什么提分手?”他追问。
姜半夏看着他,呼吸骤然哽住,她使了使劲,嘴唇数次翕动,都没办法发出正常的语调。
“答不出来?”她的反应尽数落在迟烁眸底,空荡荡的心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望着她,眼神戒备:“是没组织好答案,还是因为——答案本身与你方才的言语相悖。”
话落一刻,姜半夏突然间浑身抖筛子般颤个不停。
“你说你爱我,请问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冷清的客厅里再次响起迟烁低沉的嗓音时,男人眼尾已经被酒精燎红一片,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分手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我从来舍不得对你说。”
不是这样的。
姜半夏百口莫辩。
他怪她没考虑他的感受,可她分明就是考虑他,才和他分手的啊。
退几步,给两人留出空间,迟烁扯了下脸部肌肉:“所以我俩这事,永远扯不平。”
怨,怨,怨。
说到底,终究还是怨她。
迟烁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小心眼,耿耿于怀到现在。
姜半夏扶着桌沿的指尖了像被针刺了下。
不是这样的…
明明不是这样的…
迟烁在看她:“你一句不爱了就把我甩了,毫不留恋,像丢掉一件过期的垃圾,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日日夜夜反覆折磨是什么滋味吗?你懂那种穿心的痛吗?”
他质问她。
为这八年的煎熬,一句一句质问。
每一句都犹如刽子手的小刀,尖利刃薄,刀刀凌迟着姜半夏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客厅里静得仿若真空世界。
昏暗的光,半开的窗,僵持的双方,同样的如鲠在喉。
“我就好过吗?”须臾,姜半夏张口。
话语来得太突然,迟烁一呆,鼓膜被简单的五个字震得麻木。
姜半夏苦笑低喃,音量轻得仿佛自言自语:“难道我就好过吗?”
八年,她看似过得和正常人无异,就连韩攸宁和江天乐偶尔不小心提起迟烁,她也像没事人一样笑笑。他们都以为她不在乎。其实不是,她只是努力地想要维持平静,以此掩饰自己的胆怯和卑微。
因为她可悲地意识到,她在乎。
在乎得可怕。
迟烁斜额瞅她,大脑一片空白,对峙持续到现在,他已经彻底丧失了语言分析能力。
深呼吸一口气,姜半夏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八年前是我把你推开的,我不为自己辩解。可迟烁,我不是铁石心肠,你说你不好过,这八年我就逍遥了吗?”
最后女孩话音落下的时候,迟烁眼前腾升一层雾气,他就隔着那层雾气看她,看不分明她的表情。
过几秒,他双肩忽然颓丧地一低,脊背弯了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没意思。”
“是没意思,我也觉得没意思。”姜半夏抹干净脸蛋。
迟烁绷着情绪,紧紧咬住牙关,咬得牙齿都酸麻了。
她走近几步,半晌抬头:“那我们不谈过去,不叙往事,迟烁,现在我可以追你吗?”
话落一秒,嗡的一声,脑子里的那根弦骤然崩断,迟烁猛地把她摁在墙上,恶狠狠道:“姜半夏,你还想玩我几次?你以为你是谁,只要你姜小姐勾勾手指头我就屁颠屁颠朝你跑过来?!”
姜半夏强忍着手肘的疼痛,艰难发声:“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给我机会了吗?”迟烁反问,酒精刺激下斤斤计较的语气并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姜半夏,当初分手,你一通电话就把我踹了,你给我挽留的机会了吗?!”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地摇头:“可我没办法了,我当时真的没办法了……”
手背一凉,是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砸得他脑仁生疼。
刹那清醒,迟烁松手,表情似乎带着懊恼,随着他的动作,姜半夏捂着眼睛,身体沿门板缓缓滑下去。
“迟烁,我没有办法,我那个时候没办法了啊……”
她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要碎掉了。
我该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该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我该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也是爱你的……
蹲在地上的女孩泣不成声,迟烁蹙眉,迟疑片刻,弯腰想捞她起来,姜半夏却在他俯身的一瞬仰脸,两人目光碰个正着。
“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她比出一根手指恳切道。
迟烁心乱如麻,异样情绪翻涌,他深知自己再待下去铁定要出事,于是强硬拽起她,顿一秒,转个弯越开大步,朝相反的方向走。
开卧室门,回头,一句话截停姜半夏紧随其后的脚步:“踏进来后果自负。”
下秒,他被柔软死死拥住。
姜半夏没犹豫,凑上去吻他唇角,只一秒,迟烁反客为主,狠狠回吻她,姜半夏乖顺承受着他暴力的亲吻。
太不正常了。
一切都不正常,两个人都不正常。
理智的抵触,根本挡不住本能的接受。
脖子上的青筋呼之欲出,迟烁已经忘了自己原本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嘴唇火辣辣的,耳边响起洛湘涵的声音:“迟烁,承认吧,你根本放不下她。第一次心动的人,怎么可能只心动一次呢。”
“爱一个人,自己是不能控制的,大概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吧,你看她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你的余光全是她,你习惯下意识寻找她的位置,习惯仔细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习惯她的习惯。”
“习惯才是身体由衷的纪念,你得承认,有些人,你就是过不去。”
“所以,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迟烁扣着姜半夏腰际的力道逐渐加重,不让她挣扎,整个过程里姜半夏顺着他,不挣扎,也不反抗,任他在自己身上发泄怒火。
迟烁觉得自己应该醉了,可他感觉快要痛死了。
她是唯一的安定剂。
“换你追我吧,好不好?”他的嗓音痛苦不堪,一遍遍问她“好不好,好不好……”
姜半夏被压向沙发,趁换气的零点几秒时间说“好”。
激烈的亲吻,迟烁紧闭双眼,边亲她边喃喃自语。
他说,姜半夏,我过不去,我过不去了。
姜半夏轻柔伸手,抚摸他脊背,然后慢慢亲他,一点点地,亲他额头,亲他右脸,亲他耳垂,亲他下巴,耐心安抚他。
“过不去,就不过了。”
“我陪你。”
那是迟烁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道声音。
夜深光暗, 轻轻拨开圈住自己腰际的手臂,姜半夏下床收拾“残局”。
温暖的房间仿佛刚发生过一场搏斗,地板上凌乱散着她的外套, 头绳,鞋子, 还有他的袖扣, 腕表……
姜半夏脸颊微红, 轻轻地,一样一样整理归位。
方才被压向大床的过程中不小心打翻了床头柜的小瓶,她拾起来, 藉着一点朦胧月光,花了几秒钟才看清楚上面的字:劳拉西泮片。
姜半夏僵直了身体。
她忽然感到很冷,源源不断的热气扑在皮肤上寒得刺骨。
劳拉西泮片, 不需要百度她也知道,这是安眠药。
至于为什么知道, 盖因姜半夏到北京读书的第一年曾患有严重的睡眠障碍, 去医院检查,医生给她开过这个药。
姜半夏记得, 在海拔4300米的高山上曾问他过得好吗, 他说很好, 毫不犹豫的口吻。
可是——
“你真的过得好吗?”黑暗中, 她自言自语地小声喃喃, 自是没有人回答。
原地站了半晌,直到腿部站得酸麻了姜半夏才有所动作,盘腿在床边地毯上坐下来, 她拉开抽屉将小药瓶放进去。
忽听迟烁唤她名字,姜半夏一惊, 慌忙侧转脸,男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原来是在说梦话啊。
她好奇低头,左耳凑近些,听见他嘴里呢喃的是:“你到底为什么和我分手,为什么,为什么……”
姜半夏呼吸一滞。
她撤开身子,细细瞧他饱满的额,浓黑的眉,英挺的鼻,薄红的唇。目光在迟烁脸上停留许久,仔细描绘他帅气的轮廓。
喉咙艰难吞咽几下,渐渐地,注视着男人的双眸浮起隐隐的痛楚。
你问我为什么分手?
因为推开你,比留住你更容易。
你问我为什么不见你?
因为躲开你,比面对你更容易。
十八岁的年纪,我什么都做不了,保护不了朵朵,也留不住你。
和你分手,是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所能想到的,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但这些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站起身,姜半夏小心翼翼地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穿好外套,关门,下楼。
翌日早晨例会,五楼,投影仪开着,ppt已被投射到大屏幕上五分钟之久,底下仍不乏窃窃私语声。
满满的会议室里气氛有点儿微妙。
迟烁按部就班地介绍fast中性氢谱线测量星际磁场取得的重大进展,只见他神态从容,丝毫不受细碎八卦的影响。
此等临危不乱的镇定让姜半夏自行惭秽起来,她不禁暗叹,不一般的人内心果然不是一般强大啊!看来自己还需要再修炼几年。
想到这里,姜半夏不由紧了紧围巾,将脖子围得更严实一些。
环顾会议桌,所有人都极有默契地保持同一个姿势,他们虽然耷拉着脑袋,目光却一个劲儿地往迟烁脖子上溜。
“哎,你们看见迟教授嘴唇了吗?鲜艳的呦!”语气兴奋的。
“天呐,都被咬破了,哪家妹妹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蹙眉心疼的。
姜半夏眨了眨眼睛。
杜栗盯着迟烁颈上的可疑红斑,意味深长道:“啧啧啧,瞧这模样,看来战况挺激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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