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磊烦躁地摆手,面庞疲惫至极:“闹够了就赶紧回去睡觉!”
姜半夏没出声,也没有移动。
夜深时分,周遭一片清静。
良久,她抬了头,视线与姜磊持平,忽然问了句不相关的话:“你还记得我妈妈吗?”
乍听到这两个字,姜磊冷不丁愣住,只过一秒,他不自在地拧过脸,撇开视线,随后听姜半夏紧接着说。
“午夜梦回,你不怕我妈妈来找你吗?”
“百年之后,你有脸下去见我妈妈吗?”
被自己女儿戳中亏心事,姜磊脸色铁青:“闭嘴,少拿你妈妈说事——”
话音未落,被姜半夏扬声截断:“爸!”
她一字一顿:“我曾经,很相信你。”
姜磊恍惚一瞬。
姜半夏紧咬牙关:“我曾经很执拗的相信你!”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妈妈走了,至少我们还有爸爸,我以为你会是我和朵朵的依靠。”
“我曾经很努力地尝试接纳赵芳和她儿子,接纳他们加入我们家。”
“我尽量去听你们的话,听从你们的安排,你们的…所有安排!”
说到这儿,姜半夏微微仰头,深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眼泪憋回去。她必须换一口气才能接着往下说。
“可你仔细想想,这四年你是怎么对我们的?我妈妈去世两个月不到,你就迫不及待的另娶了!”
“我隐忍、妥协、退让,我一退再退,一退再退,终于无路可退,无路能退!”
她嗓音止不住的打颤:“你们总要给我留条活路吧?”
四年,整整四年,他像个凶残的打铁人,只不过遭受锻打的,不是生铁,是她自己。
真正让她绝望寒心的,不是赵芳,也不是赵晓睿,而是姜磊,她的至亲之人。
“你现在觉得委屈了?”姜磊凝视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忍怒道:“没有我,你们能长这么大?你们能去上学?你妈早死那么多年了,少拿你妈妈来唬我,没良心的白眼狼!”
姜磊声色俱厉,开始新一轮的破口大骂。
姜半夏耳朵里轰轰响个不停,谩骂声和指责声如海啸般铺天盖地的袭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
突然间,谩骂声在她耳边消音,只剩下姜磊嘴巴一张一合。
他说了什么呢?
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姜半夏喉头梗得难受,她挺直腰板,从胸腔呼出一口浊气,狠狠盯着姜磊。“如果可以,我恨不得能剔骨还亲!”
她恨不得,剔除有关于姜磊的一切。
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过父亲。
姜磊被她吼声震的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脸色难看至极:“你恨我?”
听到这话,姜半夏倏地笑了,笑得嘲讽,笑得无奈,笑得苍凉。
姜磊直觉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他的控制,他别过头去,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试图平复不安的心跳。
许久,姜半夏止住笑,眸子冷森森的反问:“难道你不知道吗?”
姜磊吸烟的动作一滞。
“难道你今天才发现吗?”她轻声。
“姜半夏!”姜磊厉声断喝,恼羞成怒:“好啊,你竟然恨我?!养条狗都会摇尾巴,我养你有什么用!”
“咚——”时钟敲了一下,已经一点半了。
姜半夏丝毫没有睡意:“我以前虽然恨你,但说白了,心底总归抱有一丝希望。”
可希望就像指缝间的流沙,当没有东西支撑的时候,沙粒是怎么也攥不住的。
失望,是克制之后蓬勃的愤怒。
她缓慢眨了下眼,声音低得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总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呢,”说到这儿,她点了点下巴:“现在我明白了,原来真的有。”
姜半夏苦笑:“是我错了,自始至终,大错特错!”
错得荒唐,错得离谱。
“你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你只顾着你自己,只要自己过得舒心就万事大吉,你有设身处地的考虑过我和朵朵吗?”
她并不需要姜磊回答,兀自扬起嘴角:“没有,对吧?”
她手指赵芳,眼睛则是锁定姜磊:“这个女人自从进了我们家,怎么对我,怎么对朵朵,你不是看不见!”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了下,随即语调微扬:“或者…你是装看不见。”
“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便不觉得委屈,刀子没割在你心头上,你便不觉得疼。”
姜磊被说得面红耳赤,他张了张嘴,却发觉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
窗子匡啷匡啷响动,两人长久地安静着。
“爸。”她再次张口时姜磊抬头。
姜半夏忽略心底涌上来的涩然:“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爸。”
她语气松缓,却带着说不出的决绝。
她真的累了。
姜磊眼睛望过去,在看清她眸子里的冷冽后,心底没来由一空。
姜半夏自始至终都盯着父亲的脸,视线不曾偏移半分,缓缓说出最后的话。
“等你老的时候,别指望我给你养老。”
“等你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别指望我给你伺候。”
“等你百年之后,也别指望我给你奔丧。”
她声线铿锵有力,一句比一句狠,专挑着姜磊的肺管子戳。
说完不去看姜磊的反应,姜半夏用力吸了口气,“以后,我没有父亲,你也没有女儿。今天我出了这个门,咱们十八年的父女情分,一刀两断!”
听到这里,姜磊下意识挡住门口,姜半夏顺势抄起餐桌上锋利的水果刀:“让开!”
刀面溅出渗人寒光,姜磊脸色大变。
见状,赵芳和赵晓睿顿时毛骨悚然,生怕她一个发疯不小心伤到自己。
“朵朵,我们走。”姜半夏朝卧室喊,姜朵迅速开门,小跑至她身边,紧紧牵着姐姐的手。
“我警告你,今天你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别想回来!”姜磊威胁。
姜半夏没躲,直接撞着他的肩膀擦身而过。
身后传来姜磊气急败坏的叫骂,她一手牵着姜朵,一手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下楼。
没有回头的必要了,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回头。
今天与姜磊的这番对峙,从头至尾,姜半夏硬是没掉一滴眼泪。
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母亲刚走的那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哭,有时候坐着坐着眼泪莫名其妙就落下来了。
直到有一天,姜磊终于受够了,指着她大骂:“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得老子烦死了!再哭就给我滚出去!”
从那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无论受了多大的委屈,她再也没有在姜磊面前哭过,因为她知道,眼泪换来的不是心疼,而是嫌恶。
姐妹两个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天空电闪雷鸣,紧接着,暴雨倾盆而泄。
慌忙找了个屋檐躲雨,空间很窄,雨点打得脸生疼,姜半夏看着眼前的大雨,无助、茫然充斥大脑,耳朵眼里吱吱乱叫。
姜朵被今晚一连串的事情吓得不轻,现在又遇到了暴雨,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姜半夏弯腰先哄妹妹:“不哭,朵朵不哭。”
“姐姐我害怕。”姜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怕,姐姐在呢。”
姜半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按下了屏幕上那个绿色小话筒。
“嘟…嘟…嘟……”
一声,两声,三声。
握着手机的指尖发抖,每一次的嘟嘟声都揪着姜半夏最脆弱的那根神经。
一道耀眼的闪电照亮了灰暗的街道,与此同时——“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姜半夏挂断电话,屏幕上方显示一点五十七分。
她木然地耷下胳膊。
这个点,他应该早就睡了吧。
就算他接了电话,又能怎么样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下意识把迟烁当作抵御困难的避难衣。
但这是不对的。
姜半夏,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还是不要麻烦别人了,过度打扰是会被嫌弃的,无论是谁,没有例外,也没有不同。
“咚咚!咚咚咚!”
深夜, 客厅传来一阵急切不断的敲门声,李涛被吵醒,起床去看, 吴桂芳忙披了件衣服跟出去。
开门见到来人,李涛愣了下:“昭昭?下这么大的雨, 你们怎么过来了。”
“快进来。”身后吴桂芳一把将姐妹两个拉进屋里, 说话间, 李涛已经利落地提起行李箱。
夜里冒雨赶过来,姜朵脸上还挂着泪痕,姜半夏浑身湿透了, 衣服贴在身上,黏糊糊的,那样子看着就难受, 但她却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
李涛和吴桂芳望着她,还没说什么, 忽听“扑通”一声闷响, 面前的女孩双膝一弯,直直朝硬质瓷砖跪了下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 所有人都没料到, 包括离她最近的姜朵。
“昭昭!”吴桂芳和李涛惊呼, 反应过来后同时伸手去扶她。
李泽林踩着拖鞋出来, 见状立即拉过朵朵, 把小姑娘挡在身后。
姜朵哭得很伤心,李泽林急忙回身去哄她,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霎时间,屋里一片混乱。
李涛矮身搀姜半夏手臂:“你这是做什么, 快起来!”
膝盖剧痛无比,姜半夏抬头仰望时,微红的眼睛里满怀祈求,她艰难张口:“舅舅舅妈,我求你们…求求你们了,能不能收留我和朵朵。”
她抓着舅舅胳膊不停哀求,甚至用了“收留”两个字,李涛亲耳所闻,头一遭感受到字字诛心的痛楚。
姜半夏跪在地上,根本不敢去看他们的反应,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红本:“这是我妈妈和奶奶偷偷塞给我的,里面一共有十八万,以后我和朵朵所有的生活开销都从这里面扣,不够的等我以后挣钱了还给你们。”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有舅舅舅妈在,还能饿着你们不成,快先站起来。”
李涛和吴桂芳说着便要扶她起来,姜半夏哭着摇头,坚持把话说完。
“我马上要去上大学了,朵朵还小,没办法照顾自己,我又不能带着她去北京……”
“舅舅舅妈,我没办法了,我真的…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我知道你们也不算富裕,尤其是哥哥还在上大学,家里开销大,我但凡…但凡有其他法子,我肯定不来麻烦你们。”
她垂下头,身子在瑟瑟发抖:“可是那个家,我真的待不下去了,我怕…我怕再待下去……”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她怕继续待下去会对朵朵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到那个时候,姜半夏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好,不回去,咱们不回去。”李涛嗓音沙哑:“地上凉,你先起来说话。”
吴桂芳也劝她起来:“舅妈去给你们收拾屋子,太晚了,咱们先让朵朵睡觉,听话,快站起来。”
李泽林帮父母一块把姜半夏搀扶起来:“不哭了昭昭。”说罢他又安慰怀里的小女孩:“朵朵乖,咱们也不哭了。”
外面雨已经停了,但今晚,注定是难熬的一夜。
床头微弱的灯照着,姜朵躺在床上,哭的眼睛红红的,仿佛仍沉浸在恐惧中,隔一小会儿就要偷偷睁开一下眼睛。
“姐姐我害怕。”
“不怕,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们了,”姜半夏柔声安抚:“姐姐保证,再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姜朵声音很低:“他…一直摸我下面,我说了不可以摸,他还是继续摸,我的力气打不过他。”
姜半夏喉头哽得厉害,听着妹妹的话,只觉被人在心口拧了一把,一阵一阵的绞痛让她喘不上气。
“你听姐姐说,是他做了错事,是他的错,朵朵没有错,所以朵朵不脏,不难堪,也不丢人,真正觉得丢人的应该是做错事情的人对不对?”
她强忍着情绪,抬手替朵朵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可是姐姐,我好脏啊。”姜朵满眼落泪。
这话一出口,姜半夏再也忍不住了,无穷无尽的自责像是要生生将她撕裂,她一遍遍道歉:“对不起朵朵,对不起,是姐姐错了,不应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对不起…对不起妈妈……”
“好脏,真的好脏…”姜朵哭着喃喃。
李涛和吴桂芳坐在客厅,听着卧室内的哭泣声,夫妻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紧紧皱着眉头。
凌晨三点十五,姜半夏终于把朵朵哄睡,李涛、吴桂芳、李泽林都坐在沙发上,见她出来,吴桂芳赶紧递给她一杯红糖姜水:“昭昭,快把这个喝了,当心着凉。”
姜半夏死死捏着杯子,手心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暖得了手,却再也暖不了冰冷的心。
头顶灯光亮白,李涛这会儿才看清姜半夏右脸上有明晃晃的五指红印:“谁打你了?”
“姜磊。”她不再称呼他为父亲。
话落,李涛脸色登时变了:“他打你?他居然敢动手打你!”
“舅舅,都无所谓了。”
姜半夏面无表情,吴桂芳犹豫问:“昭昭,今晚到底出什么事了?”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脖子像被人紧紧勒着,半晌过去,姜半夏缓缓挤出一句:“赵晓睿,他,他…”
她深吸一口气:“他猥亵朵朵。”
“什么!”李涛猛地站起身,吴桂芳瞳孔骤缩。
姜半夏淡声:“被我及时发现了,没出大事。”
李泽林抄起棒球棍就往外走:“这个混蛋,我不弄死他!”
姜半夏伸手拦住他:“哥,你别冲动,为了这种人渣,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吴桂芳也拽住李泽林。
“畜生!真是畜生!”李涛怒喝,胸口气的发堵,他一刻也等不及:“我去找他们算账,咱们报警。”
“没用的舅舅。”姜半夏轻声,目光呆滞,是因为失望至极:“报警也没有用,姜磊都不承认,再说,我们也拿不出实质证据。”
她慢慢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的说明。
李涛听着,脸越来越黑:“这些年,他一直这么对你们?”
姜半夏眼皮垂着:“平时姜磊骂我两句,或者赵芳耍些小心思,这些我都能忍,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只是今晚她才幡然醒悟,她错的有多么离谱。
吴桂芳抚了抚她手背,带着怜惜的口吻说:“以后你们俩就在这安心住着,其他的都别考虑。”
姜半夏将存折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舅妈,这个您收好,密码是我的生日。”
吴桂芳不要,姜半夏十分固执,按住她手背低声道:“舅妈,您收下吧,您如果不收下,我没脸赖在您家里。”
闻言,吴桂芳心疼得不行:“昭昭,别这么说,别这么说。”
千万别这般低声下气。
钱没了可以再挣,可心气儿一旦没了,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将存折仔细收好。“舅妈收下了,你踏踏实实去上大学,朵朵交给舅妈,放心。”
翌日清晨,医院里气味不好闻,走廊人来人往,长椅一端,姜半夏戴着口罩等待就诊结果。
为了舒缓紧张情绪,她掏出手机转移注意力,Q/Q空间最新动态,江天乐发布了一条视频。
动态发布时间是凌晨一点零二分。
点开,画面里人很多,但姜半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最抓人眼球的少年,是迟烁。
一天时间不到,记忆已经变得有些混沌,姜半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想起来,昨天是江天乐的谢师宴。
韩攸宁跟她提过一嘴,迟烁主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那个时候,她还在跟他赌气,为了两万块钱的事,说不想去。
听出她语气生硬,迟烁问她:“还在生气吗,就为了两万块钱?”
就为了两万块钱。
他说得随意,觉得不值当。
姜半夏不说话,随后听他叹息,话里带点无奈:“除了转账,我不找你,你就不找我,我找你,你也不理我,是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了吗?”
相似小说推荐
-
宇智波的咒术师(阿抑L) [BG同人] 《(综漫同人)宇智波的咒术师》全集 作者:阿抑L【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11-28完结总书评数:847 当前被...
-
无声告白(醉翁赐酒) [现代情感] 《无声告白》全集 作者:醉翁赐酒【完结】晋江VIP2023-12-11完结总书评数:518 当前被收藏数:1861 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