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笼罩着大块大块浓厚的黑云,随着闷热的风摇摆不定。
深沉的眼底聚集风暴,迟烁听到自己的声音忽然增大:“你他妈为什么突然不爱我了!”
“很突然吗?”掌心的湿意愈来愈大,姜半夏恍若未曾察觉。“起初就没有多么喜欢你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冻结流动的空气,外面沉雷轰隆直响。
“再说一遍。”
指尖止不住地颤动,少年声线冷得令人发抖:“你再说一遍。”
“我说,起初就没有多么喜欢你,当初我们在一起,我不过顺势答应而已。”
“顺势?”
迟烁好像突然不认识这两个字一般,胸膛因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
“对,现在我玩腻了,不想跟你继续耗下去了。”
他在听到前半句时脸色蓦地阴沉下去,好半晌才能启唇:“你玩我?”
“迟烁你烦不烦!”
姜半夏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耐心,情绪一股脑朝他宣泄出来,“我想分个手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就他妈这么难!”她失声大吼。
话落一刻,雨势突然加大,迟烁几乎在一秒内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对话进行到这里,他再提不起劲张口挽留,又听姜半夏提高语速接着说:“玩玩而已,何必当真?况且,比你优秀的人多了去了,你凭什么认为我必须和你在一起?”
“你我都是成年人,是男人你就痛痛快快放手,我们好聚好散,别做无谓的纠缠,没意思。”
他不说话,雨越下越大。
直到那时,迟烁才终于明白,原来爱人的语言,比刀子锋利。
近窗的树木苍翠欲滴,他沉默了很久,所有挽回的力气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劲,让他憋屈至极。
“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挂了。”
“姜半夏。”
她停住动作。
“你——”
迟烁吐出一个字便没了下文。
姜半夏想,他此刻应是怒极的,于是轻轻阖上眼,静静地等着他的指责甚至是辱骂。
没关系,都是她应得的。
良久,只听他从牙齿间挤出三个字:
“你够狠。”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她掐着掌心的肉,像是要生生从手心挖出个口子,语气依旧是轻描淡写。
“好,好。”
迟烁接连说了两个“好”字,他仰头定了下情绪,低哑的嗓音含着无尽的疲惫。
“如你所愿,我们分手。”
姜半夏猛地松开拳头。
耳边不断回响着最后四个字,心霎时空荡一片,与此同时一声惊雷炸开,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后悔了?”
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她哽咽着完全说不出话。
“如果你后悔——”
“我不后悔。”姜半夏打断他的话,好像要使自己确信似的,她重复了一遍:“迟烁,我不后悔。”
天空不断打着闪电,正常情况下,分手的戏码应该到此结束了,没有想到的是,迟烁忽然问她:“你哭了吗?”
姜半夏一愣,睫毛还挂着欲坠的泪珠,她说:“没有。”
没哭就好。
“姜半夏,你记住。”
迟烁深深吸了口气,嗓子干涩无比,吐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重如千钧。
“记住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
“…嗯。”
“我们,”他顿了下,“就到这里了。”
“…嗯。”
“以后你在我这里,彻底翻篇!”
“……嗯。”
他说一句,她应一句。
一字一句,烙印终生。
手机传来尖锐的挂断提示音。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里的力量早已透支过度,姜半夏忽然蹲下身子,张着嘴大口喘息,每一口气都是疼痛着吸入又疼痛着呼出。
左手紧握成拳,她死死咬着食指骨节,一遍遍告诉自己:
“姜半夏,不许哭。”
“你他妈有什么资格哭?!”
“不许哭!”
“不许哭!”
“不许哭!”
眼泪却不听大脑指挥,悄无声息的,一滴一滴砸落地板。
此时北陌另一头,迟烁缓缓放下手机,许久没有动作,一双幽深的眼睛长久盯着窗外,直到视线渐渐模糊。
为什么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呢。
是雨太大了吧,他想。
一定是雨太大了。
“昭昭?”李泽林推门走进去, 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
深色窗帘将白日掩得密密实实,没有光线投射进来,这场景, 与桌前少女此刻的状态极为相近,阴暗异常。
摸不清楚状况, 李泽林没有冒昧打扰, 给了她完全自主的时间。
“哥。”良久, 姜半夏喃喃低语:“他走了。”
我亲手把他推开的。
李泽林并不清楚姜半夏口中的“他”具体是谁,但当下也没有多言,而是看着她问:“你还好吗?”
姜半夏动作迟钝地点了点下巴, 轻声说:“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
她语气平静,李泽林听着,心里忽然冒出一阵难过。
她的眼睛牢牢盯着窗外, 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声调呆板:“时间会治愈一切, 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妈妈走了,我撑过来了, 这么多年, 我一个人也走过来了。”
她语速很轻, 很慢:“现在不过是恢复原状, 没有他, 我也能撑过去。”
一定能撑过去。
一定要撑过去。
两厢沉默好一会儿,李泽林深深叹息:“喘口气吧,昭昭。”
停下来, 好好喘口气吧。
手机关机,搁在一旁, 姜半夏切断了与外界取得联系的一切来源,整个世界静得好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家里阿姨说,他都把自己关在卧室一天一夜了,不吃不喝,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怎么办才好……”付怡娴焦急说着,一边继续敲门:“小烁,开开门好吗?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出来吃点东西好不好?你别吓妈妈,小烁?小烁!”
胳膊被人拽了一下,回头,迟国荣摆摆手,示意她让开。
付怡娴往旁边挪了几步,忽听“匡当”一声闷响。
到底是男人,紧闭的木门被迟国荣一脚踹开。
付怡娴想都没想立刻冲进去,浓稠的黑暗扑面而来,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得以适应光线的变化。
视线聚集处,迟烁肩膀和眼皮都低低垂着,那样子,就好像是陡然遭遇了千钧打击,这重量将他一向挺立的脊梁骨压成弓形抵靠床边,完美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
见他如此,付怡娴小心询问:“小烁,发生什么事了?”
听见她的话,迟烁没有出声,一个字都不说。
原来人在真正无能为力的时候,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迟国荣跟在付怡娴身后走过来,视线低望向迟烁,眉间有轻微的褶皱。
他的反应,比他想像中要大得多。
头一回见儿子露出这般受挫的模样,付怡娴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她与身侧的丈夫小声商量:“要不咱们给半夏打个电话,让她来劝一劝吧。”
语罢,不知她话里哪个字眼刺激到他,迟烁失神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他嘴唇动了动:“妈,别打。”
付怡娴不听他的,这会儿已经打开了通讯录,迟国荣闻言心思一动,揣着明白装糊涂。
紧接着,迟烁嗓音像被沙砾磨过:“我们分手了。”
付怡娴拨电话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
迟烁不让母亲去找她。
也许是年轻气盛,他的骄傲不允许姜半夏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他更不愿意用狼狈去博取她的同情。
付怡娴神情怔然,迟国荣背手:“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他沉声斥责,眉间的皱痕更深了:“口口声声说天文是你的理想,结果呢,分个手就一蹶不振了?”
付怡娴不满瞪向丈夫,然后蹲在儿子跟前,心疼地问:“究竟出什么问题了,跟妈妈说说,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迟烁唇角刻意弯了弯,像是自讽。
付怡娴想了想,说:“要不然妈妈去找半夏谈一谈好不好?”
迟烁摇头。
迟国荣下命令:“你赶紧收拾一下,护照和签证都给你准备好了,立马出国!”
“爸。”
迟国荣不耐烦:“其他事随便你怎么闹都行,唯独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马上让小王帮你安排。”
“爸!”
迟国荣怒斥:“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想再去找那个女生?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你好好想想,自从你和她在一起后出了多少事!”迟国荣一一列举,“为了她把人打进医院,为了她放弃MIT的录取通知书,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说到最后,他怒不可遏。
相反,迟烁语气很淡:“不关她的事。”
“迟烁!”迟国荣语气严厉地责问:“你敢拍着胸膛保证这些事跟她没有一点儿关系?!”
迟烁眼珠子转了一下,涣散的视线终于聚焦到父亲脸上:“我承认,有关系。可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决定,她从来没有干涉过我,也没有要求我。甚至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她一定更希望我能去MIT而不是陪她去清华。”
说到这里,他难得放缓了语气:“爸爸,您不能因为这件事迁怒于她。”
略顿一下,迟国荣不自然地撇开目光,语气僵硬:“现在说什么都白搭,别忘了,你们已经分手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
付怡娴瞪眼推他:“你先出去,我来跟儿子谈。”
迟国荣被推着,脸色通红往外走,不多时,屋里只剩下母子两个人。
“小烁,到底怎么了,愿意跟妈妈说一说吗?”
他不出声,付怡娴也不恼,语气依旧温柔:“那妈妈问你好不好?”
“为什么和半夏分手?你们年纪还小,分手是一时气话也说不定啊。”
“不是气话。”迟烁脊背又弯了弯。
不是气话,他很笃定。
因为他和她都清楚对方的底线,绝对不会拿分手当气话说。
所以只要她说出口,那么就是真的。
她说了,他就信。
“这样啊,”付怡娴思索着:“是不是你哪里惹半夏不开心了?你们好好沟通一下,或许有转机——”
“她不爱我。”迟烁打断了母亲的话。
付怡娴一愣。
迟烁抬起头,定一秒,忽然颓败地扯了下嘴角:“我们分手是因为她不爱我了。”
他曾经提前设想过无数种导致他们分手的可能性,倘若她担心异地恋,他可以陪她去清华,倘若她嫌弃他脾气不好,他可以努力去改,倘若是因为两个人发生了争执,他可以先道歉。
可偏偏什么都不是。
她选了一个最让他无能为力,无法反驳的理由——她不爱了。
所以他不强求,也不挽留。
既然她态度决绝,那就翻篇吧,如她所愿,也没什么不好。
一时间,付怡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她挨着儿子坐下,缓缓道:“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儿子,尽力了就好,问心无愧就好,没有辜负自己的爱和对方的感情,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迟烁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付怡娴按住他肩膀:“听你爸爸的话,走吧,离开这里,离开北陌,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去认识、遇见、了解更多的人,你会慢慢放下她。”
耳边是风雨声,迟国荣站在房门外,透过一丝缝隙望进去,望向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
在他看来,成长过程中经历一些必备的挫折是很有必要的,但这恰恰是迟烁所缺乏的。
他的路,走得太过平坦顺畅了,年纪不大,经历的事太少,所以受受打击也好,男孩子可不能太娇气。
天空乌云密布,北陌一连好几天雨都下个不停,难得放晴那天,正好赶上姜半夏出院。
“昭昭,出院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咱们回家喽。”
“舅舅舅妈,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去个地方。”
“这……”李涛犹豫。
吴桂芳温声劝她:“昭昭,你身体刚好,咱们过几天再去好不好?到时候你想去哪儿,舅舅舅妈陪你一块去。”
姜半夏站着,一动不动,低垂的目光一直盯着地面砖。
“爸妈。”李泽林适时开口:“让她去吧。”
乘坐611路环城公交,花不了一刻钟,姜半夏再次回到北陌一中,回到没有他的北陌一中。
午后阳光充足,太亮,晃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时隔一周,她重新打开手机,未读消息98,其中大部分都是韩攸宁和江天乐的消息,偶尔掺杂着几条班级群聊。
她一条条读着。
江天乐:【半夏,你和迟烁怎么了?】
【是不是迟烁欺负你了?嗨呀,他脾气就那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呗。】
【谈恋爱哪有不吵架的,但不至于分手吧?】
【你怎么人间蒸发了,听说韩攸宁都联系不上你。】
宁宁:【昭昭,你没事吧?】
【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呀。】
【你到底去哪儿了?】
【昭昭,发生什么事了?】
【昭昭,你别吓我,接电话好不好。】
江天乐的来电响得很突然,他在电话里告诉她:“半夏,迟烁要走了,去美国。”
“嗯。”
“今天下午的飞机,六点四十五起飞。”
“嗯。”
她应得自然,倒是让江天乐顿了下。“你不来机场送送他吗?”
“不去。”
干脆利落的回答,江天乐不由哑然。
安静了几秒钟,电话那头传来江天乐含怒的声音:“姜半夏,迟烁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值得你这般对他?他对你怎么样,我和攸宁都看在眼里,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他哪点对不起你了?!”
那边接着传来韩攸宁的声音:“你别说了!”
“我他妈就是替迟烁不值!”
“江天乐,你别太过分啊!”
姜半夏眼睫轻轻扇动,她看着熙熙攘攘的折桂楼长廊,目光呆滞半晌,她开口道:“他没有错,我摸着良心说,他一点儿错都没有,是我的问题,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江天乐静默。
说完,她收了线,竭力克制着翻腾起伏的胸膛。
再见他一面,她何尝不想?
可是她不能露面,也不敢露面。
她怕自己心软,更怕给自己希望。
姜半夏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她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闲逛,到了晚饭时间,广播里准时传来熟悉的旋律,是周杰伦的《晴天》。
【为你翘课的那一天】
【花落的那一天】
【教室的那一间】
【我怎么看不见】
【消失的下雨天】
【我好想再淋一遍】
晚霞的余晖顺着天空的裂痕慢慢地倾泄下来,又是一个盛夏的到来。
姜半夏坐在跑道旁边的草地上,抬腕看一眼手表,巧的是,指针六点四十五分整。
长发被傍晚的微风卷起,姜半夏刚好没多久的身子又开始咳嗽起来,与此同时歌曲进入副歌: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
迟烁,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这样,也很好。
只要你好,便好。
花向阳开,人往前走。
你有自己的路,往前走,别回头。
我们都别回头。
“姐姐,你怎么哭了?”
一道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姜半夏的沉寂,她回过神,抬手一摸,脸颊冰凉,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因为飞机飞走了。”她回答。
“那我去帮姐姐抓回来!”小男孩仰脸看着她,可爱的模样让人心生欢喜。
姜半夏微微一笑:“可飞机本来就是要飞走的啊。”
小男孩挠挠头,不理解她话里隐含的意思,想了一会儿说:“那我请姐姐吃糖,吃糖就不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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