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一身的刺,是她养了三年才养出来的盔甲。
靠辗转反侧的思念,用温润眼泪的巢穴,才滋养出的盔甲。
宋予白牵一次她的手,带一次她回家,给她煮一碗面,缝一个布娃娃,喂几颗樱桃,她就把刺丢掉了。
她把刺丢掉了。
她没有武器。
手无寸铁,尸骨不存。
可她哭得这么厉害,他为什么还是能像以前一样,无动于衷?
他不会心疼吗?
不会难过吗?
不会舍不得吗?
然而她哭的时候,他只是沉默。
安静的沉默,像放在颈上,能绞杀人的双手。
无情又冷漠。
这双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人硬生生往冰窖里按。
裴拾音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到全身都出了汗,黏黏腻腻的全身都觉得难受。
开口的时候,发现自己除了浓重的鼻音外,连嗓子都是哑的。
“宋予白。”
“嗯。”
她抬起眼帘。
哭得多了,打湿的睫毛一溜一溜粘着,有额外的重量。
眼眶里都是泪,逆光看车里的他,都有虚叠的重影。
她看不清他。
“你别后悔。”
——“你别后悔”,这是她唯一的武器。
虚无缥缈的以后,是她唯一可以对着这个遥不可及的男人,放出的、最有分量的杀手锏。
微不足道,又无人在意。
他不会因此受伤分毫,甚至还可以在心里笑话她孩子气。
宋予白别开眼看窗外,静默几秒后,平静的声线,理智到冰冷:“至少这样,以后你不会后悔。”
巨大的年龄鸿沟,他永远会比她先一步衰老。
裴拾音觉得好笑,就笑出了声。
哭哭笑笑,她自己都觉得傻透。
眼泪流进咧开的嘴里,咸涩微苦。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从始至终都看着他,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愿意跟自己对视的侧脸。
她从始至终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本心。
“我努力了两次,失败了两次,做了两次傻瓜,我以后,绝对不后悔。”
裴拾音用力擦了一把眼泪,生气地甩下车门离开。
耳边嘈杂的哭声消失了,连带鼻息里那股绵的、令人心醉,却令人无比伤心的甜荔香也消失了。
宋予白孤身坐在透骨寒冷的车里,却无比清楚地知道,今晚,应该是他最后一次,近距离地接近这股香味。
从今往后,这股甜香,会成为他的魂牵梦绕,也会成为他的附骨之疽、求而不能。
忽然,驾驶位的车门被拉开。
甜荔香伴着风雪,再次扑面而来。
金丝边眼镜后的粉棕色瞳孔不能置信地蓦地撑圆。
宋予白忪怔地看着站在车外的仍旧满眼是泪的一张脸。
她还在哭,口鼻里呼出大口大口的白气,被风雪吹散。
在喉间跳跃的心意,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地宣泄,然而他忽然颈项一紧,领带就被人扯着往上提。
他跌跌撞撞地被她拖出了车里,后背抵上冰凉的、沾着雪尘的、微微湿润的车身,他还来不及反应,嘴唇已经重重地、用力地撞上了她的嘴唇。
毫无章法,毫无技巧的亲吻,在他唇上辗转,捻压。
一身蛮力。
她还没学会换气。
与其说是在吻他,不如说是发泄似地撕咬他。
她在报复他。
她哭得太厉害,鼻子还是堵的,亲吻他的时候也像是一场溺水的自我折磨。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终于知道要让自己放开。
然而宋予白身体的本能,几乎是在察觉到她有退意的前一秒,掌心用力地扣住她的后脑,然后——
他重新将她压在车身上。
重重地回吻向她。
她还没反应过来要挣扎,他已经提前掐住了她的颈,虎口抵住她下巴,变相抬高了她的脸,让她抵唇迎向他。
每一次留出供她喘息的短暂间隙时,心底都会有一个声音,啃咬着他每一寸筋骨,然后跟他说——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这四个字似乎有缓解镇痛的魔力。
无声落下的每一粒雪,都是一道短促的叹息。
有雪落进她因为不能置信而睁大的眼睛里。
宋予白腾出一只手,盖住她的眼睛。
而她眼中的错愕、失望、不解、震惊却开始随着流逝的时间倒带。
不断定格的画面,是她成年那天穿的吊带裙,是她抱着排球对她比的一个“耶”,是她红着脸从他手里接过的那一包卫生巾。
也是她8岁那年撞破他躲在阳台上抽烟时,叫的那一声——“哥哥”。
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法将这些画面驱逐出脑海。
他忽然觉得,至少这一刻——
用“禽兽”这两个字来形容他,居然也算是一种仁慈。
第040章 晚霞
鹅毛大的雪粒落在他挡住她双眼的手背上, 转瞬又被彼此在亲吻时呼出的紊乱鼻息所融化。
“再来一次”是一场无限循环的魔咒。
然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下,却开始有丰沛的水泽渗出。
她的脸仍被牢牢地禁锢在他身前, 仰面被动地接受他单方面的压力——用力的、缠绵的回吻。
不用去直视那双能够望进自己心底的眼睛,让宋予白能够在短暂的瞬息里,重温旧梦——忘记彼此的身份、年龄、距离、过往经历,忘记落在身上的目光、父母亲友的期盼,以及在伦理道德下难以承受的负累。
他像掩耳盗铃,又如一叶障目。
直到品尝到唇齿里生涩的铁锈腥气——
唇瓣已被亲吻到发麻,失去知觉, 他感受不到疼。
宋予白终于克制地放开她,喘息。
抵额时, 呼吸交缠。
他垂落的眼睫下,能看到她微微张开的、柔软的唇瓣上还有鲜艳的银丝。
银丝的一端连着他。
在冬夜已经转冷的温度里,在万家灯辉的映照中,也有一种缠绵的旖旎。
像饱满丰盈的玫瑰花瓣上,沾染的那滴夜露,无声却诱人流连忘返。
她如重获新生,在桎梏中大口大口喘息, 连艳色的舌尖都在贪婪地攫取久违的氧气。
微微松开掐在她虎口上的手掌。
宋予白仍旧牢牢地捂住她的眼睛, 只能感受到他掌心有一片湿濡, 像笼罩在心房上,巨大的、绵绵的阴雨, 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
他的额头无力地抵在自己手背上,隔着手背,压在她的眼睛上。
理智重归, 发热的身体也跟着一寸一寸转冷。
“我们不可以。”
“不能这样子。”
他想在劝慰自己,又像是在说服她。
她不应该诱惑他, 他也不应该轻易上饵。
裴拾音因为亲吻而缺氧的大脑,已经麻木的四肢因为身前巨大的热意,终于逐渐地找回了知觉。
干涸的眼泪,又再次从他掌心里流下来。
两人仍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亲密到缠绵的相拥。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的鼻尖,蹭到他脸上,根本收止不住。
“你说不可以。”
她被捂着眼睛,哽咽的声音在抽泣。
喉间像坠了一块铅,难受的酸涩,几乎让她每吐一个字,都觉得费力。
“你有本事推开我,我就相信你不可以。”
宋予白张了张唇,空白的大脑里有短暂的时间,组织不出语言。
三秒的静默后。
她于目不能视物的环境里,仰面,踮起脚。
摇摇欲坠的银丝随着再次贴近的唇齿而消融。
原本彼此生涩、禁忌的亲吻,在一来一回的练习中,已经开始熟稔。
他们熟悉对方的温度,了解另一个人呼吸换气的频率,掌握双方亲吻里的技巧。
少女柔软细腻的嘴唇,是包裹着丰沛露珠的玫瑰花瓣,唇齿之间能饱尝到她身上特有的、馥郁的水果甜香。
而男人的唇则更加温暖、循序、进度有度,能将她的呼吸彻底包裹、容纳。
——她的勇气太过热烈,热烈到,他的回应也身不由己。
锈涩的血腥气在唇齿里弥漫。
被吮吸,被品尝,被吞咽。
被贪得无厌地一遍一遍琢磨。
他的呼吸完全被她掌握,摇摇欲坠的理智却在愈走愈近的人声里,惊如大梦初醒。
手掌从她眼帘上滑落小小一寸,有湿润的睫毛扫过他掌面下缘。
迷蒙的泪眼几乎能挡住她的视线,却依旧能看到他眼睛里挣扎地写的“不可以”。
“你说不可以。”
她闭上眼睛,盈在眼眶里的眼泪随着阖起的眼帘,无声从脸颊滚落。
手掌隔着平坦的西装裤,轻轻覆盖了上去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他有一瞬的僵硬。
柔软、纤细的手指,也无法包裹住西裤下隆起的全部。
“那你告诉,这是什么?”
他应该开口拒绝,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能明显感觉到,谎言已经无法再欲盖弥彰——
他做不到在这样的情形下,欺人欺己。
“拾音,你松手。”
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连颈项的经脉都贲紧凸起。
简短吐息的五个字里,字句都是忍耐。
人声渐远,路灯下,她耳空目明。
“你不想要吗?”
“你不是想要很久了吗?”
宋予白张了张唇,拒绝反驳的话,却随着她手下的动作,伴着无可遏制的战栗,尽数滚回到了腹中。
“老宅里我碰到的,以及那天晚上你帮我掏耳朵的时候碰到的,真的是你的皮带吗?”
撕开的真相就最令人难堪。
他别开的脸,却被两只冰冷的手捧住,强迫他回过脸,跟她对视。
他的灵魂和罪恶被她释放。
少女颤动的眼帘里,含泪的目光也有微弱的希冀,哽咽的每一个字,都是哭腔。
“宋予白,你回答我。”
“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你对我没有感觉!”
“没有。”
“没有。”
他重复了两边,最后又跟自己确认了一遍。
“没有。”
裴拾音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杏瞳里的微光,却如升空的烟火,转瞬的灿烂后,是永无止境的熄灭。
他感受到怀里的人正在发抖,紧绷的肌肉像是已经无法再支撑身体的重量,摇摇欲坠地要在他身前滑落,他本能地将她往自己怀里又带近了一寸。
但转念,觉得逾矩,又将她松开,只是虚虚扶着她的后腰。
克制而礼貌。
雪夜中,裴拾音靠扶住冰冷的车窗勉强让自己站稳,然后,她点了点头,平静地望他的目光里,很缓慢地说了一个“好”。
“如果你不想,那你松开我,今晚有的是人想跟我——”
然而她还没说完,身后依靠的车门忽然被人一把拉开,身体跌入后座的时候,她双手还来不及挣扎、支撑,已被人紧紧握住手腕,拉高至头顶,强摁在真皮椅面上,□□直接抵进她膝盖,让她根本没有动弹的空间。
“裴拾音,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伴着被重重关上的车门,他压在她上方的气音,一字一顿都咬牙切齿。
今天晚上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错的。
他不该在出差回来之后心血来潮特地绕到荣玺,想着替她做一顿夜宵。
也不该轻轻松松就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刺激。
更不该放任她在车里说那些不可挽回的话——他居然可笑到,妄图在她面前自证清白。
他应该跟她保持距离,在各自生活的地方,两不相干。
她被仰面制在车内,光线微弱的视野里,只能看到黑灰的车顶,以及从他玻璃镜面上反出来的仪器微光。
“不是你自己说,你说,我但凡做春梦,你都但愿我梦里从来没有过你!”
就像是很久以前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
长久的沉默里,她终于听到他生涩的、挣扎的妥协。
“我们也说好了,两个人,保持现在的关系,一辈子。”
每一寸呼吸,都觉得这么多年恪守的规则教养,也如同灵魂被撕扯般,七零八落。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贪心?”
她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了声。
“到底是谁在贪心?既要又要,不要跟我做,又不准我跟别人做。”
她所说的保持现有的关系,两个人过一辈子,只是经停的权宜。
而对他来说,居然是目标的终极。
咽喉忽然被一寸滚烫的掌心卡住,就连稀薄的氧气也呼吸困难。
晦暗的视野里,她第一次在这么微弱的光线里,看到一个人的眼睛——通红的、愤怒的、几乎被压迫着逼到绝境的眼睛。
他从齿缝见咬出来的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愤怒的颤音。
“你想怎么做?”
“你要跟谁一起做?”
“你知道要怎么做?”
她在短暂的濒死中,又被他的理智所释放。
禁锢在手腕上的力量松开,强挤在她腿间力量后撤。
他忽然如同一个挫败的、不知所措的迷途人,跌坐在椅上,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我们的关系,在别人眼里,就是苟合。”
“我怎么忍心,用自己的私欲,就这样,毁掉你的人生?”
黑暗再次让她看不见,让她仿若置身孤岛,在浮沉的浪面飘摇。
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可笑地觉得,今晚似乎并不比18岁那年糟糕。
至少她亲到了他,至少他也给予了热烈的回应。
挣扎的、痛苦的、爱而不得的回应——
至少他松口。
至少他也动摇了。
也许是觉得,反正已经这样了。
也是是觉得,再糟糕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也许是觉得,或许她在努努力,就可以够到月亮了。
裴拾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从后座挣扎起来,又想去吻他。
“不用你毁,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可以做主。”
她最想要的,就是拥有给自己人生做主的权力。
在他的猝不及防中,裴拾音压着他的肩膀,径自跨坐在他的身上。
她穿长裙,开衩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屈压在他身侧的皮椅面上,拉高,露出一截白皙的、瘦而不柴的腿。
宋予白未料她还有力量,本能地想要制服她,然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却隔着细滑的丝袜触到了她富有弹性的白皙,修长的手指深深掐进肉里,将圆润修长的腿型,都挤压出了他掌心的轮廓。
他陷入泥沼,退而不能。
彼此贴进的身体,让车内里的温度升高。
有保安巡逻的手电一摇一晃掠过车玻璃前。
他不敢设想她此刻出声,只能再次扣住她的后脑,用力堵上她的嘴唇。
禁忌、压抑、逼仄、随时都会被人发现的环境里,身体的反应跟她的回应一样热烈。
她已是一个熟练的猎手,轻而易举就能再次挑起他的谷欠念。
直到微弱的灯光渐远,停在车位上的车,再次成为安全的无人之地。
宋予白挣扎着推开她的时候,滑落的掌心却在意外中碰到她胸前的柔软。
身体再次僵住。
在逼仄狭小的空间里,任何的轻举妄动,都有可能让他陷入无法挣脱的蛛网之中。
“宋予白,是什么感觉。”
她轻轻笑了一声,双臂环着他的颈项,像只乖觉的小猫,用冰凉的、还粘着眼泪的鼻子,贴贴他的耳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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