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枕巾便沉沉睡去的南栖不知道有人已将半副身家体己理了出来,挑挑拣拣觉得这处少了,那处缺了,就想备得十全十美留待日后娶她为妻下聘。
翻过了昨夜, 今日便是小年夜。
兰陵公府的下人早早起来,为每座院落挂上大红灯笼,待南栖起床后推窗望去处处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就是栖迟院的丫鬟仆妇们亦剪了窗花贴在窗柩上头, 绿墨见她起了,端来水伺候盥洗。
烙色抱了一沓窗花进来,在小几上摊开笑着问道:“小姐, 你喜欢哪个, 都是奴婢剪的花样子。小姐喜欢哪个奴婢便贴哪个。”
小丫鬟倒是手巧的很,大红色的纸张被剪裁得宜, 有和合二仙花样的,亦有喜鹊登枝,常见些的富贵吉祥,五谷丰登。
南栖指了个和合二仙的与吉祥富贵的,她也没别的贪心念想,就希望她这余生能够寻到个好夫婿,亦能富富贵贵下半生。
烙色见她选了这两个欢天喜地就要去窗边贴下,福了身一张甜嘴吃了蜜般:“小姐好眼力,奴婢也觉得这两样寓意最好,也是奴婢剪的最好的。”
“绿墨姐姐,你窗里的可要一起贴了?”烙色贴心地问道,绿墨自是答应了,她于女红一技较长,并不善于剪窗花。
早起这般闹了一番,倒是叫困倦之意消退了许多。
绿墨拿出几条分例分的新衣裙,让南栖看,好挑选出一条最适宜的今个儿晚边小年夜赴宴去。
不求有多出挑,瞧着好看便好了,南栖最后选了件锦绣双蝶钿花衫,下着同色系罗裙。面上略施粉黛,绿墨手巧替她挽了惊鸿髻,稍点红妆便是国色天香之颜。
同一时间里,清冷过了头显得有些破败荒芜的浮华院内。
叶湘怡阴沉着一张脸,看向面前一身宽大丫鬟服的黄鹃,因衣襟宽大显得身子越发单薄,那张脸越发尖越发小。
此刻她瑟缩着身子,不敢去瞧上头人。
叶湘怡却耐不下性子了,她从下人七嘴八舌嚼舌根中知道了她的腿再也好不了了,之前柳氏说的会好起来,只是诓她罢了。
自从她卧病在床,府上的丫鬟一日少过一日,就连柳氏也没有派人来看过她。吃的是下人搪塞的残羹冷炙,本就不白的皮肤此刻显得愈发蜡黄。
微微粗糙沙哑的声音不复之前清脆:“你说什么?姨母派人来告诉我,不用去大房赴小年夜的宴了。”
见她明白了,黄鹃哆嗦着身子,连连应是。
只觉最近大小姐愈发难伺候了,一有不如意便打砸东西,但这院内的东西都是有分例规定的,没了便没了。
如今喝茶的杯盏都只剩下豁了道口子的一套了,没东西砸叶湘怡就只能掐她解气。黄鹃觉得此刻胳膊后腰后背隐隐作痛。
她只能穿宽大些的衣裳遮掩去脖颈直至手背的淤青,早上还瞧了眼,泛着青青紫紫,半点没有未出阁女儿家的样子了。
“是的,二夫人怜小姐仍有伤在身,出门一趟唯恐累着您,就特意差了人来——”黄鹃的话未说完便发出一声惨叫,她挣扎着往后躲去,却抵不过此刻疯魔了般的叶湘怡,手上发狠地挑看不见的地方掐她。
“你胡说,你这个贱婢竟敢欺下瞒上,姨母怎么可能让我独自一人过小年夜。”她唇瓣发白,此刻的模样像疯了般。
黄鹃不敢还嘴,只想着捱过这一阵等叶湘怡消气。
她想跑掉,但卖身契还捏在叶湘怡母亲手中,没有银钱没有路引哪儿也去不得。若被抓到只能是乱棍打死的命。
悔,她好悔,当时没有抓住机会向二小姐投诚。反倒选择了花灯节推她落水表忠心,如今她只得暗暗期盼着这事不要被发现。
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一潭死水般。
掐累了人叶湘怡面如菜色,两靥发白靠在床榻上喘着气,伸出手道:“扶我起来,我要起来梳妆更衣。”
黄鹃抽着气,将人架在她瘦削的肩膀上,叶湘怡尚未好全的腿缠着一圈一圈绷带,穿着肥大的里裤。
跳着脚走向梳妆台前,府医让她卧病在床,无事莫要乱走动,免得动了伤腿长歪了骨头。她时刻记着,将全身的重量皆压在了黄鹃身上。
净面过后看着连日不进荤腥憔悴了许多的面颊,狠狠地敷了层脂粉,面上惨白惨白又嫌气色不够好,上了层胭脂。
指使着黄鹃将箱笼打开,因她伤了腿,行动不便光试衣裳便便试了小半个下午。
临了要出门之际,浮华院离大房吃宴的正厅极远,慢慢走也要小半个时辰的脚程,更遑论叶湘怡此刻还伤着一条腿。
命黄鹃去寻人好声低语哀求,还塞了银子才抬了轿子过来。七手八脚将人扶上去,粗使婆子做多了粗活,手上没个轻重,抬起轿来亦颠颠簸簸。
冬日里的天黑的极早,适才还天光大亮,一会儿子的功夫便暗沉了下去。正厅内,南栖已向兰陵公府的长辈见过了礼,坐于下首安安分分用膳。
看崔涟漪窝在太夫人和大夫人身边撒娇卖乖,左一口姑祖母,右一口姑母,直哄得二人找不着北。
“又过年了,过些日子我大哥怕是要派人来了,若是涟漪姐儿能多陪我几日便好了。”大夫人崔氏看着替她斟酒的崔涟漪发出感慨。
她膝下无女,两个亲生儿子一个赛一个的冷清,崔涟漪这年纪正好是做她女儿的年纪。
正在斟酒的姑娘上了粉色蔻丹的指尖动了动,递上她斟的梅子酒,贴着崔氏亲亲热热道:“姑母这好吃又好玩,还能见到几位表哥,涟漪也想多住些时日,不想那般早回呢。”
她特意提及了几位表哥,接过了梅子酒吃了口的崔氏看着已出落成大姑娘的崔涟漪,一身雪白的皮子,笑起来如三月的娇花,正是娇软惹人疼不过的性子了。
崔氏偏头看了眼在后头席案上的萧衍,外氅一袭鸦青色鹤氅,此刻身旁冷冷清清,正抬手独自斟酒独自喝。
一派清冷孤高的样子,弱冠三年了身边没个可心人。
二人一冷一暖,一个不爱说话,一个爱笑爱闹,不是正正合适吗?以往怎就没发现呢。
柳氏在一旁瞧见了她这妯娌吃了口崔涟漪斟的酒又瞧了二公子一眼,心道不好。连忙搁下酒找补着道:“你们姑侄俩真是的,小年夜大好的日子偏生要说这般伤感的事。涟漪姐儿,若你不愿回去,就写封信同家中高堂道句,爱吃兰陵公府的酒,要多住些时日不就成了。”
“都是血浓于水,打断筋连着骨头的亲戚,崔家不会不放心的。”
这话虽是宽慰她二人,却是无声提醒着崔涟漪寄在崔家大老爷膝下,与府上公子是嫡亲的表兄妹。
再者多心之人亦会想起她的身份,本不是崔家真正的小姐,只是父母皆亡的孤女罢了。若崔家人不怜爱她了,便是在崔氏混口饭吃的小可怜罢了,哪来今日风光。
到底比不得真正的五姓贵女。
崔涟漪便是那多心之人,她知道的,姑母一向瞧不起二房。就因着二老爷娶了个不入流小官的女儿,萧氏多了个不是五姓出身的二夫人。
那姑母会不会也在意她的身份,断了将她说亲于二表哥的念头。
此刻她娇小的一张芙蓉面上笑意僵着,又不好表露出来,唯余衣袖掩着的指尖微微发颤。
南栖乐得在一旁抱着手炉,喝着温好的果子酒酒吃糕点看戏。身上裹着毛绒绒的裘衣,室内虽房内打开,却生着地龙,温暖而惬意。
许是太舒适了,她饮多了酒,两靥微红,那双勾魂夺魄的潋滟桃花眸泛着些水汽,迷迷茫茫朦朦胧胧又透露几丝天真无辜来,我见犹怜又明晃晃勾着人。
姨母出马果真不同,就说一番话都能叫旁人想些弯弯绕绕出来,南栖又吃了盏酒,觉得今夜的果子酒格外的不醉人,她还能喝上许多。
见她一手撑着香腮,已有些醉了,浑身透着股慵懒妩媚,这是平日里藏着掖着不显露出的风姿。
萧衍白如玉的指节握着酒盏,漆眸暗了一瞬,似有些不快,她叫人看去了这模样。
端起酒盏向频频朝南栖这处回头的萧铎敬了酒,声音清冷却有几丝凉薄冰冷:“四弟,为兄祝你恩科拔得头筹。”
这话将上首喝酒吃茶的大老爷二老爷吸引了过来,二老爷面上熏红笑道:“大哥教子有方,来年春闱四小子是要金榜题名了。”
大老爷扶了扶蓄起的髯须,不同于二老爷久疏于骑射,他身子硬朗,蓄着须俨然一副美髯公的俊美模样。
听着这话笑了笑,目光却是含着希冀看向萧铎。
大好的日子,萧铎莫名觉得身上胆子一重,再看见父亲眼底的希冀,往素他都是看大哥二哥才会如此。
心头涌上一股火热,他向大老爷敬了酒道:“爹,我定会好好温书,搏得功名。今日也不早了,还有篇策论未研习,铎便先退下了。”
大老爷面上带着满意,挥了挥手道去吧。
芳姨娘此刻插了话,扭着腰肢从后头贴上大老爷,她生的小家碧玉模样,此刻涂脂抹粉细细装扮过温声细语的令人生不起厌。
“老爷,铎哥儿这般用功,全赖老爷的教导有方...”酒过三旬,大老爷揽过芳姨娘的腰肢,替她斟酒,笑道:“你也功不可没。”
崔氏看着二人搂在一起,饶是已经不在意了却还是觉得有些刺目。被这一打岔也忘记了崔涟漪的事情。
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好主动提这事,只得先歇了心思。
本来她是想着今日小年夜,让姑母主动和姑祖母提要她做儿媳的事,先迈出这一步。过几日崔家来人了便能将这事谈妥。
她偷偷看了眼一袭墨色缂丝云袖袍的二表哥,外罩一袭青灰色鹤氅更显其面容清冷,就那般坐着,威仪内敛,比年少时所见更多了几分迫人气势。
叫人不敢直视他的面庞。
那人却旁若无人的喝酒,不分一丝眼神与她,明明今日在梳妆台前屋内的丫鬟都夸她沉鱼落雁之貌。
竟不能夺了他一丝目光。崔涟漪又是庆幸又是不幸,庆的是萧二哥不是以貌取人,随随便便便被容颜蛊惑之人;不幸的是这般更加叫她难以接近了。
她藏匿着的目光没有瞒过苍白着一张脸坐在门边的叶湘怡。
从轿子上被扶着下来后门边的丫鬟见了她只将人领进去,坐在角落里边儿,道是此刻宴席已开再通传失礼。
让她自个选,叶湘怡想了想便接受了这丫鬟的法子,灰溜溜的进了去。
屋内的人许是看见她来了,许是没看见,反正就是多个人多张案席的事,没必要指出来扫了大家伙儿的兴。
是以她坐在角落里不出声,也无人搭理她。
听着屋内众人说话,她也不吃面前的酒水,就是目光发愣看着前方,时不时看她伤了的腿,用阴鸷的目光无声地扫南栖的后背。
此刻见了那崔家小姐,生的珠圆玉润,欺霜赛雪,那藏匿着的眼神是何意叶湘怡最是熟悉不过了。
随后呆愣的眸光转了转,有了些人样。
让身旁的黄鹃附耳于她,替她办件事去。
第50章 良宵
酒过三巡, 二老爷心头高兴,从大哥那得了边关来的信,衡哥儿立下战功, 再过段时日封赏就能当个千户了。
唯一的儿子有了出息, 头一回他觉得腰杆子能挺得笔直,酒喝了一盏又一盏。白面熏红, 拿着酒盏的手歪歪扭扭醉态毕露。
柳氏瞧见了,便向太夫人告退,将人扶着回了青台阁。太夫人年事已高,饶是精神矍铄也抵不过夜色已深席来的困倦。
卢清瑶见状就要将她扶着回集福堂却被阻了:“今夜珏哥儿也在,夜深行走不便你二人便一道回去吧。”
自从卢琅意那日来过后不知为何萧珏的性子越发恶劣, 床榻帷帘间折腾她, 今日险些一觉睡至晚边, 好在没有错过小年宴。
如今听了太夫人这番话卢清瑶屈膝福礼的身子颤了颤, 双腿无力膝窝发软差点一头栽倒下去,好在眼前出现一双大掌,稳稳地将她扶牢了。
一道疤痕横亘而过的手掌温热有力让人心安。
她抬起眸子正好对上萧珏那双瑞凤眸,微微上扬无声地瞧着她, 瞳仁漆黑幽深如墨。她唇瓣动了动,借着他的手掌站住了:“谢谢夫君。”
萧珏却未松开手。揽着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将人拉至他身旁低语道:“无需谢, 某应做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却揽着她,卢清瑶薄薄的面皮开始发热,身旁人却置若罔闻。向着上首的大夫人崔氏行礼告退:“母亲, 清瑶她身子弱, 今夜儿子便先带她回去了。”
二人琴瑟和鸣崔氏自是见了欣喜,没有不允的。
“姐姐体弱, 不若我带姐姐先回去,姐夫同姨丈再吃会儿酒。”卢琅意起身,低低挽着堕马髻,低垂着头瞧着格外善解人意道。
不知为何才说完这话,卢琅意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只觉是吃酒多了有些头昏脑涨。
卢清瑶站住脚后摇了摇头拒绝道:“无需如此,天色不早了,妹妹吃完酒后还是早些回院子吧。”她还要去看看潭姐儿,这般天色留卢琅意一人在院中不好。
且她还对夫君怀着那般的心思,卢清瑶不愿,也不想忍。
今夜便所幸随着性子来。
正想开口的萧珏听了此话,揽着她腰肢的手越发的紧了,肃穆冰冷的面庞在酒色微醺下柔和了些。
只觉得今夜他的妻好美,能让他忘却以往的事。
自二夫人扶着二老爷走后,萧大公子及夫人亦回了,室内便只剩崔氏同萧衍南栖几人。
热闹过了崔氏也不多留只让下人用心伺候着,回去路上小心些便也回了院子休憩去了。
南栖早前吃多了酒让绿墨搀扶着去外头廊下透了透气,夜色如墨所望一切皆是黑黢黢的。唯有廊下隔段距离挂着的灯笼,微微发着亮光。
扶着廊柱倚靠了会儿吹了些冷风。
眸光也能渐渐适应了这黑夜,她从这头看见大厅外头那。空旷的一处平地起了一座亭子。月光倾泻在里头的汉白玉石桌上。
郎君坐于里头酌酒赏月,鹤羽与其他鸟羽细细编制鞣成的鸦青色鹤氅内敛华光,在月色中罩在他宽肩上,奢华威仪内敛。
月色清辉落于那面上,显得人更加清冷无双。
南栖看见时常握着她柔夷把玩的熟悉大掌斟了盏清酒,白如玉修长有力的指节扣着杯盏。后头却走出来一姑娘,圆脸香腮,正是崔涟漪。
二人离得近又不近,似乎是崔涟漪像他敬酒,他应下了。他随意坐着,一身风骨,墨色缂丝销金直缀拖曳着往下,结实有力的小腿被裹着。
指节握着酒盏喝酒,宽袍大袖掩去了面容,只瞧见墨色交领衣襟上头滚动的喉结。
“如何,你以为你嫁定了萧二公子吗?”叶湘怡由黄鹃搀扶着从厅内出来,她不想被嘲笑特意等厅内的主子们都走完了才出来。
便见到了叶南栖看着远处吃酒的二人,心头爽利张嘴便刺道。
南栖回过头,看向她跛了腿也不知悔改的姐姐,祸从口出的道理她还是不明白。
黄鹃瘦弱的身板搀着她往前走摇摇欲坠,好不容易站在了南栖身前,叶湘怡为了不势弱,一手馋着黄鹃借力,另一手扶着廊柱,做出腿完好无损站立的模样。
见南栖不接她的话,敷了厚厚脂粉抹了胭脂也掩不了气色极差的面上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崔氏与萧氏联姻是天作之合,二公子就是玩玩你罢了,待厌了你这身子再将高门贵女娶进门岂不快哉。”
“不然你以为为何崔家小姐及笄礼刚过就来萧府小住,打的不就是同你一样的心思吗?”叶湘怡将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都说了出来。
“妹妹,你还是好好想想回了叶家后要如何与父亲母亲交代吧。”
灯笼内烛火昏黄,将她擦了□□的面也照的蜡黄。
南栖听了她的话,衣袖下的指紧紧捏起却叫人瞧不出,萧衍虽说要娶她但想也知道阻力重重,太夫人大夫人都不会答应,大老爷说不得也不愿见到这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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