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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宠妻手札(悬姝)


沈书戎一介寒门学子,当年若不是靠着捧吏部尚书赵永华的臭脚,哪能坐到今日这个户部尚书的位置,他这个位置怎么来的心中没数?就凭她如今有与李家的婚事在身,给沈书戎十个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和李家对上。
更别说唐氏娘家不过一七品小官,权势微弱。沈书戎这些年也厌了她,纳了七八房小妾,她这个正头夫人在沈书戎那里还有几分薄面?
前世是她刚入京,瞧不明白这些东西,于是对沈书戎留有几分畏惧,不敢与其对上。任由唐氏与沈观月二人当丫鬟使唤,教做规矩。嫁入李家前,她如同伺候祖宗一般伺候着这两人。
眼下,只要她不曾与李鹤珣退婚,沈府这几人,便不用放在眼中。
沈家给她的院子离正院儿很远,穿过几条狭窄的小道,走过月亮门,才能瞧见的小屋子。
好在唐氏这人好脸面,府中上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哪怕是这般偏僻的院子,也依然干净无瑕。
探春食指擦过木桌,看了一眼指尖,打量四周后略微不满,“小姐,夫人分明是在给您下马威。”
沈观衣并不觉得这屋子有什么不好,毕竟这么偏僻,沈家的人一定没来沾染过。
她安抚探春两句后,让她替自己将头上的珠钗卸下来,待下人将行礼搬进来后,又简单收拾了一番。
直到天色彻底乌沉,两人才从厨房拿了些饭菜来。食物不够新鲜,瞧着像是下人吃的,探春愠怒想去对峙,被沈观衣叫住。
她有些累了,且在这些小事上也懒得计较。
银子她手上还剩下一些,今日晚了,街上酒楼早已打烊,但从明日起,她大可以在外好吃好喝的供着自己。
沈府如今对她而言,就是一处不用银子的客栈,她亦不会多留。
天色刚暗,蝉鸣蛙叫不绝,沈观衣洗漱后坐在铜镜前,由着探春为自己通发。
烛火摇曳,倒映在窗棂,半晌后,探春服侍沈观衣睡下,这才小心翼翼的拿着一盏火灯退了出来。
门关刚关上,探春余光便瞧见檐下漆柱旁站着一人,通身黑衣,双手环胸,双目直直的盯着她。
她吓得手一抖,火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差点惊叫出声。
“嘘,别嚷嚷。”
那人走过来,将火灯捡起,递回到她手上,火光照映下,探春看清了他的模样。
她后怕的拍着胸口,“你吓死我了。”
“姑娘睡了?”
这人是宁世子身边的人,从前在庄子上,他便时常跟着宁世子过来。后来世子南下,几乎都是他在世子与小姐之间转圜。
如今这般晚了,他不惜找到沈府来,定是世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探春小声道:“小姐刚躺下,应当还未睡着。”
阿让点头,从探春身边走过,“我去看看。”
屋子里静悄悄的,残蜡滴在烛台上的顿时,阿让自门外走进来。
沈观衣睡意刚起,不满蹙眉,“出去。”
阿让掀开纱帐的手一顿,脚步止住,恭敬道:“姑娘,世子有话让属下带到。”
宁长愠?
饶是再多的困倦,此时也已烟消云散,沈观衣起身披上外衫,掀开纱帐赤脚走了出来。
阿让安然垂目,却骤然看见眼前多出了一双嫩足,与他巴掌大小的足底泛着粉,指甲修剪整齐,圆润可爱。
他蓦然移开眼,呼吸有些乱了分寸。
沈观衣理所当然的伸出手,“拿来。”
阿让茫然抬眼,正好对上沈观衣未施粉黛的容色,淡如皎月,浓如重墨,巴掌大的小脸几乎被五官占满。
六年了,他与世子一样,亲眼瞧着姑娘日渐艳丽卓绝,逼得人移不开眼。
沈观衣蹙眉,脸上尽是不悦,“你在发什么呆?”
他咬了一下舌尖,回过神来,再不敢多看沈观衣一眼,“世子没有给姑娘写信,而是让属下将他的话带到。”
“带话?”沈观衣秀气的打了个哈欠,趋步走向木桌,“那你说吧。”
“世子说,姑娘若是不想嫁,可以求他,他有法子让姑娘摆脱这门婚事。”
沈观衣握着茶壶的手一顿,下一瞬又慢条斯理的倒了两杯清茶,茶水已凉,微涩,沈观衣皱了下眉头。
“我何时说过不想嫁了?”
她端起另一杯茶水,在阿让错愕的目光下,递给他,“喝吗?有点凉了。”
阿让此时哪还顾得上什么茶水,满脑子都是沈观衣方才的那句话。
“姑娘的意思是,您对这门婚事并无不满。”
沈观衣见他不要,举得手臂有些酸,便撇撇嘴放了回来,“论身世样貌,学识品行,李鹤珣可有哪一点差了?”
在阿让心中,自家世子才是顶顶好的男子。
可若非要拿出一人与世子一较高下,那人也只会是誉满上京城的李鹤珣。
只是……
“那世子呢?姑娘嫁给李大人,可有想好如何与世子交代?”
“我与他有什么好交代的。”沈观衣淡然道。
阿让怔住,不敢相信这话是沈观衣能说出来的。
过去六年,庄子上的衣食住行,哪一样不是世子托人送过去的?世子平日里虽不着调了些,待沈姑娘瞧着也不是多上心,但这些年的大小事,只要世子能办到的,哪一样没答应?
尽管世子寄来的信中字字诛心,大有姑娘若当真嫁人,以后二人便见面不识,再无情谊这般的话。
但他知晓,世子是在意姑娘的。
所以他才不敢将信拿来,怕二人又因此争执,本想着委婉的提醒姑娘,化解这一段误会,却不曾想……她当真要嫁人。
为什么?
当今圣上昏庸无能,不过一道圣旨罢了,世子定有法子的。
阿让掌心攥紧,“姑娘,您再好生想想,那李鹤珣虽好,可世子与您六年情谊,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吗?那可是六年啊……”
指尖绕过耳发,沈观衣看向窗外一轮弯月。
哪止六年呢。
前世她算计的可不止李鹤珣一人,她举步维艰,便总是喜欢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若李鹤珣此人不为她所用呢?她想着,至少,她手里还握着宁长愠。
利用他杀了许多人,利用他牵制李鹤珣,让李鹤珣嫉妒疯魔,成为她手中利刃。
说残忍些,前世她似乎就没将他们当作人,满心满眼都是他们手中的权势,他们的刀能否向着她的仇人。
所以,她舍不得放掉宁长愠,以至于她日夜不得安宁,害怕宁长愠察觉到她的利用一走了之,害怕李鹤珣知晓她的背叛,一刀斩向她的头颅。
后来,她报了仇,用沈家满门的命祭了她娘亲。
李鹤珣扶持年幼的五皇子上位,摄政王一职令他权势滔天。但宁长愠却没有那般幸运,因为她,一生未娶,举家流放。
他离开京城的那日,褪去锦衣华服,一身白衣仍旧难掩清隽挺拔之姿,乌沉夜幕中,他似有诸多惆怅,“怎么办,这一世,我是不是娶不到我的小姑娘了?”
故作轻松的语调依旧难掩眼底之下的落寞。
那时她才忽然记起,宁长愠是谁。
是她七岁被赶到庄子上后,第一个待她好的人。
在遇见宁长愠之前,她满手的疮只多不少,饿极了的时候,连老鼠都吃过。
是宁长愠替她赶走了那些欺辱她的丫鬟婆子,整整六年,她都是在宁长愠的庇护下活过来的。
庄子里的一草一木,就连她的衣裳,都是宁长愠让人送过去的。
宁长愠没有对不起她过,反而是她最终害的他举家流放。
至于他为何会被流放,是李鹤珣的报复还是别的原因,她已经不想再去探究。只知道,若是没有她,宁长愠本该潇洒无羁,安稳一世的。
这时的宁长愠待她远没有后来情深,所以她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宁长愠也该有。
“姑娘……”
阿让的轻唤拉回了沈观衣的思绪,她冷声道:“你难道不记得一月前他信中所说了?”
“是他先不要我的,我就算嫁人又与他何干?”
一月前,宁长愠在江南被几个官员带去红楼喝花酒,此事都传到了上京,沈观衣怕被丢下,便不管不顾的剪了一截发,托人送给了宁长愠。
他生了怒,来信中皆是对她威胁的不满,甚至还说出若她再这般不懂事,以后便不要再见他的话。
如今,正好给了她了断的借口。
阿让心下着急,想替自家世子辩解,却又辩无可辩。更何况世子这次送回来的信中,说的更加过分。
他有时也不大明白世子在想什么,分明是在意姑娘的,却又总是说一些令姑娘生气的话。
如今好了,姑娘当真了。
他索性双眼一闭,拿出从前应付沈观衣的话,“世子不日便会回京,姑娘届时不妨亲自说与世子听。”
本以为这话会将沈观衣惹怒,过去六年,每次二人闹了脾气,沈观衣便最听不得这话,每每都会气的跳脚,口不择言的怒骂。
可现下,她安静的坐在那儿,月光圣洁,却也比不过她周身的气韵。
她不生气,甚至还笑了,“好啊。”
我亲自说与他听。

晨光熹微,公鸡啼晓。
屋内暗香弥漫,烛火燃尽,不多时,下人们从门外陆续进来,将早膳摆满,唐氏坐在桌前,瞧了一眼天色,问冬暖:“她人呢?”
“小姐应当还歇着,至于二小姐,据下人说,也还歇着呢。”
唐氏今年三十有五,模样底子算不得有多好,又总喜欢显得自己端庄,无论衣衫还是发饰都偏爱颜色稍暗的,再加上这些年操持府中大小事务,比起别家夫人而言,她显得沧桑不少。
闻言,她扔下银勺,冷笑道:“时辰这么晚了不来请安也罢,竟还在睡,跟她那个娘一样没规矩!”
冬暖颔首:“夫人说的是,此女这般没规矩,日后若是嫁去李家,也定会被李大夫人诟病咱们府中女子没有教养。”
唐氏自然觉得有理,“来人,将那没规矩的东西给我叫过来!”
“夫人且慢。”
冬暖对着前来的下人使了个眼色,回头正好对上唐氏紧蹙的眉,连忙解释道:“昨日大小姐应当与夫人说了丰山一事。”
“说了又如何?”
“沈观衣这些年都被咱们放在庄子上不闻不问,从昨日她对大小姐的态度来看,她对咱们府上的人定有怨气。”
唐氏不以为然,“有怨气怎么了,她还敢反了天不成?”
冬暖不得不提醒,“夫人忘了,她现下是李家未过门的儿媳,自陛下赐婚后,李家一直不曾出面,如今咱们摸不着李家的态度,万一得罪了沈观衣,惹怒了李家,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唐氏正思索,冬暖又继续道:“更何况大小姐也说了,长公主不知为何,也向着她,奴婢知道夫人不喜欢沈观衣,但她现在的情形与她娘当年不同,咱们不能再明着来了。”
“那依你之见……”
唐氏不喜欢沈观衣娘俩,本来放在庄子上这么多年,她早已忘了那些事。可这小贱蹄子命好,突然得了这么一桩连沈家都高攀不上的婚事,正大光明回了京不说,眼下还得畏手畏脚!
唐氏心中又急又气,但冬暖法子多,她不得不听。
这些年能让沈书戎依然将她放在正妻的位置上,全都仰仗了冬暖的法子。
所以她哪怕再气,也只得压下。
冬暖小声道:“大小姐也说了,她没规矩是丰山上下都瞧见的,夫人教她规矩是理所当然的事,但要打着李家的名头,就说……二小姐在庄子上性子养野了不懂规矩,招惹外男,怕她将来在上京吃苦头,所以才在出嫁前不见客,好好学规矩。”
“你的意思是……”唐氏怔住片刻,眼底泛起笑意,“关门,打狗?”
“这样的女子对哪家而言都是退避三舍,更何况是声名显赫的李家。若李家退婚自然是好,他们若不退,夫人也有时间在沈观衣出嫁前,让她坐实这个名头,嫁不过去。”
二人眼中泛着阴冷的光,唐氏心情愉悦的拿起筷子,“今日她不来请安正好给了本夫人教她规矩的由头。”
“夫人说的是。”
此时,下人突然小跑至门外,急促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唐氏惊愕起身,“宫里?谁来了!”
下人咽了口唾沫,平复道:“是蓉贵妃身边的夏嬷嬷,说是二小姐不日便要嫁入李家,特替贵妃娘娘来瞧一瞧人。”
唐氏心中犹疑,直到冬暖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才顿时恍然,忍不住勾起嘴角,“带嬷嬷过去,切勿怠慢了。”
“是。”
下人走后,唐氏重新坐下,胃口大开,“想来李家对于这位儿媳,也是极不满意的,冬暖,你说说,她们那副皮囊有什么用?”
“自古以来,娶妻娶贤,只有夫人这样的 ,才能镇得住家宅。您瞧,老爷当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步步高升,不就多亏了有夫人管着后宅,老爷才能安心扑在仕途上嘛。”
唐氏被夸的心情舒爽,连早膳都多用了一份。
这头,探春在门外拦着夏嬷嬷,满脸焦急:“我家小姐还在歇息,您真的不能进去!”
夏嬷嬷年过半百仍旧精神奕奕,她虽是下人,可却比显得比主子还要矜贵,腰板挺直,高高在上。
“奴婢是奉贵妃娘娘的吩咐前来教导二小姐的,你如今拦着奴婢,是想与贵妃娘娘作对不成?”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探春顿时冷汗淋漓,“嬷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但您真的不能进去。”
“已近辰时,你家小姐却还未起身,这般不懂规矩将来嫁进李家,如何能伺候好公子?”
“莫不是公子都下朝回来了,你家小姐还在睡,等着公子去伺候她不成?”
夏嬷嬷眼神一凛,一把推开探春,“让开!”
探春被推的一个趔趄,待她稳住身子时,夏嬷嬷已经掀开帷帐走了进去。
沁鼻的香气扑面而来,掀起梨花木床外挂着的纱帐后,一眼便瞧见了床上酣睡的少女。
沈观衣早先便被门外的动静吵醒了,眼下脾气不算太好。
她怒意汹涌的睁开眼,正好对上夏嬷嬷居高临下的眼神。
少女发丝如瀑,散在床沿,刚刚睡醒的脸上还有手臂压过的红印,杏眸盛着火焰,朱唇边的一截儿白渍应当是睡梦中留下的口涎。
夏嬷嬷自认这些年见过不少美人儿,比沈观衣容色好的也不是没有。
但她身上的那股子劲儿,妖媚不足清纯更胜,明媚的令人移不开眼。
史书上所言的祸国殃民,盛满天下的美人儿,也就不过如此了吧。
夏嬷嬷掩去眼底的震惊,回过神冷声将方才在外对探春的那套说辞又拿出来说了一遍。
沈观衣双目盛着怒,毫不客气,“那又如何?伺候我是他的福气!”
前世不就是如此吗?
她后来做了摄政王妃,身边不说多了,百八十个伺候的人总还是有的,可李鹤珣在她的事上,依旧事事亲力亲为,像通发描眉这等小事,他做的比下人都精致熟练。
那时候,可不就是她家公子在伺候吗?
夏嬷嬷被气的呼吸急促,“你……你竟敢说出如此没有规矩的话!”
“堂堂大丈夫,去伺候一个女子,说出去你就不怕被痰水淹死!”
沈观衣看向她,“你家公子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与你家娘娘操心?”
夏嬷嬷闻言,骤然冷笑,“二小姐不知道吗?是大公子亲自与娘娘说的,想让奴婢教导二小姐规矩。”
沈观衣着实不知道,因为前世压根就没有这么一桩事。
自始至终,李鹤珣对她也没有过于挑剔。
澜之,他便如太师给他取的这个小字一般,壮阔包容,仿佛她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介意,除了宁长愠。
果真是性子不同,连教养嬷嬷都找来了。
沈观衣冷笑一声,却也清楚知晓他不是前世事事都念着她的李鹤珣,所以她就算闹到他跟前去,向他讨要一个说法,恐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夏嬷嬷漫不经心的昵了她一眼,老神在在的发号施令,“二小姐,该起身了。”
晌午刚过,蝉鸣不绝,李鹤珣从外面回府,还未进门,门房便连忙道:“公子,夏嬷嬷闹着要见您,小的不敢怠慢,便让她去您的院子了。”
归言错愕,“夏嬷嬷?她来时可有说什么?”
门房思索片刻,颔首道:“说是有关沈二小姐的事。”
归言心中生疑,正想与公子商讨一二,转身却瞧见公子已然跨过门石,大步流星的进了府。
李家世代都是书香门第,府中花草山石皆有讲究,李鹤珣作为李家唯一的嫡子,住的院落亦是最为讲究的广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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