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珣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为难,蹙眉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是少夫人……”他收了探春给的好处,不得不帮沈观衣传话,但公子看来的眼神令他有些害怕。
他只能咬着牙道:“少夫人说,她等着您用晚膳。”
想起探春姑娘的原话,他是万万不敢复述的,只好自己修剪一二,捡温和些的说。
李鹤珣神色并无异常,只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便抬步离开。
下人赶紧拍了拍胸脯,好险,公子没生气。
近些时日,李鹤珣几乎天色彻底黑下来才会回屋,眼下天边还是灰蒙蒙的,广明院中已经点起了灯。
从月亮门进去,树影斑驳,枝杈的缝隙之间隐隐能瞧见屋内烛火明亮,为首的女子坐在桌前双手环胸,训着探春与阿莺,瞧上去并未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
饭菜的香气不远不近的传来,空气中隐隐能闻到厨房做了她爱吃的酥皮鸭。
树杈细长交错,刚好遮挡了他的身影,里屋少女娇俏嗔怒的声音从缝隙中清晰的传来。
“你们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
阿莺脸上满是歉疚,“阿莺知错,阿莺认罚。”
探春见她如此,本欲说什么的嘴巴顿时闭住,只能跟着认错。
沈观衣不满的埋怨道:“你们若是不对付,打架还是别的什么都可以,但不许吵,吵的我心烦。”
探春顿时疑惑道:“小姐,这还没入冬呢,你怎会……”余光瞥见阿莺在身旁,她顿时住了嘴,才不要将事关小姐的事情说给阿莺听。
沈观衣也不知晓,但耳边若是有人不停的嚷嚷,便觉着聒噪,心中生闷。
“我近日来是觉着有些……”
话音未落,便听见探春又咋咋呼呼的叫了一声,“小姐,姑爷回来了。”
沈观衣顺着探春的目光看去,许是屋内太亮,她抬眼瞧去时竟有些看不清,院中乌沉的厉害,除了细长的树枝哪有什么人影。
“哪儿呢?”
探春砸吧着嘴,有些怔愣,“走、走了。”
“方才奴婢就看见姑爷从那颗桃树后离开的,奴婢肯定没看错。”
沈观衣不信,“真的?”
“千真万确。”探春束起三根手指。
若当真如此,他来了又走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沈观衣琢磨着,让阿莺去打探一番。
转瞬,阿莺便从下人那边探听到李鹤珣去了书房,并未看见归言进去。
那意思便是,他来瞧了她一眼便又一个人去了书房?
沈观衣思索片刻,起身道:“将膳食带上,咱们去书房瞧瞧他。”
与以往不同的是,书房门外除了两个洒扫的丫头以外并未有人守着,房门虚掩,清澈如水的琴音从缝隙中溜了出来。
沈观衣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这一身琴艺,琴音随心而动,抚琴之人的心绪总是会若有若无的参杂在声音中。
这曲醉鱼唱晚本该道出宁静悠远的心境,可在沈观衣听来,只觉抚琴之人心中并不宁静。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这一世还是头一次来书房。
一切与她记忆中的并无两样,窗棂半开,窗外挺拔的翠竹与窗边的沉木矮桌相得益彰,琴音是从横落在左边的屏风后传来的,沈观衣刚迈出步子,琴音顿时戛然而止,“出去。”
沈观衣步伐顿住,随即又抬步往屏风后走去。
李鹤珣听见脚步声并未停滞,愠怒升起,谁料抬眸却对上一张明媚清艳的小脸,他冷硬着声音道:“你来做什么。”
“陪你用膳啊。”
俏生生的嗓音让人压根无法与先前利落的把簪子刺向旁人的女子并为一谈。
李鹤珣:“不必了。”
肩膀突然多了一丝重量, 沈观衣软软的靠在他的肩头上,轻声询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不说话,也不曾将人推开, 只是脸色冷漠疏离的让人望而生畏。
沈观衣转了个身, 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瞧见他事不关己的神色后, 杏眸升起一丝幽怨,“你都拿我出了两日的气了,况且我与他之间并未有什么,你不能都怪在我身上的。”
沈观衣轻柔的用下巴缱绻的蹭着他的肩,“我心悦之人是你呀, 夫君。”
带着几分娇媚, 酥的骨头都要化了的声音却依旧没能让李鹤珣动摇。
他低头冷漠的看着沈观衣撒娇卖痴, 似乎从前也是这样, 那时他不敢看她,现在看去才发现她那双始终透彻清亮的眸子中,并未如她所说的那般有丝毫情意。
他突然自嘲一笑,从前不明白, 也不想去明白何为喜欢,现在倒是知晓了,所以才觉着沈观衣这副面孔多是敷衍。
“是吗?”他声音冷冰冰的, 指尖下意识轻动,琴弦发出清亮的响声。
沈观衣察觉到李鹤珣似乎不吃这套了,有些苦恼。
她先前的气焰早在知晓李鹤珣是醋了后, 便消失大半, 以为哄哄他便能好了。
可如今看来,这气性怕是一时半会消不下去。
沈观衣摸了摸柔软的肚子, 小声道:“我有些饿了,咱们先用膳好不好?”
随即,她示意外边的人将晚膳都拿进来摆放好,饭菜的香气不过片刻便驱散了书房中的墨香。
她笑着看向李鹤珣道:“我今日特意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青笋,你……”
“沈观衣。”李鹤珣疲倦的打断她,“这是书房,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来人,将少夫人带出去。”
外边突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阿莺便走了进来,施礼后担忧的看向脸色难看的沈观衣,“少夫人……”
探春紧接着也跑了进来,“小姐……”
下一瞬,李鹤珣冷厉的目光牢牢的盯着探春,让探春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她、她说错什么了吗?
诸多情绪纠缠交织,最终形成一缕嘲讽从李鹤珣眼角溢出。
原来他一直不曾发现,探春到如今都还唤她小姐。
“带你们少夫人回去,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她踏入书房一步。”
“若再如此没有规矩,以后连院门也不必再出了。”
书房内寂静了许久。
突然,‘噌’的一下,沈观衣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了书房,阿莺与探春追了上去,离得远了还能听见沈观衣大声道:“都扔了。”
李鹤珣五指成拳,攥得指尖泛白都不曾放开,额头青筋跳动,他阖上眼,忍住了心头骤然升起的摧毁一切的冲动。
半晌后,下人陆陆续续的从门外进来收拾没有动过一口的晚膳,李鹤珣缓慢的从屏风后走出来。
平日里习字看书的矮桌上摆着精致的饭菜,颜色鲜艳,飘香四溢。
下人正有条不紊的将膳食拿走,李鹤珣只看了一眼便欲回身,却听见有人突然问道:“公子,这是少夫人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是给公子的,奴婢也要撤下去吗?”
“嗯。”李鹤珣应了一声,余光却仍旧忍不住看了过去。
在瞧见了下人口中所说的东西是什么后,他怔愣了一瞬,突然道:“你说,这是她送来的。”
在得到下人肯定的回应后,李鹤珣沉默许久,才挥了挥手。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忤逆,只好留下收拾了一半的桌面,后退着离开。
李鹤珣缓步走过去,喉口轻动,从油纸中捏出一粒酸枣来,浅褐色的枣面瞧着晶莹剔透,十分可口。
那是曾经在庄子上时,沈观衣当宝贝似的拿出来给他品尝的东西。
他不喜味重的食物,可碍于她恳求了半晌,他不得已才松了口。
等他咽下,沈观衣才说这就当作是他们的定情之物了。
李鹤珣瞧了半晌,才将东西放入口中,指尖沾染了粘腻的糖汁,他压着眉梢看去,下意识的捏了一把,心绪也随着那勾连的糖丝拉长绵延,最终断裂。
原来她没忘。
这边,沈观衣在离开书房后,便大步流星的回了院中。
屋内的首饰瓷瓶碎了一地,她却仍旧不解气,“我做什么了,他凭什么怪我!”
探春也忍不住埋怨道:“姑爷也太不懂事了。”
“为了他,我三番两次的将宁长愠拒之门外,他凭什么与我置气,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他了!”
“就是,若没有赐婚,小姐与世子才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世子对小姐那般好,哪像姑爷,就知道惹小姐生气。”
阿莺沉默的站在一旁听二人一唱一和,待沈观衣气性散了些,才开口道:“少夫人,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少夫人喜欢公子吗?”
沈观衣看向她,半眯着眼睛。
“公子自小便聪慧,心思深沉,看人极准。连奴婢都觉着少夫人对公子或许并无情意,更何况公子呢。”
阿莺继续道:“少夫人觉着公子是在怪您,可在奴婢看来,公子或许是瞧出来了您对他并无情意,才生了恼。”
沈观衣冷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对他没有半分情意?”
正好走到屋外的李鹤珣突然止了脚步,将要推门的手缓缓垂下。
里面,沈观衣觉着这些话颇为好笑。
尽管她如今也算不清楚自己对李鹤珣到底是何种想法,但前世到今生,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对,若是没有半分情意,她为何要委屈自己!
只是那些情意是否有在岁月中催化为别的什么,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若不喜欢李鹤珣,当初在生出退婚的心思时,便不会动摇,在知晓他对她有情意时,心中高兴。
也不会因他的缘故,耐着性子与岳安怡化干戈为玉帛,生生喝了一月她送来的药。
她明明最讨厌那股苦涩的味道了。
更不会在知晓他吃醋后,还忍着气性去哄他。
不知为何,沈观衣心中莫名泛了酸,对上阿莺略显担忧的目光后,她连忙别过头,极快的将还未形成的泪珠抹去。
阿莺以为她落了泪,顿时愧疚的无以复加,“少夫人,您别哭……是奴婢说错了话,是奴婢的错。”
站在门外的人听见阿莺的声音,身子瞬间僵硬。
她哭了……
李鹤珣推开门后,屋内的人纷纷朝着他看了过来,沈观衣只看了他一眼,便起身朝着屋内走去,那双泛红的眸子,让李鹤珣心中猛地一紧。
探春正欲说话,阿莺则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捂着她的嘴,将人带走了。
李鹤珣说不上心绪几何,他走进屋内时,沈观衣正坐在铜镜前,与头上的发簪置气。
新婚那夜也是,她笨手笨脚的取不下来便让他帮忙。
为此,他还斥责了她没规矩。
沈观衣又急又气,连发簪都要与她作对,于是眼神一狠,便抄起一旁的剪刀要将头发剪了,可就在利刃触碰到发丝时,手腕被人从身后握住。
李鹤珣很高,沈观衣从铜镜中看去时,也只能瞧见他锋利清瘦的下颌。
“做什么,你放开我。”
李鹤珣将剪刀从她手中拿出来,在她恼怒的神情中,轻柔的替她摘下了满头的发簪,“别生气了。”
“到底是谁在生气!分明是你——”
“是我。”李鹤珣站在沈观衣身后,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替她通发。
沈观衣没想到他承认的这般快,怔愣了一瞬。
李鹤珣抿唇道:“是我不好,方才在书房与你置气,让你难过了。”
他语气平静却轻柔,像是一阵徐徐吹来的风,将她裹成一团的火气吹散了许多。
但沈观衣仍旧不满,“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你还将气撒在我身上,我身子现在还疼呢,而且方才我都那样哄你了,你还当着那么多人落我脸面。”
李鹤珣一声不吭的等她抱怨完,才说:“嗯,下次不会了。”
沈观衣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她突然转过身抱住李鹤珣的腰,将脑袋埋在他的腹前,闷声道:“你还是不高兴,是不是。”
李鹤珣低头瞧见的是少女头颅上的小璇儿,“没有。”
明知他总是心口不一,沈观衣也不恼,眼下李鹤珣好不容易不再冷冰冰的,她趁机道:“夫君,我们是夫妻,你心里若装着事儿,得讲出来,否则我怎会知晓你心中在想什么。”
她如同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般,引诱道:“就像你知晓了我从前的事却不来问我,要是有人故意离间我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该如何是好?”
李鹤珣任由沈观衣抱着他,垂顺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替她将鬓发拢至耳后,“我问,你便会说吗?”
她颔首道:“自然,我才不会瞒着你。”
李鹤珣心中其实有诸多想问的,譬如她的马术是谁教的,譬如她为何要将他扔了的狐皮拿回来,再譬如她曾经到底答应过与几人成亲,那些在庄子上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他更想问的事情,因骨子里的清高骄傲作祟,令他开不了口。
于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变成了,“还想要孩子吗?”
沈观衣怔愣的看着他。
在察觉到他眼中的认真时,她点头道:“要!”
第53章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场景, 可令沈观衣想不到的是,李鹤珣这般重规矩的人,竟会光明正大的, 在这个时辰与她上塌。
直到她反应过来之时, 长臂正撑在她的脸侧,汗珠从男人的额角一路汇集到下颌, 最终落于枕上,沈观衣面色殷着薄红,她扯住李鹤珣凌乱的衣襟,制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他微微垂目看来,目光不再有从前的羞涩, 反而令沈观衣有些不自在。
换做从前, 她怎么都想不到以李鹤珣的性子, 会说着说着便滚上了床榻。
可事实摆在眼前, 想着前两日的遭遇,她趁着眼下还有几分清明,双手揪着他的衣襟,问道:“你还生气吗?”
大剌剌的话没有丝毫修饰, 李鹤珣瞧着她眼角漫延的水渍,轻轻抬手拭去,低哑着嗓子道:“不生气了。”
他早在看见那些酸枣后便没了气性。后来听见她因为阿莺的话哭了, 便更是有些自责。
先前他分明知晓宁长愠的一厢情愿不该怪在沈观衣身上,可仍旧在听见她对阿榕说了那番话后,失了分寸。
这些时日, 他遵守这么多年的克己复礼似乎都吃进狗肚子里了, 等他察觉后,虽有怅然, 却并不懊恼。
沈观衣认真分辨了一下他的神情,最终满意的抿唇笑了,她磨磨蹭蹭的抬起双臂勾住李鹤珣的脖颈,借着力气抬起了头,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李鹤珣神情微变,差点被她气笑了,就在沈观衣以为他定会答应的时候,他却用行动表明,前两日近乎疯狂的缠绵,不是意外。
但更令沈观衣惊惧的是,李鹤珣似乎不是随口一问,她只是简短的回了一个字,接下来的好多天都日日不能歇,只能青天白日的时候窝在床榻上补眠。
刚成亲那会儿,她不撒娇求着他,他便一动不动,跟块木头似的。
如今却是反过来,让她总觉着哪一日或许便会晕过去,见不着次日一早的太阳。
李鹤珣在那事上很是温柔,可来回折腾也够她喝上一壶。
但好在,皇后生辰不出几日便要到了,因圣上与太子格外看重,朝中大臣被折腾的苦不堪言,李鹤珣也因此忙的脚不沾地。
她清闲了几日,顺带从探春那里知晓了阿榕如今的下落。
想来那些消息定是李鹤珣让归言告诉她的,否则以归言的性子,才不会事事都与探春讲。
在听完探春一脸痛快的描述后,沈观衣说不上难过与否,只是出神了许久。
按照律例阿榕当街伤人,罪不至死,可苦头还是要吃的,只是在背后指使她的那人是赵玦,阿榕没能完成赵玦的交代,下场终归好不到哪里去。
自从阿榕那日动手后,她便不再被那张脸所蛊惑,所以阿榕的下场对她而言,不过是她选择后的咎由自取罢了。
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凤楼月,神情倦懒,听着耳边探春不知又从哪儿听来的八卦,“您不知道,太子带着人找去二皇子名下的宅院时,脸色有多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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