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冷气扑面而来，玉容呼吸了一口凉气，借着捋头发将手抽出来。
小允子这回没有坚持，只深深侧过头，注视着玉容：“咱们坐会儿再进去吧。”
“好。”
第四十二章 口无遮拦的安嫔
两人并肩坐在安宁宫门口，雪花从天边落下，黑色绸缎般的夜空下的宫殿，如同绝美的画卷。
两人一时无言。
为了摆脱窘迫，玉容问道：“方才你说，你娘也在宫里当差？”
小允子语气沉重：“从前我娘在太后宫里服侍，后来……死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打紧。”
玉容唏嘘不已：“从前我娘常常催我嫁人，可是我总是嫌她唠叨，后来进了大梁宫里，再也听不到我娘的唠叨了。”
玉容口中的娘，是前世唠叨的母亲。
前世，母亲四处张罗着给玉容相亲，张罗着饭菜家务，嘴里永远碎碎念，玉容有些烦她，可是如今……
玉容眼中有些泪意。
母亲，很长时间再也见不到了，也不知能不能再次见到。
“真的很想她！”
小允子见她神情落寞，忙安慰道：“听说嫔妃下月回府省亲，到时你便能见到你父母了。”
太后生辰，推恩嫔妃，下月让嫔妃们回府省亲一日。
玉容擦擦泪，鼻音隆重嗯了一声。
自己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省亲也未必能轮到安嫔吧，安嫔还是待罪之身。
小允子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以为你无忧无虑，原来也有苦恼的时候。”
玉容有些不好意思，再次捋了捋并不存在的碎发，侧身看向小允子：“时候不早了……”
两人同时开口：“今夜……”
玉容停住，笑看小允子。
小允子搂了搂玉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靠了靠，温柔道：“今夜有你陪伴，我很开心。”
这温柔如同漫天星斗倾泻下来，玉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小允子温声道：“回去歇着吧，我瞧你进去再走。”
玉容转身回到宫殿，隔着窗棱回首再瞧。
雪中伫立的小允子，脸上带着笑容，温润如玉。
玉容的心似乎被融化，暖洋洋的，鼓涨涨的。
第二日，雪纷纷扬扬又开始下了。
大梁后宫银装素裹，安宁宫再次被厚厚积雪覆盖，万物沉眠，唯独忍冬长青，在雪中顽强挺立。
安嫔边绣花，边有一搭没一搭和玉容聊天，脸上的疤痕被粉底遮着，倒也不太显。
“你真够有本事的，张四喜真被你拉下马了，毓秀也被打掉两颗牙，送出宫了。”
玉容敷衍道：“不过是张四喜正巧犯事，奴婢捡了个现成罢了。”
安嫔笑道：“听说是皇上听到几句闲话，顺口问了贵妃娘娘，才有张四喜的下场。皇上能从哪里听闲话去？必定是小允子，才有这种机会。”
摸了摸昨夜小允子握过的手，玉容微微扬起嘴角道：“都是主子远见。”
安嫔笑道：“我当时极力让你找对食，可见找对了吧。”
玉容心道：当时你还让我找汪有德对食呢，这个怎么就不说了。
玉容恭顺道：“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NPC能有错？
即使有错，也只能当做开启副本。
安嫔慵懒道：“你哪日让小允子过来，我也见见他。”
玉容忙道：“主子，小允子是御书房伺候的，若让人发现他和咱们安宁宫有关联，怕是今后不好行事。”
不知为何，玉容并不想让安嫔见到小允子。
安嫔想想笑道：“你说得也是。”
见安嫔不再要求，玉容舒了一口气，伺候安嫔进殿用茶。
茶刚煮好，只听宫门口传来宫女云裳的声音：“顺嫔娘娘和袁才人前来探望安嫔娘娘。”
玉容蹙眉，这两人怎么又过来了？
安宁宫有矿啊？
宫门并没有锁，顺嫔和袁才人进来。
顺嫔今日一身浅绿色大毛斗篷，云裳撑着油纸伞挡雪。
她的身旁，袁才人略矮些，一身玫色大毛斗篷，柳枝撑伞为她挡雪。
后面还有好些伺候的宫女太监。
或许是因为天冷，袁才人一脸不乐意，但碍于顺嫔的面子，只能跟着进了安宁宫。
安嫔亲自起身接顺嫔和袁才人。
“如此大冷天，顺姐姐和袁妹妹怎么过来了？快进来，我刚煮了热茶。”
玉容给两人看座，又上茶。
云裳伺候顺嫔脱下衣裳，顺嫔浅绿色斗篷里的是一件海棠色夹袄，上头绣着海棠花叶，栩栩如生，极衬皮肤。
连宫女云裳的衣裳香囊也颇为精致。
想来，顺嫔是个极为注重细节的女子。
顺嫔笑着坐下道：“听说毓秀常常仗势对妹妹出言不敬，今日妹妹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我特意过来贺贺。”
仗势，自然暗指荣妃。
袁才人附和道：“安姐姐真有本事，连吴总管的干儿子张四喜都能拉下马。”
听了这话，玉容知道这对姐妹是组团过来打探消息的，连忙使眼色给安嫔。
被话一奉承，安嫔哪里还看玉容的眼色，得意道：“毓秀这个毛丫头，仗着荣妃和张四喜，居然敢和我叫板，有这种下场是她活该。”
玉容连忙奉茶道：“主子，喝茶。”
顺嫔瞧了玉容一眼，继续笑道：“妹妹慎言，毓秀还罢了，张四喜背靠着吴总管，吴总管更是太后的心腹，妹妹说这话也不怕惹祸上身。”
“我怕什么！”
安嫔轻蔑一笑，“吴总管如今又不在宫里，就算他在又如何？说句大话，就算是太后在……”
玉容倒吸了一口凉气，可不能让这大姐再说了。
打击面也太广了。
无差别攻击。
顾不得尊卑，玉容含笑道：“张四喜贪墨银子，听说是给毓秀买脂粉，贵妃娘娘知晓后亲手惩罚，我们主子不过是顺应贵妃娘娘，赞一声好，这事就算太后在，也是要赞贵妃娘娘铁面无私的。”
一席话，既撇清了张四喜是安宁宫陷害，又点出是贵妃亲自责罚，还捧了太后和贵妃，面面俱到。
安嫔发觉自己多话了，忙打住话头讪讪道：“可不是。”
顺嫔瞧了一眼玉容，笑道：“妹妹宫中虽然禁足，伺候的人也不多，但消息却灵通。”
袁才人也道：“若安嫔姐姐今后恢复了自由，必定一飞冲天。”
经不住夸奖，安嫔再次笑道：“不是我夸口，但凡宫中大小消息，没有咱们安宁宫不知道的……”
玉容忙递果子，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安宁宫即使地处偏远也略知一二。”
第四十三章 顺嫔教妹
见玉容插嘴，袁才人将茶杯重重放下，沉着脸道：“主子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身后的柳枝撇嘴一笑，幸灾乐祸。
玉容忙垂手低头：“奴婢忘情，请主子责罚。”
顺嫔笑着瞥了一眼妹妹道：“本就是说笑，衣儿你也太认真了，本宫瞧着这丫鬟极好，能干利落。”
袁才人和柳枝撇了撇嘴。
玉容道：“多谢娘娘赞誉。”
安嫔笑道：“让顺姐姐见笑了，她整日在外贪玩，说话也直来直往，安宁宫好歹只有她一个，没上没下的我也习惯了。”
顺嫔半开玩笑半认真指着几个宫女道：“我身边正好缺个说话爽利的，我用这几个宫女和妹妹换了这丫头如何？”
几个宫女长得端正，看着也能干。
安嫔有几分动心，沉吟不语。
玉容心中大惊，我可不能离开NPC，走了之后任务怎么办？
这个顺嫔看起来和善，但肚子里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
安嫔虽然蠢，但是面上还不算坏。
扑通跪下，玉容含泪道：“多谢顺嫔娘娘美意，奴婢是孟府的家生子，跟着安嫔娘娘一道进宫的，当时夫人嘱咐过奴婢，要好好伺候娘娘，奴婢绝不能离开安嫔娘娘。”
袁才人阴阳怪气道：“怎么？跟着姐姐还辱没了你不成？”
“顺嫔娘娘深得圣眷，家世好人才好，跟着娘娘学些眉眼高低是奴婢的福气。”
玉容心中赞自己，瞧，开卷有益吧，当年红楼梦没白看，说辞一套套的。
“只不过，我们娘娘正在禁足，没有奴婢跟着顺嫔娘娘享福，主子受罪的道理。请娘娘恕奴婢不能从命。”
安嫔似乎被感动了。
“顺姐姐，我在禁足，皇上说过不许添加宫女太监，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丫鬟顽皮，跟了姐姐容易惹祸。”
顺嫔没有继续要求，笑道：“我不过一句戏言，你瞧你们主仆两个，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云裳，赶紧扶玉容起来。”
玉容谢了顺嫔，一溜烟跑到安嫔身后站着。
顺嫔说了会儿话，又留下了许多绸缎、点心方才离开。
安嫔亲自送到宫门口：“顺姐姐常来坐坐，等我得了自由，再去延春宫瞧姐姐。”
顺嫔含笑道：“我瞧很快妹妹就能恢复禁足，到时我们一道给皇后请安，好好聚聚。”
安嫔也是皇后一派，笑问道：“皇后娘娘的头这几日可还犯？”
“时好时坏，如今娘娘极少召见嫔妃请安，其它宫中事务都交给了贵妃娘娘。”
顺嫔披上浅绿斗篷，雪在她身边落下，让她有种绿梅的神韵。
袁才人的玫红斗篷虽然艳丽，但却少了几分雍容。
袁才人看着顺嫔，除了仰慕外，还多了一分自惭形秽，一分不明不白的酸妒。
见两人离开的背影，玉容心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只听安嫔叹道：“宫中难得几个知心好友，顺嫔算一个。”
玉容风中凌乱。
知心好友？
大姐，你以为顺嫔是红十字会的？
有事没事过来慰问一下咱们？
安嫔转向玉容，眼神充满怀疑：“顺嫔为何会开口讨要你？你有什么特别之处？你是不是有心离开安宁宫？”
玉容再次风中凌乱。
大姐，我方才声嘶力竭地拒绝了呀！
我是清白的。
我特么是真不敢离开你啊。
“奴婢死也不离开主子。”玉容含泪表决心，“主子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安嫔这才满意些，嗯了一声：“你全家都在我府上，自然不敢离开。”
你是NPC，你说啥就是啥。
顺嫔和袁才人走在雪中，袁才人极不解。
“皇后不过提了一句安嫔，姐姐为何主动请缨来探望安嫔？”
顺嫔的白银镶蓝宝石护甲在雪中闪烁幽光，一如她不疾不徐的步伐。
“既然能让皇后提起，那便不是一般的事。”
袁才人不服气：“安嫔被太后责罚，被皇上禁足，还能有什么翻身余地，即使翻身，也不过是个嫔。”
“不过是个嫔？”顺嫔玩味地念了一句这话，停下脚步看着妹妹：“安嫔的二皇子，到目前为止，是皇上唯一健康的孩儿。”
淑妃的大皇子，有些痴傻。
袁才人依旧不服气：“二皇子如今贵妃养在膝下，算不得她的儿子，而且那孩子也不算康健。”
二皇子隔三差五，不是拉肚子就是头疼，总没个消停的时候。
当然，比起大皇子的痴傻，已然可以用健康形容。
“亲生儿子，天然的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顺嫔继续向前走，眼中带着些许恨意，“当然本宫也并非来讨好安嫔的，本宫想弄清楚当年……”
袁才人的玫色斗篷娇嫩如花，她似乎没留意顺嫔后面没说完的这句话。
“姐姐对安嫔客气，那还罢了，可是对一个宫女，何须如此给面子？”
说的是玉容。
顺嫔再次停下脚步回望妹妹：“若不是这宫女，你以为安嫔能活着出冷宫？能斗败毓秀？安嫔的荣辱大半在这宫女身上。”
袁才人笑中带着轻蔑：“姐姐太抬举她了。”
“若平常宫女，不值得我抬举。”
顺嫔赞道，“能让安嫔活着出冷宫，能斗败毓秀和张四喜，而且还对安嫔忠心耿耿，这宫女不简单，从我身边的云裳到你身边的柳枝，全都不如她。”
柳枝不服气别过头。
云裳低下头，玩着腰间的柳树莺歌香囊。
“宫里的事情，要看长远才是。”顺嫔挥手让宫女太监退后几步，轻声提点妹妹，“譬如最为得宠的贵妃娘娘，未必就是最后赢家。”
袁才人低声道：“皇后病病殃殃，且没有背景，难道她就能是最后赢家？”
“太后若没了，皇后最大。”顺嫔低声道，“且我们家族都在皇后家族羽翼之下，我们别无选择，且我与你多次说过，宫中广结善缘，有益无害。”
袁才人歪头笑道：“安嫔是善缘吗？”
顺嫔略过善缘，只道：“有二皇子和这宫女傍身，安嫔说不定能笑到最后，宫中一切皆有可能。”
“嘻嘻，我还是不信。”
“你这妮子，信不信的另说，赶紧回宫好好准备着，太后恩典让宫中嫔妃归府省亲呢。”
“太好了，总算可以回府……”
“你真是个没长大的……”
“姐姐总这么说我。”
风雪将两人的对话淹没。
第四十四章 让安嫔回去省亲
雪中的紫宸殿内，龙蜒香和金丝炭暖烘烘地烧着，小允子坐在殿内看奏折，沉稳安静。
李成在身旁伺候茶水。
小允子揉揉头吩咐：“将龙蜒香熄了，换成凝神静气的沉香。”
李成忙亲自换了，低声道：“方才上朝，皇上又头疼了？”
“可不是！”小允子叹气道，“疼了两个时辰，满朝文武满口仁义道德，没有一个说实话的。”
李成道：“可要宣丁太医瞧瞧？”
小允子摇头：“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丁宣怀岂有不怀疑的？”
丁太医是太后的心腹，他知道了，等于太后知晓了。
而且这头疼，太医也无法诊治。
小允子叹息：“只有玉容，才能让朕轻松宽泛些，朕巴不得日日和玉容在一起，可是如今骑虎难下，朕若贸然揭开身份，只怕玉容受惊。”
李成不以为然。
皇上多虑了，顾娘娘胆子大，不会受惊的。
“让你打听玉容的家世，可打听到了？”小允子放下奏折问道。
李成赶紧禀告：“为避人耳目，奴才转了好几道弯，打听了顾娘娘的家世。”
“赶紧奏上。”自从那日玉容提起母亲含泪，小允子便放在心上了。
李成忙道：“顾娘娘是安嫔的宫女，从十岁开始服侍安嫔，十四跟着安嫔进宫，全家都是孟府奴才。”
小允子怜惜道：“玉容……真是不容易,她如今进宫了，顾家日子应当好些了吧？”
水涨船高。
进宫的宫女，家人都会被高看一眼。
瞧了一眼皇帝脸色，李成小心翼翼道：“顾娘娘的父亲在掏粪，顾娘娘的母亲在厨房劈柴，顾娘娘的哥哥当车夫拉纤，一家人生活异常艰辛。”
小允子大惊：“这是为何？”
“荣妃得宠，荣妃的姨娘主持孟府家务。姨娘与孟夫人打擂台，顾娘娘一家是孟夫人的心腹，遭受了池鱼之殃。”
小允子将奏折扔出去：“怪道玉容提起母亲泪水涟涟，原来如此！”
李成连忙跪下：“皇上息怒。”
“孟钟祥身为礼部侍郎，宠妾灭妻，实在不成体统。”小允子想了想，“方才你说荣妃过来请安？”
李成道：“如今荣妃娘娘还在偏殿等着。”
小允子敲了敲桌台：“让她进来。”
“遵旨。”
荣妃捧着并不明显的肚子进来，麦冬和似锦两个宫女搀扶着，荣妃柔声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坐吧。”小允子道，“你怀着身子，无事不用过来请安。”
荣妃羞涩笑道：“臣妾辛苦些不打紧，只是孩子不听父皇的声音便折腾臣妾，可见是个调皮的。”
小允子揉太阳穴。
看在荣妃有孕的份上，小允子忍住火气。
“朕记得过几日你便要省亲，你好好准备回府，别东跑西跑伤身子。”
“多谢皇上体恤。”
荣妃明艳的脸上带着顺从，让这份明艳减色不少。
小允子道：“李成，赐荣妃些古玩金珠，回府赏赐亲友下人。”
李成忙道：“奴才稍后送去明泰宫。”
荣妃更是欢喜：“谢皇上隆恩。今日臣妾过来，是想向皇上求一个恩典。”
小允子道：“什么恩典？”
“臣妾不日便要回府省亲，心中感念皇恩，可是想到姐姐还在冷宫，心中便有些不忍。”
荣妃轻轻掏出帕子擦擦眼角，似乎和安嫔是最好的姐妹。
李成摸了摸鼻子：替你尴尬。
小允子忍住头疼蹙眉道：“你的意思是？”
“自从有了孩儿，臣妾便时刻感念父母养育之恩，想必姐姐也一样。”荣妃摸了摸肚子道，“请皇上恩典，让姐姐也回去省亲，使双亲开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