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以退为进道：“因为他心虚，他不是靠太后，能坐稳江山？”
曾荇在一旁，欲言又止。
太后心头有些乱，江山并非自己打下，当年平叛多是曾荇这些老将的功劳。
为何凌志不废了自己？
“说不定害死表哥的也有先帝。”玉容煽风点火，“说句僭越大不道的话，若惜月是太后，干脆废了先帝，自己当皇帝。”
曾荇忍不住，拔剑斥责道：“姑娘满口胡言，若不是看在你年纪小，老夫非得将你砍杀在先帝墓前。”
玉容仰起头道：“太后征战的时候，亲生儿子被人害死。太后立功回宫，先帝却要册封钟妃为后。先帝对不起太后在前。”
曾荇知道往事，玉容特特这么说，就是为了让曾荇说出实情。
天高云淡，鸟雀站在花树上小憩。
太后眼中悲伤超过戾气。
“若不是姑娘提起，末将永不会说此事。”曾荇叹气道。
玉容马上道：“请曾将军指点。”
“好色多宠确实是先帝不对。”曾荇摇头道，“先帝也觉得自己不对。”
太后抬起眼眸：“什么？凌志和你说过此事？”
曾荇叹气道：“先帝曾亲口对末将说过，朕也是个寻常人，爱美酒美色喜欢钟妃，但采薇跟着朕南征北战，早已是朕的亲人，朕不能对不起她，她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
采薇是太后的闺名。
太后的眼睛充满泪水：“凌志真的这么说过？”
曾荇道：“先帝不止一次说过，宠爱给了钟妃，那么人间富贵留给采薇。”
“可是我的儿子……”太后甚至没有自称哀家。
“先帝多次恸哭失去柒儿，当年太子真是病亡的，几个老兄弟都亲眼见到，可惜太后不听。”曾荇将剑插到剑鞘里，大步走了。
太后几乎失神。
玉容叹息道：“先帝和钟太妃要神仙眷侣，但也不曾亏待太后，给了太后人间富贵。”
太后突然恸哭起来：“可是……”
玉容明白太后的意思，因为太后一怒之下弑君。
先帝并非死于心梗，而是太后杀的。
一啄一饮都是前世定下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宫中突变
巨大的事物，都有微小的开端。任何事情追溯到源头，总归是自己曾经的因果。
譬如今日曾荇的话，或许会成为太后新的梦魇开端。
太后在发呆，愣愣盯着青石板，鸟儿鸣叫，寺庙的钟声都无法让她回神。
足足一个时辰后，太后苍老了许多：“哀家大错特错。”
玉容缓缓跪下：“惜月昨夜上香，或许是虔诚所致，先帝入梦开示了。”
太后凄然笑道：“好孩子，你不必安慰哀家，哀家犯下的过错，唯独神佛知道。”
玉容道：“惜月梦见那人在雷雨中一身白衣，揉着太阳穴，眼睛鼓起突出，很可怕的样子，他自称是先帝，惜月也不信呢。”
太后惊叫一声：“你说什么？”
太后杀先帝，正是在雷雨的夜里，先帝一身白衣睡下了，因头疼让小太监按摩，太后借口有事禀告，支开了宫女太监，然后让太监捂死了先帝。”
这事连亲妹妹都不知道，当时的太监宫女全部被杀得干干净净。
怎么惜月会知道。
难道是真的？
太后颤抖道：“这人，这人说什么？”
“他真是先帝？”玉容故意好奇问道，“难道真的托梦给我了？”
太后浑身发颤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那天夜里你一进宫他就知道你的目的，他一点也不怪你，只怪自己贪恋女色，看不透红尘。
他说最喜欢看你骑马，在战场上回首笑的样子，英姿绝美，比起宫中任何女子都要美。
他说觉得你并不需要保护，所以冷落了你，以至于两人越来越离心，行至陌路的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太后泪如雨下：“他真的这么说？”
“是的。”玉容跪下，“若惜月有半个字的虚言，愿意五雷轰顶。”
百雷千雷都轰过顶了，五雷轰顶也没什么。能让太后解开心病，玉容说什么都行。
太后道：“他原谅我了？他可好？”
“先帝说他要投胎去富贵人家了，还说请太后对故人手下留情。”玉容道，“惜月听不明白，再想问他，他却消失不见了。”
太后沉默坐着，突然厉声道：“惜月，你敢骗哀家？”
玉容跪下道：“惜月不敢。”
“哀家问你，先帝眼睛只是凸起吗？”当年太后恼怒先帝有眼无珠，乘着封墓扎了他的左眼。
此事，更是绝密。
前世玉容对此清清楚楚：“先帝左眼流血，惜月担心吓到太后不敢说。”
太后呆若木鸡，足足半个时辰后才喃喃道：“果然是真的，他真的原谅哀家了。”
玉容扶着太后道：“先帝尚能放下，太后为何放不下？”
整整一夜，太后寝宫的烛光亮着。
第二日，一道道旨意发出。
“册故太子为昭烈太子，昭烈太子的女儿接回宫中抚养。”
“册故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为魏王、韩王、宋王，子嗣封爵。”
“将冷宫嫔妃悉数放出，移到空翠宫养老。哀家今后也吃斋念佛，为先帝祈福。”
小允子听得这一诏书，含泪对玉容道：“母妃能兵不血刃出冷宫，全是你的功劳。”
若如同前世，不知有多少兵勇要死，多少人要失去父兄。
玉容道：“愿天下平安，永无杀伐，永无伤心人。”
等太后再次出殿，气质平和了许多，如同宝刀上了刀鞘。
太后吩咐道：“明儿是先帝祭祀大典，着礼部认真再检阅一次，不可出任何差池。”
小允子道：“李成去传旨。”
“哀家有些话要和先帝说，你也好好给你父皇兄弟上香。”太后道。
小允子道：“儿臣打算将柒哥哥的陵迁过来，陪着父皇，母后意下如何？”
儿子死后，太后满腔愤懑，并没有让儿子进皇家陵园。
心结尽去，太后点点头：“将柒儿挪进来吧。”
“儿臣打算加封哥哥为昭明太子，母后意下如何？”小允子道，“当年父亲最喜欢哥哥。”
太后含泪：“皇上有心了。”
见皇帝和太后彼此感慨，玉容嚷道：“太后，后山有松鼠，惜月带您去喂果子，那松鼠毛茸茸的也不怕人。”
小允子道：“儿臣陪着太后一道去。”
太后笑着应了。
后山松鼠圆溜溜的眼睛，可爱至极。
曾荇笑道：“不如末将抓了带回宫养？”
“不要。”玉容忙道，“让它自由自在多好。”
松鼠似乎听懂了，冲着曾荇张牙舞爪。
玉容放声大笑。
太后道：“哀家羡慕你这样自由自在，想征战沙场便杀个痛快，想喝酒吃肉便呼朋引伴。”
玉容扶着太后道：“城里的人想进来，城外的人想出去，各自有各自的好处。”
围城经典话语。
几人站在山顶极目远眺，突见远处有马儿加急而来，如同快速移动的小黑点。
小允子道：“似乎是梁松。”
太后吩咐曾荇去探听消息，玉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难道出事了？
到了行宫，梁松气喘吁吁道：“宫里出大事了……”
玉容心悬着道：“出什么事了？”
难道荣妃临产被人算计了？
梁松脸色怪异：“贤妃和杜统领偷情，被皇后当众捉住，如今正在慎刑司审问。”
“什么？”玉容大惊，“杜统领不是在平叛吗？”
梁松道：“前两日杜统领凯旋归来，见宫里太后、皇上都不在，于是约了贤妃在竹林密会。”
太后怒道：“这两人也太大胆，居然敢罔顾皇家威仪。”
前世小允子经历过贤妃和杜维岳偷情，这一世再听到这消息，并没有太多震动，只道：“皇后倒是消息灵通。”
梁松道：“是安嫔送的信。”
玉容气得浑身发颤:好个安嫔，自己还是小看了她。
太后对小允子道：“你怎么说？”
小允子缓缓道：“先关押着两人，不许动私刑，等太后和朕回去再做定夺。”
明日是先帝的祭祀大典，不能轻易离开。
玉容火烧火燎道：“事关皇上和后宫颜面，不如皇上和太后在此，惜月先回去瞧瞧。”
太后想想道：“也好。”
玉容即刻下山收拾行囊。
小允子见她不安，私下安慰道：“朕这一世必定遂了贤妃和杜维岳的心愿。”
玉容心急如焚：“皇后和安嫔有备而来，此事必定后宫已经人人皆知，岂能如此轻松。”
小允子道：“即使贤妃和杜维岳认罪，咱们也可以偷梁换柱，将死囚替了她们，让她们隐姓埋名远遁京城。”
玉容稍稍展容：“如此也罢。”
为了让玉容放心，小允子下旨：贤妃和杜维岳待朕和太后回宫再处置，不许用刑。
以免生变。
第三百一十二章 招供
玉容快马加鞭，带着梁松和青萝回到皇宫是夕阳时分，琉璃瓦上阳光分外艳红刺眼。
到了后宫顾不得休息，玉容径直去了昭阳宫。
丹鹊出来说，朱贵妃在凤仪宫，和皇后共审贤妃，玉容又急匆匆去了皇后宫中。
凤仪宫，藕荷色幔帐轻柔卷过青花瓶，粉色蔷薇的刺被剔得干干净净，垂下柔美的枝条。
无端的，玉容觉得这轻柔端丽竟比慈宁宫的刀兵更让人惊心。
皇后、朱贵妃、淑妃、顺昭容等嫔妃依次而坐，人人端穆。
玉容给皇后请安：“臣女见过皇后、各位娘娘。”
皇后似笑非笑看着玉容：“四姑娘不伺候皇上太后，为何匆匆归来？”
玉容道：“听说宫中出事，皇上太后命臣女先回。”
皇后淡然笑道：“也是，若不出事，平日四姑娘怎会踏足凤仪宫半步？”
玉容看向皇后，皇后回视玉容。
两人的眼神中皆有细碎的光芒，如同剑光。
朱贵妃维护妹妹：“皇后此话过了，惜月是伺候太后要紧，还是给皇后娘娘请安要紧？”
皇后笑笑，护甲露出金色光芒：“自然是太后和皇贵妃要紧。”
话里有话，让气氛更是紧张。
安嫔垂头如同鹌鹑。
玉容明白，安嫔绝非面上那么无能，她是秃头鹰，时刻等待着啄食。
玉容毫不废话，拿出小允子的诏书：“皇上有旨意给皇后。”
皇后起身，带嫔妃们接旨。
玉容宣旨后道：“皇上说，贤妃和杜维岳皇上自会处置，皇后娘娘不必劳心费力，免得头风再犯。”
皇后接旨后复又坐下，恢复端庄道：“皇上的旨意是不必用刑，不必处置，并非不必审问。本宫身为六宫之主，自当问明真相，为皇上太后分忧。”
玉容眼神一凝道：“那么，臣女可否旁听？”
“四姑娘不来，本宫还要去请呢。”皇后微笑中含了深意。
玉容看向朱贵妃，朱贵妃茫然不知所措。
皇后道：“安嫔将那日的情形说给四姑娘听听。”
安嫔低头上前道：“臣妾为了腹中孩子康健，每日要去御花园走动，这日酷暑，臣妾和顺昭容、袁贵人等去了竹林纳凉，却见贤妃鬼鬼祟祟过来。”
玉容压住火气道：“你捡要紧的说。”
“臣妾等打算和贤妃开玩笑，想躲着吓她，谁料见杜维岳过来，两人居然搂抱在一起……”安嫔露出惊讶的表情，“臣妾等惊呆了，后来两人居然脱衣裳，做那种不要脸的事，袁贵人吓得大叫起来。”
袁贵人扯着帕子道：“乍然见到此事，怎不让人吓得魂飞魄散？”
皇后补充道：“正巧，本宫约了陆昭仪等几个姐妹散步，听到叫声过来，见到这一幕……”
也就是整个后宫基本都见到了。
铁证如山。
玉容冷笑：“真巧。”
安嫔道：“后宫连主子带奴才，几十双眼睛亲眼见到，没料到贤妃居然是这种人。”
顺昭容道：“贤妃罔顾皇上厚爱，罪该万死，杜维岳更是应该千刀万剐。”
皇后党你一言我一语，定下了贤妃的罪过。
淑妃、荣妃等平日虽然和玉容交好，但面对铁证，也不好多说。
玉容道：“既然如此，将两人问斩候监。”
大不了狸猫换太子，找死囚换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皇后都已经做成了铁案。
即使小允子和太后回宫，也无回天之力。
没听安嫔说，好几十人亲眼目睹。
经过这两日皇后刻意审问，宫中人应当全都知道了。
皇后浅笑一声：“贤妃犯的是灭族大罪，安嫔建议捉拿了贤妃府上审问，本宫很以为然，没料到问出了惊天消息。”
朱贵妃问道：“还有什么更惊天的消息？”
难不成贤妃有孕？
皇后吩咐：“将刘氏和林南风带上来，再押贤妃上来，让她们当面对质。”
玉容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贤妃首先被五花大绑押上来，她身着褐色囚服，清丽的脸上满是血痕，发髻一缕缕贴在头上，显然这几日受了折磨。
见到玉容，贤妃眼中露出哀伤。
接着绑上来的是刘氏和林南风，这两人如同獐鼠，上来便打骂贤妃。
“不要脸的东西，你自己找死别连带上我们。”
“好好的日子不过，猪油蒙了心。”
皇后喝道：“大胆。”
两人连忙跪下哭道：“林若兰是妾生的，臣妾将那妾卖了，再和林若兰断绝关系，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林府。”
贤妃凄厉道：“你们怎敢如此对本宫的姨娘。”
林南风道：“贱人生的小贱人，你也敢称本宫，告诉你，你姨娘被卖到了窑子。”
“大胆。”玉容道，“在满宫娘娘跟前口出狂言，来人，将她们拖下去。”
“等等。”安嫔大着肚子笑道，“林夫人若想免罪，除非立功。”
林南风急切道：“怎样才算立功？”
“若是你们交代出更多有用的线索，那么便可从轻发落。”顺昭容笑道，“说得越多，你们的罪过就越轻。”
玉容的不安更加扩大。
刘氏倒豆子一般道：“我们老爷是苏州巡抚，杜府是苏州节度使，两府曾隔墙比邻，交往甚为亲密。当时在苏州，杜维岳这杀才和林若兰眉来眼去的。”
林南风忙道：“对，当时表哥对林若兰有好感，被杜维岳拉到桃花林，揍得鼻青脸肿。”
袁贵人道：“原来两人那时就有交往，后来呢？”
刘氏道：“后来宫里皇子选妃，林若兰被选上了，她百般不愿意，还是戚姨娘恳求她，她才不得不去的。”
“是了。”林南风高声道，“后来杜维岳入了御林军，想必是为了见贤妃。”
安嫔细细分析道：“杜维岳成为侍卫后，值守的正是后宫西北角，两人原来是这么勾搭成奸的。”
嫔妃们议论纷纷。
无论这两人怎么说，贤妃都不置一词，依旧是那个清高的林若兰。
皇后抿了一口茶水道：“两人已然偷情，证据如山，你们说的这些不过是证实奸情，并不能为你们减罪。”
安嫔道：“林夫人，若没有更多，林府只能等着抄家灭族了。”
刘氏急了，苦苦思索道：“对了，还有一事……”
皇后道：“你说。”
刘氏看向玉容：“贤妃和杜维岳偷情，是朱府四姑娘牵的线。”
满堂皆惊。
贤妃忙道：“不关四妹妹的事，是本宫一人所为。”
朱贵妃气得起身指着刘氏道：“好奸妇，居然连本宫的妹妹都敢攀咬，你是狗急跳墙吗？”
淑妃道：“你们过了。”
荣妃气道：“这种人跟他们啰嗦什么，直接下大狱秋后问斩便是。”
皇贵妃这边阵营也力量不弱。
刘氏连忙道：“臣妾不曾有半个字的谎言。”
皇后似乎比朱贵妃更生气，大声训斥道：“刘氏休要诬陷好人，四姑娘岂会如此？”
安嫔劝刘氏道：“四姑娘是太后府上的，她若是犯事，你们会减轻罪责不假。可四姑娘又如何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脱罪心切也有个限度。”
明为劝，实际上是要定玉容的罪。
刘氏听了大喜，继续指证：“臣妾绝非虚言，是贤妃的侍女红袖告诉臣妾的，不信皇后娘娘叫来红袖问问。”
红袖、杜维岳等一众人都在殿外跪着，从窗外看去杜维岳也受了不少苦。
皇后道：“带红袖上来。”
红袖被带上来，怯怯的跪下。
刘氏道：“红袖，贤妃犯了死罪连累府上，你家父母兄弟都逃不过，如今有个机会可活命，你要不要？”
红袖浑身颤抖。
林南风道：“你小弟才一岁，难道你要他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