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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渣被逼考科举(映在月光里)


果然, 等到芋头挖出来称了重量, 一亩地只有不足五百斤的收成。能选出来做种的,差不多只有一半。
这次的温棚花费不菲,一共建了五亩地左右的温棚,满打满算,也只有一千斤的芋头种子。
一千斤里面, 还要除去窖藏到能下种时烂掉的一部分。
先前窖藏的芋头种,每家每户烂掉的数目不一,总的算下来,大致有近三成。
于是, 程子安便径直到了烂得最少的那一户人家,仔细寻找原因, 总结经验。
没读过书的老农讲不出大道理, 见到知府程子安总有些发憷,磕磕绊绊说了自己如何窖藏芋头,以及地窖如何挖, 平时如何看管。
程子安最后得出一个不那么妥善, 但只能先暂时照做的结论。
一是地窖的深度, 里面的温度湿度皆要事宜。
二是放芋头时, 一层细沙一层芋头, 最后盖上茅草保暖。
程子安召集了村子里所有的百姓,亲手写了一块“积善之家”的牌匾送给老农,除此之外,还奖励了他十两银子。
在大周,许多技艺都密不外传,只传给掌家的儿子,或者师父隐瞒一部分,教给徒弟。
程子安此举,意在让大家能将本事与技艺外传,彼此共同分享,共同进步。
兴许他的想法太过理想化,十两银子亦微不足道。
对于奖励多少银子,程子安经过了深思熟虑。
云州府实在太穷了,约莫近八成的百姓,一辈子都没摸到过银子。
牌匾是一种莫大的荣耀,能让老农护住十两银子,还能受到尊重。
关于奖励的银两数,程子安按照功劳大小,制定了不同的奖励金额。
例如发现了明显饱满的麦穗,种出稍许高产的粮食,皆可以上报衙门,分享种植之道之后,领取奖励。
府衙的钱,程子安还有另外的用处,等天气稍微暖和,积雪化冻之后,开始修葺水利沟渠。
种地就是靠天吃饭,在粮食高产的后世,也经常能见到某地因为各种天气原因,造成粮食欠收的事情。
人胜不了天,但能勉强拯救一二。
在程子安继续钻地窖,查看芋头种子时,留在府城的程箴,亲自到了富县,一并将消息带了来。
程箴看到从地窖里爬上来的程子安,眼睛倏地睁大,骇笑地望着他。
头上戴着护住双耳的皮帽黑乎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身上的皮袍子也一样,沾着黑泥与草屑。修长的双手也满手黑泥,幸好脸还算干净,不然还真认不出这个儿子了。
程子安叫了声阿爹,跟老农一样袖着手,吸了吸鼻子,道:“地窖里暖和,出来真是冷得很。阿爹,我们去张大伯家灶房坐一坐。”
被唤作张大伯的汉子,忙躬身将他们请进茅草屋,从灶膛后拖出两根瘸腿的矮凳,用袖子擦了又擦:“程老爷,程知府请坐。”
程子安道了谢,“张大哥,我们坐一会,说些事情就走,不用倒茶水了。”
汉子手上拿着破碗,道:“今年家中好过了些,过年还买了半斤糖呢!都托程知府的福啊,老汉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这碗糖水,程知府莫要嫌弃。”
程子安笑道:“张大伯,我不是嫌弃,这天忒冷,吃多了水,方便时太麻烦了。”
听得发笑,这才放下了碗,在灶膛里多加了几根柴禾,转身走了出去。
云州府冬日太冷,百姓家家烧炕。但他们屋子低矮狭窄,稍微好些的人家,一家子顶多有两间炕屋。
汉子家只有妻儿三人,家中只有堂屋一张炕。要是程子安去了堂屋,妻儿就要让出地方给他们。
程子安尽量不折腾他们,灶膛里烧了柴,暖呼呼的,程箴也与他一样,随意坐了,取出信递上前:“你瞧瞧。”
程子安捡了些茅草,勉强搓了下手上的泥,先拆了圣上的旨意,粗粗扫下去,不由得朝天翻了个白眼。
程箴看到他笑,连忙问道:“如何了?”
程子安将信递给他,嘀咕道:“一言难尽。”
程箴先瞄了他一眼,才看了下去,看完后如程子安一样,神色变幻不停。
“虽说圣上允了将十一个县并为九个县,也没追究你收缴去的钱财,可今年一定要上缴粮食赋税,谁知道今年天气如何,庄稼收成可好,真是令人头疼。”
程子安冷哼了声,道:“将十一个县并为九个县,能少出两份县官的俸禄,这笔买卖划算得很,所以朝廷那些人反对无效。至于粮食赋税,段尚书他们不会详细提,但圣上是在点我,就为了那些钱财。”
程箴皱眉沉思,道:“既然这样了,今年多少总要交一些。”
程子安拆着闻山长的信,满不在乎道:“到时再说吧,云州府的商税就那么一点,谁也不知道今年的粮食收成如何。”
程箴长叹了口气,“惟盼着今年风调雨顺了。”
程子安看完信,一下怪叫起来:“这老头儿,真是急得很!”
程箴被惊了跳,赶忙问道:“怎地了?”
程子安将信递给他,笑道:“老头儿在信上说,大年初二就从京城出发来云州府。林师母与他一道前来,还有闻师兄,也被他押了来,说是在国子监教权贵子弟,腰都软了,不值当,不如来云州府当个真正的夫子,教书育人。”
闻绪要来,长女已经出嫁,妻子徐氏与小儿闻承也要随着他前来。
云州府如何能与京城相比,闻绪被闻山长勒令辞了国子监的差使,不知心中可会不悦。
还有徐氏与十二岁的闻承,离开京城到穷困的云州,他们可会习惯。
程子安犯了一会愁,就将这些抛在了脑后。
来都来了,先安置他们再说。
云州府的府学就在府城,离府衙很近,坐骡车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程子安道:“阿爹,阿娘在府城,给她带个消息,让她帮着在府学边赁间宅子,先收拾规整一下。银子我自己掏,哎哟,要是只老头儿与师母两人,就住在府衙后宅,这笔钱就能省了。”
程箴失笑,道:“这钱可不能省,闻绪也就算了,还有徐氏与闻承呢。”
程子安怏怏道:“可不是。阿爹,你看,做贪官多爽,哪需操心什么宅子,钱财,自有人送上门。”
程箴闲闲道:“后悔,晚矣!”
程子安将快掉出灶膛的柴火往里面踢了踢,伸了个懒腰,道:“阿爹,时辰不早了,再去下两间地窖,我们就回县衙去。”
父子俩天天去下地窖,过了两天,又下了一场春雪。
连续几场春雪之后,天气逐渐暖和,春雪开始消融。
云州府各县的沟渠水利,正式开始修葺。
往年服徭役,休说工钱,粥饭都需得自带。
这次不同以前,每人一天有两个大钱,还提供三个杂面馒头,飘着蚂蚁大小肉粒的热汤管够。
有钱拿,有饭吃,这个时节尚躲在家中避寒的汉子们积极得很,不用胥吏差役吆喝鞭笞,主动干得热火朝天。
闻山长一行的车马到了云州府境内,从车窗往外看去,惊讶连连:“老婆子,你快来瞧!”
林老夫人赶路疲惫,撑着头埋怨道:“外面冷,快些将窗关上,你一把老骨头不怕冷,我还怕呢!”
闻山长被骂也不生气,眉毛胡子乱颤:“老婆子,你看那个汉子,光着膀子在挖土!”
林老夫人立刻凑了过去,道:“哪儿有光着膀子的汉子?”
闻山长不悦道:“你就听到了光膀子的汉子!”
林老夫人不搭理他,往外看得津津有味,道:“还真是,到处都在挖沟渠,老头子,你瞧,那里挖了好大的一方土,可是要修蓄水的水塘?”
闻山长抛开光膀子汉子,给林老夫人解释道:“水塘修在离河不远处,在雨水多的时节,可以接雨水蓄水,也可以从河中引去河水蓄水。要是遇到天旱,水塘的水就可以拿来灌溉庄稼,能抢救一些收成。要是遇到洪涝,只要不连续暴雨,沟渠畅通,也能避免庄稼被淹。”
林老夫人不解道:“云州府穷得很,我看这些汉子干活都勤快得很,他们饭都吃不饱,哪来的一身力气?”
闻山长抚须,颇为自得地道:“这云州府的知府,可是子安!”
林老夫人愕然了下,旋即笑起来,道:“倒也是,子安这小子,他鬼主意多得很。”
闻山长纠正道:“子安可不是鬼点子,他那是聪慧,我教出来的得意学生,聪慧随了我!”
林老夫人不留情面,当即淬了他一口:“呸!真是爱给自己的老脸贴金!”
闻山长敢怒不敢言,两人一路拌着嘴,到了府城。
程子安迎出两里地,等到他们互相见礼之后,闻山长离开自己的马车,坐上了他的骡车。
上车后,闻山长就迫不及待问道:“府学真有那么糟糕?”
程子安一摊手,道:“老师,吃不饱穿不暖,脑子跟塞满了土一样,哪能读什么书啊!”
闻山长追问道:“现在能吃饱穿暖了?”
程子安老实道:“不一定,争取吧。不过老师,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你要有心里准备,不能一蹴而就啊!”
闻山长白了他一眼,道:“十年,我不一定活得了这么久。不过无妨,还有闻绪,闻承,子子孙孙传承下去,闻氏就扎根在此了。”
程子安认真问道:“老师,你可问过大师兄,闻承他们可愿意?”
闻山长沉下脸,道:“闻氏既然享受了权势,拿了百姓供奉的俸禄,该还回去,回报他们一二。他们要是不愿意,就不配做闻氏人!”
作者有话说:

云州府的宅邸便宜, 崔素娘寻了一间五进的院落,宅邸半新,屋子里家什齐备, 一个月的赁金也不过十两银子, 比起京城的价钱自是天壤之别。
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连油盐酱醋都已经准备妥当。眼下天气还冷得很, 炕烧得暖烘烘, 闻山长进屋就满意不已, 道:“这里还不错,时辰尚早,子安,我们去府学走动走动。”
林老夫人指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淬道:“都快天黑了, 云州府不比京城的天气,冷得很,你一把老骨头,歇一歇再去。”
闻山长绷着脸生闷气, 倒是闻绪难得道:“阿娘,阿爹不放心, 我陪着他一起去, 阿娘放心就是。”
徐氏与崔素娘在一边说话,闻言忙起身去拿外氅,拉过端坐在那里的闻承道:“阿承你也去, 以后你要去上学, 早些认路也好。”
闻承与闻绪生得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脾性也像, 听到徐氏发话, 便起身默默跟在了闻绪身后。
林老夫人不稀得看几人,走过去与崔素娘说话了。
程子安忍着笑,赶紧去吩咐备马车,闻山长在后面喊道:“就骡车,我们带来的马车,马都卖掉,换骡子。”
程子安劝道:“老师,你们的马在京城买得贵,在云州府卖得便宜。而骡子在云州府反倒卖得与京城差不离,这一买一卖,要亏掉不少银子,还是留着吧。”
京城权贵富绅多,买马的人多,马向来卖得贵。而云州府只有府衙官员与大户人家用得起马,马卖得便宜不说,还不好卖。倒是比马便宜的骡子,买的人多一些。
从骡马市的方面来看,就能大致知晓云州府的现状。
闻山长稍微沉吟了下,道:“那罢了。唉,我走了大周的十余个州府,云州府的穷困,算是数一数二,比明州府要差远了。”
程子安笑道:“既然老师已经知晓,那我就放心了,等下看到府学,不会骂我骗你。”
闻山长虽嫌弃程子安敢吓唬他,等他到了府学时,还是大开眼界。
府学占地约莫有三亩左右,学舍与课室的院落半旧。与明州府不同,全属于官学,并未开设蒙童班。
眼下全府学共有学生三十七人,分为两个班上课,加上被教谕罢免成夫子的万夫子,授课夫子共计十人。
闻山长指着空置的课室,问道:“竟没人前来读书?!”
程子安苦笑道:“老师,府学学生算多了,如原来的党山县,连县学都没有,因为没生员。底下的村子,好几个村才有一个私塾,私塾要束脩,笔墨纸砚,他们花不起,认得几个字就不再读了。村子没人继续进学,县学只靠着稍微富裕些的人家子弟去读,满打满算就那么几人。县学的夫子也不过尔尔,真有钱的,干脆将子弟送入府学读书。府学的学生,已经涵盖了底下县的生员。”
闻绪与闻承在一旁听着,两人看上去一脸茫然。尤其是闻承,悄然朝闻绪靠近,嘴角下撇,仿佛要哭了。
眼下府学正值下学的时候,从课室出来的学生,无论精神面貌,还是年纪,与他在京城的学堂上学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学生们好些都到了蓄须的年岁,他们裹着厚厚的衣袍,袖手躬身三三两两经过。
闻山长叹了口气,道:“穷,读不起书。读不了书,只会更穷,好比是老驴拉磨,转圈打转挣脱不出来了。”
程子安还有些打算,道:“老师,我们回去再聊。”
闻山长点点头,一行人回到了宅子。晚饭已经备好,崔素娘与徐氏帮着安排上菜,大家熟不拘礼,共坐一桌热热闹闹用了饭。
饭后略坐了一会,林老夫人累了,徐氏与崔婉娘陪着她回院子去歇息,闻承懂事地回了自己屋子去温书。
闻山长与程子安程箴闻绪几人去了书房,长山送了茶水进屋,程子安上下打量着他,笑道:“长山,恭喜恭喜。上次我没在京城,没能吃你的喜酒,等你当爹的时候,喜蛋可不能少了我一份。”
长山已经脱籍,娶了原来邻居自小认识的姑娘,妻子如今在林老夫人身边做事,夫妻两人一起到了云州。
两人在明州府学的时候就熟,成亲时,程子安托闻山长给了他一份贺礼。
长山躬身道谢,打趣道:“我的喜酒程知府外放在外,吃不上。程知府的喜酒,我无论如何都会赶来。”
程子安白了他一眼,道:“长山变坏了。”
长山赶忙放下茶水退了出去,程子安见闻山长与闻绪都一并看着他,不禁摸了摸脸,道:“我脸上开花了?”
闻绪难得笑起来,闻山长不客气道:“你都及冠了,字没取,亲事未定。正好你阿爹也在,府学的事情先放一边,先说说你的事情吧。”
程子安怪叫:“我能有什么事情,老头儿,我没有字,都是你的错。谁叫你不给我取。”
闻山长呵呵,抚须道:“你休想趁机转开话头,字小事一桩。无疾,你也说说看,他的亲事,你与崔娘子究竟如何考量的?”
对于程子安的亲事,程箴与崔素娘私底下也担忧过。
程子安一直言明,不要管他的亲事,随着他进京考科举,进入仕途,升官贬谪,一路波折不断,他除了忙得不可开交,还压力重重。
作为父母帮不上半点忙,他们也就没再给他添麻烦,委婉推了许多上门说亲的媒婆。
程子安的亲事未定,对于程箴与崔素娘来说,其实也是一块心事。既然闻山长已经提了起来,程箴便顺便道:“子安,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的?
程子安向来认为,爱太稀缺,比权势,金钱还要难得。
他曾经心动过,那双如春雨一样的双眼,不期然,毫不讲道理闯了进来,他猝不及防,手足无措。
可惜,错过了。
人生太多无常与失去,程子安不想将就,也不想为了绵延子嗣而成亲,对他,对姑娘,都是一种伤害。
程子安想笑,这时却莫名地悲伤,他难得笑得很是勉强,道:“阿爹,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以后说不定会身陷囹圄也是一方面,我就是不想成亲。”
程箴看着程子安,只叹息了一声,便未再说话。
闻山长皱眉,道:“你阿爹只你一个独子,你不成亲,程氏一脉岂不是断在了你手?”
程子安道:“拿祭祖来说,兴许记得祖父,曾祖父的名讳,高祖父的大多都已经忘了。至于香火这些,我向来有个疑问,祖宗要享受香火供奉,可是就表明他们不会投胎,再也无法转世为人?不然的话,比如你我现在,以前定当也是谁的祖宗,现在我们可有享受到后辈供奉的香火?”
几人听得瞠目结舌,闻绪最先回过神,不断点着头道:“我觉着子安说得是,祖宗是如何享受到了香火供奉,是鬼魂的话,就是投不了胎。投不了胎,就成了孤魂野鬼。至少我们都再转世为人,还是吃人世的吃食香,晚上的芋头扣肉就美味得很。”
闻山长气得胡子都扬了起来,偏生闻绪向来严肃,只管自己沉吟琢磨,他想骂,等于是浪费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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