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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温(咬春饼)


岳靳成抬手一甩,“哐”的一声,筷子摔向骨碟又弹飞落地。
场面极速降至冰点之下。
她们口嗨太投入,没察觉到岳靳成的脸,早就在沉着冷静地结寒霜。
“各位慢吃。”
他没发脾气,菜肴没上齐就离了座。
气氛尴尬得很,大伯妈极力挽尊,嘀咕说:“都离婚了,干吗呢这是。”
岳明芯摆臭脸,“要不我把大哥叫过来,您当着面问问他?”
“你!”
“够了。”岳云宗收拾这一场闹剧,扭头对妻子万钰道,“以后说话注意分寸,不该说的就闭嘴。”
新婚的小娇妻哪里受得了这份凶,委屈,有情绪。
岳云宗在三兄弟里排行第二,风流成性,自视甚高,从不惯人毛病。
万钰能屈能伸,见情况不对,立刻主动讨好。
嫁进岳家之前,她对岳靳成的了解仅限于浅表,只知他离过婚,儿子跟妈妈。她还纳闷,以岳家这么雄厚的资本实力,怎么会不争取孩子的抚养权?
还有岳靳成,是岳家长子,可从小就不受老爷子待见,一度连家族生意都不准插手。名利场里见风使舵大有人在,连自家都不给撑腰,谁都可以踩上两脚。
再后来的事,她无法挖知。
于是上楼后对丈夫极尽撒娇,环着男人的腰又贴又抱。
岳云宗很是受用这份低眉顺眼,一想,也确实有必要提个醒,“以后少在家里提付佳希。”
“两家不是还有往来嘛,提提又没事。”
“能不能听懂话?”
“好好好。”万钰顺了顺丈夫的侧腰,“大哥好像挺护着她啊。”
岂止是护着,两人好着的那些年,岳靳成把付佳希当掌心里的火种,眼睛里的玫瑰。
从MIT毕业回国后,岳靳成遭父亲冷落,备受打击,意气风发的心性被磨得所剩无几。父亲不让他进集团高管层,轻飘敷衍地给了一个销售组组长的职务。
岳靳成没有争辩,没有反抗,当所有人准备看他逆来顺受的笑话时,他放弃入职,自己创业去了。
在老爷子眼里,这无异于忤逆之道,于是大发雷霆,立狠话,且看他是生是灭。
创办“度成”时,岳靳成吃了很多苦。
陪酒赔笑,遇阻受难,各方关系网拉不通,合同签到一半又被反悔截胡。他把身家性命都压在“度成”,银行不批款,只能去别的渠道做小额贷。那一年,光利息就压得他喘不上气。
最难的一刻,岳靳成想过放弃。
是付佳希拉开他公寓的门——岳靳成还记得,光从门缝挤进一丝,然后汹涌奔进,刺得他用手挡眼睛,浑身发麻。
原本以为她会感性安慰,但付佳希只说:“岳靳成你起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目光里装着轻盈的赤诚,像温度刚好的焰火,烫醒了他。
付佳希拉着他去洗澡,换衣服,人瘦了,衬衫都有些不合腰身了,好在剃净胡茬后,又回来七分精气神。
岳靳成问:“还有三分呢?”
付佳希从身后探出脑袋,两个人的脸映在镜子里,她踮脚亲了亲他耳朵,笑盈盈地说:“在这呢!”
再后来,时局好转,“度成”扶摇直上。
拿下厄瓜多尔第一个海外大单时开庆功宴,发小吐槽岳靳成,说他公司名字取得太随意,都不带看命盘八字算算前程的。
岳靳成只笑,笑得风流好看。
付佳希侧了侧头,又被他抱得更紧。
“我知道。”她说。
“嗯?”乐声嘈耳,没听清。
付佳希依偎在他肩头,没再继续。
凌晨到家,岳靳成洗澡出来,她已经累得深睡过去。
落地灯开着最小一档的光亮,毛茸茸的,像崭新的月亮。
桌面上有几张格子纸,是付佳希漂亮的钢笔小篆。
[人生几度秋凉,世事大梦一场]
岳靳成怔住,像被温泉水从头浇灌。
付佳希猜中他将公司取名“度成”的原因,是他从小未曾得到的至亲温暖,是少年时被嫌恶冷落的失意。
苦海自渡。
是他一直在努力,却一直走不出的困兽场。
岳靳成的手已经有些抖了,将纸拿起,下面那张,付佳希还写了一句。
[ 没关系,我陪你淋雨 ]
焦秘书看到岳靳成出现在集团时,诧异得很。
他看了看手表,明显不够一顿家宴的时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老板不爽了。
项目部走出两个人,李主管和一位新入职的男士。
“岳总。”
岳靳成颔首,忽地一顿,转过头。
李主管立刻介绍,“这就是半月前新来的小赵。”
年轻,瘦高,名校海归,文质彬彬,确实是适合相亲并且招人喜爱的青年才俊。
岳靳成一扫方才的冷淡面色,笑得亲和,“临时让你跟进项目,有没有耽误私事?”
对方忙不迭地表态,“不会不会,岳总,感谢您提拔,我一定全力以赴!”
岳靳成点头,不疾不徐地走进办公室。
李主管笑着问:“打乱你的相亲计划了,会不会可惜?”
“没事,我还年轻,要以事业为重。”
“好好准备明天的招标事宜。”
“好的。”
脚步走远,声音渐小。
门里,岳靳成脱了外套丢去沙发,这才看起了文件。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受委屈了,你哄哄她。◎
付佳希以工作忙为由拒绝相亲倒也不是假话,这半个月筹备竞标,劳心劳力。
次日,她提前到公司,再次检查所备资料,确保无遗漏。
八点,与总经理出发去招标现场。
总经理姓林,当初付佳希来应聘,就是林以明录用的她,算有知遇之恩。
路上,付佳希再次核对数据明细,低头时,下颌线条细腻平滑,露出漂亮的天鹅颈。
林以明说:“不用太紧张,柏丰集团这么大的体量,当做一次学习机会也很宝贵。”
柏丰集团生产类目的下游端口,铅锌大宗材料预做套保项目,此次放标,早一月便透出风声,各大期投公司暗中较劲,誓要夺筹。
长迪证券在其中实在不值一提,连喊口号的假设都没必要。
筹备工作一直由付佳希负责,每个字,每张表都是她的心血。
“努力试试。”付佳希显然没放弃。
“也好,丢项目不丢气势。”林总另辟蹊径,“小付好好发挥,树立长迪的好形象。”
到达柏丰,地下停车场有三层,地大,司机不熟路,在一分叉口犹豫不决。
“左边。”付佳希提醒。
指路正确,林以明问:“你来过柏丰?”
付佳希淡声答:“墙上有指示牌。”
招标会议室设在19楼,会议室朝南,一整面落地窗光明敞亮。
长迪抽签顺序是第八。
付佳希翻看名录,国内耳熟能详的大公司都有竞标,从他们上台的表现来看,的确实力雄厚,资本满当。
付佳希原本有些紧张,现在反倒心情平复。
差距明显,无力回天,摆平心态,重在参与。
一小时后,她起身,作为长迪证券的主讲人上台。
会议室外。
焦秘书四处寻人,穿过两个楼层,才得知岳靳成竟在招标这里。
出电梯,就见老板站在会议室外,双手负胸,身姿挺拔。今天不知谁给他选的西服,在饱和度强的阳光里幽幽泛出墨绿丝光,很显贵气。
一般而言,项目组各司其职,岳靳成不必劳心参与。
“岳总。”焦睿顿时闭声。
透过百叶窗,终于知道岳靳成为何特意来这了。
里面,付佳希身着白色职业装,有序讲解公司标书。无论是方案核心,实施细则,路径演示,都能评为中等偏上。
她略微紧张,虽神色无异,但岳靳成能看出内心的起伏。
比如,握着遥控的指尖不停变化位置,向上微笑的眼角偶尔会抖。
这些细小的情绪习惯,岳靳成太了解。
焦睿揣摩老板心思,旁敲侧击说:“思路清晰,表达精简,切合要义。”
半晌,岳靳成道:“按流程推进。”
焦睿明了。
岳靳成若是个公私不分的昏君,也上不到这个位置。
最终公布结果,付佳希所代表的长迪证券,毫无意外被淘汰。
回程路上,林总见付佳希不说话,反倒宽慰起她来。
付佳希笑着说:“您有先见之明,预判结果。”
林总轻叹气,“我是有自知之明。”
“下次争取机会。”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林总体恤下属,“你今日最辛苦,晚上一起吃饭吧。”
付佳希婉拒,“谢谢林总,我还要去接儿子放学。”
校车准点抵达小区,岳嘉一下车,蹦蹦跳跳地奔向妈妈。
稚嫩笑脸像一朵毫无保留盛开的花,可以治愈任何沮丧。
此次招标由她一手筹备,哪怕结果既定,实力悬殊,但落败仍让人心情低迷。
岳嘉一牵着她的手,一口一句“妈妈”,奶呼呼,脆生生,付佳希听得心里暖绵绵,暂时忘却了不愉快。
吃过饭,完成亲子阅读,嘉一趴在学习桌上拼乐高,付佳希的手机响。
是林以明,付佳希接听,“林总。”
听了会,她蹙眉,“现在吗?”
“对,客户临时过来,有开户意向。”
付佳希委婉道:“我孩子在家,他明天还要上学。林总,能不能让小张去一趟?”
林总说:“这一块的业务你更熟悉,客户只是初步了解,不会耽误太久时间。”
话到这份上,付佳希也不好再拒绝。
她打给白朵,让她过来帮看一小时孩子。
白朵满口答应,只是过来需十五分钟。
岳嘉一很乖,“妈妈你去吧,干妈来之前,谁敲门我都不开。”
懂事得让人心疼。
付佳希摸摸儿子的头,“一小时,妈妈很快回来。”
这个点的南正街不堵,付佳希开得快,只想速战速决将工作办妥。
找到包间,里头一派热闹。
十来号人有男有女,除了林总,付佳希都不眼熟。
第一遍打招呼,林总没听见。
他应该喝醉了,面红耳赤,衬衫揉皱如咸菜,与在公司时的敦厚形象大相径庭。
付佳希提高声音,“林总。”
“啊,佳希。”他这才察觉。
林以明捏着半瓶洋酒,晃晃荡荡地走向她,“我,我就说,你,你是最尽职的一个。”
酒气扑面,付佳希向后退一步,将话题往正事上带,“客户有哪方面的疑问,需要我重点解释的吗?”
林以明大笑,“哪里需要你做这些。”
付佳希忽然意识到什么。
那群人开始起哄,“确实漂亮。”
“不漂亮的话,林总也不会录用啊。”
“果然敬业,领导说来,还真来了。”
作怪的笑声不怀好意,亦佐证付佳希的猜测。
她冷下神色,“林总,你喝多了,联系司机送你回去。”
林以明一把拉住她胳膊,“来都来了,别白跑一趟,佳希,有拿手的歌曲吗?”
付佳希甩开手,“林总,请你自重。”
甩手的幅度太大,指甲恰好刮到林以明的下巴,痕印冒出了血丝。
酒精上头,痛觉放大,对方卸下面具,露出本真面目,“这也是你的工作之一!”
付佳希不屑一笑。
林以明恼羞成怒,“你一个工作经验贫瘠,还独自养孩子的女人有什么竞争力?”
付佳希笑意收敛,一语不发。
对方口若悬河,“名校金融博士比比皆是,要不是因为你长得美,就你这情况,也能进公司?你加不加班,工作完成得好不好,我根本不在乎。我以为你是个聪明女人,没想到会错意,错大意了。”
鼓点掀顶的嗨歌背景乐里,付佳希安静的这十余秒,如火焰灼烧之下,依然不化水的寒冰。
林总将这认作顺从,笑眯着揽过她的肩,“也好,我们之间坦诚相待,解开你的误会,以后就……”
“林总,你刚才说的什么?”
“啊?”
“你说,我加不加班,标书完成得怎样,工作干得如何,你不在乎。”
“啊。欸,对,对。”
付佳希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身,拿起吧台上的一只空酒瓶当回礼——伴随一声痛叫,在林以明头上干脆凌厉地开了瓢。
人是当场倒地,没几秒血便流满前额。
林以明痛苦哀嚎,在场的酒醒大半,急三火四地冲向付佳希。
付佳希又不傻,拔腿就跑。
人多势众,不容乐观,她心底一沉,怕也讨不着半点好。
包间门拉开,付佳希迎头撞上一堵“墙”。
她抬头,气喘未平,看清是岳靳成后,不可置信。
岳靳成将她拨到身后,挡开身后来碰她的那只手,狠狠往后一折。
付佳希想看一眼,还没来得及转头,岳靳成的掌心贴向她的脸,不想让她见到混乱。
“我来处理。”他低声。
“佳希姐。”焦睿匆匆赶到,跑得快断气都追不上老板,“没受伤吧?没事,我们来处理。”
付佳希喉咙跟堵了块石子似的,方才遭受的言语轻蔑,像后劲无穷的一把钝刀,此时此刻仍在刮她的血和肉。
“不用。”她后退一步,“我自己能处理好。”
岳靳成压着火气,恼她的冲动,或是气她的急于撇清,问:“你就是这么处理的?”
“不然呢?”佳希停顿步伐,眼神带刺,“以和为贵?忍辱负重?对他的伪善欺骗报以理解?对不起,这是你们这种人惯用的招数,我忍不了。”
岳靳成说:“不是我们‘这种人’及时赶到,你刚才能脱身?”
付佳希一时语噎。
内心的焦灼,在他刻薄却又真实的冷语浇灌下,化作一团粘稠无力的泥。
岳靳成恼的不是她的偏执与冲动,而是她那句“你们这种人”。
真搞笑,从“我们”到“你们”,楚河汉界,无半点旧日情分可讲了。
付佳希不明所以,站在夜色里,像一片蔫了的花瓣。
岳靳成散了气,先低头,拉开副驾门,沉声说:“回家,儿子在等你。”
岳嘉一仍在拼乐高,较出门时的进度有所进展三分之一。
陪着他的是秘书办的一位副助,礼貌叫了一声“佳希姐”后便离开。
岳嘉一热情展示他的成果,天真无邪地关心:“妈妈,你的工作顺利吗?”
付佳希走去桌边倒水,背对他,“顺利的。”
“妈妈,我已经洗完澡,喝完牛奶,刷完牙啦。”
付佳希抬手抹了抹眼睛,嗓音干涩地嗯了声,“真乖。”
稳了稳情绪,她问:“白朵阿姨没来吗?”
“来啦,但她来之后好生气地给爸爸打了电话,还凶凶地骂了爸爸。”
“骂爸爸什么?”
“白朵阿姨捂住了我耳朵,不给我听,说少儿不宜。”
“……”
白朵看不过,自己姐们这么辛苦跑去加班,凭啥那个当爸的能花天酒地?那不行,孩子又不是付佳希一个人的事,必须将岳靳成拖下水。
当然,这是气话。
岳靳成从不花天酒地,这个点也在加班。
莫名挨了一通骂后,岳靳成没脾气地赶过来陪孩子。再一细问,付佳希是被男领导叫走的,不放心,没犹豫,立刻开车找过去。
了解完始末,付佳希枯坐在沙发很久很久。
情绪像一滴一滴流坠的吊瓶,在极致的安静里,流速徒增,最后只剩麻木的空洞。
付佳希慢慢起身,去卧室看熟睡的嘉一。
把小家伙踢落的凉被重新掖好,再调暗夜灯,顺手将电话手表充上电。
摁亮手表屏幕,一眼看见,来自“爸爸”的未读短信。
是25分钟前岳靳成发来的:
[ 拿颗糖给妈妈。 ]
[ 妈妈今天受委屈了,你帮爸爸哄哄她。 ]
像封口的薄膜被撕开,眼睛泛起湿润。
眼泪里,有今夜的委屈,有未来的迷惑,有自身的审视,有客观的悔意。
也有两分失意的茫然。
她和岳靳成,在好好的一条路上走啊走,怎么就走到这荆棘泥泞的分叉口了呢。
作者有话说:

长迪证券一切如旧,工位渐满。
早八点,管理层例会照常开,会议室门紧闭。前台进去添茶水,出来后聊起八卦,“林总的额头受伤了,缝了针呢。”
“怎么弄的?”
“听说是昨晚从楼梯摔的,不想请假,都夸他敬业。”
“林总对老婆也很好,是好男人。”
付佳希紧抿唇,真是讽刺。看了眼时间,估摸快散会。
“佳希姐,林总让你拿份材料给他。”助理走来,说是有个账户要处理,林总提前回了办公室。
付佳希应声,拿好文件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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