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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欢(简小酌)


看到这儿,陆崇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他说的天子是先帝,而他也是知道的,先帝并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
陆崇定了定神,打开了那张薄绢。
上面是清秀的陌生字迹,看开头是写给先帝的。陆崇看了两句后发现,这信不是用墨汁,而是用血所书——
悄无声息回来的梁正芳知道这便是那秘密的关键,下意识屏住呼吸,偷偷去看天子脸色。
这些日子来天子因为“梦生”有发作迹象本就脸色不好,他发现天子那张俊美的面庞一点点血色褪尽,他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
陆崇缓缓将薄绢放下。
还不等梁正芳开口,只见天子身子突然一颤,竟是一口鲜血喷出。
“皇上!”梁正芳吓坏了,连忙去扶住陆崇。
好在刘太医已然赶了过来,看到陆崇唇角的血痕,唬得他几乎以为“梦生”发作了。这几日明明用药镇压住了,为何不灵了?
当刘太医诊脉时,才发现天子是急火攻心才吐了血。
刘太医给他送上了药丸,苦口婆心的劝道:“皇上,您情绪不宜过于起伏过大——”
还没等他说完,是陆桓匆匆走进来。
“皇上,臣已经查清,是有人故意暴露了陆峻余孽的位置,逼得他们不得不出来围攻。”他请示道:“臣抓了易景郇,他说有秘密要禀告您,想要求见——”
这里早就调派了数千名近卫营的士兵在暗处,他准备等秦自明抓到拿着母虫的人再将其一网打尽。
陆崇已经恢复了常色,淡淡的道:“不必,他要说什么朕已经知道,照计划就是。”
陆桓正要领命离去时,不远处阴沉得天幕上突然有橙黄色烟火绽开。
“立刻回宫。”
陆崇当机立断道。
陆川行手中捏着那个不起眼的檀木匣子,听着外头响起的打斗声,心跳得厉害。
“最迟再有一刻钟就差不多了,孙五会放烟火为号。”看出他的不安,待他来的男子解释道:“您到时再过去就是。”
陆川行点了点头,他起身走到了窗边,远远能望见的那个庄子,正是天子暂歇的地方。
那样强悍又高高在上的人,很快就要从这世上消失——
他感觉手中的匣子有千斤重,手已经在微微颤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发现周围似是有些眼熟,他蹙着眉问道:“永兴镇可在这附近?”
男子应道:“正是。”
陆川行想起顾璎那夜在雨中借宿,仿佛就是这一带。
还没等他理清,突然看到烟火绽开,他才要打开匣子时,却听到有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陆川行转过头去,看到来人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那个檀木匣子也从手中摔了下去。
来人眼疾手快的抢先接住,他带来的人将开窗要逃的男子制住。
见陆川行转身要跑,他单手轻轻松松的拎住了他。
“安郡王,其实您真的该跟陆桓公子好生学一学功夫。”秦自明不无嘲讽的道。
陆川行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皇上还在等您,您随我走一趟罢。”
瑶华宫。
用过午膳后,平日里有午睡习惯的顾璎却没有半分睡意。
她本想去看熙儿,却停下了动作,转身又回到了自己寝殿中,拿出陆崇给自己的那颗“辟水珠”在手中把玩。
今日天气极差,一团团乌云压在宫殿的上方,却没有要下雨的意思。
“娘娘,奴婢看您午膳用得少,让小厨房炖了碗莲子羹。”怀香手中端着托盘进来,温声道:“您再用些?”
顾璎不忍拒绝她的好意,拿过来尝了两口又放下。
正当怀香还想再劝时,忽然听到瑶华宫的大门被扣响。
终于还是来了。
顾璎定了定神,她对着落地穿衣镜整理好衣裳,听到宫人通传竟是庄太后到了。
既是太后来了,自己当然要去亲迎。
她扶着怀香的手走了出去,只见庄太后只带着掌事嬷嬷就匆匆走进来。
“见过太后娘娘。”顾璎看到太后面露焦急之色,向来讲究的太后今日竟形容狼狈,她惊讶的问道:“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庄太后甚至没进去,打发走了周围的小宫女们,语气急促的道:“皇帝出事了——”
顾璎闻言愣住了,似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哀家听到消息,说是先帝四皇子余孽竟在皇帝回京的途中设伏,皇帝重伤。”庄太后虽眼中含着泪光,却还算镇定。“只怕凶多吉少!”
顾璎听完,双膝一软,若不是怀香扶着,险些摔倒在地上。
“不、不会的——”她拼命摇头,不敢置信的道:“皇上怎么会出事?”
庄太后看她的精神状态似是很差,终于放下心来,放缓了语气道:“傻孩子,你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事?”
顾璎一副已经慌了神的模样。
“陆峻的人想要谋逆,万不可让他们得逞!”庄太后苦口婆心的道:“若真的有不测,大皇子作为皇帝唯一的血脉,必须要稳住大局才行!”
“您是说?不、这怎么可能?”顾璎只顾着摇头,对庄太后的话恍若未闻。
庄太后给身边的掌事嬷嬷使了个眼色,耐着性子对顾璎道:“还不快把大皇子抱出来?”
见她执意要大皇子,顾璎似是突然冷静下来,坚决不给。
“嘉贵妃,你要识大体。”庄太后有些不耐烦,催促道:“大皇子是哀家的孙儿,不会伤害他。”
见顾璎还是没动作,只见门外突然出现十数个身强力壮内侍模样的人,进来就要对瑶华宫搜宫。
“太后娘娘,您要做什么?”顾璎神色惊慌的道。
庄太后冷冷的道:“嘉贵妃,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哀家是为了江山社稷,你若是真的担心天子,哀家送你去见他就是——”
说着,她下令让人冲进去强行找大皇子。
顾璎似乎极为虚弱动弹不得,而庄太后似是有所顾忌,站在中庭没有再往前走。
在没人看到的角度,顾璎对着在暗处潜伏的羽林卫摆了摆手。
她要得就是太后闹大。
“太后娘娘,没找到大皇子——”
“没找到——”
越来越多的人回来,都说没看到陆熙,庄太后心里开始发慌。
这怎么可能?她命人日夜监视着瑶华宫,并没发现顾璎将大皇子送走的迹象。
顾璎事先不可能察觉到才对!
正当庄太后焦急万分时,宫门口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只见他身上穿着宝蓝色的团花锦袍,本是极为贵气的衣裳,却因各处皱巴巴的显得格外狼狈。他踉跄着走进来,脸色苍白得厉害。
庄太后转过头,先是又惊又喜叫了声“行儿”,旋即才发现他神色不对。
“行儿,皇帝可是已经驾崩了?”她迫不及待的问。
然而没等到陆川行的回话,却听到另外一道冷淡的男声响起。
庄太后如遭雷击,整个人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让太后失望了,朕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狗子: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死了?
PS:抱歉宝子们这章迟了太久才更,上章大修过,麻烦宝子们重看一下,上章评论会全部发红包做个补偿。

陆崇自宫门外缓步走了进来。
他先望向了顾璎, 见她无声说了句“无妨”,这才放下心,转而看向了庄太后。
“皇、皇帝?”她愕然的睁大了眼, 得亏有身边的掌事嬷嬷扶着她才站稳了身子。
这怎么可能,她本该胜券在握的小事,竟让陆川行办砸了?
“看你安然无恙,哀家欢喜极了!”庄太后强作镇定道:“是陆峻的人, 是他迷惑哀家说了不好的话, 哀家想要替皇帝稳住大局, 这才来接大皇子。”
在场的人看得分明,瑶华宫已经乱成一团, 哪里是来接,简直是要搜宫。
“皇上, 太后娘娘意欲强行带走大皇子。”顾璎站了出来, 朗声道:“太后明知四皇子余孽意图不轨, 却直接信了他们的话,妾身觉得不对,这才让人阻拦。”
“仿佛太后的心愿跟那些余孽一致似的——”
顾璎的话显然刺激到了庄太后,只见她立刻反驳道:“嘉贵妃休得胡言!哀家会跟那些余孽有勾结!”
陆崇走到了顾璎身边, 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转身对庄太后道:“既是如此,看来安郡王所言非虚, 是他动了谋逆之心,而陆峻余孽意图栽赃太后。”
庄太后面色瞬间苍白, 莫非行儿自己担下了罪责?
她慌忙看向陆川行, 只见陆川行状态极差, 唇角还有血痕, 不知是被人打了,还是受了什么内伤。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皇帝,安郡王向来胆小,断不会做出谋逆的事。”庄太后定了定神,勉强道:“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在。”
陆崇语气波澜不惊的道:“近卫营将士亲眼所见,他是如何跟叛党勾结,太后这是被蒙蔽了。”
庄太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陆崇此番回来,未叫她一声“母后”。
“朕知道太后和陈太妃交好,陆川行的死决计牵扯不到陈太妃身上。”陆崇淡淡的道:“易景郇已经给他种下了将死的梦生,不出明日,他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庄太后闻言,心中咯噔一声。
陆崇可能是试探她,更可能是真的。
她当初知道有“梦生”这种歹毒的蛊虫,正是听陆峻的生母德妃所言。
“皇帝,哀家知道有一偏方,或许能救。”庄太后嗓音艰涩的道:“请您看在豫亲王曾经有从龙之功的情面上……”
“唯有至亲的血可压制毒性。”陆崇平静的道:“陆川行哪里还有至亲在?”
庄太后突然明白过来,陆崇只怕已然知道了两人的关系,逼着她亲口承认。
“皇帝,是哀家的错。”庄太后心知已经到了绝路,跪在地上哀求道:“安郡王是哀家所生,他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求你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惊。
家丑不可外扬,庄太后在赌陆崇会吃了这个哑巴亏,她心里还残存一丝奢望,陆崇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
“当年哀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庄太后把心一横,含着泪道:“当年哀家失了宠,娘家又不显赫,豫亲王逼迫,哀家不得不从——”
“随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又怕打胎被人发现会牵连到你,这才、这才生下了孩子。”
“太后的意思,是豫亲王主动找上了你?”陆崇淡淡的道。
庄太后才要点头时,突然感觉头疼欲裂。
恍惚之中,她看到顾璎对她轻轻一笑。只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门前,她傻了眼。
来人竟是她的兄长安平侯。
“皇、皇上——”他进来后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交代道:“二十多年前臣只是帮太后娘娘买了迷药而已,别的一概不知——”
看到自己兄长竟来亲自拆台,庄太后恨得牙根痒痒。
她突然心慌得厉害,分明陆崇已知晓不少内情,却偏要逼着她桩桩件件亲口说出来。
“皇帝,哪怕是哀家主动,也是为了您。”庄太后忍着羞耻改口道:“哀家看皇帝幼时被兄弟们欺负,这才想着抓住豫亲王的把柄好能帮您——”
“嘉贵妃,你也是做了娘亲的,你应该也懂哀家这份心意罢?”庄太后转而看向顾璎,开始卖惨道:“况且哀家和皇帝是亲母子,你总不想看到以后大皇子也这般对你——”
庄太后话音未落,只见陆崇的眸光骤然变得冰冷。
“庄氏,你是如何有脸说出是朕的生母?”
庄太后浑身一颤,不敢置信的望着陆崇。
陆崇拿出一块泛黄的薄绢,上面清秀的字迹让庄太后眼前一黑。
这、这是——
“留下这封遗书的人才是朕的生母。”
庄太后想要强行分辨,可不知怎的,脑海中竟突然浮现出一幕幕往事。
当年她入宫后不得宠,一直都没生育。她得知自己家中借住的远房表妹苏婵生得貌美过人,心中顿生一计。
她让苏婵进宫看她,设法请来了先帝。
果然先帝有些动心,她便在酒水里下了迷药,分别哄骗先帝和苏婵喝下。当时先帝只以为酒后乱性,可当时先帝正在为太后斋戒祈福,此事是丑闻。
她一面对先帝说会安抚苏婵以后再接她进宫,一面故意扭曲事实,让苏婵以为是自己对不起她,反而生出愧疚,要远远离开。
只那一次,苏婵有了身孕。
先帝既高兴又在乎名声,她再一次站出来说自己可以假装怀孕,暂且把这个孩子记在自己名下。这样就不会让先帝名声有损,以后再将苏婵接进宫就是,先帝答应了。
因苏婵孕期反应不大,又被她蒙骗着,一直到近五个月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苏婵见已经无法打胎想要带着孩子离开,又被她威逼利诱的劝住,说等生产后她自会帮忙安排。
在先帝的默许下,她在宫中假装怀孕,直到苏婵产子,她抱到了宫中,谎称自己生下了十二皇子。
同时她让接生嬷嬷动了手脚,制造了苏婵的“产后失调”。眼看苏婵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她终于松了口气。
可是她严防死守之下,苏婵还是发现了真相,竟还写了一封血书命人悄悄带了出去,想要交给先帝。
虽然最终苏婵没能成功,可那血书也不见了。
可是,她哪怕是拥有了皇子,先帝对苏婵的那点感情并没有恩泽到陆崇身上,反而因为苏婵的死而不喜陆崇。
她怕有一日自己会被揭发,便想要再找个靠山。
恰逢自己的闺中好友进宫时曾跟自己说过不能替丈夫生育的苦恼,她的目光落在了豫亲王身上。
他是先帝的胞弟,手握实权,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自己跟他有了纠葛,他不会坐视不理——
庄太后转头看向了陆川行,他那张跟豫亲王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开始变得扭曲。而且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纤细的人影。
竟是死去多年的苏婵!
难道苏婵冤魂不散,来朝她索命了?
“阿婵,我不是故意害你的——”庄太后突然大声嚷嚷道:“我把陆崇还你、我把陆崇给你还不行吗!”
她突然失态,让在场的人一惊。
然而顾璎却知道,这是让孟才人做的事有了效果。
那日她让孟才人照常去向庄太后复命,说是已经把药粉留在了熏笼中,实则是借机放在了永寿宫里。
哪怕产生一点微弱的效果,也能逼她多吐露些实情。
虽然她相信陆崇定然也能找到证据,可庄太后要为她自己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
“阿婵,是我害了你——”庄太后发疯似的道:“陆崇是你儿子,我不抢了、不抢了——”
“我、不该给他种下梦生——”
她一面说一面用力的磕头,额头上很快渗出一片血迹。
原本被庄太后请过来扶持大皇子登基的惠亲王在外面听了个大概,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其中竟有这么一桩秘辛,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庄太后竟这般贪婪狠毒。
先帝不该如此。
庄太后癫狂的状态让人不敢靠近,突然她好像恢复了一丝清明,拔出发簪就想要自戕。
只见她痛呼一声,是陆崇掷出的木盒砸中了她的手。
木盒弹开后,一对死去的蛊虫散落在地上。
“想要速死?哪有那么容易。”陆崇冷冷的道:“朕要你还完再死。”
惠亲王走了进来,看到此情此景,暗中叹了口气,上前恭声道:“庄太后意欲谋害天子,安郡王为共犯,其中牵扯到的人命官司涉及宗室,还请您允许臣一同查证。”
他管着宗族事务,这是他的责任。
陆崇信任他的公正,微微颔首,将那块薄绢交给了他。
很快羽林卫上前将庄太后和陆川行辖制住带走,还有庄太后带来的那些人,俱是满脸绝望的被拉走。
不仅原本幻想的从龙之功灰飞烟灭,甚至还背上了谋逆的罪名。
望见眼前的一片狼藉,陆崇对顾璎轻声道:“对不住了,还是让人脏了瑶华宫的地。”
顾璎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大对。
“随朕先回福宁殿罢。”陆崇说着,牵起顾璎的手,一同上了銮舆。
两人一路无言,顾璎紧紧握着他的手,无声的安慰着她。陆崇只是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等他们回去时,溪月抱着大皇子等在了偏殿。
顾璎算准了庄太后会去瑶华宫闹,调动羽林卫,悄悄把大皇子送到了福宁殿住着。
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小脸儿,陆崇心里最柔软的一角被触及,唇角也微微弯起。正当顾璎示意溪月将大皇子交给他时,却见陆崇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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