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嘉峰说话,庄家明又道:“何况,你是我的契仔,我看作亲儿子一样。如果不是你同你妈咪,我这条命……鸿仔这条命……”
说着,他温柔侧身,深深凝望身侧。
嘉峰看得清清楚楚。
钢琴座的一侧,同干爹坐在一起,有一团小小的白雾。
此刻,白雾仿佛也正仰脸,回看庄家明。
这样的宣传攻势,立即又引发了娱乐狗仔们的报道。
食“猪油渣罐头”的潮流,就这样,在文化界同娱乐圈的联合宣传下,飓风一样席卷全香江。
罐头又真是好吃到爆。
个个人吃了,都还想试试别的口味。
于是,纷纷又去超市采买。
有的香江人,甚至一次将八种猪油渣罐头,各抬回一件。
“千和”超市集团,笑到最灿烂。
他们100多家超市,10万瓶猪油渣罐头,又好快全部售罄。
还迅速带动了超市,其他商品的快速销售。
连集团老总林家都被惊动。
林总即刻同秦霜树相约,谈了更为久远的独家合作计划。
在这一次的合作中,给出相当优惠的让利条件。
源源不断的货款,返至秦霜树手中。
仅这一次的销售狂潮,十万瓶猪油渣罐头,销售额就是两百万。
缴纳给“千和”超市相应款项后,还有一百五十万。
一次性,便将开设厂房、买设备、招人员的资金投入,全部拿了回来。
秦霜树的手中,总算松动好多。
她立即又忙得脚不沾地,开动设备,全力生产,保障“千和”超市的持续供货。
谢云隐也在这时候,再次提出云生公司,同秦霜树合作。
由他的国际贸易公司代理,将秦霜树的“猪油渣系列”罐头,市场扩展到海外。
这一次,秦霜树成立的公司,是她个人独资。
而不是之前谢云隐建议,两人合资,秦霜树技术入股。
云生国际作为“猪油渣”系列,在海外的地区总代理,全权负责推广销售。
在法务部的严格审核下,他们签订了非常正式的合同,同时保障双方利益。
“猪油渣”系列罐头,自此,正式走出香江。
嘉峰的一双眼,好犀利。
这家工厂,真是热火朝天、兴旺发达。
从光辉灿烂、众星捧月的香江最帅大明星。
一夜之间,变成了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的恐怖怪物。
这样的生涯,简直比他从前在九龙城寨时,更加痛苦。
但是, 他偏偏不肯如某些人的心愿,去死。
上一次, 蒲天颖被杜秘书载到这里, 看他惨状。
他都强忍住心头的痛苦和怒火,装作心如死灰,只懂睡觉的样子。
就是为了麻痹蒲家,认为他完全没有威胁。
因为, 他不肯死。
大概,蒲天择也真的当他, 是个已经彻底废了的废物。
没有再浪费人力,来处理他。
钟星鹏生怕在暗处,他们一直都还在观察他。
他只能继续演下去。
整天,都心灰意冷地睡觉。
可是,演着演着,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什么时候是戏。
什么时候又是真了。
他真的灰心到了极点。
他成了残废,成了怪物。
还可以做什么呢?
他好恨!
他好痛!
好不甘心!
可是,他根本连站起来,去找蒲家报仇都做不到。
他只能窝在这棵四处漏风的大榕树下,成日睡觉。
如果不是,有村民们的施舍,他已经饿死了。
可是,就算是有人施舍,也不是顿顿都可以及时送到。
他又经常都尝到,小时候那种吃不饱饭,饥饿入骨髓的滋味。
如果不是,有身下的稻草,身上的棉被。
他已经冷死了。
可是,就算是有稻草和棉被。
已经一月的冬季,已经越来越冷。
在这坦坦荡荡,无遮无庇的大榕树下。
尤其是到了夜寒露重的深夜。
简直冻得要命。
冷风,就像是钢刀一样,刮他的骨头。
刮得生痛。
他不肯死。
因为,他知道,蒲家一直都在等着,他自然冻死、饿死。
那样,好多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就可以跟随他的尸首,永远埋藏。
也再没有人,可以为他报仇。
他好恨!
恨这该死的命运!
恨蒲天择!
恨蒲天颖!
甚至也恨,从来都没有打过交道的蒲天意!
正在他满腔愤恨,心中翻江倒海之际。
被硫酸烧烂的脸上,微凉。
一滴水,自脸庞滚落。
他仰头。
又一滴水,滑下。
无数的水珠,自枝叶间,自大榕树垂下的根须洒落。
原来,是下雨了。
冰冷的水珠,打在他的身上、脸上。
他只能将身上那床单薄的被子,裹得更紧。
但是,雨水却越下越大。
渐渐将他的头发、褴褛的衣衫,全都浸湿。
身上裹着的被子,也越来越沉重。
就像是一把冰冷的大刀,贴在身上。
钟星鹏冷得瑟瑟发抖。
雨并不特别大。
但是漫长而持续。
无边无际的雨帘,将青山绿树,全都笼罩起来。
钟星鹏的膝盖骨、手骨,都隐隐发痛。
阴雨天气,骨头的伤患处发作。
不是剧烈的痛,和不是暴烈的雨。
却更像是一把钝刀,一点点切割着钟星鹏。
时间越久,折磨越深。
渐渐的,不但盖住他的被子,已经湿透。
连身下垫的稻草,也全都是雨水浸进来。
好冷啊……
他死命抱着自己,却还是止不住地打摆子。
雨一直下。
下雨天,围村的村民们也全都关了门,不出屋。
没有人想得起,还有一个残废乞丐,正在大榕树下淋雨。
到得后来,钟星鹏不再发冷。
而是全身滚烫,好似火烧。
连他的意识,都烧得模模糊糊。
他仅存的感受,就是痛。
还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这个冬天,他大概活不过去了。
冷,也冷死他了。
可是,他真的好不甘心!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
害他的人,却可以杀人放火金腰带。
此刻,只怕正高床暖枕,搂着小明星快活。
他不甘心!
怨恨像是爆裂的岩浆,在他的心中炙烤着他。
“蒲……蒲……”
他竭尽全力想要骂出来。
却偏偏,他连说话都说不出。
好多眼泪,掉下来。
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身上的疼痛,渐渐剧烈起来。
钟星鹏努力睁眼,想要看得更清楚。
却有好多只脚,踩在他的身上。
“打!打死这条癞皮狗!”
好多的拳脚,伴随着嘈杂的声音,落到他的身上。
一只小手,忽然握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用力往上抬。
钟星鹏神思恍惚。
心中还在疑惑:那么小的手,怎么可以将他的脸抬动。
那只小手,改握为拍,一下下拍在他的脸上。
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阿鹏,你真是生得靓过大明星呀。我都觉得你这张脸,可以倾倒几多妹妹仔。”
听到这熟悉的腔调,钟星鹏骤然想起,这是在哪里了。
九龙城寨!
好多年前!
他果然看见自己躺在那里,被好多人踢打。
他小小一只,只有十来岁大。
一张脸又真是,已经有后来做大明星时七八分标致。
更多的嘲笑声响起:“哟,城寨里的狗,还想要做大明星呢?”
又一只手,抓起他的头发,让他的眼睛对上他们的。
仇恨如同岩浆,不断在小钟星鹏眼中喷出。
却只可以让他挨更多的打。
钟星鹏泪眼模糊。
这些,都是他曾经的经历啊。
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的主人,那只轻拍着他脸的手,蓦然,一耳光狠狠打下来,道:“阿鹏,你就是城寨的一只狗,永远都不要痴心妄想逃脱。”
大小钟星鹏,都只剩下瑟瑟发抖。
水珠滚落。
无数的水珠中,光影变幻。
“阿鹏,你饮呀。你如果肯饮尽这一鞋酒。你要做哪部戏的男主角,我就投哪部戏!”嚣张得意的笑声,刺耳回响。
一只臭气熏天的球鞋,在钟星鹏的面前晃荡。
肥胖的大脸,挂着诡秘的欲念,让他看一眼都想吐。
可是,真正让他愤恨的,是坐在他身旁的那个男人。
他西装革履,气质高华。
笑吟吟地欣赏,眼前两个人丑态。
看钟星鹏看过来,他大笑道:“阿鹏,阿凤姐这样看重你,你应该开心啦。要知她先生的珠宝行在香江多如牛毛,不知有几多钱。”
“如果她肯部部戏都投拍你,你在银屏上多露露脸,成香江的人才都识你。还愁做不到最红的大明星?”
钟星鹏骤然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嘶”声。
他连怒骂都做不到。
这也是他曾经的经历。
他恨到牙缝中的经历。
就是这个男人,用烂仔逼迫他,在一个个富豪饭局中,受尽屈辱。
他恨不得杀死他。
蒲天择!
蒲天择!
钟星鹏咬牙切齿,却吼不出仇人的名字。
无数水珠落下。
光影再变幻。
光影中,靓女和靓仔彼此交缠。
人间至快乐事。
莫过于此。
但是,即便是在这时候。
那个一脸飒爽的靓女,依然昂着脖子,伸手,道:“乖,汪一声我听!”
“汪!汪汪!”
钟星鹏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看着那个人前光鲜的大明星,在蒲天颖的身下,依然不得不扮狗叫。
他简直笑不可抑。
是,因为他刻意吸引她,让她找上他。
作为蒲三的人,他再不用应酬那些恶心的富豪。
但,她也从来没把他当人啊。
他拼命地逃,可一直都是一条狗……
他拼命挣扎,想挣脱那根本无形,却让他窒息的绳索。
钟星鹏猛然坐起。
茫然四顾。
才发现,自己依然置身在围村。
只是,不知怎么到了一家村民的屋檐下。
他的旁边有一瓶退烧药,还有一床干干净净的厚被子。
钟星鹏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他突然发现,那株他平常躺惯的大榕树。
就在斜右方不远处。
应该是有好心人,好吃力地将他从雨中拖了过来。
还给他准备了药和被子。
好多的眼泪,扑簌簌自钟星鹏脸庞滑落。
他到现在,第一次真正体会到。
别人对他的好,并不是天经地义。
且,真的可以,令他绝处逢生。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去。
将那瓶药拾起。
好不容易才旋开。
他将药丸放进嘴。
没有水冲下喉。
他竟然用一只手,捧起地上的雨水,饮个不住。
任雨水将药冲下喉咙。
“叮铃、叮铃。”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起。
钟星鹏模模糊糊地抬头,看见远处的田埂上。
一辆自行车,慢悠悠往另一头行驶。
自行车上,一个身穿雨衣的身影,渐行渐远。
钟星鹏痴痴惘惘地看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来自路人的怜悯,都真实过那个人还会给他送药、送棉被……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 遥远的田埂,自行车上骑行的纤瘦背影。
“……”钟星鹏张了张口, 却连这个名字都吐不出。
他做过那样狠毒的坏事, 用她的感情去设计她,逼她去死。
她竟然还肯……
还肯雨中送被……
好多的眼泪,滑下。
钟星鹏明明觉得,自己从来都毫不在意那个小女仔。
可是, 也许是他太落魄,吃了太多苦。
或许是天这样冷, 他这样病。
她竟然还肯送来退烧药和干净被子……
他的一颗心,都在颤抖。
这是第一次,他真正审视自己灵魂的龌龊。
为了报仇,就要害那么多无辜的人?
为了报仇,就要处心积虑,欺骗少女的感情?
她那样爱着他,纯粹而不求回报。
他却一心,只想要她的一条命。
用她的命,去谋求一份投名状,去娶蒲天颖?
他紧紧地闭了闭眼,为自己的卑劣而感到万分难堪。
阿靓报复他时。
他只觉得她报仇天经地义,却并没有真正忏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上一次相见,她路过榕树下,看见丑怪的乞丐,还善良的施舍了,一张五十块的港纸。
直到认出丑怪的乞丐竟然是他,才将港纸又拿走,跑了。
他的心中,更多的感觉,是好怪异的恍惚。
更多的情绪是羞耻。
羞耻被她看见这样难堪的,怪物一样的自己。
因为,那个少女,代表的是他昔日的荣光。
是无数新闻纸、无数影迷,热捧的香江最靓影帝钟星鹏。
她跑走后,再也不见。
他的心中,就仿佛那些昔日的荣光,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他还拥有的,只是一身残躯和生不如死的行乞岁月。
“阿靓,好对不住……我真是错得好冇谱。”他的唇无声启动,一遍遍在心中重复这些话。
不过,对方根本都听不到,又有什么用呢?
他痛苦得发颤,这是来自病痛和灵魂忏悔的同时惩罚。
“阿靓,只愿你一生幸福,可以嫁个你钟意他,他钟意你的男仔……”
永远都不要再记得他……
他这样来自污秽的渣滓……
………………
微雨扑面。
寒风轻抚着骑车人的脸。
因为行车速度比走路要快上许多,吹在脸上的风,也比走路感受得更迅疾,也更冰冷。
她只能忍耐着,双手把着车把手,连头上天蓝色透明雨衣的帽子,都没办法整上一整。
艰难地骑了十几分钟。
终于,骑行到了一幢两层高的村屋前。
雨还在下,打得村屋外摆的一圈花盆中的绿植,东摇西晃。
落下一地残叶。
自行车稳稳停住,阿靓将车搬到屋檐下,用根链条锁锁住。
她走近淡青色的村屋,掏出钥匙,进了门。
他们一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几个月了。
围村的节奏,比香江城中,慢上不知道多少倍。
她又是在书店上班,生活十分恬静。
阿靓甚至觉得,这里的生活,才可以称之为生活。
她掏出钥匙,开门。
将雨帽取下,这才进了屋,关上门。
听见门响,布帘子掀开,有人走了出来。
“阿靓,返来了?有冇将被子同药送过去呀?咳咳……”说话的是她阿爸。
看见阿爸瘦骨嶙峋,还不住咳的样子。
阿靓咬住漂亮的红唇,将想要说的话,又全都吞了回去。
江阿伯看她一眼,又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冇送呀?”
一边说,他一边往外走,却还是不住地咳。
“阿爸,你去哪呀?外边正下雨呢!”阿靓看他那只青筋突起的手,握住了门把,赶紧说。
“你都知道下雨呀?我去将钟生接返屋!”江阿伯将门打开,一阵寒风扑面。
骤然受冷,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靓蓦然回身,将门合上:“阿爸,你自己知自己事啦,受不得风,下雨你还出去!”
“咳咳……”江阿伯想说什么,却又咳得厉害。
阿靓忙上前,给阿爸抚背顺气。
布帘子又掀开,江阿妈端了个煲出来。
煲中汤汁雪白,那是一煲杏汁猪肺汤,止咳润肺。
她看见老公又在咳,赶紧将手里的汤放到饭桌上。
说:“阿靓,你不好气你阿爸呀,你知他这身体,不可以气啦。”
阿靓这才叹了口气道:“冇,我都按照你们的话,将那床被子,还有感冒药,送给那乞丐了。”
“咩乞丐呀,那是钟生!如果冇他,我这条命都早就冇了……咳……咳……”江阿爸咳得惊天动地。
吓得阿靓再不敢说了,捏着小拳头,给阿爸轻轻捶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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