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来旅行的,个个都有大把令吉。
这一次,他一路出门,竟然没有任何人问候。
当然,也并没有人叫住他查探。
谢云隐快步走向酒店门口。
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喷泉水柱如同瀑布奔涌。
无数水珠洒落,清清凉凉的触感,让谢云隐微微闭眼。
阳光洒落在他俊美的侧颜上。
突然有人轻轻呼唤:“阿隐……”
谢云隐悚然惊动,下一瞬间,立即又强自压住心中的惊骇。
他伸出手,状似整理头上的宋谷帽,其实是挡住那张过于好看的脸。
大长腿快走几步。
想要甩脱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
结果,他走,后面的老头索性小跑几步,追了上来。
谢云隐忍不住想翻白眼。
这老头怎么回事呀?
他都乔装打扮成这幅样子了。
还是被一眼认出?
“阿隐……”颤巍巍的声音,轻唤他。
谢云隐半转身子,用换了腔调的马来语对他说:“老阿伯,你认错人了。我不姓谢。”
说完,大长腿急速迈动。
只恨不得,此时,背上能生出翅膀。
可以远远飞离这跗骨之蛆。
老头一路小跑,紧紧跟在谢云隐身侧,道:“阿隐,我知是你啦。做爸爸的,又怎可能不认得自己的儿子?”
谢云隐懒得理他:“我都说你认错人啦!”
老头还是紧紧跟着他。
他去哪,他就去哪。
谢云隐简直头痛。
吊了这么一个尾巴。
他还搞屁的暗中查访呀?
谢云隐脚步一顿。
老头差点直接撞到他怀中。
两个人一起怔了一怔。
好半天,老头才叹了口气道:“阿隐,以前,你才到我腿那么高。而今,爸爸都没有你肩膀高了。”
他的语声无限苍凉,十分感概。
眼中仿佛掠过好多的世事变迁。
谢云隐嘴角忽然扯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触目惊心,比哭还惨。
他一字字道:“谢离亭,你怎好意思,同我谈以前?”
老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敢再说话。
生怕说错一个字。
将谢云隐激得更加激愤。
他只默默跟在谢云隐身后。
谢云隐走,他也走。
谢云隐停,他也停。
佝偻着身子,脚还有些微跛。
一双老眼,却闪闪发光。
谢云隐忽然再次停下,向他道:“谢离亭,我给你个机会。你如果肯告诉我,你这一次有什么企图。我同你还有话可以讲。否则,我们此生都不必再相见。”
老头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阿隐,我想多看看你,算不算企图?”
“无可救药!”谢云隐闷哼一声,急走。
再不管,身后紧紧跟着他的老头。
走出酒店,他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车在身边停下。
他拉开车门,钻进去,飞快说:“开车。”
结果,司机还没来得及,发动车子。
老头已经从另一侧的车门,钻了进来。
紧紧挨着他坐着。
“你究竟要怎样?”谢云隐的脾气,被他搞得越来越暴躁。
遇见这个老头,他就好似换一个人一样。
老头还没说话。
马来人司机已经回头,用流利的马来语问他:“先生,你们去哪里呀?”
“维吉羽毛球馆。”谢云隐的马来语,同样流利。
“好的,好快到。”司机笑着应承。
老头却惊恐摇头:“不不不,我们不去维吉羽毛球馆。请载我们去海边,司机。”
谢云隐都快压不住自己脾气了,低声道:“你要去海边,你自己坐车。快点走啦。”
老头伸手,想拉住他袖子。
谢云隐的手,缩得飞快,好似碰到毒蛇。
老头怔怔地看着他缩回去的手,眼中有一丝受伤。
司机看一眼谢云隐,又看一眼老头。
问:“先生,你们究竟去哪边呀?”
谢云隐正要说话。
老头哀声道:“阿隐,算爸爸求你这一次,好不好?”
谢云隐紧抿着嘴角,一个字也不肯说。
老头赶紧看向司机,道:“我们去海边,劳驾你。”
“好,好快到。”司机应承得一样专业。
凉风吹拂,一路半旧城市的景色,慢慢自车窗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美不胜收的海景。
高大的棕榈树,好似要撑破蔚蓝天空。
白沙和海岸渐渐映入眼帘。
一路上,谢云隐一个字,都不同老头说。
老头也不敢多开口。
只是,不时用闪闪发亮的眼,一眼一眼地,看向谢云隐。
那种可怜兮兮又十分渴慕的目光,让谢云隐太阳穴突突发跳。
车稳稳停下。
“先生,到海边啦。”司机笑着说。
谢云隐似笑非笑看向老头,道:“谢离亭,快点给钱呀。是你要到海边的。”
老头懦懦半天才道:“阿隐,我没钱……”
谢云隐上上下下打量他,讥诮一笑,道:“你将你儿子,卖猪仔的钱呢?花光啦?”
老头嘴唇颤抖,泪光在眼光中滚动。
谢云隐懒得看他,只摸出一张令吉递给司机。
司机找钱,他接了。
推开车门,当先下车。
海风清爽,好似要将一切的烦闷吹去。
心中的情绪却如同春草,吹了又生。
他站在碧海银沙前,任海风灌满整个沙笼。
老头下了车,也悄悄站到了他身侧。
谢云隐冷冷道:“说吧,你要找我什么事?”
老头嗫嗫嚅嚅,欲言又止。
谢云隐摸出自己的皮包,讥笑道:“是不是想要钱?要多少?令吉?港纸?还是美刀?”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十多张令吉,随意扔在地上。
海风吹拂。
一地的钞票乱跑。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
老头愣了楞,即刻扑出去。
一张一张地去,追那些被风卷走的钞票。
谢云隐目光更冷。
他定定看着那个佝偻着、艰难奔跑的老人。
眼光中充满了讥诮、痛恨、愤怒、怨怼、鄙夷……
如果说视线有实质。
只怕,老头都已经被谢云隐的目光,给冰冻起来了。
好一会,老头才又从沙滩边,跑回来。
他手上全都是令吉。
有两张已经泡得稀烂。
他一脸可惜地望着谢云隐,道:“阿隐,有两张给吹到海里去了。海水一泡,就糊成这样了。”
谢云隐的笑容如刀:“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我给你补两张?”
他一边说,一边去摸皮包。
谁知,老头将那十多张令吉,全都捧到他面前。
“阿隐,你都收好啦。你赚钱都不容易,又是旅途,样样都需要钱啦。”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些令吉,全都放回谢云隐的掌心。
谢云隐的手,在摸到那些钞票的同时,也触到老头的手。
他想要缩手。
老头却已经先将手缩了回去。
谢云隐怔怔站着,想说什么,终于又没有说。
老头忽然道:“阿隐,我求你,赶紧买张机票,离开大马啦。”
谢云隐目光闪动,侧头,定定看向他。
等他下文。
老头却想说,又不肯说了。
谢云隐沉默半晌,忽然问:“你肯不肯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第一次,摩托党打劫,是真的这么凑巧,你就打劫到我?还是有人蓄意安排?”
老头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谢云隐忽然又问:“今天呢?你又是怎么找到我?怎么知道,我就住在那个酒店?”
他那天将老头带到餐厅。
让侍应生留下老头,吃一餐饭再走。
既是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恻隐之心。
但更加是,不想他再跟住自己。
他确信,老头没有跟上来。
自己搭车回酒店时,他还在餐厅,吃海南鸡饭呢!
老头迟疑了半晌,总算说:“阿隐,爸爸一直在酒店门口等你。等了好几天啦,才等到你出门。”
谢云隐目光闪动:“你怎知我住那个酒店?”
老头叹了口气,好半晌,才道:“阿隐,好多人都盯着你呢。所以,我才叫你赶紧离开大马。”
“谁?”谢云隐执拗地非要问出个答案。
其实,他心中有猜测。
他想看的,是老头究竟是不是要骗他。
老头迟疑了半晌,终于垂头道:“珊娜。”
“珊娜是谁?”这个回答,倒是大出谢云隐的意料。
听名字,是个马来女生的名字呀。
他根本就不认识,马来西亚的女生。
老头微微一颤,终于还是说了:“拉贾家的珊娜。”
谢云隐的后背,有些发凉。
谁知, 老头摇了摇头, 道:“不是的, 阿隐。想给你落爱情降的那位, 是拉贾的外甥女松月。珊娜,是拉贾的女儿。”
谢云隐怔了一怔。
隐约想起那份私家侦探报告:
拉贾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一个外甥女。
拉贾的外甥女和女儿。
一个给自己落爱情降。
一个盯上了自己?
谢云隐正在思索其中的关系。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谢云隐怔了怔, 下意识看向老头。
老头茫然回看着他。
他有些失笑。
是了,老头都落魄到,连吃都吃不饱。
坐车的钱也没有。
又怎么可能,还有钱买手机。
这个时代的手机,一只要几万块。
不是普通人可以负担。
他去摸自己的大哥大。
心中还在思虑。
又是谁会打给他, 这个马来西亚的号码?
是拿督?
是橡胶园主那位朋友?
还是阿海?
他按下接听键。
“谢生。”听筒里,即刻传来清澈的女声。
谢云隐听得怔了一怔。
忽然, 展颜一笑。
紧绷了好多天的神经线, 在这一刻,不自觉地放松。
老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拿着手机,背过身,朝沙滩远处走。
他不愿意, 同对面的人的说话,被老头听见。
“阿树。”谢云隐轻轻喊出这个名字。
“谢生, 你好不好?有冇遇到危险?如果有不妥,一定即刻返香江。”
阿树的声音,有些急切。
谢云隐反而成个人都松弛下来。
微微一笑,将大哥大轻轻贴在耳朵边。
想要将那个好久没听到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楚。
“喂,你讲话呀,谢生。”听不到谢云隐的声音,秦霜树更加担忧。
在香江那一头,她不断猜测。
他是遇到什么状况了?
不说话,是因为不方便说话吗?
还是……
受了伤,所以说不出话……
秦霜树一向强悍的心脏,竟然也有些惊跳。
她正要再问。
听筒中,忽然传来慵懒的笑声。
熟悉而放松的笑声,奇异地安抚了她不安的心。
“阿树,我人冇事。不过,有个地方,事情好大条。”谢云隐的声音好低。
他的话,立即牵动了秦霜树的心,她忙问道:“咩事呀,谢生?”
如果他遇到险境……
已经受伤……
秦霜树回头,看了眼床上还没有醒来的嘉峰。
有些抉择不下。
耳边,忽然传来轻快地笑声:“我的胃同味蕾有事。离开阿树的手艺,又真是食咩都不香。”
秦霜树忍不住啐了一口:“你这人……”
谢云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同她只不过几句对话,好似就将他来大马后,这些天的阴霾同紧张,全都一扫而空。
好半天,他才笑道:“阿树,你找我有事?”
秦霜树想起自己打电话的目的,即刻沉声道:“昨夜,木青莲都连夜坐飞机,去了大马……”
谢云隐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
心念一转,又问:“他来餐厅找过你麻烦?阿树,你有冇事?”
秦霜树心中微暖,笑道:“放心啦,谢生。昨日,蒲家兄妹同木青莲来餐厅食饭,他们来意又真是不善。”
“我都不知,木青莲究竟有咩用意。蒲家兄妹就真是,带了三十多个人来。”
谢云隐有些担心,道:“我即刻为你请些保镖。”
秦霜树笑道:“不用,你忘记了?我自己都会跆拳道。何况,周生想得周到,收到风,立即请来了方荣达方总警司。”
想起蒲家兄妹的反应,秦霜树都忍不住微笑:“方总警司还冇到,他们就赶紧将那三十多个打手,全都灰溜溜撤走了。”
“方总警司当面要蒲、周两家不可以再斗,不可以给香江惹出烂摊子。”
谢云隐冷静道:“蒲家从来都不是,肯那样乖乖听话的人。”
秦霜树道:“只要他们不敢大张旗鼓,打砸伤人,我相信我都可以自保啦。”
她顿了一顿,又道:“谢生,我反而担忧你。木青莲那块亮起的玉佩上,就有你上次话给我知的爱情降的标志。他是看到那块玉佩亮起,才匆匆去机场飞大马的。”
她的目光奇异:“我都不知,玉佩做咩会像盏灯一样亮。上次看到玉发光,还是阿靓胸口那块玉蝉。”
“谢生,你千祈小心呀。我总觉得,他同你在大马碰见的一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云隐郑重道:“嗯,我一定周周全全返来。”
他又轻轻一笑:“我还等住食,阿树你那一碟腌笃鲜呀。”
这一位,又真是吃货。
电话里,都不忘点菜。
两人又你来我往,说了好多句。
谢云隐总算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海风吹拂,白沙滚动。
眼前的一切,忽然都变得可爱起来。
谢云隐笑着,将手机收回自己背后。
“阿隐,女朋友?”老头的声音突兀响起。
谢云隐这才想起,跟前还有这一位存在。
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面前。
他笑得好灿烂,也好激动:“阿隐,想不到,我都有机会看到,你有了女朋友……”
老头的目光中,有水光滚动。
谢云隐冷然道:“你没有机会。我也不敢有女朋友。”
老头愕然看着他。
谢云隐淡淡道:“我都怕自己基因不好,生来也是一匹豺狼。”
“如果同人家成了婚,生了儿子。再将全部财产都卷走,将人家抛弃,将儿子卖了猪仔,又怎么对得住人家?”
他的声音极之平淡。
在说的,却又确实是他向来的心结。
他一世都没成亲,是既不信任家庭。
但内心更深处,他连自己都不肯信。
因为,谢离亭年轻时候,实在长得同他太相似。
每每午夜梦回,他都忍不住怀疑,那一个又是不是他自己。
他实在怕,他自己也是那样凉薄的人。
谢云隐平淡的话,却如同一把尖刀。
插得老头颤了一颤。
他好半晌,才说:“阿隐,我早知,我错得好离谱。但是,从前那个时代,我又不可以不走……”
他还没说完,谢云隐已经打断他,道:“以前你怎么样,我都不想听。”
老头抿紧了唇角,沉默一瞬,才道:“阿隐,你想没想过?为什么,那只机动舢板,蛇头看得那样死,你都可以跳海走脱?”
谢云隐蓦地安静下来。
他的记忆,已经好模糊了。
一时,竟然想不起,七岁时的他,究竟是怎么跳海走脱的。
老头忽然嘶声,道:“是,我不是个人!我抛妻弃子,我带走谢家一切财产,我贪生怕死,只好答应蛇头要挟,将你抵押给他。”
“可是,如果不即刻答应。你同我,父子两,一个都活不成。那是公海啊!他随时都可以杀死我们!”
谢云隐静静地看着他,好似看着一个陌生人。
老头的神情更加哀伤,好半天,才说:“阿隐,你本来就应该恨我,我是罪有应得。”
“只不过,我实在不忍心,我犯的错,竟然要你背负一生。连女朋友都不敢交,连家都不敢成。”
“哪怕是你认为是假的,都假装相信我吧。我当时是同蛇头虚与委蛇呀,拖住他,你才可以逃。”
“大海,虽然好难活下去,但是,总比落入那些挖肾、挖肝的不是人的手中,要好得多。”
“你就假装信了我啦,至少,不要再怀疑你自己,责难你自己。”
谢云隐彻底呆在当场。
他不知,他到底该不该信。
他不知,恨了二十年。
哦,不是。
两辈子加上,他已经恨了三、四十年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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