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哥儿懵懵懂懂点了几个出列,那几人本就吓破了胆,这下更是跪倒在地,对着白姨娘不住磕头。
白姨娘疲于训斥,叫婆子明日去寻人牙子来府上,将这几人通通发卖了去。
夜阑人静,蛙鸣蝉躁,凤来阁里差不多都安置下了,青娥刻意请婆子带茹茹下去,走上前张开臂膀,将冯俊成拨弄灯芯的背影圈在怀里。
“少爷……”
许久没这么让她喊过,冯俊成手上一重,灯芯淹进了灯油里,灭了。
青娥将脸贴在他后背发笑,两条胳膊向上攀在他前胸,跟只布口袋似的挂在他背上,她突发奇想,“背背我么?”
冯俊成丝毫也不含糊,躬身勾起她双腿,后背倏地贴上片温热绵软的重量,他将她往上颠一颠,背着她在只有月光照明的房里走,“这是怎么了?吃了几杯酒?”
“高兴。”青娥高兴,晚饭也用了几杯冯府的好酒,没有醉,只是与他单独待在一起才敢放肆。
这会儿飘飘然觉得自己约莫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将脸贴着他肩,想他就这么驮着自己到天荒地老。
她闭上眼,脸孔在他颈窝蹭蹭,“少爷,你娶柳家小姐嘛。”
托着她的手顿了顿,她道:“你娶她,纳我做妾,我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冯俊成行至罗汉床,将她放下,转回身一张清俊的脸早就板得硬邦邦的,“是因为我爹,你才这么说。”
冯老爷说只有他娶了柳若嵋,才应允他纳青娥为妾。冯俊成当时冷脸没有回应,是为拒绝。
青娥摇摇头,“你是冯家嫡长,不可能不娶正头太太。早晚都是要娶的,柳小姐就很好。我和柳小姐还合点眼缘,多少也算老熟人了。”
冯俊成大为不解,“这是何意?是不是因为我没有回绝我爹,叫你误会?我只想与你一人相守,怎可能娶她纳你?”
“你想…你也只是想罢了……”青娥抬手抚上他面庞,他的眼睛在黑漆漆只有月光照亮的房里格外清澈,“我可告诉你,在你家这种高门大院做活的下人最有眼色,不会无端教你庶弟说那些话,肯定是他们觉得你和你爹不是一条心,才这么说的。你不要忤逆他了。”
“冯俊成勾勾她下巴,“你担心我爹不将冯家家业传给我?”
“那是你应得的。”
“倒也未必,只因为我是嫡子,便理应继承家业?若我不愿继承呢?况且我弟弟益儿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与我又有什么不同?”
“怪话!”
冯俊成苦笑了笑,“这便怪了?我才要道一声怪,好像从我降生,就总有人这样说我,可我何处古怪?我不过是想过我想过的日子,爱我想爱的人……”
青娥楞柯柯将他望着,屋内昏暗,因此万物都有了隐匿的形状,青娥瞧见了许多不曾瞧见的奇景,那里头有一幕便是她跃过森严的贵贱之分,与他矗立高堂,一身红装。
她好喜欢那景象,喜从中来,眼中满是期冀。
她回神,见他笑得从容自在。冯俊成背对她蹲身,示意她趴到他后背,再背她走一段。
青娥扒住他肩,听着迫不及待,“你不想娶别人?可那些男人,都是三妻四妾。”
冯俊成偏脸朝她笑,“他们三妻四妾,我只背得动你一个。”
虽说搬进了凤来阁, 青娥却只得住在偏屋。那正房不是她的地方。
这是规矩,青娥不可能坏这规矩,因此昨夜里她在正房待着, 真像做贼。太太身边的婆子来请冯俊成到房里小叙, 隔着门, 气都喘不匀了。
冯俊成随那婆子往董夫人那儿去,青娥不急着走, 先在他房里走来走去地瞧, 他房里很是宽敞,有前后两进,前头是起居室, 后头摆着极高大的一张架子床, 简直睡得下三四个人。
那床身雕梁画栋, 镂刻琼台, 雕刻无数精致楼阁, 青娥细瞧,发现就连那“房子”大门外的石狮子口里, 都含着一颗不过指甲大小的木球。
“姑娘。”
青娥正转动那小球, 闻声陡然回首,见岫云垂手站在镂花红木屏风的边上, 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
“岫云。”
“按府里规矩,你也要叫我岫云姑娘,你在这院里伺候,不同于小丫头子, 但也不是主子。”
“岫云姑娘说的是。”
青娥与岫云没什么话讲, 讪笑着走出去,心知她大约一直将自己背影瞧着, 因此将后脊绷得极挺,转出门,倏地垮下脸来。
一个大丫鬟,比主子还能摆谱,不过是在冯俊成屋里走一圈,就想着给她下马威了。
她晓得,宅门里的贴身丫鬟要是走运,能抬做妾,这岫云显见运气不好,因此眼红她的“好运道”。
青娥哼了哼,才得了少爷的承诺,正恨不得长根猫尾巴,趾高气昂地竖着。才不和她一般见识。
偏屋里,茹茹坐在床榻上经由丫鬟婆子擦身,她刚被哄着洗了个澡,坐在床上见青娥回来,脸上的胆怯才总算消失。
“…我要青娥给我擦……都是青娥给我擦的。”
婆子与她笑,“姐儿听话,我们来伺候姐儿更衣,就让你娘歇歇。”说罢,又上前来与青娥道:“不劳烦姑娘,照顾家里的哥儿姐儿都是我们分内的事,小孩子认生,我惯常照顾孩子,要不了几天就和姐儿熟络了。姑娘可以叫我一声施妈妈,那丫鬟是红燕,往后我们两个就都在这偏屋里伺候。”
青娥偏首去瞧红燕,那是个圆脸盘的憨实姑娘,青娥笑一笑,提裙在塌上坐下,道了声好。
她拍拍身下软褥,和茹茹遥遥相望着做个鬼脸,逗她发笑。施妈妈要带茹茹到耳房里睡觉,这也是府里的规矩,小孩子夜里不由娘带。除非爷们已在别处歇下,否则妻子媵妾都该为他留门。
青娥却以茹茹怕生为由,与她一张床睡。她叫那岫云盯得发毛,因此心里也有把算盘。
在冯府,明里暗里那么多双眼睛,树大招风,还是和冯俊成回避些的好。
翌日青娥带着茹茹往董夫人屋里请安,董夫人果真不知从何处晓得了她昨夜里关起门,将冯俊成“拒之门外”的事,因此见了她笑脸相迎,夸她懂事。
青娥恭恭敬敬给董夫人奉茶,眼底亮晶晶只有殷切,“阖府上下都在为他的倔脾气发愁,少爷青睐我,我更不能任性一味顺应他的意思,不体谅您和老爷的难处。”
她来之前就想好了,要想风平浪静熬过这一阵,话只拣好听的说。左右她说不上话,站在冯俊成的一边,也只能给他招去责骂。
董夫人小小愕然,“你倒一点就透,我还想着怎么和你说,叫你在内也帮衬着点。先定下了婚事,再考虑纳妾,不能乱了主次。”
“我明白。”青娥点点下巴,拿出自己最小家子气的笑容,“太太,您和老爷都是为了少爷好,我也该为他好。”
董夫人心满意足接过茶盏,将青娥扫量,呷一口茶。她朝茹茹招招手,妆容精致的脸上,绽出个叫小孩子有些畏惧的笑脸,“小乖乖,来,上我这儿来。”
见茹茹挨着青娥一动不动,她又拿起块佐茶的豆粉糕,“来,过来才有糕吃。”
青娥垫在茹茹身后的手轻拍了拍,茹茹举目瞧了青娥一眼,这才伸手去接,“…谢谢太太。”
她察言观色,跟着青娥叫人。董夫人留着长指甲的手在茹茹小脸蛋上碰一碰,“小乖乖改口叫我奶奶才是,我是奶奶,奶,奶。”
董夫人躬身越凑越近,吓得茹茹简直想跑。
青娥将她揽着,轻声道:“茹茹,叫奶奶。”
“……奶奶。”
“嗳!好孩子。奶奶屋里有几匹好料子,都送去给你做新衣裳。”
“茹茹,说谢谢奶奶。”
“…谢谢奶奶。”
“真乖。”董夫人将那碟糕点都交到施妈妈手上,“去,带姐儿到外边吃,我和青娥另有几句话讲。”
茹茹不大愿意,但她也有些喜欢给她梳漂亮头发的施妈妈,再加青娥又推推她,她只好坚强地吃着嘴里甜甜的糕,跟施妈妈走出去。
等茹茹走出去,董夫人掸掸膝头衣褶,“我记得,五年前为着姑爷,我们就碰过面了,虽不知道那时你和俊成到了何种地步,又如何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但既然时过境迁,我也懒得揪着过去的事来诘问你。”
此言一出,青娥往前坐了坐,晓得这是要开始正经盘查了。
董夫人挑眉瞧着她,“只有一点要弄清楚。你先头到底是姑娘,还是人妇?还有你之前那个男人。”董夫人皱起眉,“我可听说是个流氓混子,他能回来找俊成麻烦不能?”
“不能。”青娥答得快,可那第一个问题,她着实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认识冯俊成前,她算姑娘还是人妇?她自己也不知道清白的界限在哪,只好摇了摇头,“太太放心,他不会来找麻烦的。”
见她只答半句,董夫人若有所思,笑了笑,“那就好。对了,昨夜里老爷还跟我说起你在钱塘那桩案子,巧是真巧,就叫你们这么重遇了,只是那案子听着可有些非同小可,青娥,我问你,你告秦家小儿子欺辱你,他可曾真的得手?”
“没有。太太,我是清白的。”
董夫人扬唇挤出个不大真切的笑,“你放心,茹茹是俊成的女儿,我瞧得出来。你先头那未婚丈夫,我见过,小眼睛方脸盘,茹茹不会是他的。”
“是…”青娥应和着笑笑,心知说到头,董夫人也未必相信她的清白。
过了会儿,白姨娘领着益哥儿来了,益哥儿脑门起了个包,挨过训斥,全程跟个得了鸡瘟的老母鸡似的缩脖站着,偶尔四下看看,是在找茹茹。
“你也来了,正好,我正想说定个日子,在祠堂给小乖乖上族谱。”董夫人叫人给白姨娘看座,“得先让俊成给女儿起个名,再定个字辈,往后凡妾室生的女孩儿就都得跟着叫了。”
董夫人说的都是稀松平常的事,绝不是为了刺激青娥,可这些话听在她耳朵里必然蜇人,好在青娥也习惯了,脸孔带笑,牵得嘴角发麻。
抬眼见白姨娘朝她微笑,流露淡淡温柔,可见习以为常。
等牵了茹茹告退,青娥走在阴凉石径,看茹茹跑在前头撅屁股捡蝉蜕。
回顾起适才董夫人的问话,青娥忽然察觉一丝古怪。董夫人说,冯老爷与她说起过钱塘的案子,这没什么,可那当中细节又是谁和冯老爷说的?
怎么就连秦孝麟是秦家小儿子他都知道?
莫说江宁钱塘都不在一个府,此前也从未听冯俊成说起冯家与秦家有任何渊源,冯老爷上哪知道这些细枝末节的消息?
青娥越想越觉得不对,回去将这些对冯俊成讲,他听后也蹙眉,“我爹没有对我问起过这桩案子。”
“我知道。”青娥用力点点脑袋,荡下一缕碎发,“你也才回来两天,他都不肯见你,上哪去知道这些消息。”
冯俊成沉吟片刻,不免想到了先头徐同在自己面前遮遮掩掩。整件案子坠进个谜团,忽然变得说不清道不明了起来。
他担心青娥胡思乱想,勾过她碎发到耳后,“别担心,没准是徐大人回到应天府后,书信过他,细说了案子。”
青娥稍稍放下心,点点头,道了声有理。
可冯俊成说出这话自己都是不信的,徐同离开江宁时有多震怒,要他回去后联络过江宁冯家,哪还轮得到自己回家拒婚,家里早派人送信到钱塘质问。
“好端端的,我娘怎会提起秦孝麟?”
青娥只笑了笑,叹口气,起身走到塌上侧卧,摇摇头没有作答。
冯俊成跟着起身,在她床边坐下,“茹茹呢?怎么不见茹茹?”
说起茹茹,青娥绽出个甜滋滋的笑,梨涡成了个蜜涡,“在院里捡了一上午小石头,后来你弟弟又去找她玩,本来累得都要午睡了,施妈妈说小狗身上脏,要给花将军洗澡,她哪还睡得着?非要在边上搬个杌子看。”
“小孩子就是有精神。茹茹和她叔叔这就又能一起玩了?”
“小孩子嘛。”
冯俊成也会心一笑,托起青娥腮畔,拇指轻蹭那枚小巧的“蜜涡”,茹茹不累,青娥却是累了,挨着他手掌闭上眼睛,又叹了声。
“怎么了?”
她睁开眼,委屈地瞧着他,这才要作答,“你都不知道今天早上我见你娘有多怵,好在那些问题也只会问我一次,要多来几次,我肯定丢下你跑。”
冯俊成真切颦眉,“她问你什么?”
“她问我,有没有和别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过,又问我有没有被秦孝麟得手。”
冯俊成瞧她懒懒倚靠在枕上,说这话时漫不经心,眼皮也不稀得抬一抬,可她已骗不了他,她心里委屈。
那种委屈已丧失了原有的威力,不再是天塌下来般招架不住的伤感,它已根深蒂固,无处不在,反而如同阴雨天墙根下的水渍,一点点沿砖缝从外边渗透进来,可以承受,但阴冷刺骨,铜墙铁壁都不能抵挡。
“你是怎么答的?”
“照实答的。”
青娥两条胳膊叫冯俊成拽着拉拔起来,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软趴趴地被“钓”进他结实怀里。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瓮声瓮气,“等茹茹给老祖宗磕过头,上了族谱,我就带你们走。你这几天忍不了就找我出气,他们都是走过半辈子的人,有些事根深蒂固。只能违抗,改变不了。”
“我知道,说话的本事不用你教,我都是顺着你娘说的。”
青娥背靠他胸膛,仰着脸瞧他,心道有些人的面孔怎么这么会长,从下往上看也这么招她喜欢,忍不住伸手摸一摸,捏一捏。
“好哥哥,其实莫说改变,我都不想你反抗什么,就怕你家里气急了,拿我开刀。”
“你叫我什么?”
夏日里相拥,没一会儿就得出汗,她又软绵绵,热乎乎的,冯俊成听罢只觉浑身筋肉发紧,血管直蹦,气都上不顺了。
“好哥哥…”青娥费劲转身,见他又因自己几句话烧红了耳朵,笑话他,“你喜欢我这么叫你,你肯定喜欢。”
冯俊成晚青娥一年降生在世,要不晚这一年,这么叫他还少了许多兴味。
他答得也诚实,只是有些喑哑,“喜欢,但不能总叫,叫得多了,就习惯了。”
青娥嗔他,“你是懂享受的!”
两张嘴皮刚挨上,没等渡舌头,门外“啪嗒啪嗒”闯进来个脚步,二人着急忙慌连忙分开,一个背手踱步,一个躺下忍笑。
茹茹抱着洗干净的花将军进来献宝,“青娥你看,花将军是黄白花的小狗,不是黄灰花的。”
一抬头,大老爷也在。
今天的大老爷,不大一样,好像更严肃了,也更漂亮了。
茹茹眨巴眨巴,“大老爷,你为什么涂个红嘴巴?”
青娥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捧着肚子在床上蜷成个虾。
冯家认回茹茹的吉日定在五日后,冯知玉也在应天府收到来信,要她若是得空,正好回来见见小侄女。
信纸被冯知玉摊在桌上,就差盯出个窟窿。
冯俊成那些用情至深的话,揉碎了和江之衡说的搁在一起,霎时傻得没边。常言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可也没有忘性这样大的!
冯知玉因着等会儿要去办的那件事,一连三天没睡好,本以为等今日见了那人,就可以在夜里睡个整觉,想不到江宁一封信,立马又搅得她心神不宁。
郑夫人心疼她,以为她这是因为黄瑞祥夜不归宿、月兰诞下男婴才憔悴至此,看她仍悉心操持内务,照顾月兰母子,于是待她愈发用心,替儿子疼她,吩咐厨房三天两头给她换炖品滋补。
此时冯知玉用完最后一口小盅里的阿胶乌鸡汤,收起信纸,唤来小厮备车。
群芳馆里,香雪日前收到个匿名的樟木礼盒,里头是一套贵重头面。
匣子打开金灿灿晃得她眼晕,送来礼盒的龟公说,要是这点薄礼合她心意,那恩客请她今日秦淮河上游船相会。
香雪见他出手大方,又约在白天,能有什么不愿意的,早早候在河岸,撑伞四下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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