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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我爹是皇帝(时三十)


这个道理,温宜青当然懂的。
从前她只是一介商户,当然不敢肖想,可如今她是忠勇伯府的女儿,善善亦是伯府的孩子,论出身,已够到了青松学堂的门槛。她早就想将善善送去学堂,却迟迟没有动作,概因她还未入祁家的族谱。
她今日来找祁夫人,便是为了此事。
真假千金事发后,忠勇伯府大费周章,千里迢迢派人将她们一家接到京城,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体贴关怀,面上早已称作是一家人。可到了京城后,一切却忽然戛然而止,没了后续。
祁夫人温声安抚:“青娘,娘会给善姐儿请最好的先生,你只管安心就是。”
祁文月也道:“柳先生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若能请她来给善姐儿启蒙,最好不过了。”
“……”
温宜青没有应声,她那双与祁家人相似的杏眼变得湿润,沉默地、一眨不眨地看着祁夫人。分明是无法安心。
祁夫人闭了闭眼,避开了她的视线。
便是宣平侯夫人也在此时闭上了嘴巴。在此时此刻,她最不该发言。
“只要我上了族谱,善善就可以去青松学堂,不用请先生。”
“……”
温宜青攥紧袖口,面上维持着镇定,她颤声问:“娘,你不打算认我吗?”
“……”
祁夫人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她主动拉起温宜青的手,掌心里的指尖冰凉,她心疼地道:“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娘怎么会不认你?只是月儿已经嫁到宣平侯府,若是将此事宣扬出去,叫旁人该如何看她?”
宣平侯府何等显耀,岂能有一个商户出身的当家主母?
要说起来,这门婚事当初是祁夫人还大着肚子时商议订下。数年过去,祁父有爵位在身,可做官却并无寸进,汲汲半生也只做到员外郎,而宣平侯继承爵位后屡屡立功,颇得重用,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当初是指腹为婚的婚事,如今已经成了高攀。
老侯夫人早就对这门婚事不满,平日里就对祁文月多有挑剔,若再叫她知道自己的儿媳并非是忠勇伯亲生,那可如何是好?
即便能不休妻,也要迁怒伯府。
因此,忠勇伯府上上下下都对此事缄口不言,府中闹得风风雨雨,对外人也一字不提。
“那我呢?”温宜青轻声问:“您不管我了吗?”
祁夫人拍了拍温宜青的手,安慰道:“青娘,你放心,即便是不上族谱,你也是我们伯府的姑娘,娘绝不会亏待了你。在娘心中,你与月儿是一样重的。”
温宜青垂下眼眸,不接她的话。
那怎么能一样?
不入族谱,她的善善就还是商户出身,进不得青松学堂的大门。
她才是忠勇伯府的小姐,祁文月占了她的身份,认了她的爹娘,风风光光地做了侯夫人。她身在伯府,名不正言不顺,就是下人也伺候的不情不愿。
祁夫人还在劝她:“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当年你被调换一事,娘也是不想的。若是可以,娘也想让你入族谱,可你与月儿都已成家,她已是宣平侯夫人,就是换回来也改不了什么,倒不如算了。月儿也不容易,你且体谅体谅她,反正,我们心中都清楚,你就是我们伯府的女儿。”
“你夫君已故,又带着善姐儿,孤儿寡母也不容易,只管安心在府中住下,以后万事有爹娘依靠。从前亏欠你的,爹和娘都会补偿你。”
“青娘,听话。”

祁家主院。
祁文月走出屋子,丫鬟在她身后轻轻合门。她回头看一眼,在雕花木门合上之前,屋中温宜青含着泪的杏眸直直朝她看来。祁文月心中一跳,下一瞬,门就合上了。
她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从得知自己的身世起,她的这口气就悬在半空,唯恐当真会将身份调换回来。
她已嫁入宣平侯府,做了风风光光的侯夫人,若是叫人知道她的亲生爹娘只是平平商贾,京城里的人该如何笑话她?!
可忠勇伯府的血脉却不能流落在外。那段时日她胆颤心惶,也幸好,很快有书信来报,她的亲生爹娘已经死了。免了选择,伯府自然是两个女儿都要。一个是侯府夫人,一个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孰轻孰重,一眼就能分得清。
此时连祁夫人都开了口,此事就是尘埃落定,再无回转的余地。
祁文月唇角翘起,她瞥了一眼紧闭的屋门,眼尾眉梢的得意按下,扶正了头上的凤蝶金钗,神色轻松地往外走。
连爹娘都承认了她的身份,她就是忠勇伯府金尊玉贵的千金,便是温宜青不同意又如何?
她是伯府千金,宣平侯府的夫人,温宜青一个商户出身的寡妇,拿什么和她比?能翻起什么风浪?
善善午觉醒来,揉着眼睛爬下床,慢腾腾地走出去找娘亲。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却见外面东西乱糟糟摆了满桌,尽是绫罗绸缎,古玩珍品。
“娘?”
善善掠过这些,一间间屋子找过去,她也没费多少功夫,很快就找到了娘亲。
温宜青的眼眶通红,眼尾还带着湿漉漉的水痕,听到小姑娘推门进来的动静,她飞快地抹了一把眼。
她擦干了眼泪,模样却骗不了人,善善一看就慌了,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伸出小手去摸她的脸,“娘,你怎么哭了?你被人欺负了吗?”
“没什么。”她温柔地道:“刚出门时风沙迷了眼睛,我让奶娘替我吹呢。”
“真的吗?”
陈奶娘也在一旁点头:“对,我在帮小姐吹眼睛。”
善善便凑过去,也鼓起嘴巴给娘亲呼了呼。
轻柔的风拂过眼尾,温宜青忍不住抱住女儿小小又温暖的身体,她很快放开,轻柔地道:“小厨房里给你留了点心,你睡了一觉,是不是已经饿了?”
善善摸了摸自己圆圆的小肚子,的确是空出了点心的位置。但她看一眼娘亲,没立刻被点心吸引走,她问:“你见到三舅娘了吗?”
“没有。”
那善善就安心啦。
这个家里只有三舅娘会欺负她的娘亲,娘亲没见到三舅娘,那就是没被欺负。
她高高兴兴地去小厨房找点心,没一会儿又端着一个盘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回来,今天的点心是杏仁酥,她记得娘亲也喜欢,回来给娘亲分了一半。
温宜青摸了摸她的脑袋:“去玩吧。”
她才带着剩下的点心出门去找石头玩了。
陈奶娘走过去关上门,回来看到桌上的那些东西,顿时拉下了脸。
“还道是什么伯爵大家,做情竟这般恬不知耻,当初是他们派人过来,千恳万求的请小姐进京,如今倒好,亲生的女儿也不认,假的当做宝贝,一堆破烂玩意儿就想打发了!”奶娘恨声道:“当我们是什么上门打秋风的,我呸!”
“奶娘,别说了。”
奶娘却不得不说:“早知伯爵府是这般境况,当初我就不该劝小姐过来,还以为小姐有了伯爵爹娘撑腰,往后就不用再过辛苦日子,哪知道,他们这哪是撑腰,分明是捅人的心窝子!”
“便是养只阿猫阿狗都能认个主人,可忠勇伯府倒好,亲生的女儿没名没分的养在府里,小姐连自己的亲爹娘是谁都说不得。”奶娘说着,也不禁湿了眼眶:“老爷夫人去后,温家那些人就翻了脸,小姐一个人带着善姐儿,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又被伯府这般作践……若是老爷夫人还在世,定是要心疼坏了。”
温宜青低低道:“好了。”
她道:“善善就在外头玩,别让她听见。”
奶娘才终于不骂了。
她将半盘子点心端来:“小姐吃点心,您瞧,善姐儿都知道疼您呢。”
温宜青唇角弯了弯,伸手拿起一块杏仁酥放进口中,细细品尝起来。
“小姐,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找个空屋子放着吧。”她淡淡道:“反正也用不上。”
“好。”
“对了,奶娘。”她又说:“明日你去京城四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子。若是有合适的宅院,一并挑选几个。”
奶娘愣了一下,“小姐,您这是?”
温宜青垂下眼,低低道:“我总要为自己打算的。”
奶娘心疼不已,余光瞥见那些祁夫人为了弥补而送来的东西,在心中将忠勇伯府上下都骂了一通。
“小姐放心,奴婢明日一早就去打听。”
善善今日难得乖巧,既不调皮捣蛋,连功课都做了两倍多,睡前她还搂着娘亲,小手一下一下拍着,嘀嘀咕咕地给她讲故事。就和平常温宜青哄她时一模一样。
温宜青忍俊不禁,但什么也没有说,配合地让她哄着,听完了她现编的故事。
善善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观察了她一遍,一天过去,早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娘亲还是温温柔柔的模样。但她还是心疼坏了,轻轻地问:“娘,你还难受吗?”
温宜青心头一片柔软。
她调换姿势,反过来把小女儿抱进怀里。小姑娘乖巧地窝在她身边,柔软的脸颊贴在她的胸口,听她胸膛里扑通扑通沉稳的心跳声。
善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虽然是个心大的小姑娘,但关于娘亲的事情总是记得牢牢的。娘亲被风沙迷了眼睛后,一整天都失落落的,就像是以前善善把娘亲手给她做的布老虎弄丢了一样,那会儿她悲伤地掉了好几天的眼泪。虽然娘亲没哭,但善善还是察觉到了她的难过。
忽然的,在这会儿,善善有点想爹了。
她人小,什么都做不了。要是爹爹在的话,三舅娘也不会欺负娘亲了。
爹爹一定比善善聪明,肯定知道娘亲在难过什么。
“善善。”
“什么?”
“如果你不能上学堂了,怎么办?”
善善想了想:“那就不上好啦。”
“真的吗?”
善善从娘亲的怀里冒出脑袋,她左右瞧瞧,看到屋子里一个人没有,奶娘与丫鬟都不在,屋子里只有桌上的烛火在静静燃烧。她才又缩了回去,偷偷凑到娘亲耳朵旁边,心虚地说坏话:“娘,石头哥哥是个笨蛋!”
“……”
“你昨天才教他的东西,他今日就给忘了,还偷偷来问我。”当了先生的善善得意地翘起脚,在半空中晃了晃,“像石头哥哥这么笨,说不定还考不上学堂,那他一个人在家里得多无聊啊,我还是留在家里陪他好了。”
温宜青更是无奈:“你前两日不是还天天念叨着吗?”
那都已经是前两日了。
善善躺在床上,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唉,她坚持用功了几天,实在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温宜青:“……”
……算了,这懒蛋也是自己生的。
忠勇伯府今日来了客人。
宣平侯的妹妹看中了前科状元贺兰舟,差媒人上门说亲却被拒绝,在家中哭了半日,仍不死心。想着小贺大人与兄长同在翰林,平日也有往来,宣平侯夫人又来请祁夫人出面,叫祁夫人找大儿子帮忙说亲。兜兜转转转了一圈,今日休沐,祁文谦才终于将贺兰舟请到了府中。
茶酒备好,先论了一番诗文,又话了家常,谈了公务,话题总算拐到说亲。
哪知刚开口就遭到了拒绝。
祁文谦不解:“听闻宣平侯府的姑娘温柔贤淑,又对贺大人一片痴心,贺大人一点也不考虑?”
“祁大人误会了,是贺某早已有了心悦之人。”
“哦?”祁文谦来了兴致。
贺兰舟年轻俊秀,样貌与文采一样出众,当年着一身状元红袍打马游街过,掷花盈怀,不知多少姑娘动了芳心,上门说亲的媒人数不胜数,却皆被他拒之门外。
他平日里专心公务,从未听闻与哪家的女子走得近,却说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是哪家的姑娘?”
贺兰舟笑道:“祁大人也知道,在下出身贫寒,莫说读书,生计也十分困难。当时城中有位善心小姐,听说我的难处后特地资助于我,叫我安心读书,若非有她,我也考不上这状元。”
“那位姑娘呢?”
贺兰舟黯然:“考中状元以后,我写了一封信回去报喜,本想衣锦还乡登门求娶,动身前却收到她的回信,她已经出嫁了。”
“倒是可惜。”祁文谦感叹:“贺大人,那位小姐已经嫁与他人,既是有缘无分,何不应下宣平侯府这门亲事?”
贺兰舟摇头,道:“贺某心中有人,怕是对其他人不公。”
祁文谦哑然。
“再说,小姐曾叮嘱过,叫我读书考功名,日后做个能为民请命的好官。这也是我的志向。”他轻松道:“如今我得皇上赏识,既为皇上分忧解劳,还兼顾在青松学堂教书,已分不出多余心力。与其辜负其他人,倒不如算了。”
祁文谦也不强求。
他抬手倒了一杯茶水,端到好友面前:“贺大人,不说那些,喝茶。”
善善背着自己的小金鱼钱袋,里面装着木头善善,她慢吞吞地跟在娘亲身后,走得摇摇摆摆。
温宜青走了一段,无奈地停下。
“善善,你跟着我做什么?”
善善没吭声,她抬起头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无辜极了。
温宜青无法,只好继续往前走,果然很快就听见身后跟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叹了一口气,朝身后伸出手:“过来吧。”
小姑娘立刻哒哒跑了上来。
她紧紧抓着娘亲的手,目光落在身边走过的每个人身上。她还记得昨天娘亲难过的模样,今天一睁开眼睛就做好了打算,要紧紧跟在娘亲身边保护她。
却见娘亲带着她绕来绕去,最后在大舅舅的院子前面停了下来。
下人把她们拦住:“老爷今日有客人,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善善探出脑袋:“那大舅娘在吗?”
“大夫人出门去了。”
“大表哥呢?”
“大少爷也出门了。”
善善叹气,熟练地说:“好吧,那我下回再来。”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娘亲稳当当地拉了回来。
温宜青无言地看了一眼女儿头顶的发旋,抬头道:“我们就坐在此处等。”
下人便为她们端上茶水。
善善百无聊赖地问:“娘,我们来干什么呀?”
温宜青拿起一块点心喂她,果然立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入不了族谱,就无法上青松学堂,家里的小姑娘一点也不介意,但温宜青却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她想起自己时任翰林学士的兄长。
就算是不入族谱,至少借借忠勇伯府的助力。
幸好,她们没等多久,客人便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温宜青站起来,善善还记得自己的重任,赶紧也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温姑娘?!”
善善抬起脑袋看去,就见一个男人大步朝这边走来,他走到母女身前站定了,善善才看清他的模样。
是个清隽俊逸的青年,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眉目温润明亮,如碧湖的春水。
贺兰舟惊喜地道:“温姑娘,真的是你?”
温宜青仔细观察他半晌,迟疑开口:“贺公子?”
“是我。”
想起什么,她又改口:“贺大人。”
“温姑娘不必与贺某客气。”贺兰舟含笑道:“当年若不是你相助,在下也不会走到如今。对了,你怎么会在此处?”
“我暂住这儿。”
贺兰舟闻之更加欢喜,眉梢都透出喜意,但被他强忍压下。他道:“科举以后,在下早就想要回云城好好答谢小姐,只是俗物缠身,抽不出空。既然你已经到京城,日后若有贺某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贺大人有心了。”
贺兰舟张了张口,目光触及到她冷淡疏离的眉眼,才想起对面人已是他人妻子。他顿了顿,主动退后一步。
他克制地问:“不知小姐夫君名讳?当年恩情深重,在下理应备上厚礼,登门道谢。”
温宜青垂眸道:“他已经去了。”
“他去世了?!”
贺兰舟很快反应过来,手背到身后握紧,“节哀。”
善善仰着脑袋,从下往上观察这位第一次见的叔叔。她那么大一个小孩子,竟愣是没在他的眼中占据一分一毫的位置。
善善瞅着他的脸,然后熟练地叹了一口气。
每次沈叔叔见到娘亲时也是这副模样,笑眯眯的,不管先前与善善玩得多高兴,可娘亲一出现,眼睛里就全剩她的娘亲了。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个叔叔也想做她的后爹爹!
“贺大人?”
祁文谦慢了一步走过来,这才看到母女俩,“青娘?你找我有事?”
温宜青喊了他一声:“大哥。”
贺兰舟困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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