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纨绔(旌墨)

她心里五味杂陈。
顾濯缨为什么不在关键时刻扔下她？
为什么要带着她这个累赘一起逃命？
第85章 坠崖
巨熊一直未抓住二人，嘶吼声越来越大，追得也越来越快。
眼见着顾濯缨逃到了悬崖边，已无路可退，巨熊直起身，怒叫往上扑。
顾濯缨毫不犹豫地抱着秦归晚跳了下去。
他以背着地，护着秦归晚坠到鞍部后，滚往了山壁一侧，最终撞在山壁停下了。
巨熊扑了空，低头只能看到露出来的鞍部，看不见滚进鞍部内的两个人。
它开始不断仰天长啸，暴躁地在悬崖上来回徘徊。
秦归晚挣扎出来，见顾濯缨面色惨白，扶着他靠着崖壁坐直。
“顾世子，你没事吧？”
顾濯缨吸了口气，扯了扯唇角，“没事。”
秦归晚见他外表并无大伤，缓了口气，靠着他坐好。
悬崖上的怒吼声还在继续，她忍不住有些担心。
“它不会跳下来吧？”
顾濯缨闷咳一声，低笑。
“不会，它又不傻，这鞍部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他跳下来等于自寻死路。”
秦归晚闻言，垂着头，倏然安静不语。
顾濯缨见她垂着眼睫，情绪低迷，沉吟片刻，道：
“我刚才发了信号，你放心，他们会去救沈兄的。”
秦归晚瓮声瓮气道：“嗯，我明白。”
昨日沈晏之给她讲过，响箭一发，代表猎场有刺客，附近的御林军看到后会立马赶过去。
顾濯缨发信号后，不管她去不去，都会有人去救沈晏之。
“你是担心沈兄的伤吗？放心，他自小意志惊人，只要伤不致命，他都能挺过来。”
顾濯缨悄悄松了松脊背，暗抽一口气，估摸着自己整个后背应该全黑了。
秦归晚抬眼看了看他，翕动嘴唇，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比谁都了解沈晏之，意志何止惊人，简直可怕，只要有一口气撑住，就不会轻易倒下。
一定能撑到御林军赶去。
沉默许久，她抱紧自己膝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轻声道：
“刚才你非要抱着我一起逃，若是再慢一点，你就要被连累，也许会丧命在巨熊手里。”
“我与你并无什么交集，那么危急，为何坚持救我？”
以命相待，她受不起，更觉得害怕。
她不想纠缠不清，要趁着当前单独相处之际，把话问清楚。
顾濯缨哑口无言。
怎么说？
说自己对友妻动了混账念头，且控制不住，任由这念头滋长，最后织成一张网困住了他。
让他一次又一次做出身不由己之事。
“本世子一向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射杀那只人熊，更不会惹来巨熊的报复。”
“本世子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良心过得去。”
“这样说，你明白吗？”
秦归晚迟疑片刻，又道：“你前日为何帮我说话，教训那几个多舌的贵妇？”
“还有从受惊的骡子下救我那日，你当时就认出我了，对吗？”
顾濯缨噎住。
她真诚且警备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他挑眉看着身侧人，瞬间变成了往日那个混不吝的纨绔世子爷。
“那骡子是因为我们的马受惊的，莫说撞的是你，随便换成任何人，本世子都会去救。”
“上屋顶是本世子扯你去的，那群妇人居然说是你主动勾引，我听着就心烦，出手教训了一把。”
秦归晚抿着唇，眼眸沉沉，直直攫着他的脸。
顾濯缨将脸扭到一边，哂笑。
“你不必疑神疑鬼，本世子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会和你这种已婚的东羌妇人扯在一起？”
言毕，斜眼扫过，满是不屑。
“况且你还是个病秧子，本世子对短命鬼可没兴趣。”
秦归晚悠然翘唇笑了，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里面如秋光般明媚熠熠。
“顾世子所言甚是，我确实是个短命鬼，旧疾无法根治，能活几年完全不知。”
冷风灌进嗓子，她猝然剧烈咳嗽，咳的一颗心几乎要被震出来。
顾濯缨的拳头紧了又紧，觉得自己的心也快跟着震出来了。
终于咳完，秦归晚轻抚心口，去袖中摸自己平日吃的调养药丸。
摸了几下才发现，药丸没了。
想来是折腾一路，弄掉了。
她轻叹，抱紧双臂，迷茫望向远方被白雪覆盖的绵延山脉。
鞍部两边无遮挡，悬崖间的风好像格外刺骨。
这样吹冷风，没吃药，不知回去后会不会大病一场？
顾濯缨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握住里面的药瓶，摩挲片刻，最终缓缓放开了。
他按照曹太医给的方子，寻百年人参给她做了许多调理药丸，还有控制旧疾的药丸。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给她，只是每日带着，希望有一日，她遇难需要时，自己刚好有。
此时此刻，他拿不出来，也说不出口。
悬崖上的巨熊低吼声不知何时消失，两个人齐齐缄默。
秦归晚又咳嗽起来，咳的时候微微缩了缩脚。
她中毒后常年手脚冰凉，鹿皮靴子在逃跑时沁湿，这会两只脚僵得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
顾濯缨忽然站起身，走到鞍边，仰头往上看，俊脸满是不耐。
“这群御林军真是蠢货。”
“御用猎场从没有巨熊这种猛兽，忽然出现一只死熊和那么大的巨熊脚印，他们看不到吗？”
“怎么到现在还没找来？”
他站的位置刚好是秦归晚正前方。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归晚觉得寒风瞬间小了，嗓子也跟着舒服不少。
她仰头，抬眸望向眼前人，郎君肩膀宽厚，长身玉立，站在逆光处，姿态随意又慵懒。
“没用的东西，但凡本世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都要提头来见。”
秦归晚迟疑片刻，决定出声安慰。
“顾世子稍安勿扰，他们看到你的马，知道出事的是你，一定会火速过来找我们的。”
顾濯缨侧过脸。
她抱肩依着崖壁，鼻子红的简直像涂了胭脂，脚悄悄缩了又缩，双眸因咳嗽噙了不少泪花，水凌凌得如夏季浸了冰水的葡萄。
大概是想安抚自己，她的眸光温软又沉静。
顾濯缨强行扭过头，让自己不想不看。
可是，怀抱雪兔的那种温软感像一根鹅毛，一直在挠他的心，痒得难受。
悬崖上又传来沉重脚步声，顾濯缨凛然一紧，抬眼看到那只巨熊又回来了，正站在悬崖边往下窥。
一人一熊，陡然四目相视。
顾濯缨错愕发现，巨熊前肢插了一根半截的羽箭，鲜血全部糊在了浓密的黑色皮毛上。
这羽箭一看便是御林军所用。
巨熊应是遇到众多御林军，受伤不敌，又逃回了这里。
他陡然不安。
书上说，巨熊在受伤愤怒之下，会随时丧失理智。
果然，未等他多思，巨熊奋力一吼，径直跳了下来。
顾濯缨瞬间冲进去抱住了秦归晚。
秦归晚还没反应过来，巨熊重重落在鞍部，发出一声震耳巨响，紧接着，整个鞍底被砸得四分五裂。
几乎是须臾之间，两人一熊，连同鞍部的裂石，穿透山间的云雾和风雪，直直跌下了悬崖。
第86章 没事
秦归晚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陡然睁开眼，惊骇发现，自己趴在顾濯缨怀中。
这是悬崖底下的一个山坳。
入眼处皓白连片，地上全是半尺厚的积雪，四周除了绵延的山脉和荒林，并无人烟踪迹。
不远处的悬崖，底部有几个洞穴，顶部被玉带般的云雾环住，一眼望不到顶。
顾濯缨躺在雪地上双目紧闭，嘴角边溢满鲜血，面色苍白。
后背在不停渗血，把地上的乱琼碎玉全部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紧拥着她，几乎要把她嵌进骨子中。
大雪在二人身上覆了薄薄一层。
秦归晚费力挣扎出来，趴在顾濯缨身边，颤着手摸向他的鼻息，眼眶猛然一酸。
还好，他还有呼吸。
“顾世子，顾世子……”
下坠时，她浑身僵硬，闭眼抓紧了顾濯缨的胳膊，本能的恐惧让她失去了思考。
顾濯缨拥紧她，将下巴用力抵在她头顶，似要把身子的所有热意都传给她。
风声太大，她隐约听到头顶传来一句：“你别怕。”
快要坠地时，他们撞到了峭壁上的一棵枯树，缓下速度后又撞在一块巨大的凸石上。
当时顾濯缨闷哼一声，而后将她抱得更紧，最后重重落地。
没有顾濯缨，她这会已经死了。
“顾世子，你快醒醒……”
顾濯缨模糊中听到秦归晚焦急的呼喊声，颤着眼皮，费力睁开眼。
见他醒了，秦归晚松了松紧绷的情绪。
“顾世子，你快起来，你不能这样躺在雪地里，我扶你去山洞，给你上药。”
她今日出门前，顺手把曹太医给的那瓶药膏装在了荷包里，幸好，这会荷包还在。
顾濯缨后背疼如被火烧，脑袋昏昏胀胀，看人也一阵阵恍惚。
他在秦归晚的支撑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秦归晚侧首，发现他的后背衣裳被划破了长长一道，整个后背全被血染红，顿时呼吸猛窒。
雪还在继续，寒风刺骨，顾濯缨的血越流越多。
他脚步发虚，几乎将整个人都压在了秦归晚细瘦的肩膀上。
走了一会，猝尔猛吐一口血。
“顾世子！”秦归晚大惊失色。
顾濯缨长眸掀开一条缝，见她眼睛通红，艰难扯出一个笑。
“我……我没事……”
秦归晚撑着他的半边身子，狠咬住下唇，顶着风雪往悬崖边的山洞去。
“顾世子，你再坚持一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带的有药膏，你撑到那边山洞，我就能给你检查伤口上药了……”
“你会没事的……”
“好……”顾濯缨艰难吐出一个字，张嘴粗喘不停。
他不知自己后背的伤到底有多重，只觉得血好像要流干了，浑身都在变凉，呼吸也逐渐窘急。
“顾世子，你有火折子吗？”
“没……没有……”回答得越来越艰难。
他几乎耗尽所有力气才勉强撑到山洞口。
踏进山洞，松了那口气，再也撑不住，依靠着山壁歪歪斜斜倒了下去。
秦归晚恐慌万状去拽他，他还是缓缓滑落了下去。
“顾世子……顾世子……”
顾濯缨躺在地上唇白如纸，睁眼望着秦归晚，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
喉咙里不断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秦归晚眼尾猩红，解下自己的披风铺在地上，咬牙用力，将顾濯缨翻了上去。
解开他的腰带，将他短袄推上去，看清整个背部之伤后，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整个后背全是青黑色。
被枯树划开的地方足有一掌半长，好像一张看不到底的血红大嘴，正在不停吐血。
周围肌肤呈紫绿色，还有些是黑青色带淤血，明显是旧伤。
她没记错的话，那日从骡子下救她时，顾濯缨被巨石砸中后背，当时还吐了血。
她拿出药膏，轻轻涂在了伤口处，将药膏全部涂完后，掏出自己的帕子覆上，扯下披风带子缠住了伤口。
放下衣裳后，那里还是在不停渗血。
“冷……”顾濯缨趴在地上，发出极小呢喃声。
秦归晚跪坐在他旁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试着把自己掌心微弱的热气给他。
郎君修长有力的手冷如冰块，怎么都暖不热。
天冷，无点火取暖之物，伤口又长又深，不缝合，只靠涂药包扎很难止血。
这样下去，失血加严寒，他根本撑不下去……
“顾世子，再坚持一下。”
秦归晚的双眸迸溅出点点泪花，“御林军一定在找我们，他们很快就来了……”
顾濯缨意识混沌，双唇不停发抖。
他看到秦归晚在哭。
“别……别哭……”
喘咳两声，喉咙里有腥甜的味道溢出，他痛苦咽下。
“我……我不会……死……”
秦归晚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顾世子，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你别骗我……”
话音刚落，洞口外传来巨大的沉重脚步声和痛苦嘶吼声。
秦归晚毛发倒竖，抬眼便看到一个黑影堵住了整个洞口。
是那只巨熊！
她摸起地上一块石头，飞快挡到顾濯缨前面。
一人一熊，隔了几尺的距离对望。
因为逆光，她站在洞内看不清巨熊模样，只看到如山一样的身影堵住了外面所有光。
“别过来！”她凄厉尖叫，凶戾地盯着对方。
巨熊站着没动，一直疯狂喘粗气，口中漫出让人作呕的血腥臭味。
秦归晚紧张得浑身全是凉汗，脊背绷得如一张弓。
在巨熊面前，娇小的人，拿着石块对峙的样子，可怜又滑稽。
顾濯缨攥紧拳头，鬓角手背青筋凸爆，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拿出怀中的短刀，抽出刀，跄踉着上前，伸手将秦归晚扯到自己身后。
秦归晚瞪大眼睛，僵着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眼前人浑身是血，脸苍白如纸，虽拿着刀，但手却在不受控地微颤。
“滚！”顾濯缨用尽力气，怒吼。
巨熊猝然重重倒下，发出隆然巨响，震得整个山洞都在随之颤抖。
它侧身想挣扎，试了两次没成功，很快一动不动。
第87章 承认爱她
巨熊倒下后，寒日残光再次透进来。
二人这才看清，它后背插了一根粗壮的树枝。
树枝从后背穿透了它的整个身子，在前腹露出一点尖。
巨熊早已浑身是血，只是刚才逆光，秦归晚闻到腥臭味，没看到浸在黑色皮毛里的血痕。
北风徘徊，凛冽的腥臭味盈满整个洞穴。
劫后余生让秦归晚欣喜若狂，她扭头望向身边人，却见那人面如金箔，僵硬对她扯出一个笑，而后重重倒了下去。
“顾世子！”
她伸手去抓，奈何对方身子太沉，二人一起跌在地上，顾濯缨的后背再次血流如注。
秦归晚大骇，爬起身才发现，他早已气息奄奄，双手透骨地凉。
她呼喊两声，地上人毫无动静，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下的血水展开如一朵巨大诡异的赤红色花朵。
她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想法给顾濯缨止血、取暖。
扫眼看到掉落一旁的短刀，她果断捡起来，走到巨熊尸身旁，运足力气，对准肚子被穿透的那块皮毛，狠狠划了下去。
短刀异常锋利，真的划破了熊皮。
整个熊腹全部被划开后，里面的红白之物瞬间流淌出来，血腥夹杂着恶臭和热气迎面扑来。
秦归晚徒手去掏腹中内脏，几次差点干呕出声。
终于将里面全部掏空，她一刻也不敢休息，把顾濯缨的外衣脱下来，用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拽进了巨熊腹中。
而后把他的腿曲起来，让他整个人蜷卧其中。
弄好这些，她气喘吁吁跌坐在地上，发现自己满手满身都是血，后背衣服因出汗紧紧黏在了身上。
她喘息几下，呼吸渐渐平稳后，握紧短刀，翻身跪坐在巨熊身边，目不转睛盯着顾濯缨。
洞穴外天阴雪冥，冷风凄厉。
时间慢到灼人。
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想求天神保佑，让顾濯缨顺利活下来。
一条人命之情太重，她还不起，也担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顾濯缨的薄唇慢慢有了血色，不似刚才那么苍白。
他眉头紧锁，紧闭双目，痛苦呻吟起来。
“顾世子，顾世子……”
顾濯缨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温泉血池中，四周的腥臭味窜进鼻子，直叫人作呕。
耳边有女子的欣喜呼唤，朦胧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巨熊腹中。
看清眼前人后，再瞥到旁边那堆血糊成片的内脏，怔了。
听闻东羌牧民受伤失血过多，等不到羌医时会先杀牛，而后让病人卧于牛腹，以此来止血保温。
大楚杀牛犯法，无人用这种办法治病，还有人嘲笑东羌蛮夷情急信鬼神，病急乱投医。
“你把……这只熊……开膛破肚的？” 他虽气息依旧不稳，但说话已能成句。
这命算是暂时保住了，秦归晚险些喜极而泣，用力点了点头。
“你刚才命悬一线，我只能用这个办法一试。”
她的白色猎服早已染成暗红，莹白的玉脸上溅满殷红血花，握着短刀的手更是鲜血淋淋，刀尖还在时不时滴血。
只剩下一双眼睛清凌干净，亮得像火，几乎点燃了整个洞穴。
“说句难听的，哪怕她蛇蝎心肠，杀人如麻，你也觉得她拿刀沾血的样子楚楚可人，让你如醉如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