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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嫁纨绔(旌墨)


即使没有今日这一出,等忙完这场喜事,沈家人腾出手,也不会让她好过。
她现在身子不好,恼怒只会伤身子。
顾濯缨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敛神打量起眼前人。
若换成其他女子,此刻只怕早已因羞耻害怕而哭泣唾骂或寻死觅活。
秦归晚却自始至终云淡风轻。
那双标致的凤眼半隐在暗影中,潋滟的眸子沉静如深潭。
她娴静如秋夜中的悬崖潭水,远离红尘的人烟喧嚣,蕴藏着极致得平和清雅。
月色下,美人裙角飘摇。
素月似对她有偏爱,笼在身上,将人映得玉雕雪堆,侧脸轮廓如描淡光。
顾濯缨的指尖莫名微颤了一下。
瑟瑟秋风牵着秦归晚的一缕发丝轻飞曼舞,带着淡不可闻的芬香,扫过他的侧耳尖。
心尖突兀地涌起痒痒的、小小的麻意,瞬间蔓到四肢百骸。
他的呼吸乱了一瞬后,须臾间便恢复了往日的风流放荡。
“东羌姑娘果然与众不同。”
“不如这样,若是沈晏之因此嫌弃或抛弃你,你以后便跟着本世子。”
“本世子素来最会怜香惜玉……”
“顾濯缨!”一声暴喝,惊的顾濯缨松开了秦归晚的手腕,闪身躲到了一边。
下一瞬,一个红色身影出现在屋顶,和顾濯缨打成了一片。
秦归晚这才看清来人是沈晏之。
她无视屋顶上打斗的两个人,平静地站起身走到屋檐边,对着院中的一众人道:“找梯子让我下去。”
管家急忙让两个婆子支上梯子,秦归晚下来后,带着气到嘴唇发白的青枝进了屋,关上了屋门。
管家忙让侍卫们去屋顶帮忙,沈晏之怒吼:“都退下,我要亲自帮顾世子醒酒。”
管家挥手制止住了众人。
顾濯缨今日在沈府如此大闹,确实该揍。
这种混世魔王,做出如此浑事,就算挨了打,告到皇上面前也没理。
顾濯缨许是喝多了,并不是暴怒的沈晏之对手,几招下来就落了下风,俊脸被打了两拳,嘴角霎时间青紫一片。
两个人很快打到了屋顶另一面。
避开了院中人的视线后,顾濯缨捂着被打的嘴角,用极小的声音道:“沈晏之,你个王八蛋。”
“说好的做戏,下手这么狠,想打死我吗?”
“让你来闹事,谁让你碰她的?”
沈晏之狠狠揪住他的衣襟,咬牙低声问道。
顾濯缨舔了一下齿列,血腥甜味顿时溢满了口舌。
“既然闹,自然闹一场大的。”
他轻哂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况且今晚月色甚好,我一时没忍住,风流病犯了,这才邀美人共同赏月。”
沈晏之双目赤红,脖颈青筋迭起,狠狠一拳砸向了顾濯缨的脸。
“哎呦……本世子要被打死了……”
顾濯缨侧首躲过,大叫着跳到屋脊上。
当着管家和众侍卫的面,滑倒后直直滚了下去。
院内侍卫们齐齐手忙脚乱地接住了他。
顾濯缨落在人群里,闭眼佯装昏迷时,看到屋顶上的沈晏之几乎要用眼神撕碎了他。
虽不知道顾濯缨是真昏假昏,管家还是惊慌到不行,怕这混世魔王在沈府出什么意外。
火急火燎地指挥几个侍卫把顾濯缨抬去厢房,“快去让府医给顾世子把脉。”
“不必,直接抬去叔父院里。”沈晏之从屋顶跳下来,出声打断了管家。
“他是沈家家主,此事关系到长公主,让他处理!”
“可,侯爷送客还没回来……”
“无妨,你先把人抬过去,他应该很快就回来。让他回府后先处理此事,祖母那边我去安抚。”
沈晏之扔下这一句,正准备走,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住脚,侧身望了一眼正屋。
透过屋里烛火,隐约能看到映在窗纸上绰绰约约的倩丽侧影。
她似乎正在桌案边提笔写信。
她的字素来笔走龙蛇,刚劲有力。
那些东羌字经过她的手落到纸上,个个体势劲媚,纵逸狂放。
见到她的字,总有种在草原上肆意策马的畅快感。
沈晏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截断所有思绪。
“秦氏不遵妇道,罚去小佛堂吃斋念佛,抄经一月。”
“在此期间,不准她见任何人,更不得放她出来!”
管家忙不迭应下。
只叹这秦氏的运气实在不佳,好好呆在屋里,平白被顾世子牵扯上了。
小佛堂荒废了三四年,早已无法住人。
沈晏之下完令,拂袖便走。
“夫君且慢。”清灵明亮的声音从屋内乍响。
第4章 佛堂
沈晏之停足,回身便看到正屋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秦归晚带着青枝款步走出,行至他面前,盈盈行一礼。
“妾身有错,甘愿受罚。去佛堂前,还有件事想麻烦夫君。”
她从袖口里取出刚刚写好的信,双手递到沈晏之面前。
抄经禁足一个月不算什么,但家书之事不可因此耽误。
沈晏之目光沉沉地盯着秦归晚的脸。
片刻后,伸手接走了信,淡漠出声:“我既承诺过,自不会食言,信会尽快安排人送。”
信捏在手里才发现,外面未用火漆封口。
沈晏之顿觉微窒。
她向来聪慧,知道往东羌送的信,必然要经过严格检查。
“多谢夫君。”秦归晚浅笑,又朝沈晏之行一礼。
“妾身尚未来得及恭贺夫君。祝夫君和贺姑娘恩爱两不疑,相守到白头。”
她并未再多看沈晏之一眼,而是扭头看向刚才守在院里的两个婆子。
“带路吧,去佛堂。”
两个婆子在沈晏之面前不敢怠慢,小跑着取了钥匙,慌忙在前引路。
沈晏之矗在原地,望着秦归晚的秀影,待她走远,低眸看一眼自己。
只觉得这满身红色刺的眼疼,又像火一样烧在身上,肌肤骨头皆被灼的焦痛发颤。
管家暗自咂舌。
都说东羌蛮夷不知礼数,如今来看,这秦夫人简直比京都名门闺秀还要知书达理。
如此自觉,倒是省了派人把她"请"去佛堂的麻烦。
两个婆子打着灯笼,引着秦归晚到佛堂院子后,打开门锁,止步在石梱外,并未推门进去。
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斜眼扫过秦归晚,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夫人,您怕是不知道咱们大楚的规矩。”
“您这样大晚上和外男拉扯不清,按理该家法伺候。”
“咱们大公子待人宽厚,只是罚你来这里抄经,还望您好好反思自己,莫要再做出有辱沈家名声之事。”
青枝憋的脸都绿了,秦归晚轻扯了一下她的胳膊。
这个婆子说教完,另一个则发狠般,大力将秦归晚主仆二人推了进去,嘭的一声关上大门,从外面落了锁。
院里一片黝黑,二人骤然被推进来,肩膀撞到了门板,半边身子生疼,踉跄着几乎绊倒。
青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秦归晚。
站定后,两人勉强借着月色看清了这个院子。
地上的青石板缝间长满了荒草青苔,屋檐下破旧蛛网倒挂,院角种的一棵菩提树早已干死。
干枯的树冠枝干扭曲如鬼怪利爪,歪斜着伸向黑黢黢的夜,看得人发瘆。
青枝倒吸一口冷气,快步进了正屋,摸到半截蜡烛,点亮后,手持蜡烛,扫视一圈屋子,气到浑身发抖。
秦归晚进屋后,愣了一瞬。
这是个两间相连的屋子。
进门便是紫檀木佛龛,里面黄缎裱里,供着石佛。案头歪歪斜斜放着旧瓷净瓶、净碗、石鼎。
因长期无人打扫,器物早已落满尘土,难辨原样。
房梁屋顶桌子,肉眼可视之处,皆蛛丝遍布,漆皮斑驳,灰尘厚积。
石佛脸上织满了亮晶晶的蛛丝,一只硕大的长毛黑蜘蛛正慢悠悠顺着佛像手臂往上爬。
耳房里有张花梨短榻和一张桌案,榻上被子早已生霉,浑浊呛鼻的霉臭味从四面八方扑来。
木门因破损不堪,外框歪斜,被风一吹,不停开开合合,咯吱作响。
青枝原以为沈家佛堂必然是个明净亮堂之地,没想是这番情形,说是佛堂,连脏破的柴房都不如。
心底的委屈再也压抑不住,她的眼圈隐隐泛红。
“主子,沈公子太欺负人了。你是他的妻,无端被人欺辱,他不询问关心就算了,还不分青红皂白罚你来这里抄经。”
“他明知道你身子不好,不能住阴潮之地……”
“无妨。”
秦归晚淡淡两个字,青枝的泪珠差点滚落出来。
她别过脸,轻擦眼角,瓮声翁气道:“主子,遇到沈公子,简直是你的劫。”
秦归晚抬眸望向堂中石佛。
蜘蛛已经爬到了佛像脸中间。宝相庄严的佛面上突兀地出现一团黑色,恐怖又诡异。
当年东羌为沈晏之挑选妻子的时候,并不顺利。
一是没有贵女自愿嫁给异族俘虏;
二是东羌贵女很少能说流利的大楚话,即便嫁给沈晏之,也无法正常交谈,更别说一起生活了。
这事之所以落在她头上,是因为她身份特殊。
她母亲是个大楚人,东羌攻破大楚边城的时候,万骑长见她母亲貌美,捋了她的母亲回去当妾,生下了她。
后来,万骑长升至大当户。
她顶着大当户之女的身份,勉强挤进贵女之流。
不过因母亲身份低微,她从小不受待见。
大当户得知老大汗要为沈晏之挑妻子,为了邀功,毫不犹豫把她送去了。
她生了一副汉人模样,跟着母亲学了一口流利的大楚官话,对大楚习俗也了如指掌。
母亲还额外给她起了一个汉人名字:秦归晚。
平日若是不说东羌话,和大楚女子无异。
简直是为沈晏之量身打造的妻子人选。
她就这样嫁给了沈晏之。
成亲那天,母亲又哭又笑。
“母亲做梦也没想到,你能嫁给大楚探花当正妻。”
“以后,你要好好待沈公子。若是沈公子哪日得了机会回大楚,你就跟他一起离开,永远别回来了。”
“大楚才是你的家,东羌不是。”
母亲不停重复说大楚男儿如何优秀。
他们不同于东羌男人,从不粗鲁野蛮,不会用鞭子抽打女子,更不会出现男人死,弟兄继承妻妾的事。
而是从小读圣贤书,温柔有礼,细心体贴。
这世间男儿,最好的莫过于大楚男子。
更何况还是大楚名噪一时的探花郎。
以至于,穿上那身大红色双燕绣花喜袍的时候,她恍惚以为,嫁给沈晏之,是她一生之幸。
思绪回拢,她轻声道:“青枝,这世间,唯有往事不可悔。”
青枝心中沉闷,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屋子。
她是东羌最低等的贱奴,九岁时因做错事差点被人抽死,被秦归晚路过看到救下了。
从此,她成了秦归晚的贴身奴婢,过上了不挨打,能吃饱的好日子。
她和秦归晚年纪相仿,这些年一心侍奉秦归晚,随着学了不少大楚习俗,也能说一口流利的大楚官话。
虽是奴婢,却把秦归晚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知道秦归晚要来大楚时,毫不犹豫地选择跟来了。
这几年,她把沈晏之和秦归晚之间的事全看在了眼里。
沈晏之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厌恶的人。
她没秦归晚那么宽容大方。
沈晏之这样狼心狗肺,薄情寡义的男人,真该遭天打雷劈。
第5章 巧合
沈晏之从郁秀院离开,径直去了沈老祖母的静澄院。
刚进院门,便有仆妇迎上来说,府医刚走,老夫人已无大碍。
丫鬟正在熬药,府医说喝点药静心修养即可,为了不让此事闹大,老夫人并未惊动府里小辈。
仆妇引着沈晏之往正屋去。
“老夫人,大公子来了。”
沈老祖母正靠着软枕,面色苍白地斜倚在床头唉声叹气, 榻前案桌上的两盏灯火灰黄晦暗。
满是褶皱的脸和浑浊的眼睛,在明黄烛光下透出诡异萧索。
听到汇报,浑浊双眼顿时有了精神。
“珩儿,快进来。”
珩儿是沈晏之的乳名。
“祖母。”沈晏之进屋后,未等他行礼,沈老祖母便挥手让丫鬟退下,示意让沈晏之坐到榻边。
“我一个不中用的老婆子,一时半会走不了,平白让你们担心了。”
她喘了几息,问:“可把那混世魔王从屋顶弄下来了?”
沈晏之走上前,撩袍坐于榻边圆凳上,双手扶膝,脊背如松。
“孙儿已经把他弄下来送到叔父院里了。顾世子身份特殊,孙儿不敢擅自做主,叔父是家主,只能将人交由他处理。”
“家主”两字似钢针扎沈老祖母的心上,刺的她太阳穴猛跳。
从前的沈晏之虽性子冷清,不喜热闹,但待人端雅有礼。
沈家人习惯了,倒也不觉得难相处。
自沈晏之回来后,虽对沈家人和被俘前并无差别,可他身上总有种浓郁的森寒之气,让人无端发怵。
她安慰自己,那是沈晏之在东羌被迫磨炼出来的。
可面对这样的沈晏之,她会莫名感到不安。
例如此刻。
她悄悄觑了沈晏之一眼,发现对方神色如常,并不是故意强调什么,这才暗舒一口气。
犹豫片刻,颤声问道:“说起家主之事,珩儿,这靖海侯爵位原本应该是你们大房的。”
“这事……你可怪祖母?”
沈家的靖海侯之位是世袭罔替,沈家祖父去世后,沈晏之父亲作为嫡长子,顺利承袭了爵位。
沈晏之理所当然是世子。
沈晏之被俘后,消息传回京都,沈晏之生母当即大病一场去了,一个月后,沈晏之父亲撑不住打击,也病逝了。
沈晏之唯一的胞弟为父亲守灵的时候吹了寒风,一直高烧不止。
病好后,成了痴儿,心智如几岁孩童。
大房只剩下两个妾室生的女儿。
按规矩,靖海侯去世,沈晏之被俘,爵位应由沈晏之胞弟继承。
沈老祖母不愿一个痴儿当沈家家主,哭着求皇帝把爵位给二房。
皇帝被哭到不耐烦,看在沈家世代忠心的份上,应了此事。
如今,沈晏之叔父是靖海侯,他的嫡长子是世子。
沈晏之回来后,除了一个沈家大公子的名头,什么都没了。
沈晏之微微摇头,“祖母,孙儿怎么会怪您。”
“那个时候,必须有人撑起沈家,您把爵位给叔父是对的。”
“孙儿能活着回来已经知足,从没怪过任何人。”
沈老祖母闻言,拉着他的手开始放声大哭。
“我的好孙儿,我就知道,你是咱们沈家最明事理的……”
“可惜你命太苦,当初落到了东羌人手里……”
她哭的涕泪交垂,沈晏之起身上前,用手轻抚她的后背,低声安慰。
“祖母,您现在的身子不易动气。”
明明是温热的手掌,触到沈老祖母后背的一瞬,她无故脊背生寒,生生止住了眼泪。
意识到自己过于紧张,她缓了缓情绪,又抽噎了一会,询问起秦归晚的情况。
沈晏之说关到了小佛堂。
沈老祖母一时间如鲠在喉,堵的一口气在心口提不上来。
因沈晏之被东羌所俘,她对东羌人恨之入骨。
秦归晚既是东羌人,又挟恩来大楚占了一个正妻的名头,逼得贺家想尽办法,也只能让贺妙心当平妻。
两样加一起,让她恨毒了秦归晚。
只是这段时间忙着置办沈晏之和贺妙心的大婚,加上要顾忌沈家名声,一直没找到下手机会。
刚才出事的时候,她就盘算好了,借机用家法处置秦归晚,不死也让她掉层皮。
没想到,沈晏之先出手了。
“她和顾世子这样拉拉扯扯,如此有伤风化,只把她关到小佛堂,未免太轻饶她了。”
沈晏之的嘴角倏然绷紧。
“祖母,孙儿刚和妙心成亲,不想这个时候出乱子。”
“且孙儿从东羌回来到现在,尚未恢复官位,行事须一再谨慎,不能让人抓到把柄。”
沈老祖母见沈晏之提起秦归晚就寒了脸,话里话外没有任何袒护她的意思,心里顿时熨帖不少,催促沈晏之快回去陪贺妙心。
早点诞下子嗣,为沈家开枝散叶才是正道。
沈晏之并没听劝,“祖母,您受惊昏厥,这才刚醒,孙儿怎可如此离开。”
“孙儿在这里陪着您,待到伺候您喝了药,再回去也不迟。”
这番话有理有据,沈老祖母一时无法反驳。
只能任由沈晏之在这里待着。
沈晏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老祖母聊起沈家这几年发生的事。
说了一会,仆妇端着药碗进来了,沈晏之亲自伺候沈老祖母喝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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