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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嫁纨绔(旌墨)


“晚晚,我……”
张嘴才发觉,嗓子干涩到无力出声。
悔恨和痛苦糅杂在一起,顺着四肢百骸占据了他整个身体。
他怎敢说,怎能说。
当年,他收到秦归晚赠送的骰子后,在书房端详许久,暗暗发誓,再不利用欺骗秦归晚。
虽无法回应这份干净如琉璃的心,至少不能再玷污。
可是,没多久,老大汗病倒。
当他得知此事时,便知自己要遭大难。
九王子、左贤王等人,从一开始就反对老大汗让他归顺的盘算。
没有老大汗的威慑,这群人不会放了他。
他盼着老大汗早点痊愈,结果,老大汗却越病越重。
果然,没多久,左贤王对他下手了。
派了十几个高手埋伏在他回府路上。
好在,他在东羌那么久,也得到了几个朝堂官员好感。
有人将此事偷偷泄露给他,他避开那条路回府,勉强躲过一劫。
左贤王不甘心,第二日便堂而皇之邀请他去赴宴。
鸿门宴,必然一去无归。
哪怕这次能侥幸从宴会逃命,下一次,左贤王等人还会继续用其他招数,直到将他弄死为止。
他想了许久,决定,反客为主。
他找人要了一份药,赴宴之前吞下了。
到了左贤王府外,他已浑身红疹。
红疹并不是什么重疾,只是让他的脸比较可怕。
左贤王怕被染上,府门都未让他进,便对他下了逐客令。
回去后,他开始安心躺在榻上养病,再不出门半步,时不时佯装昏厥,让人觉得此病来势汹汹。
左贤王听闻他得了瘟疫,可能命不久矣,懒得再对他下手,只等着他自己病故。
秦归晚以为红疹是左贤王等人下的手,在府里痛骂这群人。
奴仆们怕传染不敢近身,秦归晚不曾嫌弃分毫,每日贴身伺候他,想尽办法给他治病。
他时常半夜醒来,见秦归晚累的趴在榻边小憩,衣裳如宽大的袍子一样空荡荡挂在身上。
因照顾他的腿伤而消瘦的身体,才养好一点,又因为照顾他,再次骨瘦如柴。
他有些心疼。
心疼后又硬下心继续。
只有秦归晚每日呕心沥血照顾他,外人才会相信,他是真的病重。
大汗的病终于有了气色,传闻再过些日子便能彻底清醒痊愈。
他大喜,只要拖到大汗痊愈,他便能安全无虞了。
可九王子远比左贤王要狠辣多疑,忽然派羌医来诊脉。
羌医并未诊断出什么,只说过几日配了药为他送来。
他这才惊觉,自己难逃一死。
这是千载难得的机会,不管他是否病重,九王子都会在老大汗恢复前除掉他。
沉思许久,他绝望发现,四面楚歌之下,唯一能救他的人,只有秦归晚。
九王子当初想收了秦归晚,并非对秦归晚有多大兴趣,是因为秦归晚是他沈晏之的妻子。
九王子纯粹想拿走他身边的一切。
因秦归晚一口拒绝,才让九王子产生了兴趣。
九王子爱熬鹰,爱训烈马,爱训犬。
没得到驯服的东西之前,不会轻易杀死。
秦归晚便是那个没驯服得到的猎物。
只有秦归晚的命和他绑在一起,九王子才会放过他。
他纠结一夜,做出了一个自私至极的决定。
他握着秦归晚的手,句句诚恳说:“归晚,我可能活不到大汗痊愈那日了。”
“九王子绝不会轻易放了我。若我难逃一劫,待我死后,将我尸身焚烧,托人将骨殖送到大楚沈家。”
“此生,能和你做夫妻,是我三生有幸。”
“我尚未碰过你,我死后,你再寻一个对你好的夫君。我泉下有知,定会保佑你和他一生恩爱圆满。”
“答应我,你这一生,要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若有来世,你还愿意嫁给我,我再娶你为妻。”
他说了很多情意绵绵之话,又许诺来生娶她为妻,好好待她。
秦归晚扑到他身上泣不成声。
“夫君,我不许你死,也不许你再说这些话。”
“你活着,我是你的妻,你死了,我便到黄泉路上找你……我不要再嫁给其他男人。”
那一夜,夫妻二人相拥落泪。
第三日,九王子果断带人端着药来了。
当时,他躺在床榻上装作昏睡,清楚听到秦归晚挡在他床前和九王子对峙。
以及她喝下药后,强忍痛苦,掷地有声,一字一句说:“你送一次药,我就替夫君试一次。”
“若我夫君死了,我绝不独活。”
紧接着,呕血的声音阵阵传来,雨刀一样铺天盖地扎在他身上,割的他血肉模糊。
那一瞬,他几乎痛到窒息。
九王子果然不愿秦归晚轻易死去,扔了半颗药给她。
他们都活了下来,可秦归晚所中之毒再也无解。
她从未因此抱怨或者怨恨,而是庆幸用半条命救了他一命。
当眼疾第一次发作时,她忐忑不安地问:“夫君,你以后会嫌弃我吗?”
他狠狠将她拥在怀中,两行清泪无声而下。
“不会,永远不会。”
他没嫌弃她,却在后来,再次伤害了她。
道歉之话说了太多,悔恨之话软绵无力,当初的事实残酷到无法直视。
读书时,他对夫子提问对答如流;殿试时,他在天子面前口若悬河。
唯独面对秦归晚的发问,他哑口无言。
秦归晚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索性翻身不再看他。
孤影长夜,窗外冷风呜咽,似哭似啼。
沈晏之于榻前枯坐一夜。
直到雄鸡破晓,晨光渐开,这才无声离去。
第41章 整顿
一夜狂风。
清晨,满阶枯叶,云翳密布。
青枝抱怨,这种天,无端又增了几分寒意。
东羌的冬季虽冷却胜在干燥。
大楚的冬季格外湿冷,寒气黏在身上不停往骨子里钻,拔都拔不掉,直让人不适。
不知为何,她就是嫌憎大楚的一切。
刚抱怨完,有丫鬟过来说,天冷了,厨子想学着做东羌的羊奶酪子给各院吃,做了几次都未成功,管家让青枝过去看看。
青枝认识这个丫鬟,确实是厨房的人,加上她没资格拒绝管家的命令,最后不情不愿跟着去了。
这一去,整整半个时辰不见踪影。
秦归晚心里隐约升出不祥之感。
正准备让守门仆妇去厨房看看情况,院子大门被人猛然推开了。
一个婆子便带着四个膀大腰粗的仆妇冲了过来。
五个人气势汹汹,进门后只说是奉老夫人之命来找东西,而后便开始翻箱倒柜。
秦归晚蹙眉道:“既是奉老夫人之命,找什么尽管说,只要有的,我会双手奉上,不必费心翻找。”
带头婆子冷笑,“若你愿意双手奉上,我也无需带人来这里找了。”
说完,指挥四个仆妇,把箱笼和抄写的东西全部打开查看一遍。
四个仆妇很快将佛堂弄得一团乱。
箱笼里的衣服和昨日刚抄好的佛经扔到遍地都是。
一个仆妇走到紫檀木佛龛前,伸手去掀上面摆放的香炉,秦归晚出声阻止。
“不可乱动香炉,否则便是对神佛大不敬。”
那仆妇佯装未听到,伸手掀开香炉,侧身挡了一下秦归晚视线。
而后转过身,捏着一张折起来的纸,对着带头的婆子道:“李嬷嬷,快看这个。”
秦归晚从没见过这张折起来的纸,心里猛然一咯噔。
李嬷嬷上前接过。
打开看完后,将纸抖开放到秦归晚面前,咬牙含恨道:
“就知道,你这东羌女人不怀好意。”
“我老婆子虽不懂羌文,却能看懂汉字,知道这字上之意。”
秦归晚看清上面内容,当时目瞪口呆。
纸上写满了诅咒,诅咒沈家不得好死,背运不断。
一半羌文,一半汉文。
字迹和她的有九成像,几乎能以假乱真。
“我从未写过此物!”
“这字迹虽和我的相像,却非我所写,我可以当场写一份,你们找懂行之人,一辨即知。”
“这些话,留着当面和老夫人说吧。”
李嬷嬷摆摆手,四个仆妇恶犬般扑了上来拧住了秦归晚胳膊。
秦归晚根本不是四人对手,两条纤细玉臂被大力拧到了身后,其中一人趁机在她腰间狠拧了几把。
她疼的眼泪汪汪,身子发抖。
“放开我,大公子不许我出院门,若要带走我询问,须等他回来,经他允许。”
“大公子再大的本事,那也得听老夫人的。”
李嬷嬷皮笑肉不笑。
“你诅咒沈家人罪大恶极,大公子若是知晓,恐怕第一个支持老夫人打杀了你。”
“你的丫鬟都已经交代了,你还想狡辩挣扎吗?”
不详变成了惶惶不安,她顾不得腰间疼痛,急声问道:“你们把青枝怎么……”
话未说完,一颗心似被无数钢针刺入,又似被钢刀搅碎。
心疾发作来势汹汹。
眩晕、呕吐、心悸、疼痛,这些如洪水般将她瞬间淹没。
四个仆妇见她忽然面色苍白,好似在忍受巨大痛苦,额头冷汗涔涔,吓得忙松开了手。
消瘦的人当即跌倒在地上,蜷曲着身子,捂着心口疯狂急促喘息,仿佛下一瞬便要香消玉殒,化成一缕薄烟离去。
几人面面相觑,齐齐看向李嬷嬷。
“小夫人,这个时候,你若是想装死装病躲过去,那可就打错算盘了。”
李嬷嬷居高临下看着地上人,冷笑嘲讽。
“今天,你就是死在这里,我们抬也要把你抬到老夫人屋里去。”
“你痛快跟我们走,兴许你的丫鬟还来得及留半条命。”
秦归晚艰难喘息一会,强压住心口绞痛,颤颤巍巍道:“我,我跟你们走……”
李嬷嬷使个眼色,四个仆妇粗暴地拽起秦归晚,拖着她离开了佛堂。
到了沈老祖母屋中,沈老祖母正满脸狠厉坐在太师椅上。
杜氏沉着脸立于一旁。
青枝血肉模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嬷嬷首先进来,恭恭敬敬将搜来的纸递上去,又递上一张佛经。
“老夫人,这是在佛堂搜到了。”
“奴婢已经看了,这上面的字迹和小夫人平日抄的佛经一样。”
沈老祖母伸手接过。
秦归晚紧接着被拖进来,她定睛看清地上人后,当即痛心泣血。
顾不得其他,用力挣扎出来,扑到青枝身上,把对方翻过身抱在怀中。
“青枝,青枝……”
青枝被打了二十杖,脸又被戒尺抽了百十下,疼到早已失去知觉。
听到呼喊声,勉强睁开眼,透过模糊血迹,见是秦归晚,用微弱气息道:“主,主子……她,她们想冤枉你……别,别认……”
沈老祖母看完两张纸,将东西递给了身边杜氏。
她眸光微闪,扭头看向秦归晚。
“秦归晚,珩儿心善,带你回沈家,还保留你正妻之位。妙心怜惜你身子不好,拿私银给你配药。”
“沈家从不曾亏待你丝毫。”
“你居然心生歹念,在佛堂写恶言诅咒沈家人。”
“你可知错?”
秦归晚跪坐在地上,紧紧将青枝抱在自己怀中,浅色衣衫被染得满是鲜血,似一朵朵黄泉路上盛开的彼岸花。
她侧首望向沈老祖母,含泪泣血,一字一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老夫人想打杀了我,尽管直接冲我来。”
“拿一个丫鬟做筏子,如此折磨她,你不怕有损阴德,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日日被油煎火烧吗?”
她眸底的寒意和恨意似一条绳索,将沈老祖母紧紧勒住。
一瞬间,沈老祖母有些无法喘息,几乎不敢直视她,不由偏了偏视线。
杜氏一眼扫完两张纸,当即大怒,上前狠狠扇了秦归晚一巴掌。
“贱人,果然是你在诅咒菱儿!”
“你诅咒沈家人不过瘾,现在居然还敢当面诅咒长辈?”
秦归晚来不及躲,被打的斜身倒地。
心口阵痛再次袭来,她疼到无法呼吸,更无力挣扎起身。
如一只濒死之鱼,躺在地上不停张口喘息。
一巴掌打完,杜氏想到沈安菱名声尽毁之事,仍不解恨。
怒火冲心,失了理智,想上去再踢一脚。
眼见着这一脚即将踹到秦归晚心口,青枝不知从哪迸发的力气,猛然奋力扑上去。
秦归晚拼力嘶喊出声:“不要……”
余音还在徘徊,青枝就被踢中侧腰,猛喷一口鲜血,重重倒了下去。
杜氏未想到青枝会忽然冲出来,见她死了一般不再动弹,不由面色微变。
沈老祖母随意睨了青枝一眼,面不改色,寒声道:
“秦氏拒不认错,态度恶劣。”
“今日沈家必须整顿家风,让所有人都看看,胆敢公然诅咒别人,是何下场。”
“上拶子!”
第42章 好戏
秦归晚被拖走后,佛堂的两个守门仆妇,一个匆忙去找小厮通报沈晏之,安排好后,想到沈晏之的叮嘱,又唤人去悄悄告诉沈从蓝。
一个去秋棠院向贺妙心汇报此事。
贺妙心本想借着身子不适,躲在屋内不出,奈何来汇报的仆妇声音极大,在院中便吵嚷了起来。
实在躲不过,她只能佯装惊愕,简单盘问情况后,带着慧香和兰香赶去了静澄院。
一进屋,便看到两个仆妇正将拶子纔套到一个年轻女子玉指上。
她怔了一下。
之前听下人说秦归晚生了张汉人脸。
却无人告诉她,秦归晚生的纤若梅骨,仙露明珠。即便唇色惨白,半死不活跪坐在地上,右脸红肿,依旧如山间幽兰,不减清雅。
嫉妒如爬藤,只一瞬便攀满心墙。
她忧心忡忡走到沈老祖母面前,盈盈行礼。
“祖母,秦姐姐到底犯了何错,您要给她用此刑?”
沈老祖母冷哼一声,杜氏将两张纸递给贺妙心。
“秦氏心生恶念,行巫蛊之术又拒不认错。”
“妙心,我知你心善,可今日这情况,你便是说破天,母亲也不能原谅秦氏。”
贺妙心接过东西,看完大骇。
扭头看向秦归晚,急到眼眶发红。
“秦姐姐,你一定是一时糊涂对不对?”
“你快向祖母认个错,祖母心慈人善,只要你认错,祖母一定能原谅你。”
认了错,便是做实了诅咒沈家人之事,更不可能轻饶。
秦归晚亲眼看着青枝躺在地上生死不明后,心悸陡然加重。
这会瘫坐在地上已是强弩之末,无力耷拉着脑袋,任由两个仆妇摆弄。
之所以强撑不敢昏死,是盼着沈晏之能早点赶回,想法子救下青枝。
没亲眼看到青枝被救,她不敢倒下。
因无力回答贺妙心的话,只得用力抬眸看向出声之人。
这一眼,让贺妙心呼吸猛窒。
那双清灵酌亮的眸子中无半点惧怕忐忑,满是讥讽和无声嘲笑。
明明是将要受刑之人,却如高高在上的神灵,鄙夷不屑地看着一群蚍蜉如戏子般表演。
她猛吸一口气,憋得泪眼汪汪。
“秦姐姐,你说话啊……你快认错啊……”
秦归晚快要撑不住了,脑袋再次耷拉了下去。
杜氏愤恨道:“妙心,你看到了吗?”
“这东羌女人心思歹毒,不识好歹,做了害人之事,证据确凿依旧抵死不认。”
“还等什么,拉绳!”
“不要!别伤害秦姐姐。”贺妙心尖叫着扑上前去扯拶子。
“秦姐姐,我求求你了,快认错啊……认了错,祖母就原谅你了……”
沈老祖母抖了抖脸上皱纹,对着慧香和兰香道:“把你们主子拉走!”
二人急上来架贺妙心,两个仆妇也来帮忙。
几人将她架出了屋子,直到院外,依旧能听到她凄厉哭喊,求秦归晚认错,求沈老祖母饶了秦归晚。
因这一折腾,拶子被扯得松落了,仆妇只得重新套上。
套好后,两个扯着绳子的仆妇望向沈老祖母。
沈老祖母用力颔首。
仆妇用力拉紧绳索,葱白玉指当即鲜血淋漓。
秦归晚倏然张大嘴,双目猛凸,直直倒了下去。
仆妇懵了,只得松开手。
李嬷嬷上前摸了一下秦归晚鼻息。
“老夫人,尚有鼻息。”
“小夫人刚才来佛堂之前便是这样,企图靠着装死装病躲过一劫。”
“用水泼醒她再继续!”沈老祖母眸中狠辣尽显。
仆妇端来面盘,杜氏接过,正要亲自泼醒秦归晚,一个青璨色身影疾风般冲进来,一把夺过面盘,劈头盖脸朝杜氏身上砸。
“欺负姐姐……打死你,打死你……”
满满一盆水,一半泼在杜氏身上,一半洒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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