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日光(潭允)

“他在清大成名也就是迟早的事，估计军训那天就凭着脸占清大论坛半壁江山咯。”
温橙在餐桌上没说话，一直在低头夹菜。林时宜坐在旁边摸了摸她手心，也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有人cue岑梨：“岑梨你也是清大大一的学生，下个月告诉我们段枞在你们学校火了没。”
岑梨笑着cue温橙：“温橙也是清大啊。”
林时宜瞪了眼岑梨。
岑梨瞪了回去：“怎么啦，我说错了吗。温橙不是报的计算机系吗。”
温橙报计算机系这事大家都知道，当时她拿不准主意问了钟鱼，然后自己考虑了良久，最后报了计算机系。
林时宜懒得理岑梨，给温橙倒了杯橙汁。
有人问：“你们知道段枞报的哪个专业吗？”
岑梨：“物理。”
温橙拿橙汁的手一顿，这个消息网上查不到，她也没去查。乍然听到段枞在物理系，温橙低头抿了口橙汁。
酸甜的汽水在嘴腔里冒开，细密地沾在舌苔，不知怎么的被呛了下，连着咳了好一会，林时宜拉着温橙离席，边拍她的背边带她到灯火通明的楼下。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谁的名字。
温橙缓了过来，和林时宜坐在露台上，互相依偎着看头顶乌黑。
这一夜两人谈了很久，温橙把从小到大发生的趣事全告诉林时宜，逗她笑得眼泪都出来。林时宜说初中就喜欢温橙，想和她做好朋友。
“是好朋友，”温橙脑袋放在林时宜腿上，手摸着她运动鞋的白色鞋带，“可惜我们大学没有在同一个城市。以后放假你来清大玩，我肯定好好招待你。”
林时宜成绩一直不怎么好，高三这一年看温橙这么努力，她也好好努力了一把，却也只在二本的基础上加了几十分，勉强录了个双非的一本。
但这对林时宜一家来说都是惊喜，为此，林时宜爸妈还在暑假请温橙到家里去吃饭。
“我们班挺多人考得很好，”林时宜也不在意上大学这事，反正她家里有钱，够她挥霍一辈子的了，“讨人厌的岑梨，梁池，你，都考上了清大。小橙，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你这一年真的很努力。恭喜你，得偿所愿。”
温橙很少在什么事情上得偿所愿过。考上清大，大概是她第一件想做，然后成功做好的事情。
同学聚会的最后，两姑娘在楼下隔着月光告别，林时宜摸着温橙柔顺的乌发：“我们小橙一定会在大学发光的。”
这一语倒也成真。
温橙身形高挑，又瘦又白，高中是不怎么打扮，要去清大的前几天，胡步青催着她买了几条新裙子，还自费买了支口红送给温橙做开学礼物。
裙子是林时宜帮忙挑的。其实林时宜没有认真帮温橙打扮过，也不知道她家小橙原来打扮起来是真好看。
那天去商城，林时宜挑了条白裙子，到小腿的位置，偏短。温橙很少穿短裙，初高中一直是穿裤子。
在试衣间里换上短裙的时候，她很不自信地低着眼，直到换完裙子出来，胡步青和林时宜的眼睛都发直了。
“好好看啊，”林时宜眼冒星光，“你腿又长又直又白。不信你看镜子！”
路过有几个女生朝温橙看了过来，温橙下意识低垂下头颅，没想到女生们很诚实地夸赞说好看。
确实也是好看。
温橙在鼓励下抬起眼皮看向镜子里的女生。
白裙，两双腿很直地站立，细瘦的白，脚下踩的帆布鞋也是纯白色。一头乌发垂在肩膀，出挑得水灵纯净。
开学的当天，温橙报道完去宿舍，拎着行李箱开门的那一刹，宿舍其他三人原本在聊天，见到温橙来，聊天中断。
两个女生手拉手带笑地靠近温橙，友好地互相自我介绍。
高一点的叫许如琢，稍小只一点的叫周璟雨。
“我是温橙。”温橙放下行李箱，眼里带笑，和这两位打好招呼后，看向窝在里头化妆的女孩子，“你好啊。”
“岑盼。”女孩子冲温橙笑了下。
报道的这一天很顺利，温橙就这么迎来了她的大学生活。
宿舍里这几个女孩子都很好相处，到第三天大家就差不多熟了，晚上开始彻夜长谈。温橙高中没有住宿过，第一次和其他人聊这么晚，觉得既开心又兴奋。
许如琢趴在枕头上八卦：“温橙，你长得好看，有没有谈恋爱？”
周璟雨和岑盼端庄地竖起耳朵。
夜里寂静，素白色的窗帘遮挡不住外头的路灯，昏黄像水一样倒在宿舍蓝白的地板。温橙挂了床帘，人靠着墙坐，脑袋倚在昨天刚买的海报上，摇头：“没有。”
“高中难道没有人追你吗？”岑盼蹙着眉打量温橙，“你们班男生眼光很差啊。”
女孩子穿浅黄色的睡衣，露出细白的脖颈和手臂，五官很好看，眼睛是很典型的清稚杏眼，原本是一张单纯的初恋脸，可浓密的眉梢和钝感的眼三角弱化幼态，看起来增添几分耐人寻味的故事感。
她是盘腿坐，月光倒在白嫩的双腿，让人忍不住对她起坏心思。
“温橙我不信，”许如琢神秘地摇头，“你肯定在骗我们。你不知道吗？就这两天时间，有好几个男生问岑盼要你联系方式了。”
“我可没给，”岑盼无辜地耸耸肩膀，“小橙可是我们宿舍的保护动物，要想近她的身，先过我这一关。”
温橙抱着抱枕笑。眼睛弯弯地勾着，没有光碎进去本身也很亮晶，她一笑眼尾就自然地往上翘，睫毛柔软地往下撩，在皮肤上遮一片扇形的小阴影。
岑盼没忍住看呆了，在心里说温橙这种姑娘肯定不缺人追吧？长得舒服温柔，性子又恬静，笑起来甜甜的，像涂了她最喜欢吃的石榴果酱。
不是纯甜，石榴偶尔带酸，却能刚好中和，很吸引人。
到后半夜，大家聊起高中的情感经历。温橙不太想触碰这个话题，于是打了个呵欠假装睡着，躺下了。
三人的声音不由分说进入耳朵，温橙拿起耳机听歌。没有特意切哪首歌，手机自动播放了《暗恋航空》。
歌放着舒缓耳朵，温橙逐渐起了困意，拔下耳机，听到三人正在热烈地讨论。
“早听说了，人是理科状元，虽然这在清大也算正常吧，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成绩，我们岑盼都高低是南海的女状元呢。但他真的凭一己之力席卷了大半个论坛，你们现在去论坛看，都是他的帖子。”
岑盼：“我今天准备去论坛找学术资料，在首页就看见他帖子咯。不知道谁大着胆子偷拍的，在图书馆，有点模糊，但就算模糊真的也能看出来，顶级的颜。站在那特出挑，听说人家里也很有钱，开学报道那天挺低调的，车都没开进来，人拎行李箱和朋友一块走进来的，但衣服鞋子手表和鞋，每一样——啧，就他头上戴的那顶帽子都十几万。”
许如琢：“你们在说谁啊——先不说这个人了，就隔壁宿舍有个女生特不好相处，但长挺漂亮，听说在论坛里成了票选的校花。她最近好像在打听一个男生，似乎是要追他。什么男生能得这个姑奶奶青睐啊，你们知道是谁吗？”
岑盼望了眼隔壁：“你说张清如啊？她脾气确实挺差的。”
周璟雨拍了下大腿：“张清如最近就是在打听我们刚才说的那个男生啊！张清如对这个男生有意思，一直想弄到他微信，但这男生好像挺难接近的，张清如就一直没弄到他微信。”
许如琢愣了：“搞半天就同一个人啊？这男生叫什么名字啊，这么招人喜欢。”
温橙很轻眨了下眼，手指蜷缩在枕头之下，空气缠绵地晕染开潮湿的水渍，贴在眼睛里氤氲。
一秒后，宿舍里响起岑盼的声音，明显是压低了，有点隐晦的像在说秘密：“今年最受众瞩目，炙手可热的大一新生——姓段名枞。段枞。”
有一缕月光拨在眼尾，温橙感觉心脏好像抽了下。好奇怪，每次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脏总要有反应。明明戒断了这么多次，却还是照常。她早该知道的，段枞在清大会出名是迟早的事，但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温橙努力压下波涛起伏的情绪，翻了个身，将耳机堵在耳朵里，隔断外界所有的声源。
手机里还是那首《暗恋航空》。
“我决定 暂别谦卑
研究航线从你 出发地
逐班机 伫候你
旁人相信偶遇 那点契机
而我信自己——”
那晚这首歌重复放了很多次，温橙好像也听厌倦了，凌晨四点二十一分，万物俱籁，宿舍里其他三个女孩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借着手机自带的光影，手指放在“是否确认删除此首歌曲”。没什么犹豫，温橙闭了下眼，果断按了删除。
次日是开学典礼，温橙所在的计算机系位置被安排在体育场东南角。这天岑盼生理期不舒服请了假，温橙便和宿舍里另外两名女生帮岑盼煮好红糖水后赶来体育场。
这天天朗气清，体育场绿草如荫，太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露天场地里站满了大一的新生。温橙和两位室友姗姗来迟，越过无数新生赶往体育场东南角。
乌泱泱的都是人头，下午两点的日光晃在眼前好像曝光过多的老式相机。温橙来到计算机系的位置，忽然在人群里传来一句女声：“段枞今天来了吗，在哪里，你们看见没？”
“看见了！喏，就在那里！”
温橙眉头凶狠一跳。

一旁的许如琢好奇道：“段枞？就我们昨晚热聊的那个？”
周璟雨拼命点头：“对， 就他，在哪呢，我也想看看到底长什么样。”
两位室友找寻着段枞身影。
温橙脑袋里下达不许回头看的指令，可心脏啪嗒啪嗒跳得响动， 有个声音在反复叫嚣：就只看这一眼， 回头看看他吧。
也就是在这一瞬， 温橙忽然明白， 无论一年前她多么想要结束十七岁的暗恋，可只要段枞再次出现在身边，她还是会想回头再看。
这是本能， 也是心跳使然。
头顶乌云遮过日光，整个清大的天空短暂暗沉几秒。温橙回头看去，在人潮里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没有啊， 那不是段枞。”人群里有道女声失望地说，“看错了。他今天好像没有来。”
温橙顿了顿，收回视线。
许如琢拉着温橙去东南D区：“以后军训能见着的， 过两天就军训了， 真想一睹这风云人物的光彩。”
周璟雨跟在两人身后：“这人在我们清大真的是爆红了，听说现在很多女生都在打听他微信。也不知道他人品怎么样， 是不是那种随意交女朋友的坏男生。”
许如琢点头：“就是啊， 可能就是外表很好吧， 其实内里很差劲，这我们也不知道啊。”
温橙脱口而出地否认：“他不是。他人很好。”
许如琢和周璟雨愣着看向温橙：“小橙你怎么知道。”
温橙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 挠了挠眼皮， 说：“我们是高中同学， 但是他高三转走了。”
两室友怔了怔，没太反应过来：“那他在你们高中是不是人气也很高？”
温橙嗯了声：“他人真的很好， 在我们高中也是受尽追捧的，就像现在一样。”
许如琢：“那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啊？”
温橙抿了下唇。高中时代大家不怎么用微信，她只有段枞的Q.Q。而那个Q.Q，他早不用了。
思及此，温橙实诚说：“没有微信。”
许如琢：“那电话有没有？”
温橙：“没有。”
“那你们很不熟啊，”许如琢想了想，“就跟普通同学一样？”
“差不多。”温橙想到分离那天和段枞一起考清大的约定，而那一天，也已经过去很久。就像她和他，也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早已生疏。
那天的开学典礼，温橙没见到段枞，此后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她也没有见过他。学校很大，如果不是特意找寻，很难再相逢。
她和他的结局，果如她一年前的设想分毫不差。考上同一个大学又怎么样，命运里没有缘分的两个人，纵然再近也始终不能再遇。
期盼一点点被磨损，温橙缓慢接受了这个现实，打消了想再听《暗恋航空》的想法，彻底将这首歌逐出了返潮梦境里。
但段枞虽然没有出现在眼前，温橙却能经常知道他的消息。经过军训一个月时间的发酵，他在论坛的帖子已经遍布天下，很多人都在想方设法弄到微信或者电话，却没有一个人做到。
军训结束这天，温橙和岑盼将军训服捐给学校的三叶草社团。
“小橙，明天是社团招新，你想去哪个社团啊？”
“还没想好哎，”九月份的大学校园里种满栾树，走在树荫底下一片阴凉，温橙笑了下，“待会晚上看看社团招新的资料。”
“晚上我们得去KTV，”岑盼敲了下温橙白皙的额头，“今天我生日，忘啦？”
“才没有忘呢，”温橙抱着岑盼胳膊，“我是说去完KTV回来再看社团资料呀。”
“受不了你这种软妹撒娇，”岑盼拍了拍温橙手心，“好好好，我们快回宿舍收拾一下，去KTV庆生咯。”
温橙笑得灿烂：“去帮小盼庆生咯。”
KTV的地点离学校不远，在清真河街末尾。岑盼不止叫了宿舍里的三个女生，还叫了班里几个军训相识的男生和女生。晚上八点，计程车抵达KTV，温橙率先下车。
夜幕笼罩整条街道，许如琢放下手机：“刚刷了会朋友圈，张清如也在这个KTV。”
男生们早早到了，在包厢里等待，女孩子们走进KTV，在走廊里穿梭寻找包厢门牌号。
岑盼瘪了下嘴：“真晦气，她来这里干嘛？”
班里的女生都不太喜欢张清如，温橙没有和她接触过，没有妄加评论。
走廊里光影迷离，霓虹灯浸泡在白色贴花的墙皮，这家KTV以气氛著称，走进来便觉得来到另外一片新的世界。
“好像是来追人吧？”周璟雨说。
岑盼推开预定的07号包厢门：“追谁？”
07号包厢里坐着几个男生女生在喝酒唱歌，见到她们来纷纷站起：“你们终于来了。”
温橙弯着唇打招呼，听到许如琢确切的声音：“还能追谁啊，段枞呗，他今天也来这儿了。”
手指习惯性地蜷缩了下，空气里冒着心悸的气泡，KTV在放陈粒的《自渡》，语调迷幻的恍惚，温橙心脏难以控制地跳动。
岑盼挑眉：“这尊佛来了？难怪张清如也来了。她想干嘛呀，在这里堵人表白啊？”
“小道消息说段枞来了，也不知道真来了没有。”许如琢耸耸肩，“张清如可能真想表白吧。听说军训的时候真有女生大着胆子在段枞楼下堵他，不过段枞直接就给拒了，理也没理。”
“张清如可能觉得自己长得漂亮招人喜欢吧。”岑盼把脑袋扭过来看温橙，“她什么校花，我们小橙可比她好看多了。”
温橙努力控制着心跳速度，平静摇了摇头：“没有。”
“有，”周璟雨拉着温橙坐在沙发，“别说张清如了，我们玩我们自己的吧。你们喝什么？小橙喝酒吗？”
“我不能喝，喝一点就醉了，”温橙想起去年梁池生日发生的事情，似乎恍如隔世般，张唇道：“喝橙汁吧。”
“好。”
接下来的时间，温橙坐在沙发上安静听别人唱歌。有几个男生来找温橙聊天，她应付不太来，也不想应付他们，便说自己有些不舒服全给打发走了。
包厢里音乐声很大，头顶绚烂的光线纷杂，温橙脑袋里有些混乱，气泡在四周扩散，酸的，涩的，还有一些欣喜的未知。
岑盼坐在温橙旁边刷手机，乐了：“你们看张清如刚发的那条朋友圈。段枞今天不在这里，她跑空了一趟，正在包厢里发脾气呢。”
温橙没有添加张清如的微信好友，耳朵里捕捉到段枞没有来KTV的信息，仰头喝了一大口橙汁，将杯子里饮料悉数清空。
放在口袋的手机响了响，震动着皮肤，温橙知道是偷偷给寿星岑盼定的生日蛋糕到了，侧过身接过电话，说现在就去门口拿。
挂了电话，温橙随意找了个理由说去外面吹会风。几个室友和男生都很关心温橙，问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温橙笑着摇头，“待会就回来了。”
岑盼点头：“行。”
“你要喝点什么吗？”温橙问岑盼，“我待会去前台给你捎一杯来。”
“白水就行。”岑盼想了想。
温橙嗯了声，推门出去，将喧嚷闹腾的声音隔绝于耳。
走廊里相比于包厢很静，只有浮动的光影在墙壁摇曳。天气热，温橙今天穿了条连衣裙，是上次逛商场林时宜给挑的，澄黄色，很清新的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