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清蒸鳊鱼、桂花鲜贝、辣椒炒茄子、凉拌藕。
 以及玉丸汤,素白的汤面上,飘着青葱,很是清新宜人。
 “可以啊,这顿两荤两素。”刘司晨搓了搓手,拿起筷子:“吃吧,听说这个船里的厨子,最擅长的是做鱼,不过也是,天天守着船,不会做也会了,来,大家尝尝玉丸汤,说是用鲜鱼肉做的,很是鲜美……”
 元樱捧起了饭碗,饭是青精饭,她炫了一大口道:“我看到底舱那边,午饭只有粥和酸菜,菜酸的难以下咽,我还尝了一口,唔……要是我祖宗吃的话,保准给吐出来……”
 阙清月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看向她,然后道:“是啊,底舱的客人一日只要一两银,我们呢,一人八两,只坐两日的船,我们就要付给船家六十四两,六十四两足够普通百姓一家四口,三年的嚼用,你说呢?”
 元樱立即把嘴闭上了,脸埋碗里扒着饭。
 怂的跟个兔子一样。
 刘司晨从嗓子里噗地一声,忍住了。
 这元樱,你说她没事,惹她祖宗干嘛?他家殿下跟她对上,都得忍着憋气走人。
 阙清月说完低头挟了一点青精饭到嘴里。
 忽而想到什么 ,她随口问:“元樱。”
 “啊?”元樱刚挟了块茄子。
 “你怎么知道,底舱那边吃的是稀饭和酸菜?”阙清月瞥了她一眼:“你这一上午,都在底舱呆着?”
 元樱知道瞒不过自家祖宗,祖宗对她那是蛛丝马迹,了如指掌,她道:“我上午在甲板遇到一个人,就去她舱房玩了,她也去风都城,和我们顺路的。”
 阙清月也没在意,毕竟像元樱这样的身手,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于是随意道:“那她叫什么?哪里人?”
 “她叫李松英,是太平县人,去风都城找他表哥。”
 阙清月又吃了口饭。
 东方青枫瞥了她一眼,见她连吃了三口米饭,也没有挟菜,他看了看桌面道:“有两个素菜,你怎么不吃?这个炒茄子……”他拿起公筷要挟给她。
 辣子炒茄子是西域菜,红蓝搭配,炒得油光鲜亮,香气扑鼻,卖相不错。
 阙清风望了他一眼,又看向那道菜,轻声道:“太辣了。”
 东方青枫立即睐向刘司晨。
 刘司晨急忙解释道:“这艘货船,长年往来醉龙城,自西域那边传过来的这种辣子,很受当地百姓欢迎,这个厨师就喜欢辣子,几乎每道菜都放,我晚上给他点银子,让他给我们单独做,不放辣。”
 东方青枫听罢,用公筷挟起旁边凉拌藕片,“这个不辣,你吃这个吧。”说完,将藕放到她碗里米饭上。
 阙清月往他那边扫了眼,才拿起筷著,挟起来低头轻咬了一口,酸甜的。
 元樱一旦结识朋友,总是迫不及待地就要与阙清月分享。
 非要拉过来给祖宗看看。
 罗煞城时是这样,现在了是这样。
 阙清月才刚睡醒,披风取下,只着了一件宽松的白衫,随意披了件外搭,微露着领口,也没有刻意收拾,带着些许刚睡醒的慵懒随意,坐在书桌前。
 她就将人带到她面前。
 阙清月意外,那个李松英小姑娘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不过,来者是客。
 阙清月望了眼书桌面,懒洋洋地朝她抬手道:“坐吧。”
 “桌上有点心,果子和茶水,随便吃。”
 李松英名字听起来很是英气,但本人却是腼腆的小姑娘,她是看着阙清月的脸色,坐下的。
 “没事,她人很随和的,不骂人,你不惹她,她不会理你的……”元樱在她肩膀拍了一下,安慰道。
 阙清月轻嗤地白了她一眼,有外人在,不好跟她计较。
 唉,好无聊啊,她将脸扭到一边,手支着头看向窗外。
 独留两个小姐妹在屋子里说话。
 有元樱在,李松英坐了一会儿就熟络起来。
 见看书的阙清月偶尔也会插一句,她慢慢便放松下来。
 “你说你去风都城找表哥,你自己吗?孤身一人?太平镇离风都城可不近啊。”阙清月支着额头问道。
 现在世道不太平,哪怕结伴而行也不是很安全。
 李松英抠着手指低着头道:“过了年,我就要嫁人了,家里给我订好了人家,是木匠的儿子,可是,我还想再见见表哥……”
 说着她眼睛红了。
 阙清月见她要哭,放下了手臂,望向元樱。
 怎么回事?
 元樱赶紧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阙清月正眼看向李松英,微一凝神,看到了李松英的功德海,只有区区四百功德,如无意外,是个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
 所有人的功德海,只要她一凝神就能看到,但太无聊了,谁会没事去看别人的功德海,看多了也很累。
 因李松英与元樱交好,她才会看上一眼。
 阙清月轻声道:“那你表哥,可娶妻了?”
 李松英也不知道为何阙清月一问,她就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明明她对元樱说的是走亲戚,绝不肯说表哥的事。
 阙清月虽美,但其实她的美并不亲切,也不和煦,反而是有距离感的,是清冷的,是需要仰望的,并不容易靠近。
 但她一开口,李松英这样的普通人,面对她,根本撒不了半点谎……
 “表哥他还未娶妻,他家道中落,只剩他一人,一直到现在也没娶妻。”
 “那就奇怪了,你既然说你表哥生得好样貌,又没娶妻,那你为何不嫁给他呢?”阙清月再次支着额头,望着李松英问她。
 “他和我说,他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阙清月想了想问道:“什么人?”
 “不知道。”
 “那你喜欢他,他可知道?”
 “他知道,我跟他说了……”
 “他怎么说的?”
 “他说娶妻麻烦……”
 “那他等得可是位女子?”
 “表哥说,他也不知道等的是谁,是男是女,都不知晓。”
 阙清月听完,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仿佛房间里千树万树花都开了。
 “你这表哥,可真有意思啊。”她道:“他宁愿不娶妻,也要等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有趣……”
 李松英道:“我表哥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那你呢。”阙清月有了点兴趣,问她:“你就要嫁人了,这次去找他,你有什么打算?”
 李松英捏了捏手里的帕子:“我喜欢他很多年了,可是他不会娶我,爹只能把我许配给了别人,可我还是喜欢表哥,虽然今生与他无缘,可我想再去见他最后一面,看看他就好,看完我就回去安心嫁人,嫁人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存了好久的路费……”
 说着,她眼泪如串珠一样,落下来。
 阙清月望着她,轻叹了一声。
 何等的痴情啊!
 人生难得真心一人,如松英这般,寥寥无几。
 阙清月想到什么,自案桌前坐起身,“你我有缘,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什么,就送你一曲吧。”她看向元樱:“你去隔壁赵小姐那里,借把古筝来。”
 她旁边客舱住得是一小家碧玉,最喜抚音,今日一早便听她在弹。
 元樱很快就将筝借来了,往阙清月书桌上一放。
 阙清月随意地单手在上面来回拨动了下音色。
 然后抬头看了眼李松英。
 “此情珍贵,那就送你一首……”
 她在大梦轮回中,另一个世界学到的曲子。
 说罢,她一展宽袖,仿佛带着某种韵律,手指在琴旁咚,咚,咚有节奏地敲了三下,然后又拍了一下。
 接着她的指尖开始在琴弦上不断跳动,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几番叮咚后,便大开大合,行云流水。
 拨动的每一个音符落下,又会连成一片,充斥着整个船舱。
 所有人都被声音震住。
 从那打拍子一般,三声连着的咚,咚,咚开始。
 爱由心生,情随意动,音韵气象,变幻万千,爱或情,皆是心意。
 悬溺一响,纯爱登场。
 扫拨变奏,天地颠倒,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当阙清月弹到一曲终了的时候。
 屋中人,无一人言语,无需多言,余韵犹新。
 思尔复颤,如破如痴。
 李松英听完,红着眼睛怔怔地坐在那儿,整个人失魂落魄,许久没有言语。
 阙清月双手轻按住琴弦,声音嘎止。
 元樱一个箭步窜到阙清月身边:“祖宗,你这曲子弹完,她哭得更凶了……”
 阙清月嗯了一声,低头看琴道:“这首曲子,只有求而不得的人,才听得懂。”是一段没有结果,却执迷不悟的恋情。
 “可我也听得懂啊,祖宗弹的,好听!”元樱立即道。
 “你?”阙清月看向元樱,又回过头,轻喃:“你还没开窍,你懂什么叫好听?”
 “对了,这首曲子叫什么来着?悬……”
 “悬溺。”阙清月道:“永远得不到,最后不如放手,那个梦里悬溺就是……”
 “一份永远也得不到的情感,充满着遗憾……”
 说完,她叹了一声,低头整理了下刚才弹琴时,乱了的袖子,然后有所察觉地目光一扫。
 看到了倚在舱门边,不知站了多久的东方青枫。
 在她懒洋洋看过来时,他已经垂眸,握着刀转身离开了客舱。
 李松英弱弱地开口道:“阙姑娘,我,能再听一遍吗?”
 阙清月看了眼元樱,笑了下,对李松英道:“可以,你是元樱的朋友。”
 “今日这曲子,与你有缘。
 那就再弹一遍。
 原你此后人生,所求皆所愿,所愿皆所得。”
 第二日船工拿网捞鱼,打算晚上吃鱼。
 很多人在看热闹,阙清月也被元樱强迫拉了出来。
 “就捞个鱼,有什么可看的。”阙清月被她拽的衣服都皱了。“松开。”
 最后,她半推半就地被推上了甲板。
 甲板上鱼腥味浓重。
 刚一露面,就见到刘司晨和东方青枫手里一人一条鱼。
 刘司晨拿着鱼跟元樱炫耀,“看看元樱!鱼从网里蹦出来,我徒手抓的,厉害吧?”
 “那有什么,看我的。”元樱松开阙清月跑了过去。
 阙清月远远站在那儿,根本不想靠近他们。
 东方青枫却朝她迈步走了过来。
 阙清月一开始只看着,眼见他过来了,手里的鱼也没有扔掉,她开始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他,并往后退了一下。
 “你要干什么?”
 “你帮我拿一下这鱼……”
 “我不拿!东方青枫,你有病啊!”
 “我警告你,这鱼很腥,你别沾在我衣服上,拿走。”
 “你别过来啊!”
 人太多了,阙清月没地方躲,差点想将披肩取下来赶走他。
 他到底记不记得他是个皇子啊?
 东方青枫不过是看她船上两日吃得少,还有点晕船,让她活络活络筋骨罢了,只是逗她而已。
 并不会真的弄脏她衣服。
 可谁知,他不想,鱼想,只见手里的鱼炸死,一个摆尾。
 泛着鱼腥味的水,淋到阙清月身上。
 那水还带着鱼鳞。
 阙清月不敢置信地抬起袖子,看着自己的衣衫,接着又让她看到了崩溃的一幕,鱼掉了,掉到了她衣袖上。
 元樱也抢到一条鱼,刚想拿给祖宗看,就见祖宗像踢她一样,狠狠踢了九皇子一下。
 她扭头,发现旁边的刘司晨也看到了。
 她急忙给祖宗找补:“呵呵,我祖宗她踢我踢习惯了,她平时就是这么踢我的,习惯了……”
 刘司晨眼晴也紧张地盯着,嘴里“哦”了一声。
 这他倒是见过。
 他没觉得阙清月踢殿下有什么不对,好像是哪里不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殿下竟然没踢回去?殿下那腿,可千万别踢回去,那祖宗是真打不得,三千两黄金呢。
 还好,殿下忍住了。
 可不对啊,不但没踢回去,竟然还被那祖宗追着,又挨了那祖宗一下。
 我的乖乖,都上脚了!我说殿下啊,你到底怎么惹到她了?
第20章 阴阳和合 愿为一人,守护天下人
 阙清月一脸薄怒, 气得脸色微红,眼晴黑瞳油墨般亮,她用这个样子瞪人, 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亮眼惊艳。
 连手都不揣着了, 直接甩了下沾了鱼腥味的袖子,快步回了二层船舱。
 元樱跟在她后面。
 客舱楼梯处的房间,走出来一袭长袍,头戴玉冠的富家公子,手里还拿着把画扇,极致风雅地边走边扇。
 见楼梯处有人上来,他风度翩翩地往下一瞧,登时扇子停住了。
 “天啊,敛发绾云头, 舒霞织天面。此女多一份淡雅,减一分轻柔,叶眉含黛, 秋水芙蓉……”
 “这位姑娘, 在下……”他立邓上前, 握扇子风度翩翩,实际有些紧张地行书生礼,就要报上名号。
 阙清月本就微恼地走上去。
 见一陌生人站在楼梯旁挡着路。
 她只余光瞥了他一眼, 就移回视线,直接走过去了。
 “哎!姑娘,你……”
 元樱跟在后面,见到这人纠缠祖宗, 她哪还不知道他想干嘛, 以前经常打发这些人, 伸手直接挡开他:“你什么你,站远点,别挡着路!”她还收敛一些,以前在罗煞城,一般都是喊好狗不挡路。
 阙清月一进客舱,就将身上那冒着鱼腥味的外衫,从肩上一下褪下来。
 元樱在后面小跑跟进来:“等等,门还没关呢。”转身掩上了门。
 阙清月利落地将外衫脱了下来,跟元樱吐槽:“这个东方青枫,你说他是不是疯了,真是惹不起他,手里拿着鱼,他竟然……”她回头望向元樱。
 元樱正缩着脖子,站在一边斜眼看她。
 阙清月看着她那表情,她手将外衫扔到一边,只着里面的贴身孔雀蓝斜襟长衣,腰间一侧系着带子。
 她说:“你那是什么眼神,有话说。”
 元樱皱着一张脸,她凑近小声道:“祖宗,那东方青枫,他毕竟……是个皇子,你说,怎么也不能,踢,踢……”他啊。
 “你踢了他,他要事后翻脸怎么办?”
 “这皇子的脸,听说那是三月的天,说翻脸就翻脸的,不都说,伴君如伴虎吗?”
 阙清月深吸一口气,在桌前缓缓坐下。
 然后抬头望她:“哟,你还知道伴君如伴虎呢?谁教你的?”这话是这么用的?
 “那,那我还不是天天在你身边,跟你学的……”元樱赶紧到书桌前,给她倒了杯茶,让她赶紧消消气。
 阙清月看着元樱将茶杯放到她面前,总算静了下来,她道:“他现在只是皇子,还不是皇帝呢,我踢他,那是有原因的,皇子也得讲道理。”
 “不过你说的也对,鸡蛋焉能碰石头,我不该跟他动手……”阙清月拿起茶。
 虽然平时说元樱傻,但她也不是真傻,她是单纯,刚才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哎,她真是气晕头了。
 说完见元樱还站在她书桌前,瞪大了眼睛,担心地看着她,她才轻声道:“你放心,就这点小事,他还不至于翻脸。”若皇子就这点肚量与城府,早几百年骨灰渣都不剩了。
 见祖宗气定神闲了,元樱才舒了口气。
 阙清月眼神左右看了看,然后望向箱子道:“你去拿件外衫,浅蓝的那件,我要穿。”
 “好咧。”元樱立即转身去拿。
 刘司晨瞧着殿下被踢了两次,殿下也只是本能地躲了两下,没有丝毫反击,好似让着她,就让她打两下出出气罢了的意思。
 待人气走了,刘司晨才走过去,问道:“殿下,你怎么又惹到她了?”那阙家祖宗,虽然嘴巴厉害了些,但也讲理,殿下若不是真做了什么,她也不至于打殿下……
 毕竟她家那个元樱傻,元樱这个主子可不傻,而且精着呢,要不是真气着了,以软碰硬这种事,她估计懒得做。
 毕竟两个人的体型差……
 殿下虽瘦,但那宽肩都快抵那祖宗一个半了,更不要说身高,东方青枫这身高,普通男子都只到他的下巴。
 就算让那个祖宗打,她大概也不想,那得跳着高去打,怪不得她用踢的……
 东方青枫闻言,横了他一眼,低头咳了一声道:“那是鱼甩尾,水溅到她身上,后来那鱼,又落到她衣袖上了……”他说完,一甩袖子,仿佛与他无关,从头到尾是那鱼干的,关他什么事。
 刘司晨:……
 东方青枫看了眼四周,没什么人,他转身正色地站在甲板上。
 手握住船栏,望着无边海域,偶尔海面上有几艘船舰驶过。
 船上的旗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其它九位镇守史,联系上了?”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