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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天骄(銮音)


要是陈教谕让张伯卿和别人学,张伯卿这会儿肯定是面上应下心里冷哼。但要学习的对象是萧景曜,张伯卿认真地点点头,“谨遵教谕教诲。”
“哟,你这是转性了?”陈教谕忍不住挑眉,“平常你爹让你跟别人学,你可是一蹦三尺高,把你爹气得跳脚。”
张伯卿实话实说,“景曜弟弟年纪比我小,学识却比我好。他比我强,我向他学习,天经地义。”
陈教谕扶额叹气。
萧景曜眨眨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在张伯卿得意地看过来的时候,萧景曜下意识地给了对方一个客套的微笑。
陈教谕见状,伸手拍了拍萧景曜的肩,“既然你二人交情甚好,我便将你二人安排在同一间宿舍里。不过府学宿舍,一间住四人,你们得同其他二人好好相处,万不可恃才傲物,不将人放在眼里。”
萧景曜当即开口表示,“教谕你这说的绝对不是我。”
张伯卿脸色僵硬地点头,瓮声瓮气回道:“知道了。”
景曜弟弟比他学识更高都不以此骄人,他这个第二名哪里好意思比景曜弟弟更骄傲?
陈教谕见张伯卿果然真心实意地应下来,顿时满意点头,颇为自得,觉得自己真是个十分会教导学生的好教谕。看看,让张复礼都头疼不已的张伯卿,自己一通教导之后,都对自己言听计从,多么听话,哪里还有一点眼睛长在天上的样子?
下次放假,必然要让张复礼请自己喝酒!
萧景曜怀疑自己好像被陈教谕当成工具人了,但他没有证据,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深深看着陈教谕,看得陈教谕不自然地移开了眼。
不过人有远近亲疏,张伯卿看着人品还行,萧景曜也没计较陈教谕故意将自己和张伯卿绑定的事情。
张伯卿听了陈教谕的话后十分兴奋,拍着胸脯向萧景曜保证,“景曜弟弟,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萧景曜怀疑地看着张伯卿,向他发出灵魂质问,“伯卿兄,你在家应当是被人照顾的那个,知道怎么照顾人吗?”
张伯卿脸色僵硬了一瞬,然后信心满满地表示,“我总比你强,你还是个孩子呢。”
萧景曜呵呵一声,不再搭理他。
说话间,陈教谕已经领着他们进了宿舍。
萧景曜仔细看了看,宿舍的环境比想象中的好一点,不算大的宿舍中摆了四张床,几乎占了宿舍的一半面积。每张床旁边有一套小桌椅,学生们可以在此写文章,完成夫子们布置的课业。除此之外,就只有两个大柜子,看着应该是让学生们放行李的,不再是一人一个,需要同一寝室的学生们互相沟通安排好各自放行李的地方。
被褥这些东西要学生自带,萧景曜只能看到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床上还落了不少灰尘。
张伯卿傻了眼,磕磕巴巴地问陈教谕,“……以让家中仆人过来收拾吗?”
陈教谕回了他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
萧景曜见张伯卿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伯卿兄,回去记得带上被褥,抹布和盆,先将床铺桌椅清理一番。若是不习惯同旁人一屋睡,还可以带个屏风,在床铺之间隔开,自己也自在一些。……可以带个小柜子,将要紧的东西都锁在柜子里头。”
陈教谕冷笑着看向张伯卿,讥笑道:“方才是谁言之凿凿说要照顾萧景曜?”
张伯卿抱头,“别念了别念了,我知错了。”
说完,张伯卿又委屈巴巴地看着萧景曜,宛若一只莫名挨了一顿打的可怜狗狗,眼神湿漉漉的,“景曜弟弟,你怎么连这些琐事都会?”
萧景曜同样震惊,“难道你不会?”
这些不应该都是常识吗?上辈子住校住了十年的萧景曜一脸茫然。
张伯卿的脸色比萧景曜更茫然,“我需要知道这些吗?”
这些难道不都是下人们该干的活吗?
萧景曜狐疑地看着张伯卿,“你不会连衣裳都不会穿吧?”
张伯卿脸色涨红,恼羞成怒,“没有!我会自己穿衣裳!”
那你好棒棒哦。萧景曜一双瑞凤眼微眯,给了张伯卿一个鄙视的眼神。
张伯卿摸了摸鼻子,庆幸地拍了拍胸脯,“还好我就中午在宿舍休息一下,或者上骑射课时来宿舍换身衣裳,晚上不用在这里过夜,不然怕是更麻烦。”
萧景曜点头表示认同,确实如此,起码洗澡问题就不用再担心,回家洗得干干净净。
陈教谕本来觉得萧景曜年纪太小,生活琐事怕是一窍不通,这才有意将他带在身边,有意指点他。没想到萧景曜做事井井有条,样样考虑周全,衬得张伯卿更加废物,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萧景曜今天也就是来报个到,行李都还没带过来。
陈教谕知道萧景曜在府城也有宅子,父母陪他一同来了府城,方便照顾他,心里也松了口气。府学还没有这么小的学生入学过,其他人年纪大,不管会不会,总能马马虎虎将自己照顾好。十岁的小孩子,哪里能意识到那么多,万一把自己折腾得病了,那他们这些师长也无颜见萧景曜的父母。
哪怕萧景曜现在表现得十分靠谱,陈教谕也觉得萧景曜还是散学后就回家休息更好。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管早慧不早慧,有父母陪着才好。陈教谕当久了教谕,在学生的一些性情心理分析上,也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经验。
萧景曜参观完了府学,见张伯卿还是一脸茫然没什么成算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陈教谕要了纸笔,说是要将需要带的东西都一一记下来。
张伯卿有样学样,也要了一套纸笔,但并不想动脑子,伸长了脖子看萧景曜写了些什么东西,直接在陈教谕的眼皮子底下抄作业。
晒好的被褥、小柜子、屏风、盆(多拿几个)、驱蚊虫的药草、两身干净的衣裳鞋袜(一薄一厚)、跌打损伤药膏……
别说张伯卿了,就连陈教谕都啧啧称奇,深深地看着萧景曜,十分好奇萧景曜到底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考虑事情这么细致周到,便是陈教谕都不能写出比萧景曜这张纸上更细致的东西。
萧景曜见张伯卿抄好了作业,微微一笑,“下午将床铺收拾好,明天就能入学念书了吧?”
陈教谕咳嗽两声,“后天再正式上课,这两天留给你们好好收拾东西。后天穿好士子衫,我要领你们去孔庙,一起拜孔子。”
萧景曜和张伯卿齐刷刷点头,谢过陈教谕后,一起出了府学。
张伯卿十分雀跃,“还是景曜弟弟你懂得多,怪不得陈教谕让我好好跟你学。嘿嘿,等我回家后,把你写的那些需要准备的东西都跟我爹说一通,指定能让他震惊一回!”
“我说他怎么拦着我娘,不让我娘陪我去府学,也不指点我。合着是打算看我的笑话!”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对张家感天动地父子情不置可否。
师曼娘早就替萧景曜准备好了包袱,听说还要带屏风和小柜子,师曼娘的脸上瞬间爬上了愁容,“也不知府学允不允许我们去帮忙,不然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搬的动?”
萧景曜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又估摸了一下屏风和小柜子的重量,觉得以自己的力气,搬个屏风还是没问题的,就是多走几个来回的事情。
感谢萧元青遗传的好体质,萧景曜在同龄人中,也能算个大力士。
萧元青十分不放心,坚持要送萧景曜去府学。一路上,萧元青扛着屏风和柜子,萧平安想要扛重物,萧元青不让,萧平安再三坚持,才让萧元青分了个柜子给他。萧平安一手扛着柜子,一手拿着两个木盆,跟在萧景曜身后,一起去府学。
用萧元青的来说就是,一定要去萧景曜的宿舍看看,就算教谕们阻止,他也要和教谕们说道说道。
然后萧景曜就发现,很多师兄带着书童,书童背着大大的包袱,大摇大摆地进了府学。期间也有不少仆人搬着东西进府学的,可见陈教谕先前说的,不让长辈进府学的话,完全是诓萧景曜的。
萧景曜无语。
到了宿舍后,萧元青就开始嘀嘀咕咕,一下子嫌弃床不够大,地方太小,一下子又嫌弃窗户不够亮,还临近后山,容易招蚊虫。
也就是其他人还没来,不然的话,萧景曜都觉得萧元青怕是要收到不少白眼。
萧平安干活可是一把好手,这些打扫工作根本难不倒他,袖子一挽就开始干活,先打了水洒了一遍地,让萧景曜和萧元青出去避一避,然后拿着扫帚将整间宿舍都打扫了干净,不放过任何一个蜘蛛网,再去认真去收拾萧景曜的床铺。
萧景曜也就在萧平安收拾完桌椅之后,将自己带来的笔墨纸砚在桌上放好。一通打扫下来,萧平安身上落了层灰,脸上也灰一道白一道。萧元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干活不赖!”
萧平安就看着萧景曜傻笑。
回去的路上,萧景曜又碰上了陈教谕。
萧元青一见陈教谕,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这个教谕,一看就是当了许多年的夫子。学渣萧元青对所有老师都有着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陈教谕一直好奇萧景曜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方才远远瞧见了萧元青的风姿,陈教谕忍不住在心中赞叹,果然不愧是能生出萧景曜那样钟灵毓秀的麒麟儿的人,萧元青这一身风华,显然也是卓绝出众之人。
为此,陈教谕特地过来,想近距离观察一番萧元青是如何教导萧景曜的。结果双方一个照面,萧元青就缩了缩脖子。
这熟悉的感觉……陈教谕看向萧元青的目光很是微妙,神童的父亲,竟然是学渣?
陈教谕精神有点恍惚,显然是被萧元青刺激得不轻。
萧景曜不知道陈教谕心中的百转千回,但是看着陈教谕望向萧元青那越来越诡异的眼神,萧景曜也能将陈教谕的心思猜出个七八分,赶紧开口道:“爹,这就是府学的陈教谕,对我尤为照顾。我上午来府学时,陈教谕见我年幼,特地带着我绕着府学走了一圈,好让我熟悉环境。见我和张伯卿聊得来,陈教谕还特地把我和张伯卿安排在一间宿舍。”
对于萧元青来说,谁对萧景曜好,谁就是他的好朋友。
虽然陈教谕身上威严的夫子气质让萧元青下意识的畏惧,但有了萧景曜这话,萧元青立马笑着上前同陈教谕拉近关系,乐呵呵道:“多谢教谕这般照顾曜儿,曜儿日后,就要劳烦教谕多多费心了。”
萧元青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扛住萧元青的热情。这大概就是萧元青的天赋技能,同样一句话,从萧元青嘴里说出来,愣是让人心里舒坦得多。再配上萧元青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当真是无人能敌。
陈教谕严肃的表情也绷不住了,看了看萧元青,又看了看萧景曜,捋着胡须点头微笑,“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人情通达,原来是家学渊源。”
可比张伯卿那个愣头青强多了!
萧元青不明所以,但知道陈教谕这是在夸萧景曜,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滋滋地向陈教谕炫耀儿子,“那是,曜儿样样都好,除了念书,也很会与人来往。原先在私塾里,就没有人不喜欢他!”
陈教谕笑着点头,“有你这样善于交际的爹,景曜确实在人情往来上比其他人强几分。”
自己这是被夸了?萧元青傻乎乎地挠了挠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教谕,一双瑞凤眼差点瞪成杏眼,嘴巴也快张成了一个圆,整个人嗖嗖往外冒傻气。儿子都十岁了,萧元青瞧着竟还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可爱。
陈教谕不由失笑,温声宽慰萧元青,“人各有所长,你在念书上没天分,但擅长人际往来,这也是一大长处。景曜学了你这个优点,日后必然能走得更远。”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上有文化的人夸我呢!”萧元青努力地把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压下去,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在冒喜气,看向陈教谕的眼神几乎在冒光,又有些不好意思,“……真的一看就是没有读书天分的人吗?”
明明别人都夸自己一副聪明相的!
萧景曜嘴角抽搐,飞快低头忍笑,陈教谕也哭笑不得,“你倒是长了副聪明相,但一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我当了那么多年的教谕,还能不知道你的斤两?”
“真是白瞎了你这么副聪明相!”
萧元青乖乖低头挨骂,等到陈教谕骂完后还把萧景曜往前面一推,十分理直气壮,“我儿子随了我,他就没白瞎这副聪明相!”
所以你还是有点用的是吗?陈教谕神奇地听懂了萧元青的言外之意,看向萧景曜的眼神格外复杂。良久,陈教谕才深深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萧景曜的肩,“辛苦了。”
有这么个爹,怪不得萧景曜小小年纪就这么沉稳。实在是亲爹不靠谱,孩子不得不稳重。
陈教谕都要怜爱萧景曜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萧元青和张复礼这两人到底谁更坑儿子。
一个有学识却不善交际,一个精于人际往来却不会念书。教导学生多年的陈教谕都想把萧元青和张复礼拉一桌好好聊聊,看看他们能不能来个取长补短。
萧景曜对于陈教谕这一声“辛苦”倒没有多大的感想。萧元青虽然不靠谱,但也不摆亲爹的架子,反而能带着萧景曜毫无形象地满院子的疯玩,然后跑去萧子敬面前作死,被萧子敬拿着鞋满院子追着打,为萧景曜枯燥的念书生活提供了大量的乐趣。
在外人面前,萧景曜还是十分维护萧元青的,当即抬头看着陈教谕,认真道:“我不辛苦,我爹把我养这么大,才辛苦。”
陈教谕微微一愣,而后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对。”
从两个孩子来看,竟然是没有学识却擅长交际的萧元青略胜一筹?
陈教谕对萧景曜更加好奇,十分期待他入学之后的表现。
正好萧元青在场,陈教谕特地提醒他,“府学的课程较多,会有礼乐御射等课,府学教谕大多善琴,若是家里宽裕,可以给曜儿买一张古琴。”
至于马,还是先不提。陈教谕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见萧元青那一身光华隐隐的锦袍就知道萧家应当是有些家底的,但先前萧景曜又说他家在府城置办了个小宅子,陈教谕也摸不准萧家的家底到底是厚还是薄,便没有提马的事,只提醒萧元青给萧景曜买张琴。
这还真是触碰到了萧景曜的知识盲区。萧景曜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条件能像同龄人那样学门才艺,后来有钱了,萧景曜也对古琴不感兴趣,倒是喜欢收集各种孤本棋谱,找人对弈。
所以萧景曜还真不会弹琴。
萧元青听了陈教谕的话后,当即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给曜儿挑一张好琴!”
陈教谕不由失笑,对萧元青有多看重萧景曜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怪不得萧景曜那么维护萧元青。
这样的父子情,虽然有些怪异,也算得上是父子情深。
萧元青是个急性子,当即就要带着萧景曜去买琴。
萧景曜无奈,“府学既然开了这门课,必然有多余的琴。不然的话,那些寒门学子,平日里买点笔墨纸砚都捉襟见肘,让他们再去买张琴,他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萧景曜这话绝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任何时候,才艺的花销都不小。现在一张便宜的琴,最少也得20两银子。
就算来府学念书的都是廪生,每个月都能领到八斗米。按照现在米价来算,一石米700文,八斗米大概在560文左右,折算成银子,一年下来,也就不到七两银子。
府学虽然不收学费,但一日三餐的伙食,以及笔墨纸砚的费用,还有和同窗出去聚会的花销,以及置办衣裳鞋袜和买书的银钱,算下来,这七两银子还不够自己花的。哪里还能找出来20两银子去买琴。
再说了,若是贫家学子,考上秀才后,必然想着反哺家中,哪里还能忍心问家里要这么大一笔银子?
所以萧景曜合理猜测,府学中应当有多余的琴。他可以在上了乐课之后,请教教谕如何选一张好琴,再去买琴。
萧元青很着急,“万一府学里没那么多琴,你上课没有琴怎么办?”
萧景曜叹气,反问萧元青,“那也不过是耽误一节课罢了,爹莫非觉得我赶不上?”
萧元青语塞。
“再说了,我们家,谁会选琴?送上门去给店家当肥羊,我可不干。”
萧景曜资本家属性发作,坚决不肯让自己当肥羊。笑话,只有他宰别人的份,哪里轮到别人把他当肥羊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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