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两位平时不着调了点,但关键时刻,他们可比一般人靠谱多了!
窦平旌给了萧景曜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就你烂好心,没事停什么车?那女的乐意往马车上撞,就让她撞死得了!别人给你设个套,你还真就傻乎乎地往里钻?你的脑子呢?白长一副聪明相!”
萧景曜垂手低头,老实挨骂。
福王看不过眼,小声为萧景曜说话,“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别人有心算无心,怎么能怪萧大人?该骂歹人居心叵测才是。”
福王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窦平旌的火气都冲他去了,仿若许季陵附体,冷笑道:“殿下倒是会做好人。被吓到的可是殿下?被人拦着差点被打死的可是殿下?被刁民诬告不得不去大理寺被人看管起来的可是殿下?不是,你在这儿当什么好人呢?”
“本公骂的就是他!不长心眼,不够谨慎!我俩就算真的犯事,你看有人敢将我们捉拿去大理寺吗?他无人可靠,还不长点心眼,被骂活该!”
窦平旌发作起来,把福王也喷了个狗血淋头,这才出了一口心里的郁气。
他大爷的,天晓得他听到萧景曜出事,被刁民围攻,现场又出了人命的消息后,受到了多大的惊吓。一路上那马鞭甩的,都跑出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了。一颗心现在还在怦怦乱跳,心跳频率现在都还没恢复下来呢!
这么一吓,得折寿十年!
福王唯唯诺诺,不敢在窦平旌的气头上再去触他的霉头,只能给了萧景曜一个难兄难弟的眼神,脸上写满了“我都为了你挨了一顿骂了,你欠我一份天大人情”,看得萧景曜顿时心下一松。
福王这个心大的活宝,确实是缓和的气氛绝佳工具人。
秦致远更加唯唯诺诺,听窦平旌和福王你一言我一语,直接把这事儿定性成有奸人想害萧景曜,把所有受害者都打成听了他人指使的刁民,一点查案基本法都不讲。秦致远这个对律法熟记于心的大理寺卿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福王开口都被骂,秦致远可不认为他在窦平旌面前比福王更有脸面。
唯一的活口这会儿也晕了过去,秦致远向后招了招手,就有衙役出列,将这人抬去医馆,不管怎么说,先将他救回来,再仔细审问案情才好。不然死无对证,又给大理寺添加了诸多麻烦。
萧景曜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衙役们已经将没有呼吸的那几人放在了刚拿过来的木架子上,准备将他们抬去大理寺的西北角——那是大理寺堆尸体的地方,监狱有犯人亡故,尸体就堆在那里,而后草草埋了。
这几具尸体搬过去,自然要请仵作来验尸的。
有福王和窦平旌在一旁看着,秦致远对萧景曜十分客气,对着萧景曜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劳驾萧大人同本官走一趟。天色已晚,萧大人坐马车便是。有大理寺的衙役一路护卫,萧大人也不必再担心路上出现任何意外。”
萧景曜微微颔首,心知这是秦致远给自己的优待。萧景曜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这会儿秦致远卖了萧景曜一个好,萧景曜自然不会给他脸色看,当即拱手谢过秦致远,这才一撩下摆,干脆利落地上了马车。
车夫还是先前那个替萧景曜赶车的护卫。这护卫现在已经被满腔的懊悔淹没,深恨自己的思路没转变过来,以边疆的生活经验来套京城,谁知道京城人士玩的局这么脏呢?
萧景曜倒是没什么感觉,这几位护卫反应已经算快了,萧景曜都忍不住怀疑,要是护卫们出现的不够及时,单凭对方多,自己寡的人数,说不准对方还真会有杀人灭口的主意。
久经沙场的护卫不可能对杀气的感觉出错,那名女子飞扑上来时,露了杀气绝对不是护卫瞎说。
萧景曜坐在马车里,继续复盘事情的所有经过。哪怕是自己不愿意回想的那几人的死状,萧景曜都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对方的表情,倒下的角度,身上的伤口……
尽自己最大的办法去寻找容易被人忽视掉的细节。
在萧景曜看不见的马车外面,窦平旌皮笑肉不笑地瞪了一眼秦致远,打马跟上萧景曜的马车,慢悠悠地保持着和马车相同的速度,把他骑着的这匹千里马愣是骑出了驴的效果。
福王见状,双腿一夹,策马来到萧景曜的马车的另一边,和窦平旌一左一右,将萧景曜的马车给护住。
两人的护卫更是完全不看大理寺的脸色,眼中只有自己的主子,同样跟了上去,将萧景曜的马车护了个严严实实。
秦致远本来想让大理寺的衙役护卫在马车附近。一看这架势,秦致远又不由苦笑,得,大理寺的衙役连当萧景曜的护卫都不够格。
但规矩还是要有的。
秦致远示意衙役们干好自己的差事。于是,一行人前往大理寺的队形是这样的,以萧景曜的马车为中心,外面一层是福王和窦平旌,而后一层是他们两人的护卫,再往外一层是大理寺的衙役,最外面的是秦致远。
堪称是里三层外三层。不知道的,还以为官府这是在运送什么大宝贝呢。
能让福王和承恩公放下/身段去当护卫的人,得是多大的来头。
谁能想到,被护在最里头的,竟然会是平平无奇的从五品郎中的萧景曜呢?
到了大理寺后,秦致远看到板着脸的窦平旌和福王,自然是不敢怠慢,赶忙将自己攒着的上好茶叶拿了出来,亲自给福王和窦平旌倒了杯茶。
萧景曜这个犯罪嫌疑人沾了窦平旌和福王的光,也得了一杯热茶,全程享受贵客待遇,和阶下囚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要不怎么说福王和窦平旌靠谱呢。现在下值,各个衙门都不当值,有什么大事都得明天再说。萧景曜今晚得在大理寺过,福王和窦平旌还真就决定陪他在大理寺过一晚。
这可把秦致远给愁坏了。
大理寺倒是有休息的去处,只是条件简陋,只有简单的一床铺盖,屋子小,床也不够大,什么熏香之类的更是想都别想。福王和窦平旌都是挑剔的主,怎么可能受得了这样的住宿环境。
他们一个不顺心,倒霉的肯定不是萧景曜。
秦致远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凄惨情景。
但这回,秦致远还真就猜错了。
福王和窦平旌嫌弃大理寺的住宿条件不假,但他们还真没当场发作,只是立即吩咐人去府里取被子枕头香炉等一应用惯了的东西。
福王心更细一点,想到萧家人对朝堂的事两眼一抹黑,估计现在都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又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干着急。福王便派了一个护卫前去萧府,给萧景曜拿铺盖衣裳的同时,顺便告诉萧家人萧景曜现在的情况,也好让他们放心。
至于萧景曜的护卫,这会儿也没办法离开大理寺。他们都动了手,细究起来,都是他们的责任。要是萧景曜狠下心来不管他们,直接把他们留在大理寺,自己态度强硬,再一样一样同秦致远对《大齐律》,萧景曜有很大可能可以走出大理寺。
只不过萧景曜不会干这么缺德的事儿。再则,对方既然已经出手了,现在福王和窦平旌出现,必然打乱了对方的部署,萧景曜觉得这是个反击的好机会。
要是出去,谁知道对方还给自己准备了什么“惊喜”呢?
萧景曜听到福王的护卫前来复命时,说萧家人的情绪都被他安抚了下来,知道福王和窦平旌都在这儿护着萧景曜,他们就放下心来,不再像先前那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萧景曜真心实意地谢了福王一回,福王却毫不在意地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这也是无妄之灾,好生歇着吧。等明日本王再去找父皇求情,让父皇替你做主!”
福王行事准则:遇事不决找父皇。
窦平旌冷哼一声,显然是对福王这套见怪不怪。
不过招不在奇,管用就行。
只要正宁帝宠着福王一天,福王就能靠着这一招继续作威作福。
有福王和窦平旌的护卫在,都不用萧景曜动手,他们今晚要睡的屋子已经大变样。全都换上了新被褥不说,软烟罗做成的床幔,价值千金,就这么搭在床架上,瞬间将大理寺这几张散发着贫穷气息,稍有动作就咯吱咯吱作响,随时随地都可能倒塌的劣质床,变的充满富贵气息。再加上香炉中晃晃悠悠飘出来的烟雾,整个房间都弥漫着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儿。
瞬间就将清贫朴素的小屋打造成了富贵堆。
萧景曜看得啧啧称奇,觉得福王和窦平旌果然不愧是天潢贵胄,是几十年的富贵生活养出来的大气矜贵。
福王和窦平旌这一通忙活,秦致远都没敢过来打扰他们。等到床铺整理好,整个房间大变样,秦致远见他们的面色好了不少,这才上前,严肃地看着萧景曜,“萧大人,本官职责所在,必须得将案子查清楚。请萧大人认真回忆,你可识得那几兄妹?”
萧景曜摇头,“并无印象。”
秦致远显然已经去给其他人记了口供,那个晕过去的活口侥幸被救了回来,只说是萧景曜故意纵仆杀人,让秦致远替他做主。
萧景曜的护卫也录了口供,实话实说,提出了其中不合情理之处。这几名护卫本就是边疆精锐,上得了战场,当得了斥候,时不时还演敌人一把。这会儿虽然他们一着不慎误入圈套,但他们的脑子又没丢,在录口供时,他们甚至还能主动引导秦致远往种种不合情理之处想。
他们当人护卫,小心谨慎才是本分,当街打死人,是嫌主家的日子过得太好?萧景曜从未传出过任何不好的名声,就算他少年得意,性子飘了,在权贵遍地的京城,他一个普通从五品官员,比权贵家的纨绔还嚣张,一出手就打死六个人,这是他那个能连中六元的聪明脑袋能想出的主意?
那怕不是他自己活腻了。
秦致远本来只想记一下他们的口供,没想到他们的逻辑思维能力一流,一环扣一环,口齿清晰,再加上那一身以一当十的本事,这样的人,绝不是普通的护卫。
精锐们也没瞒着,自报家门,大家刚来京城不久,以前都跟着顾将军在边疆杀敌呢,确实不是普通护卫,大伙儿身上好像还有个小小的武职来着。
好家伙,秦致远头大,又多出几名朝廷命官。
武职品级再低,只要有品级在身,那也是官。事件顿时从萧景曜指使护卫当街杀人,变成了武将当街杀人。
啊这……
这其中的区别大了去了。萧景曜的护卫杀人,萧景曜难辞其咎。现在这几人都有品级在身,那就不可能将他们和萧景曜看做一个整体。大家都是朝廷命官,只是有品级的高低,并不存在一方完全是另一方的附属。
也就是说,萧景曜要是想钻空子的话,以自己没动手,友人过失杀人,自己没道理被看守的理由,提出离开大理寺,完全没毛病。
秦致远虽然不明所以,但只要长了脑袋的,都能看出这次事情来得蹊跷。秦致远本来觉得萧景曜被人算计一把,颇为可惜。哪成想现在峰回路转,萧景曜根本就没掉进这个坑里,随时都能离开。
这就有点尴尬了。秦致远都觉得对方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估计会吐血。
现在最生气的是窦平旌,狠狠瞪了萧景曜一眼,小王八蛋,这么个大好的消息都能忘记,还连累我们跟着你睡大理寺!
萧景曜心里暗道一声冤枉。精锐果然是精锐,刹那间就找到了破局之法,深谙说话的艺术,将锅往他们自己身上背。
问题是他们这话说一半还留了一半。他们有武职不假,但顾将军上交兵权后,他们也就卸了身上的职位,一心一意给顾家当护卫,根本不想再回边疆。
现在这么说,只是为了应付秦致远罢了。
也就是福王和窦平旌在,精锐们才敢对秦致远使这样的心眼。
萧景曜一边回答秦致远的问题,一边给了窦平旌一个歉意的眼神。
窦平旌也算是同萧景曜来往较多的人,对萧景曜有几分了解,一看萧景曜这眼神就知道这里头还有点猫腻。窦平旌当即又是一声冷哼,却还是没再继续开口。
萧景曜在大理寺的第一个晚上,睡得还挺香。
福王和窦平旌一大早就起来去当值,商量好了要早点进宫找正宁帝做主,两人破天荒地都没让人叫起,自己提前起床,收拾一番就往宫里去。
托福王和窦平旌的福,昨晚他们的护卫将萧景曜护得滴水不漏,哪怕有人在大理寺准备了后手对付萧景曜,一身本事也无从施展。本该惊险的一个晚上,萧景曜过得太太平平,和福王与窦平旌闲聊一阵,又欣赏了一下大理寺的陈列摆设,过得很是舒心。
第二天醒来,福王和窦平旌虽然走了,但他们留下的护卫还在,依然坚定不移地执行福王和窦平旌的命令,将萧景曜护得严严实实。
大抵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御史弹劾萧景曜纵仆当街杀人的奏折已经放在了正宁帝的案几上。
福王和窦平旌进宫得急,正宁帝好不容易没有早朝,偷得浮生半日闲,结果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事业心,前去养心殿批奏折,瞬间就被这位御史奏折上的内容给创得不轻。
萧景曜纵仆当街杀人?正宁帝的脑袋上顿时涌现出了无数的问号。不是正宁帝偏听偏信,而是正宁帝十分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萧景曜那人,看着温润如玉,彬彬有礼,实则傲气藏在骨子里,还有一份莫名的心软,对人命,尤其是庶民的性命,看得格外重。
让萧景曜吩咐仆人当街杀人,还一杀就是六个寻常百姓,属实有点难为他。
别说萧景曜,正常人都干不出这事。到底谁在背后使阴损手段?
天子近臣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正宁帝对萧景曜十分信任。第一反应也是有人要害萧景曜。
奈何此事牵扯到六条人命,正宁帝也不好立即放人。只能命大理寺赶紧查明真相,还萧景曜一个清白。
秦致远听了唯有苦笑,碰上一堆不讲究查案过程,只给出一个结果的行事作风。
但正宁帝都这么说了,那别说萧景曜真的和这件事情无关,就算和这件事情有关,那都得想办法让萧景曜不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正宁帝对于有人胆敢对萧景曜出手一事十分不悦。那可是朕的祥瑞,是你们能动的吗?
因此,这次负责查案的,除了明面上的大理寺之外,暗中的锦衣卫也出动了。
萧景曜在大理寺吃好喝好,和大理寺其他忙碌的社畜形成鲜明的对比。
要不是萧景曜心里的怒火还未消下去,萧景曜十分乐意到处溜达溜达,将仇恨值拉到满点。
福王带来了正宁帝的最新消息,得意洋洋地告诉萧景曜,“父皇已经答应替你做主了!特地吩咐秦致远,一定要还你清白!”
胡阁老直接登门将秦致远臭骂一顿,就像个不讲理的熊家长那样,说什么都要将萧景曜带回户部。
萧景曜给了胡阁老一个眼神,笑眯眯地劝住了暴跳如雷的胡阁老,爽朗道:“秦大人也有自己的难处。胡阁老,不知那些旧账本可否带出来让我看看。我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查查账。”
秦致远大惊失色,“这可不行。万一账目有误,或者在大理寺掉了账本,我们可担不了这个干系!”
胡阁老眼睛一瞪,“那你们把人扣在大理寺,也不合理。要是耽搁了我们户部的要事,你也担待不起!”
萧景曜十分和善地看着秦致远,温声道:“秦大人,该说的,下官都已经说了。陛下都说让你尽快还下官一个清白,显然也是知道下官是被冤枉的。下官还有公务在身,你总不能扣住下官不放,又什么事都不让下官干吧?”
大理寺这么闲的吗?
秦致远心说那不是你太过特殊了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案子还在审,不如萧大人再委屈几日?”
萧景曜指了指福王和窦平旌留下的护卫,叹了口气,“秦大人,若是你想拿下官当诱饵,引蛇出洞,这么多护卫在,对方未必会上钩。若是将他们都撤走,你确定福王和承恩公会听你的?”
秦致远面露苦笑,心下骂骂咧咧,觉得自己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胡阁老已经愉快地做出了决定,“那我就派几个人送些账本过来,和你一起查账。”
秦致远脸色又开始泛青。在留下萧景曜,可能担下户部账本失窃之责的风险,和放萧景曜离开,日后再寻机会抓大理寺中的内鬼这两个选择中,秦致远立即做出了决定,“几名护卫都说了,这是他们几个同那几兄妹之间的恩怨,动手的也是他们,和萧大人无关。胡阁老若是想将萧大人带走,就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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