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曜都觉得这一幕挺地狱笑话的。谁知道他上辈子心血来潮时查的东西,这会儿还真就派上用场了呢。
为户部的贪官污吏们点蜡。
顾明晟则担心萧景曜被人坑,“我见你没有幕僚,要不要我替你寻几个靠谱的幕僚和账房?”
吴长缨也帮腔道:“这倒是个问题。户部那帮人都是老狐狸,他们中有的人要真有问题,怕是设下了不少陷阱等着你落套。你没个能商量的人,单打独斗,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
说完,吴长缨又提醒萧景曜,“听你话里的意思,你是要去跟着福王做事?福王现在管银库,那个位置可不简单,多少人为了银库员外郎的位置,头都打破了。别说银库员外郎,就算是看守银库的府兵,都有一堆人争着抢着去干。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用我多说,你自己都能明白过来。”
顾希宁听得眉头直皱,倏而看向萧景曜,“去演武场,我再帮你把身手好好练练。”
萧景曜无奈,“不至于这么紧张吧?天子脚下,他们莫非还敢当街杀人不成?”
顾希宁一脸严肃,“陛下去围场,都有人胆大包天敢行刺陛下。我知道你不是个随波逐流的人,若是账本有问题,你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更何况,陛下对待贪官从不手软,他们若是真的对国库的银子下手,那贪墨的数额定然少不了,足够将他们抄家灭族。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你说他们狗急跳墙之下,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顾希夷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看着萧景曜,眼中满是担忧,“大哥说的有道理,你还是多练练身手,若是真的碰上了什么意外,好歹也有几分自保之力。”
萧景曜含笑点头,对着顾希宁微微躬身,“那就劳烦大哥了。”
顾希维故意起哄,“哦哟,大哥劝不管用,小妹一开口,某人就巴巴应了下来,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小哥!”顾希夷狠狠踩了顾希维一脚。
顾希维夸张地大叫一声,倒在椅子上,“我说句实话都不行了?哎,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顾希夷好气啊,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奶凶奶凶地瞪着顾希维。顾希维有被可爱到,笑着将脚放过去,“喏,不解气的话,再踩一脚。”
顾希宁也不由失笑,领着萧景曜往演武场的方向走去,嘴里还说道:“别看希维和希夷吵吵闹闹,实际上,家里最宠希夷的就是他。其他人给了他委屈受,他可能还能忍一忍。要是欺负到了希夷头上,他能跟别人拼命。”
萧景曜笑着点头附和,“当兄长的就是该这么护着妹妹。希夷这么可爱,兄长们宠着她也是应该的。”
顾希宁暗暗点头,不再提这一茬,转而问萧景曜,“你可有用着趁手的兵器?”
到了演武场后,顾希宁更是豪气冲天,不管萧景曜的眼神落在哪样兵器上,顾希宁都能当场给萧景曜来上一段。
上过战场的将领就是不一样,萧景曜几乎能从顾希宁的一招一式中闻到血腥味。顾希宁一认真起来,简单的演武场就被他变成了你来我往厮杀不断的战场,杀气如有实质。萧景曜都忽略掉了顾希宁空荡荡的右臂,猛将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萧景曜的身手在文官里能排前列,和一部分懈怠了的武将也能打得有来有回。但碰上顾希宁,那是真的打不过。
哪怕顾希宁只剩下一只手,依然防守得滴水不漏,萧景曜根本无法突破他的防线。
有这样一位猛将一对一指导,萧景曜的身手在年关假中突飞猛进,甚至已经能和顾希宁打得有来有回。别说是顾希宁,就连站在一旁观战的顾明晟,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顾明晟还有些可惜,私底下悄悄对萧景曜说:“我看你当初要是走武举的路子,定然也能成为一员大将。你爹天生神力,你的力气也不小,又有勇有谋,智计无双,若是到了军中,一定会是比希宁更重要的人物。”
萧景曜都没想到顾明晟对自己的评价会那么高,心下也忍不住小小的嘚瑟了一回。这可是战功赫赫的顾将军的赞许和认可诶,谁听了能不飘?
托顾希宁和顾希维时不时给萧景曜来个突然袭击的福,萧景曜现在走路都绷着一根神经,习惯性地防备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顾希宁和顾希维。
直到身手大概练出来一点点,有了进步后,顾希宁没再接着锻炼萧景曜,而是给了萧景曜一队护卫。
这可不是普通的护卫,是原来边疆的精兵。虽然只有八个人,但个个儿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从战场下来的精锐,天生就对危险的感知比较敏锐。
顾明晟还是放心不下萧景曜,担心萧景曜在户部搞出天大的事来,特地将这一队精锐中的精锐给萧景曜护身。
萧景曜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不愿去想自己在顾明晟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莽撞形象。
这一年的上元夜,萧景曜当然邀了顾希夷一同出门逛街赏景放花灯。
京城的上元夜只会比南川县的更热闹,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猜灯谜的铺面前挤满了人,又有跑江湖卖艺的,铜锣敲得邦邦响,吐火吞火惹来一堆人的惊叫声。
最吸引人眼球的当属药发木偶和打铁花。药发木偶足有十层,每层装饰各异,点燃火药后,药发木偶便一层一层转了起来,一环扣一环,堪称是将火药用到了极致,算到了极致。不远处的打铁花更是令人惊叹,滚烫的铁水被抛到到半空中,在还未落下的时候,另一人拿着木板对着铁水猛击,顿时便是一阵火树银花。真真儿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顾希夷往萧景曜身边靠了靠,好奇又兴奋地看着漫天坠落的火花,雀跃道:“这些火花落下来,不会烫伤人吗?”
萧景曜想了想,说道:“那是铁水,冷却的速度很快,在空中就冷下了来了,落在人的身上也不会烫伤人。”
“原来是这样!”顾希夷眼神亮晶晶,又看向了不远处的赤脚过火堆,再次问萧景曜,“那也是真的吗?会不会是骗人的?”
萧景曜心说这应该是莱顿弗罗斯特效应原理,继续耐心地向顾希夷解惑,“你看他们的脚,都是湿的。等他们走上火堆后,水被火堆的温度蒸发,会形成气体保护他们的双脚。只要不在火堆上待得太久,就不会被烫伤。”
萧景曜还看到这些江湖艺人在走火堆时,往火堆里扔了些东西,继续说道:“他们往火堆里扔的,应当是朱砂和硼砂。这两样东西在融化的时候,会带走大量高温。所以他们在走火堆的时候,火堆的温度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高。”
“竟然是这样吗?”萧景曜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叹,吓了萧景曜一跳。
萧景曜下意识地将顾希夷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面前这位戴着弥勒佛面具的男子。
对方微微一愣,而后爽快地摘下了面具,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萧景曜,“是我啊!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真要像你说的这样,那我是不是也能像他们那样干。嘿嘿,到时候我还可以给父……父亲展示一下我新练的绝活!”
萧景曜冷汗都快下来了,苦笑道:“您要是真练了,我怕是就危险了。”
要了个命了,福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今天人这么多,自己怎么还能和福王碰上?
福王一点都没有打扰到了萧景曜和顾希夷的自觉,就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熊孩子一样,不停地追问萧景曜,“你只要告诉我这会不会受伤就行。”
“当然会!”萧景曜斩钉截铁。
福王狐疑地看着萧景曜,“你没骗我?”
萧景曜无奈,“台上一刻钟,台下十年功。他们能练成现在这般轻松的模样,平时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您身份尊贵,何必让自己受皮肉之苦呢?”
福王觉得萧景曜说得对,终于不再提这茬。
萧景曜暗暗松了口气,心说还好福王是个听劝的。不然以正宁帝对福王的宠爱,福王要是因为自己这几句话跑去练赤脚过火堆,还受伤了,正宁帝能给自己好果子吃?
萧景曜想想就头大如牛。
福王颇为遗憾地看了眼引发众人惊呼的赤脚过火堆表演,往萧景曜身边凑了凑,笑弯了一双眼,乐呵呵道:“我父……我爹都跟我说了,让我跟着你多学点东西。本来我还不乐意,不过现在一看,你也是个妙人,以后我乐意听你的。”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萧景曜脑海里突然浮现这个念头,而后故意同福王开玩笑,“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大胆一点,这些东西,您可千万别学!”
福王顿时哈哈大笑。
笑了好一阵儿,福王才直起身,拍了拍萧景曜的肩膀,凑近低声说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学的。”
而后,福王的声音压得更低,萧景曜都要费劲儿凝神细听才听得清,“我要去宫里给父皇和大哥送礼物了,你和你的未婚妻好好玩吧。”
话音刚落,福王已经大步向前,将手里的弥勒佛面具往身后一抛,对着萧景曜灿烂一笑,而后转头就走,再也没回头。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赶紧接住面具,对着萧景曜点头示意,同样没了身影。
顾希夷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摇头道:“福王这性子,简直比小哥还闹腾。”
萧景曜笑而不语,带着顾希夷放完了河灯之后,才将她送回家。
过完上元节,社畜们也得继续干活了。
开年工作的头一天,自然是要上早朝的。萧景曜四点就爬了起来,天还没亮就等在了宫门口。乘着轿子过来的胡阁老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俊秀得格外突出的萧景曜,心情更是大好,特地来提醒萧景曜,“别忘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得来户部当值了。”
萧景曜笑着点头,“下官不敢忘。”
胡阁老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特地叮嘱萧景曜,“等会儿你就走在我身边,有人替我提灯笼照亮路,省得乌漆嘛黑的,一脚踩空不知道掉进哪个地方。”
胡阁老这一番好意,萧景曜自然是领情的,顶着无数人快要将他烧穿的目光,萧景曜就这么从容镇定地站在胡阁老身边,和胡阁老一起进入宫门前去上朝。
不得不说,有人在旁边点灯笼,这夜路确实好走的多。
萧景曜这次升官后,早朝站的位置又往前靠了靠。
大齐规定,京官不管品级多低,都得来上朝。
萧景曜一开始以翰林院修撰的身份来上朝时,正好站在殿门处吹冷风。现在的位置就好得多,起码不会有冷风嗖嗖刮过他的背。
同一届的进士,自然会被人拿来对比。如今陆含章还在原地吹冷风,萧景曜已经站在了大殿中等的位置。其他官员看向陆含章二人的目光也格外有深意。
开年第一天,好消息是没有什么大事,坏消息是正宁帝再次申明,官员不可贪腐枉法,甚至有意查近五年的账目。
萧景曜一听,眼前就是一黑。
顾将军给自己的护卫给得妙啊,这账一查,六部九寺还有其他部门,不会来个无人生还吧?
萧景曜不用猜都知道,胡阁老肯定会把查账这事儿的大头交给自己来办。近五年的账目……户部掌管天下钱粮,人口,土地……
这些账目都得重新盘查一遍,别说五年了,就算查一年的都够呛。现在又没有电子表格,全都手写记账,天知道户部的账本堆了多少本。
别说查账,就是要把它们全看一遍,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更别提查这个账会得罪多少人,贪官们在性命攸关之际,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正在查问题的人。这一招也不是不行。
萧景曜突然就觉得,未来岳父当真是思虑周全。想的更深一点,怕是未来岳父早就猜到了正宁帝的心思了吧?
这个心思……有点可怕啊。
怪不得顾明晟回京后从不轻易发表意见,要是他猜正宁帝的心思一猜一个准,那怕就不是美谈,而是事故了。
下朝后,福王乐颠颠地跑来找萧景曜,好奇问他,“你还懂得什么东西?昨晚说的那些就挺好,你有空可以跟我多说说,我爱听。”
萧景曜皮笑肉不笑,“殿下,臣见您的算盘打得挺不错,查账的事儿……”
福王恨不得当场扭头就走,脸上写满了“退退退”,“别来找本王干活,本王只想舒舒服服地混日子!”
萧景曜:“……”
真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胡阁老亲自带着萧景曜来到户部。福王虽然嚷嚷着不想干活,还是走在萧景曜另一边,和萧景曜一起进了户部。
两人什么都不用说,行动上就已经表明了他们对萧景曜的态度。
户部当然是胡阁老为尊,一开始福王过来的时候,大家还担心福王和胡阁老争权夺利,殃及他们这些池鱼。结果福王来了户部后成天睡大觉,大家也就只把福王当成吉祥物给供起来。
吉祥物也是有分量的,单凭身份就能压死人。福王和胡阁老,绝对就是户部的第一和第二号人物。
他们俩同时为萧景曜保驾护航,其他人哪怕对萧景曜有再大的意见,面上都不敢露出分毫。
和进翰林院的冷遇不同,萧景曜一来户部,就受到了大家热情的欢迎。
胡阁老亲自带着萧景曜去了银库,告诉萧景曜他要干些什么活,顺便将户部堆积的账本分了一大半任务给萧景曜。
到了银库之后,萧景曜终于明白为什么福王能每天都在这里睡大觉了。
银库员外郎,重点就在于看守库房。
每天放库兵进去守卫,下午散值后,再让人检查库兵有没有偷带银子,一天的事儿就干完了。
这是什么天选养老地方?周翰林看了都流泪。
让萧景曜十分震惊的是,看守银库的库兵,每天散值后,需要将自己脱得光溜溜,证明自己没有藏一两银子,由其他人检查完毕,确认无误后,才能放他们回家。
这一套搜查流程,比科举检查还变态。起码萧景曜参加科举考试时,不用将自己脱个精光。
这种事情,福王当然不会亲自去干的,都是安排别的官吏去检查,福王只要听最终的结果就行。
在萧景曜的追问之下,福王也黑着脸承认,“本王偶尔也会进去查看一番,看他们是不是在蒙骗本王。想要糊弄本王,没那么容易!”
萧景曜想起了某些奇葩事,瞬间痛苦面具。
福王疑惑,“本王说得不对吗?”
萧景曜微笑脸,“不,殿下说得非常对。时不时进去检查,也能对他们有所震慑,一般人糊弄不了殿下。”
福王瞬间抬起了下巴,很是得意,“父皇还骂我只会睡大觉。我还是挺能干的。”
萧景曜也只有点头同意。
果然不出萧景曜的预料,胡阁老将查账的事儿全都交给了萧景曜处理,拍着胸脯对萧景曜说道:“碰上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我一定替你做主!”
萧景曜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胡阁老,既然要查账,不如先看看总账同银库中的数目对不对得上数,这样也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查。”
胡阁老有些意外,“银库中的银子,去年各地收上来后,十三清吏司的员外郎们一起算的账,最终统计到我这里,数目应当不会有误。”
胡阁老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又提了一句,“去年正好让他们用的你写的数字来记账,就算他们想做假账,碰上这么个新东西,也得认真琢磨琢磨一段时间,才敢下手。”
萧景曜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的重点不在这上面,而是在库房的银子上。胡阁老亲自对过数目,那再好不过了。萧景曜再接再厉,“数目和银钱都对得上,才好去查其他的账。若是总账都出了问题,其他地方的错处只会更大。”
胡阁老费尽心思才将萧景曜抢来了户部,当然不会驳萧景曜的面子。萧景曜提出的建议也十分中肯,胡阁老当即拍板决定,“那就按你说的,先查库房的银子和总账对不对得上数。”
说完,胡阁老立马从记忆中调出了现在库房存银的数据,“老夫若是没记错,去年算完账,国库统共有四千六百七十三万六千二百四十二两银子,这个数我和其他员外郎们对了好多遍,不会有错。”
萧景曜不置可否,等待重新清点出的库房银子的数据。
果然不出萧景曜的预料,在胡阁老发话说要重新清点库房银子的数目之后,整个户部的气氛都不对了。
本来最清闲的银库司瞬间成为了户部的焦点,所有人都被人紧紧盯着,等着清点出来的银子的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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