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过来吧。”梁德帝语气凉凉道。
薛清茵这才一提裙摆,挤进了他们之间。
她容色娇艳,本就扎眼。
加上年纪又比婉贵妃轻,便如那正盛放的花儿,一时竟成了那个最绚烂夺目的存在。
“宣王侧妃好兴致,如今闹成了这般田地,竟还高兴得半宿睡不着觉。”柳月蓉实在忍不住了,出声不高不低地怼了一句。
这下薛清茵的身份是彻底分明了。
宣王侧妃……
宁确脑中念头更乱了。
这厢薛清茵不急不忙地一笑,道:“是啊,昨日得了些极名贵的剑蒲、唐蒲,往后还要放在庄子上用呢。怎能叫我不高兴?”
梁德帝闻声都觉得无奈,想笑。
薛氏女太会气人了。
魏王妃心中肯定难受得紧。
“好了,莫耍贫嘴。”梁德帝出声喝止。
他随即看向宁确:“你先来说,宁卿为何在此?”
宁确心下何等惊涛骇浪,却不影响他面上平静如水。
他恭敬地答道:“臣幼年在道观住得多,便偏好清幽之所。”
这话是说给梁德帝听,也是说给薛夫人听。
他曾经在道观长大,是真话!
“于是你便看中了这处庄子?到了这庄子上游玩?”梁德帝温声问。
“回陛下,正是。”
“但朕记得这庄子还未正式开张,你怎么便住进来了?”
“臣有一好友,恰巧与这庄子上有几分交情。便引着臣到此地游玩居住。臣来时,并未表露身份,自称久居道观,他们便只当臣是道士,遂留下了臣在庄子上每日里卜卦画符……”
“原来如此。”梁德帝点头道:“那真是巧之又巧了。”
宁确点头,道:“那日府衙前来拿人,臣也在。想着既然借了贵地之便,也应当尽一份力,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于是派出了身边的长随丘欢。”
宁确无奈道:“没成想竟然造成了这般误会……”
婉贵妃心头翻滚不已,掌心都掐破了。
就这么巧!
该死的就这么巧!
那厢知府也叹气拜道:“臣与宁刺史相识于微末,确实是有几分交情。若仅因为宁刺史的长随问起臣的近况,便断定此乃托情通融、以权谋私之罪,臣也不敢为自己分辩……”
反正人是你魏王派系的。
这会儿假惺惺说点“治罪也无妨”的话,也没什么关系了。
梁德帝沉吟片刻:“嗯,朕也记得你与宁卿曾一同在虔州小住。虔州苦啊。越是这般境地之下,越能结出深厚情谊。问候一两句,本是自然而为之。就算宁卿托情于你,那也是宁卿之过。与你无关。”
婉贵妃想说点什么,但又知道此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便只能拚命忍住。
只有柳月蓉还没搞清楚状况。
她忍不住问:“父皇,此事……此事就这样揭过了吗?”
“你也听见了,此事与薛家,与宣王侧妃,半点干系也无。乃是庄子上的客人自发而为之。”梁德帝都差点笑出声。
他转头,玩味地看着柳月蓉。
“魏王妃想治宁刺史的罪吗?”梁德帝问。
一时连宁确都看向了柳月蓉。
柳月蓉有些茫然,还有些慌乱。
她不明白,有什么错吗?
明明是薛清茵的人打了他们庄子的人,下手何其狠辣!还有人试图回护……这些……难道不应该和薛清茵算账吗?
不过她虽然想不明白,但她好歹能感受出此刻的气氛。
很明显,她不该再问责下去……
这个宁刺史,深受皇帝的看重……
“魏王妃怎么不说话?”梁德帝语气微微不满。
柳月蓉只能无助地看向婉贵妃。
婉贵妃心头暗恨,但也无法,只得出声道:“宁刺史乃是祖父的学生,便是魏王见了宁刺史,也要恭敬唤一声先生。而宁刺史何等的正直品性,众人皆知。此事……实在是个误会。”
柳月蓉震颤地瞪大了眼。
宁刺史是婉贵妃祖父的学生?
那是何等的辈分了?
也就是说,此人本就是与徐家关系密切的人物!算是魏王的人!
柳月蓉心头更慌了。
但她先前当真不知会闹成这样的地步啊……
柳月蓉强打起精神,道:“是,是,父皇。儿媳先前也不知,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此事不必再追责了。”
薛清茵突然插声:“何为大水冲了龙王庙?”
柳月蓉心一沉。
这下轮到薛清茵不肯罢休了?
第138章 陛下饶命!
此时梁德帝回答了薛清茵的问题,他道:“当然是指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薛清茵语气疑惑:“那真是怪了。这位宁先生不过是徐老的学生,说起来与魏王妃有什么干系?
“而我还是宣王的侧妃呢。与魏王妃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如今魏王妃只肯认那个一家人,却不肯认我这个一家人。”
她顿了下,“那魏王妃究竟是不拿宣王殿下当一家人呢?还是独独瞧不起我呢?”
柳月蓉牙都快咬碎了。
她是瞧不起薛清茵,可话不能这样说。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柳月蓉发觉自己全然无话可说了!
婉贵妃也很无语。
还是得她来!
婉贵妃道:“说来说去,还是柳家庄子的人,实在受伤太严重。以致魏王妃见了后,实在按不下心头的愤怒。这下人的过错,自然是要主人家出面来承担,这才落到了宣王侧妃的头上。若说魏王妃故意与宣王侧妃作对,不顾亲情,但她心思单纯直爽,哪里有那个头脑和手腕呢?”
反正今天,要么老实挨罚,要么就自认是个蠢货,没把事情弄明白就来告状了。
毕竟蠢比恶毒更容易让人原谅。
若想完全脱身?
那是绝无可能了。
可自认蠢货对柳月蓉来说……那实在比杀了她还难受。
柳月蓉发着抖,脸色煞白,眼泪也顺着蜿蜒而下。
她颤声道:“母妃说的是,儿媳,儿媳只是想为那些受伤的可怜人,讨一个公道。这才义愤填胸,没想到闹出了这样的误会。此事……此事请宣王侧妃原谅我未严查之过。”
薛清茵轻哼一声:“我本来不愿与你计较,奈何你行事咄咄逼人。你今日不愿追责下去,我却要追责的。父皇!请她赔偿我!”
柳月蓉没想到自己都这样在众人面前伏低做小了,薛清茵还不肯罢休?
她咬牙道:“那些受伤的人难道不是人吗?你还要追责?你……”
薛清茵也开始流泪。
一边擦眼角一边道:“那我庄子上的人就不是人了吗?还有我庄子上的马。我庄子上养马的老汉……都是贫苦百姓。凭什么要受你魏王妃的气?”
“什么……什么马?什么养马老汉?”柳月蓉糊涂了。
梁德帝道:“先前你柳家庄子上的人,先是偷偷在人家的马棚里放了钉子,显得害死马场里的马。”
只是些马……柳月蓉心下难解。
那只是些马啊!
“人家养马的老汉,年逾六十,模样可怜。却险些因你柳家庄子一己之私,见了阎王爷。”梁德帝淡淡陈述道。
婉贵妃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整个过程。
薛清茵这是一早就挖了个大坑给柳月蓉填啊!
蠢,太蠢了……
柳月蓉还在发问:“父皇,这些事……我、我全然不知。为何父皇……”
梁德帝反问:“为何朕没有提起是吗?”
柳月蓉咬着唇,不敢说话。
但她心中认定,若是梁德帝先前说出来,她肯定自知没那么占理,自然就不会纠缠不放,也不会闹出今日的笑话,将自己放入一个难堪的境地!
“朕告诉你,早在你来告状之前,宣王侧妃便到过朕跟前了。她说起庄子纠纷一事,朕出言安抚了她。可为何迟迟没有落到你魏王妃的耳朵里去?因为她没想过,要借此事对你发难。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梁德帝说到此处,冷哼一声:“而你呢?你得知庄上纠纷,便急不可耐要问宣王侧妃的罪。”
柳月蓉呆住了。
不可能……
不可能!
薛清茵有那么心善?
梁德帝看着柳月蓉这就惶然无措起来,心下只觉得好笑。
没有那个将对方一击必杀的本领,甚至连事情失败后,稳也稳不住,还同人家斗什么?
宣王侧妃连斗都不必斗。
“还是朕替你补偿了她。如今她说得也没错,该你来赔偿她了。”梁德帝淡淡道。
“陛下,薛家庄子上马受伤的事,那底下人也未曾和魏王妃提起,这才让她误判了。想来还是底下人太过歹毒,一则敢与人为难,二则还敢欺瞒主子……”婉贵妃再度出声。
再不出声为柳月蓉补救,今日怎么收场?
那柳家庄子上的张茂早就听傻了。
等这会儿婉贵妃的话再一出,吓得他面无人色,魂出七窍。
他重重一磕头,还没等分辩。
梁德帝点了下头道:“嗯,这欺主的恶奴自然不能留……拖下去,打死。”
张茂身子一软,当即便被人架起来拖了了下去。
他嘶声喊着:“陛下!陛下饶命啊!”
很快就听不见声音了。
柳月蓉顿时发抖得更厉害了。
冷汗不停地顺着发丝流下,她想说点什么,但又能说什么呢?
她要怎么样才能压制住薛清茵呢?
没有……没有法子!
这一刻的柳月蓉不敢去听柳家庄子下人的喊声。
不敢去看皇帝和婉贵妃的目光……
还有周围人的打量……
薛清茵她就更不想看了,生怕从对方眼底窥见得意之色……
“咚”一声响。
只见柳月蓉竟然一头栽倒下去,晕了。
婉贵妃:“……”没用的东西!
梁德帝淡淡道:“还不快去扶起来?”
宫女同样害怕,颤抖着去扶住了柳月蓉。
薛清茵这头一看。
遇事不决装晕是吧?
当谁不会似的。
薛清茵也“光叽”一下倒了下去。
她身边的弄夏连忙扯着嗓子就是一通大喊:“哎呀!侧妃!您怎么了?”
梁德帝:“……”
婉贵妃:“……”
薛清茵的人自然是当场释放。
柳家庄子上下仆役,那前头的伤还没等养好呢,便又迎来了这个结局。
顿时如丧考妣。
“可见跟对了主子,是何等的重要!”
薛清茵这边的仆役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大声嘀咕。
“只是不知主家有事没有?”
“是啊,方才瞧见她也昏倒了。”
“兴许是被那无耻的柳家人气的吧?”
仆役们还是朴素且天真,全然没想过薛清茵有可能是装的这回事。
这厢柳月蓉和薛清茵被扶走了。
皇帝自然像个关切晚辈的好父亲一般,也起驾离去。
“恭送陛下。”知府在后头埋着脑袋,毕恭毕敬地送走了这一行人。
直到周围都安静下来。
知府叹了口气,回头忙去看宁确:“宁兄……”
宁确却看也没看,迳直朝离去的队伍追了上去。
知府一愣,暗暗嘀咕:“这都不关咱们的事儿了?宁刺史还往前头凑作什么?”
他叹了口气,心道,想必是因为牵扯到了魏王吧……到底是徐老的学生呢。
知府回过头去,当即沉下了脸:“经此事,尔等还敢攀附权贵吗?”
衙役们闻声,战战兢兢,纷纷跪地告罪。
“这京城里的事啊,就没有一件是好事。你们都给本官记住了!刻入脑子里,知道吗?”
“是,是。”
衙役们嘴上不说,但垂下头去,却是暗暗讨厌上了那柳家。这办的叫什么事儿啊?忒不地道!
这边知府一甩袖,这才也打道回府去。
而那头宁确,准确来说,他跟的并非是柳月蓉等人。
他跟的是薛夫人。
在薛清茵紧跟着也昏倒之后,薛夫人便脸色大变,上前去扶住了女儿。甚至都顾不上在御前,什么叫做失态,又什么叫做害怕了。
薛夫人这边一紧张,宁确自然也挂心。
不仅是挂心薛清茵的状况,更是挂心薛夫人如今的心情,包括薛夫人的心头是怎么想他的……
薛清茵这会儿呢……
上了马车那就干脆趁机睡了一觉。
她怕薛夫人演技不够好,便没有告诉薛夫人。
等到薛清茵睡舒坦了,再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第一句话便是问:“魏王妃给我的赔偿呢?给了吗?”
一旁的宫女无奈道:“您还关心这个呢?”
这时候薛夫人扑了上来,动了动唇,面色难看:“清茵,你怎么样?”
薛清茵道:“想着魏王妃要赔银子给我,我心下很是舒畅。”
薛夫人:“……”
她没好气地瞪了薛清茵一眼:“贫嘴!”
不过这样一来,薛夫人也知道她肯定是没什么大碍了。
薛清茵问:“父皇请了御医来给我看过了?”
宫女答:“瞧过了,说是气血两亏,得补补身子。”
薛清茵心道,这御医能处,没揭我的短。
但紧跟着那宫女面色严肃道:“但魏王妃就不是这样了……”
薛清茵想起来柳月蓉那个什么头痛之症。
“头痛又发作了?”薛清茵问。
宫女摇摇头道:“方才御医瞧过,说是魏王妃……有孕了。”
薛清茵一下就精神了。
这可是大杀器啊。
宫女接着道:“今日激动之下,魏王妃便有了滑胎之兆,如今陛下和婉贵妃都赏赐了许多名贵之物,叫魏王妃好生养着身子呢。”
薛清茵叹气:“这是有了护身符了。”
“是啊,御医说魏王妃动不得起,也不得忧思操劳……”宫女说着话,眉心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薛清茵脸一垮。
连带着弄夏也跟着垮下了脸。
主仆二人真是一模一样。
薛夫人心下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愤怒,更多的是无奈。
她摸了摸薛清茵的脑袋,叹道:“母凭子贵便是如此,清茵,你只有暂且忍一忍了。”
薛清茵马上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软绵绵的。
她爬起来道:“我要去见父皇。”
薛夫人皱眉道:“清茵……”
“我可不吃亏。她要这么玩的话,我只有装马上快嗝屁了。”薛清茵一点也不脸红地道。
薛夫人气笑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薛家,她拚命也会护住女儿,不让女儿受委屈。
但这是在皇家,那是拼了命也不能解决的事。
薛清茵拍了拍薛夫人的肩:“阿娘在这里等等我。”
说罢便让宫女带路了。
不多时,薛清茵见到了梁德帝。
梁德帝看了她一眼,问:“如何?头不晕了?”
薛清茵上前去行了礼,道:“我那三两下的功夫,哪能瞒得过父皇这双英明的眼睛?”
梁德帝又好气又好笑,道:“朕就知道你是装的。”
“可这样一来,我也舒坦了,也免了父皇为难啊。岂不是两全其美?”薛清茵为自己辩解道。
“两全其美?他们还没告诉你?”梁德帝收敛了笑容。
“魏王妃有孕了,我听说了。”薛清茵面露愁色,“我那赔偿还能有吗?”
梁德帝:“……”“一码事归一码事,朕自然做主裁决了,那就定然会给到你手中。”
薛清茵马上拍了马屁:“父皇真真是英明神武、雄才大略!”
“行了。只是你今后恐怕要躲着她走了。”梁德帝这话就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了。
他沉声道:“魏王府中妾室也曾有孕过,但多是夭折了。如今魏王妃有孕,这个孩子分外重要。你明白吗?若是出了事,便是看在宣王的面子上,朕也不会饶你。”
那么多老婆,没一个顺利生下孩子养大了的?
薛清茵琢磨着,魏王不会是劣精吧?
“听见了吗?”梁德帝厉声道。
薛清茵委屈道:“那我多吃亏。”
她话音一转:“不过好在父皇没有等在那魏王妃的屋外,不然我心下更觉得委屈了。”
“说的什么话?朕等在她屋外做什么?便是她病了,倒了,魏王等在外头就是了。”
薛清茵叹道:“可我不想受委屈。”
梁德帝无奈:“人生在世,哪有万事顺遂如意的呢?”
这话引得一旁的内侍都多看了薛清茵两眼。
心道这宣王侧妃还真撒上娇了。
但大抵是因为她言辞太过坦荡,以致陛下竟然也真有耐心细细安抚起她来。
“你若觉得不高兴,朕再赏你些东西,如何?”
“那只要我不高兴,陛下都赏吗?”
“……”
梁德帝觉得这话还真不能轻易答应。
因为薛清茵是真放心上啊。
就跟之前有事就来找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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