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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娇娇/娇骨(支云)


梁德帝沉声道:“引进来。”
刘寺卿便是太常寺的头把交椅。
他步履匆匆,面带急色。
梁德帝一见便不由心头“咯登”一下,身子骤然往前一倾,问道:“寺卿如此慌张,可是那薛家女与宣王的八字大大不合?”
若是如此,下面可就难办了。
皇帝一言驷马难追。
哪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刘寺卿躬身拜了拜,道:“陛下还记得宣王殿下的命批吗?”
梁德帝不快,心道你个狗东西怎么还反问起朕来了?
但梁德帝还是道:“枭神夺食,拱合冲逢,愆戾山积,孑孓独行。”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只因宣王的命批上,从头到尾都写满了“大凶”。
此时刘寺卿接着双手奉上薛清茵的八字命批:“请陛下再看这个。”
梁德帝一看。
又带魁罡,又带刑杀。
梁德帝心中一梗。
这又是个什么样的烂命?也全是“大凶”。
那刘寺卿却道:“恭喜陛下,宣王殿下与薛姑娘的八字,分则大凶也,合则如量凿正枘,引天赦入命,世上再无这般天造地设的一双人了啊。”
梁德帝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峰回路转,他表情转怒为喜,拍案高声道:“好!刘寺卿有赏!”说罢,又道:“再赏,薛氏女福慧双全,知书达理,赏八棱秘色瓷瓶一对,金银平托八枚,碧洗粉镯一对……”
太常寺中,一太卜暗暗擦汗,心道,那位传话来说,不管八字如何,都要将其说成是天作之合。
却不知要把两个大凶之人的命格,生生编出这套词凑一块儿,可真不容易啊!
希望不要刚成婚就把对方克死了!不然他这脑袋也保不住了。

薛清茵接了赏,谢了恩。
心道皇帝这口谕里拽的词儿是越发离谱了,什么福慧双全,什么知书达理?
听着没一个和她沾边儿的。
薛清茵送走了传口谕的太监,然后分外熟练地指挥起下人:“都装上马车吧。”
“大姑娘,你这……”薛管家脸色微变,期期艾艾地上前,“这怎么都要带到许家去呢?”
“这是自然,我要摆在我的床前,每日睡醒都欣赏一番。”
薛管家噎了噎,只能磕磕绊绊地道:“这、这可是御赐之物啊,若是不慎碰碎了,那是要受责罚的。”
“姐姐。”薛清荷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薛清茵看了过去,便见她跨进门来,形容稍显憔悴,又尴尬又局促地道:“秋心她……已经被逐出府去了。”
薛清茵兴趣缺缺地应了声:“哦。”
“还未恭贺姐姐。”薛清荷说着,眼底倒是没有艳羡,相反还划过了一丝担忧之色。
薛清荷难以想像,和宣王这样可怕的人生活在一处,该是何等的难受。
薛清荷顿了顿,又问:“姐姐在许家过得好吗?”问完,她又觉得后悔。怕薛清茵以为她是在耀武扬威。
薛清茵点头,道:“过得舒服极了。”
一旁薛管家的表情绷不住了,不由道:“大姑娘说的什么话?到底还是只有自己家才舒服呢。”
薛清茵立马指着他:“你瞧,我当主子的,说一句你就要辩驳一句。如此目无尊卑,我在薛家过得怎能舒服?”
薛管家尬在那里,这下是彻底不敢说话了。
薛清茵拿了东西便走 ,倒也没与薛清荷过多的寒暄。
薛清荷目送着她走远,回过神便听见薛管家问:“二姑娘,今日怎么样啊?”
薛清荷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有种被考校的压力。
她低声道:“灵馐阁的生意还是不见好,茶庄那里也不见起色。而且……”薛清荷强忍着尴尬道:“管事的并不肯服我。”
薛管家无奈,只好教她道:“姑娘应当拿出主家的气势来,要立威。”
薛清荷更尴尬了:“我立过了。”
这下薛管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低声叹道:“那还是二姑娘的脾气太好了……”
说话间,薛成栋回来了。
薛管家撇下了薛清荷,连忙去和老爷说话。
“薛清茵回来了?”薛成栋皱眉。
“是,又、又走了。带着陛下赏赐的东西走了。”薛管家还没忘记加上后半句。
薛成栋脸色一冷:“她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中转站吗?”
薛管家觉得很有可能,但他不敢说。
他甚至在脑中想像了一下此后的每一回,大姑娘来拿了东西便走……那、那薛家会变成满京城的笑话吧?
甚至……甚至再往深了想,老爷与大姑娘父女不合,陛下却依旧赏赐大姑娘,还要夸一句知书达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换别家的姑娘,婚事都该完蛋了!
这是不是说明……陛下对老爷本就有不满?
薛管家不敢再往下想,只能犹豫着出声:“大姑娘不是打小就怕老太爷吗?”
听到这话,一旁的薛清荷都不由浑身一凛。
而薛成栋没有再开口,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清茵回到许家,先将赏赐摆出来,任许家人仔细观赏了一番。
贺松宁嘴角都禁不住抽搐,觉得她行事实在张扬。
“如今还未入府,就不怕上头见了你的举止,半途变卦?”
薛清茵闻声摇头:“哎,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圣旨为何再三斟酌才放下来,便是因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朝令夕改,那成何体统?就算我如今告诉他们,我生不出孩子来,我还有些败家的怪癖,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贺松宁:“……”
薛清茵看向许家人,又道:“再则,与其装作不在意,哎呀不就是点御赐之物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如叫他们仔细看一看,瞧一瞧,心生敬畏之心,知晓我是个不能得罪的。从此我在许家的日子岂不是更加风生水起?”
贺松宁无语,但竟无从反驳。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了点念头——薛清荷若有她半分的耀武扬威,应当也活得更开心。
但转念又一想,他喜欢的便是薛清荷那份单纯。
等那厢众人欣赏完了。
薛清茵才大手一挥,命人收起来,抬入辛夷阁。
许家人回过神,再走到薛清茵面前与她说话,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了。
贺松宁无话可说。
还真让她达到了目的。
这会儿轮到薛清茵反问贺松宁了:“大哥怎么还不走?”
贺松宁问她:“你希望我去哪里?”
薛清茵纳闷。
你这是叛逆期到了吧?
但她面上还是假惺惺地道:“哎,我这不是忧心大哥春闱失利嘛?”
她觉得贺松宁还可以再叛逆一点,于是又抬头看着他,万分殷切地道:“大哥可一定要中状元啊,这样将来我便更能横着走了,耀武扬威谁能及我?大哥还要做官儿!官儿做得越大越好!大哥就朝宰相努力吧!”
贺松宁差点让她气笑了。
“二老爷。”小厮的声音弱弱响起,“薛家来人了。”
如今许家当家的多是许芪。
许芪纳闷道:“这不才回来吗?怎么又来?”他面上一亮:“哦,是不是又有什么赏赐?”
小厮却垮着脸:“哪里是赏赐?是姑爷本家那个薛家来人了。”
许芪面色一变,那瞬间,昔日笼罩在头上的窒息感便又回来了。
薛家的家世在皇帝眼里不算什么,但对许家人来说很算什么。
许家当年也是想过巴结姑爷家,好让自己水涨船高的。
奈何薛家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在他们跟前,许家人便觉得心头发慌,腿哆嗦,说不出话。
慢慢地,许家也就不敢多来往了。
许芪想,这大抵便是官老爷才能有的气势。
所以他还想着给许家买个官儿做做……
许芪叹了口气,脸比小厮的还垮,道:“走吧,总要出门去相迎的。”
小厮道:“他们只是来见表姑娘的。”
薛夫人闻讯而来,冷笑一声:“只见清茵?不过是想着一个小辈好拿捏吧?”
小厮又道:“小人还没说完,那日的马车又来了。”
许芪问:“哪日的?”
“……自然也是来见清茵的。”薛夫人这会儿比她哥聪明一点。
许芪恍然大悟,然后犯了难:“那、那清茵先去见谁好呢?”
薛夫人难得笑了下:“倒是有些意思了。”
“哪里有意思了?”
薛夫人道:“你见过薛家那一家子吃闷亏吗?”
许芪摇头。
薛夫人:“今日就能见到了。”
一行人这才往大门走。
薛清茵在前,其余人在后,拉开了距离。
“大姑娘出来了。”薛家的马车旁,下人正和车厢里的人说话。
那厢杜鸿雪也在和宣王说话:“来了。”
但话说完之后,他们很快发现,薛清茵站在门口不动了。
“怎么回事?人呢?”马车内的年长女子皱起了眉。
她是薛清茵的姑姑,嫁给了东兴侯。在薛家自然有些地位。
纵使出嫁了,但薛家的姑娘,多是由她来管教。对薛家来说,媳妇到底是外人。
只见杜鸿雪拔腿走到薛清茵面前,躬身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杜鸿雪暗暗嘀咕,不会是因为殿下不解风情,姑娘心头不快了吧?
薛清茵便指了指薛家的马车。
她什么也没说。
但杜鸿雪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立即道:“这就将他们驱赶走。”
有人杵在这里,薛姑娘自然不好意思与殿下私下会面。
杜鸿雪也没问那是什么人,因为不必问。
除了皇帝,便无人能叫宣王忌惮了。
杜鸿雪挥手招来几个人。
他们都是作便服的打扮,但身上的行伍气息很浓。
“去,将那架马车的人赶走。”
几人领命,迳直走了过去。
那厢的下人不由提了提嗓门儿:“人来了,但不是大姑娘。是……是几个壮汉。”
“什么?”薛姑姑一下掀起了车帘。
那几人很快到了眼前,沉声道:“贵人出行,请避让到两条街以外去。”
薛姑姑冷笑道:“我乃东兴侯夫人,尔等焉能无礼?”
对方却脸色不变,根本不和她说话,直接将车夫踢了下去,抓住缰绳,操纵马车掉头就走。
“疯了疯了!”薛姑姑气得扒住门,厉声喝道:“你们许家好大的胆子!”
军中的人大都粗鲁,扬鞭一抽马屁股。
马蹄一扬,车厢都跟着摇晃起来。
薛姑姑在里头生生坐了个屁股蹲儿。
许家人在后面扒着门悄悄看,忍不住笑出了声。
薛清茵这才缓缓挪动脚步,来到了宣王的马车前。
她道:“殿下守信。”
宣王的声音也响起:“拿到赏赐了?”
薛清茵惊讶道:“殿下料事如神。不过陛下为何突然这样高兴?”
“父皇,既为父,也为皇。”宣王淡淡道。
薛清茵心中有些惊讶,这话是她能听的吗?她没想到宣王会正儿八经地同她解释。
“当做儿子的过于强盛时,他便是皇。”宣王点到即止。
薛清茵心道,所以当宣王示弱时,皇帝便又变回了父亲。对待她,自然也就多了一分爱屋及乌的怜惜。
宣王转声道:“太常寺已合过你我的八字。你的八字不太好。”
薛清茵心道那还挺准,原身的下场那么惨,八字怎会好?
只是……“陛下不会因此生气?”
只听得宣王接着道:“你的命批不好,……本王也一样。”
似是在安慰她。

不过转瞬,她就明白过来,应当是宣王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吧?
“吉日已择定,不日便会送纳采礼到府上。”宣王道。
“又是送到薛家?”
“按规矩是如此。”
“好罢。”薛清茵瘪嘴,“要再搬到许家来,真够麻烦的。”
宣王道:“会有人来帮你。”
薛清茵隐约记得古时有些个纳吉纳征之类的流程。
她不由问:“既是陛下指婚,又不过是侧妃,那寻常人家有的聘礼,我有吗?”
在钱这回事上,她是从来不会面皮薄的。
争取自己该争取的东西嘛。
宣王沉声道:“有。先是纳采礼,其次纳吉礼,最后是纳征的聘礼。会着有司送来。”
简单来说,便是有专职的部门负责送上门。
宣王说到这里,突地一顿,道:“上来。”
薛清茵犹豫了下,回头看了看许家的大门。
大门后躲着看热闹的许家人们不知何时也没了踪影。
而登门造访的薛家人也已经被驱赶得没了踪影。
薛清茵这才登上了马车。
上去之后,她便习惯性地垂眸去看。
宣王脚边还真有个大箱子!
薛清茵双眸一亮。
宣王这人是真不错啊,每回上门都带礼物。她就喜欢这么客气的人。
“打开吧。”宣王的声音响起。
薛清茵点点头,欢快且熟门熟路地掀开了盖子。
然后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但是不臭,想必是新鲜的血。
薛清茵的脸登时皱成了一团,然后她垂眸仔细望去。
里头躺着一只鹰。
巨大的鹰。
一根金铸的箭,从鹰的腹部穿过,再从头顶穿出。仔细看,还能看见箭矢的尾部刻了一个字——
“熠”。
这只鹰的羽翼丰满,模样神武,爪子屈起,尖锐狰狞,鹰喙拉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再现了它生前时的姿态。
因而哪怕它已经死去了,但依旧让人在看见它的时候,顿生本能的惧意。
薛清茵的心脏迅疾地跳了两下,然后才又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她吸了口气问:“这是……给我的?”
宣王应声道:“嗯。得吉卜而纳之,用雁为贽礼,便是纳吉。”
薛清茵懵了懵。
但人家那是雁,您这个……
宣王又道:“礼部会备好大雁送至薛家。”他道:“这是本王送的。”
薛清茵一怔。那要这么说的话,您也算是有心了,但这个雁和鹰……
“你不喜欢?”宣王问。
薛清茵垂眸心道,我比较喜欢插在鹰脑袋上那根金铸的箭。
黄金柔软,也不知当时这一箭是何等的迅疾,方才轻易穿透了这只鹰的身躯。
宣王沉默了下,道:“那日见你放的风筝乃是巨蟒,本王以为你会更喜欢以鹰代雁。”
薛清茵闻声又是一怔。
那这么一说,更显得您挺有心了。
“嗯,比雁好。”薛清茵点头道。说罢,她忍不住问:“是殿下亲自去射下来的吗?”
“嗯。”他应道。
“为何都要送大雁呢?”薛清茵有些好奇,还顺手盖上了盖子。
“自古大雁有忠贞的象征,又多是成双成对。”宣王语气显得挺冷,但解释的时候很耐心。
“成双成对?”薛清茵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细节。
宣王顿住。
然后也想了起来,送雁大都是会送一双。
他送了一只。
宣王面上丝毫不泄露情绪,但嘴上却道:“想骑马吗?”
薛清茵不解,话怎么拐到这里来了?
但她还是老实地点了头道:“想还是想的。”
“那这便走吧。”宣王道。
“啊?”
薛夫人等人在许家的大门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薛清茵回来,反倒见他们马车一动,竟然跑了,跑了……
“这、这圣旨都下了,也犯不上私奔啊!”许芪脱口而出。
薛夫人回头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但心也不由悬了起来。
宣王带着薛清茵一路奔到了郊外林场。
这里并非是薛家庄子附近,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走近了便能瞧见一旁竖着牌子,上书“御”。
那便是皇家林场了。
“见过宣王殿下。”里头的人匆匆行礼。
宣王带着薛清茵径直越过那人,道:“把才才的马牵来。”
薛清茵可以确定了,那只鹰就是在这里打的。
和先前有些许不同。
宣王掐住她的腰,轻轻一举,便将她送上了马背。
而后他自己方才翻身上马。
其余人见着这一幕,便好似没瞧见一样,只规规矩矩地守在一旁。
皇家林场可比薛家的马场大了太多。
宣王策马奔腾,迳直朝林中跃去。
此地树木林立,并且生长得分外高大。越往深处去,便越觉得身上有几分寒意。
薛清茵忍不住冒出个念头来,这样的地方刺杀一定很容易吧?
她这么想着,便也真就这么问了。
宣王道:“确是如此,因而父皇极少来此处狩猎。”
那还得是你胆子大!
薛清茵心里感叹道。
他们如此跑了几圈儿。
薛清茵倒也不觉得冷,她仰着头,呼吸林间的气息,然后也看见了大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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