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翠霞点头。
许秀芳就提着篮子，赶紧的出门。
何金银、张慧慧这对婆媳，就等在门口，许秀芳笑眯眯的邀请她们进屋里，两人都声称有事情要做，不进屋了。
许秀芳将动作自然的，将提着的挎篮塞给何金银，笑眯眯说：“大伯娘，我爹让我交给你的呢，原本我想着等会儿就过去的，可不是巧了嘛，刚好碰见你们人了，也免得我走一趟了。”
何金银、张慧慧两人不用打开看，就已经闻到了肉腥味儿，这是肉，且一定是肥肉。
那一瞬间，何金银心里十分羞愧。
许宏达一心为了集体，许强、何福贵等人又何尝不是呢？坝子村的村民们，也极少自私自利的……
怪只怪，整个坝子村太穷了。哪怕穷尽所有人的努力，粮食的产量也就只有这么点，每年能分得的肉，也就只有这么些……
何金银心里五味杂陈，羞愧难当之时，许秀芳已经将装肉的菜篮子塞到了她的手里，语气很自然的说：“大伯娘，你这是去干啥啊？要不然先缓一缓？如今雪也化了，这肉可不能久放呢，得赶紧回去熬出油来才行。”
说着，许秀芳就催促张慧慧赶紧带着何金银回去。
张慧慧也立马就要领着婆婆走。
何金银杵着不动，此时心里是暖暖的，也让她感觉手里的这个菜篮子十分的烫手，“我……我不能要。”
许秀芳板起脸，道：“啥不能要啊？这本来就是该你们家里分得的份额呢，怎么就不能要啊？”
何金银才不会被这话骗了：“咋可能？这不是我家……”
许秀芳笑着道：“大伯娘，我说的话你不信，我爹说的话你总信了吧？那是我爹跟福贵爷爷特意给你家留着的，本该是你们家的份额，就是我爹担心宏达大伯不留，才提前放在我家里，吩咐我及早给你们送回去的。我手里还有账本呢，明摆摆写着的数目，要不然我拿出来给你看？”
许秀芳就急哄哄的，要去屋里拿账本：“那账本，我爹说晚上要核对一下，才给留家里了，我现在就去取来给你看。”
何金银赶紧拦住了许秀芳，说：“秀芳啊，不用了，我晓得了。”
许秀芳立马停下脚，笑眯眯说：“那大伯娘，还有嫂子，立马赶紧的回去吧，再晚一点，可就耽误腌肉了。”
何金银稍稍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秀芳，谢谢你了啊。”
许秀芳摆手，笑眯眯道：“谢啥谢呢，咱们都是自己人呢。”
在犹豫中，何金银就被自己的儿媳妇张慧慧给牵回了家里。
回了屋里，张慧慧赶紧把婆婆的包袱给取下来，塞回了屋里，没忍住，还问：“娘，你说那肉，真是分给我们家的？”
何金银的情绪，依旧不高：“哪里是分给咱们家的？那是你许强叔从他那边分了一部分过来给咱们家的。”
张慧慧闻言，惊讶道：“那……许强叔他们岂不是亏大了？”
何金银捂着脸，擦了擦泪：“他们那帮人，不就是经常做这种亏大的事情吗？”
张慧慧沉默。
何金银哽咽着，说：“都是傻子，一群傻子！”
张慧慧也忍不住叹口气：“都是咱们穷惹的啊，什么时候，咱们坝子村能像黑山集市那个红塔村那么富裕呢？”
红塔村，原本也只是黑山山脉中普通的一个村庄，跟坝子村一般贫瘠又落后，不过因着红塔村的地理位置比较优越，且地势也平坦，后面就被划定成为了集市。
简称，黑山集市。
黑山集市没有镇上繁华，但也有一条主要的街道，有供销社的分社，也有卫生所……
另外，这边还划定了一条小街道，专门方便附近这一片的山民们交易蔬菜、瓜果等农产品使用。
红塔村的村民，也因此比其他地方的要富裕。
听到儿媳妇的话，何金银擦掉了眼泪，叹口气，道：“不可能的，咱们这山旮旯里面，是既没有红塔村的地理优势，也没有他们的土地多，咱们离着镇上，还有那么远的路，真是要啥没啥，怎么可能比得过红塔村？”
越说，何金银就越绝望：“你爹还想着带领生产队的人，过上好日子，想想都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慧慧啊~”何金银忍不住道：“娘给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后有机会，你跟志刚能带着孩子离开村子，就尽早离开，别回来了，去哪里，都好过坝子村。”
同为母亲，张慧慧当然晓得婆婆说出这句话来，是打心里的为自己这个小家好。
可是——
能离开村子，又有谁愿意留下来呢？
镇上的工作，那也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是不可能有多余的，就算腾出来了一个，也会立马有人补上去，又怎么可能轮到他们这种没有关系没有人脉的山里的穷苦人家呢？
第65章 不知羞
等许小花急匆匆将两个哥哥喊回家, 进了屋，发现自家母亲好好呆在家里，不由长出一口气。
何金银此时与儿媳张慧慧，正在切割今天分到的肉。
许小花与两个哥哥互相对视一眼, 然后, 兄妹三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娘被气得突然要离家出走这件事，就当做啥也没有发生了。
兄妹三人当着母亲的面, 一句多余的都不提。
等爹回来了, 他们兄妹三人还是要背着娘, 好好的说一下爹，让爹做啥事情，可千万不能私自决定了, 像给家里分了不好的肉这事儿, 就算要做, 也得跟娘提前商量一下。
娘也不是不讲道理, 不通情达理的人。
真搞不懂……为什么爹总是爱做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
家里的老大许志坚, 想了想，便对妹妹说：“小花, 你等会儿去一趟许强叔家里，咱们昨儿蒸了点米糕, 那个十分松软可口，秀芳跟翠霞婶婶肯定是爱吃的。”
许小花一听到大哥的话，立马就进屋, 要去拿米糕。
何金银停下手, 道：“你等等，别忙活着去, 等下我收拾了这些肉，跟你一块儿去。”
许小花笑着问：“娘，你跟我一起去啊？”
何金银瞥一眼家里的儿女们，哪里不晓得他们的想法，便道：“别人给了咱们这么些肥肉，可不得上门好好谢谢人家？”
许志坚闻言，当即笑道：“行，既然娘你决定了，那咱们就遵照你的意见去做。”
何金银朝两个儿子摆手：“你们手里有活，就赶紧的去，别呆在家里了，快去。”
许志坚笑道：“行，那我跟老二去忙了，有啥事儿你让小花去叫我们一声，或者让狗娃、狗剩去叫都行。”
狗娃、狗剩是许志坚与张慧慧的儿子，两个小子是双胞胎，当初是早产生下来的，怕养不好，就取了个贱名好养活，当然了，这只是小名。
许志坚兄弟俩，瞧着家里确实没啥了，就出了门。
何金银收拾了点米糕，再那了两块自家点的豆腐，一起放在菜篮子里，就要出门。
许小花问：“娘，你不要我去了？”
何金银白了女儿一眼：“你留家里，给你嫂子帮忙，要是小娃醒了，也好带带小娃。”
许小花瞧母亲这样，有点不放心，说：“娘，我陪你去，晚点我自己回来。”
何金银：“……”
这是还怕自己偷偷离家出走呢？
何金银有点无言以对，便道：“行吧，你爱跟着，就跟着。”
于是，当何金银、许小花母女俩上门时，许秀芳正陪着母亲在堂屋里切肉，那些肥肉已经被许秀芳切出来了，打算熬成猪油，剩下的油渣，也可以放着，做菜的时候扔一两块进去，就能给菜增加鲜味。
许秀芳赶紧放下手里的刀，洗干净手，笑着说：“金银大伯娘，你怎么过来了？”
何翠霞躺在躺椅上，旁边就是火盆，她现在双手可以自由且灵活的活动了，但肩膀以下还是动不了，就嘴上招呼人：“快坐，快坐。”
何金银将带来的竹篮子放下，笑说：“这不是前儿才蒸了点米糕吗？想着你好吃这一口，给你送几块来。”
何翠霞闻言，就笑着对许秀芳说：“秀芳，你有口福了，你大伯娘做的这蒸米糕，那口味是一绝的，又香又软糯，嚼着甜丝丝的。”
许秀芳擦干净手，故意表现得很急切的样子：“那我要尝一尝。”
母女俩丝毫不提何金银气得离家出走这事儿，让何金银心里感觉十分过意不去。
这点蒸米糕，哪里及得上许强家给的那些肥肉啊？
何金银笑着握住何翠霞的手时，眼眶不禁红了：“翠霞，这么些年，你是懂我的，我……哎！我家那口子……有时候真不是个人。”
许秀芳听到这话，赶紧拉着许小花，进自己屋里，给她看自己新做的鞋子，许小花自然也理解，两人都是小辈，不好听长辈说那些话，就跟着许秀芳进了屋里。
等外边何金银与何翠霞两人说完后，堂屋里的气氛也转好了，许秀芳才带着许小花出来，期间，她还给许小花编了漂亮的羊角辫子，用红绳子扎着，看起来很好看。
唯一可惜的是，许小花可能长期营养不好，长得非常瘦弱，头发很黄又稀薄，看得许秀芳都有点心疼。
等何金银与许小花母女离开后，许秀芳忍不住叹口气，说：“娘，等我这次去外地学习，一定会认真的，也要多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看看能给咱们村子找什么出路。”
何翠霞听了女儿的想法，也没有给她泼凉水，就笑道：“行，只要我闺女能做到，娘一定支持你。”
许秀芳笑道：“那咱们可要说好了啊，你以后不准给我泼冷水。”
何翠霞其实心里是不赞同让女儿一个去外地的，那外地，听说很远很远，比省城还要远，女儿离开后，安全问题怎么保证？
可，丈夫同意了，女儿的兴致也很高，那边许宏达也保证过安全是没有问题的，是公社领导安排去学习的，绝对不会有危险，且也不只是女儿一个去，整个市里上百个公社，一共有一百多个人要去学习的，吃住也是市里全包的，这么些人，更加不可能有危险了。
何翠霞想了想，说：“到时候咱们瞧瞧，看看能不能让谢溧陪你一起去。”
谢溧是说过这件事，说要陪她一起，但谢溧现在已经办理了入职手续，有正式的工作了，自然不能随意旷工，也不能随意请假。
许秀芳就道：“娘，谢溧还要上班呢，现在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多不容易啊，咱们得以他的工作为重。”
何翠霞想了想，也认为说得有道理，谢溧的工作待遇那么好，可不能搞没了。
于是，何翠霞便道：“行，到时候咱们再看看，实在不行，让你宏达大伯向公社再申请一个名额，咱们村里去两个人，把你爹也叫上。”
这个时候，许秀芳当然不会去反驳自己母亲，她笑着点头：“好。”
许秀芳又拿起菜刀，继续切肉，那些片出来的肥肉，都要熬油的，这可是好油，无论炒啥菜，只要带点猪油，那味道就非常香。
许秀芳很仔细的，将肥肉片出来，剩下的肉，一半用来制作成熟鲊肉，一半用来制作成烟熏腊肉。
许志军从外面晃荡回来，刚好许秀芳将肉全部切完，许志军就道：“秀芳，我给你烧火，咱们先熬油吧？”
许秀芳笑：“好。”
许志军就拄着拐杖，一跳一跳的，跑进了灶房。他腿上的钢针已经全部拆解了，不过还不能马上就恢复走路，还得用一段时间的拐杖，为此，许志军想到以后可以活蹦乱跳的，倒也没有不乐意。
洗刷完了铁锅后，许秀芳可就开始熬油了，先加了水进去，跟肥肉一起放在铁锅里，再小火熬着。
等那些水分全部熬干，剩下的就是油，这样熬出来的油特别清亮、雪白。
才熬了一会儿，就闻到肥肉滋滋响时的那种香味儿，馋得许志军没忍住，偷偷夹了好几块吃。
许秀芳：“……”
许秀芳略有些无语，道：“哥，今天中午的杀猪宴，我看你也没有少吃啊，怎么还这么馋？”
许志军被妹妹抓包，一点也不尴尬，嘿嘿笑了下，说：“妹啊，你不懂，这肉哪有吃腻的时候啊？我恨不得天天吃，餐餐吃，一顿不吃饭，全吃肉。”
许秀芳抬手，揉眉心。
许志军笑道：“看你这样子，就跟不馋肉一样，我才不信呢。”
许秀芳用锅铲搅拌了一下铁锅里的肥肉片，说：“我也馋，但没你那么馋。”
许志军嘿嘿一笑：“行吧，随便你咋说，反正我馋肉这件事又不丢脸。”
第二天。
谢溧从新单位回来，在家里待了没几分钟，就早早的来了坝子村，因为谢家村这边定了今天杀年猪，他想让许秀芳也过去蹭一顿好吃的。
许秀芳小声问：“我过去不合适吧？”
她现在还不是谢家村的人呢。
谢溧漆黑的眸子，望着许秀芳，笑说：“没事儿，我跟村支书，大队长他们都说了，都同意了的。”
何翠霞也乐意看女儿与未来女婿感情好，便笑着道：“秀芳，你去吧，家里有你哥哥看着我，不用你担心，你就当去玩儿。”
许志军也忍不住起哄：“妹啊，你去不去？你不去换我去了哈。”
何翠霞：“……”
许秀芳：“……”
何翠霞心道她怎么才发现儿子是个棒槌呢？
何翠霞当即笑骂道：“你少去凑热闹，不是说自己可以做饭了吗？今天家里由你做饭吧。”
许志军只是开玩笑，又不是真的棒槌，便白了母亲一眼，说：“行，你把锁住肉的那个箱子的钥匙给我。”
何翠霞：“不行，昨天才吃的肉，今天不吃了。”
屋内，许志军与何翠霞还在拌嘴，许秀芳与谢溧已经出了门，听着屋内的笑闹声，许秀芳小声说：“我家里人就是这样的。”
谢溧看着她，说：“嗯，我知道呢，你家里人的关系很好。”
许秀芳问：“我真的跟过去吃杀猪宴啊？”
谢溧想了想，笑道：“你要是不好意思去，我在家里给你做饭吃。”
许秀芳红了脸，说：“都行。”
谢溧趁着没人瞧见的空荡，轻轻牵了下许秀芳的手，看到有人走近时，又轻轻放开了。
等人一走远，谢溧又牵上了。
许秀芳：“……”
等两人走出坝子村后，前往谢家村有一段山路，四周都是植物，没什么人，谢溧就彻底牵着许秀芳的手不放了。
谢溧小声道：“我本来想骑车来接你的，但又想多跟你走一走路。”
许秀芳：“嗯，我也想。”
谢溧黑眸一亮，忽然问：“我离家这两天，想我了吗？”
许秀芳摇头：“没有。”
谢溧：“……”
许秀芳噗嗤一笑，道：“白天没有空想，晚上睡着前，大概想了几秒钟，又困了，就睡着了。”
谢溧听到她的话，轻笑了一下，说：“我每天都想你。”
许秀芳脸红了红。
谢溧就牵着许秀芳，一直朝着自己家里走，那短短的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让他走得特别庄重特别有仪式感，许秀芳后面都受了影响，也变得郑重起来。
快到谢家村的村口时，谢溧才将许秀芳放开，又突然道：“秀芳，开春的学习名额，我也拿到了一个。”
许秀芳一愣。
有风拂过，微风将谢溧的睫毛吹得轻颤了下，那一刻的许秀芳，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就……
就觉得人生的路上，有谢溧真好。
谢溧望着她，轻声道：“这件事恰好是我们农林部门牵头的，我在单位那几天，特意了解了这方面的情况，也向领导申请了去学习，这件事领导们都挺重视的，就批准了。”
“我不仅是代表我们部门，我出发前，也特意找我们谢家村的大队长、村支书谈过了，让他们支持我去学习。”
谢溧已经做了两手的准备，如果单位这边无法给出一个名额，他就从谢家村这边的生产队要一个名额。
黑山公社这边，很多生产队都不愿意派人去学习，就是怕耽误春耕，也不愿意将一部分土地改成种植果树，怕影响年底的粮食收成，谢家村的几位村干部也是这样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