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位置离夏冉更远,但她还是先注意到了他,被窗玻璃投落而下的四角阴影笼罩住,他的目光穿过她的右肩,稳稳当当地定格在一处。
她纳闷地看过去,一愣,脚步跟着停下了。
一米八三的大个子男人,皮肤比最后一次见到时白了些,估计肌肉消减了,导致视觉效果看上去变窄不少,身上那股劲没了,显得气质温吞,毫无压迫感。
夏冉错愕的反应收也收不住,闫野看在眼里,轻扯唇角,“不认识了?”
夏冉先扭头看向靳司让,等他走过来才开口问闫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刚回来。”
他现在出现在这,已经足够说明他此趟回来的目的,夏冉就没再问别的。
突然又安静下来。
时隔这么多年,他们就像三个刚认识的陌生人,气氛冷淡又疏离。
闫野朝靳司让看去,不计前嫌一般,主动同他打了声招呼,然后说:“好久不见,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好说这声邀请里夹带着多少真情实意,但没人去考究,尤其是靳司让,他的回答显出了十足冷漠的态度,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
“今晚没空。”
夏冉在一旁默不作声,片刻听见他不疾不徐地补上:“下次。”
她莫名觉得他说的下次是下辈子。
闫野不强求,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行……对了,我手机号换了。”
见他没有要拿出手机的意思,闫野也不恼,面不改色地对着空气报出一串数字。
和闫野的饭局约在第二天傍晚。
知道这事后的夏冉愣了愣,“你不是不喜欢我跟他见面?”
靳司让替自己说了句没什么信服力的好话:“我还没那么小心眼。”
夏冉忍不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靳司让眼尾扫见了,目光一沉,夏冉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面不改色地评价了句:“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是真的不可思议。”
靳司让确实没骗她,“见面是一回事,单独见面是另一回事。”
“……”
出门前,靳司让取出放在抽屉里保存了多年的四叶草手机链,趁夏冉不注意的时候,系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选定的是一家潮汕牛肉火锅,到的时间有些晚,门口已经有人在等位,夏冉主动提出先去买几杯喝的,靳司让点了点头,没跟去。
夏冉走到半路,握在掌心的手机响了声,是一条转账信息,靳司让发来的。
她哭笑不得:【怎么说我也开了间书店,顶了个老板娘的头衔,虽然生意挺一般,但还没穷到连三杯奶茶钱都付不起。】
十一:【没说你付不起。】
头顶“对方正在输入”悬挂一阵,最后变回他的昵称,对话框里却不见任何新消息,夏冉先是愣了几秒,终于反应过来他到底什么意思。
不是大男子主义发作,而是他不想让她花钱请自己的“情敌”喝东西。
不管过去多久,在闫野跟前,他那斤斤计较的小毛病是一点没变。
发完那条消息,靳司让就收了手机,和闫野两个人站在玻璃围栏边,双手撑在杆子上,安静了一阵,闫野先开口,混着一声轻笑:“你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什么意思?”
闫野笑了声,“以前都没见你这么幼稚。”
他抬了抬下巴,指着那条锈迹斑斑的手机链说,“上次见到你,你手机上还没这东西,怎么第二次见面就拴上了?”
靳司让撩起眼皮看他。
闫野又笑了笑,“我成绩是比不上你,但记性不见得比你差,尤其是在跟她有关的事情上。”
这条手机链是闫野陪夏冉一起买的,就在夏冉甩了许白微一巴掌的隔天。
他在一中有不少认识的人,听说她跟人打架的事后,第一时间来一中校门口找她。
他想方设法地哄她开心,她全程心不在焉,偶尔敷衍地附和几句,就在他们快分道扬镳前,她突然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哥他喜欢什么什么东西?吃的也行。”
闫野踩了踩脚边的影子,不答反问:“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犯傻不听他的话,可能惹他生气了,就想着哄哄他。”她一脸懊恼地说。
闫野嘴角瞬间发沉,笑不出来了。
“喂,夏冉。”他语气突然正经不少,夏冉有些不习惯,扭头的动作慢了几拍。
闫野的脸浸在橙黄日暮里,像被染上陈了一夜的茶水颜色,“靳司让就这么好?”
夏冉没听出他的话外音,理直气壮地说:“靳司让他当然好了。”
闫野没再接茬,他越来越觉得跟她聊天已经成了一种枯燥的事,尤其在她聊着聊着却总会将话题拐到靳司让身上后,字字夹杂着想要替靳司让出头的心。
他是真的有些听烦了,可他也没法把话摊开了说,有次他找人旁敲侧击地问她,要是她朋友喜欢上了她,她又不喜欢他,她会怎么做?
装聋作哑地保持体面关系,还是就此分道扬镳?
夏冉选择了后者,几乎还是毫不犹豫的:“窗户纸都捅破了,还怎么自然地跟他做朋友,吊着他对他也不公平吧。而且这不就和一盘红烧排骨摆在面前看得见吃不到一个道理吗?多折磨人。”
用诙谐的例子说着冷漠刺人的话,闫野心脏笔直地往下坠落,他毫无办法,只能拼命藏住他的情感,不敢泄露半分。
他们去的礼品店很大,可供选择的礼物多到晃人眼,夏冉最后却选了条手机链,藏青蓝细绳,末端系着银色四叶草,她自己也留了条相同款式的,挂绳的颜色有所不同,浅淡的烟青色。
像极了情侣款。
靳司让轻轻扯了下穿着四叶草的细绳,不咸不淡地回敬了句:“你还不如以前。”
闫野现在这副样子说得好听叫温煦,还是那种假模假样的温煦。
挂串假佛珠,怕是就觉得自己能普渡众生了。
闫野装作没听出他的嘲讽,松散一笑。
靳司让回头看了眼正在奶茶店等叫号的夏冉,扎着高马尾,发圈系得很松,发量本来就多,这下显得更蓬松了。
针织短衫衬出细瘦的腰线,牛仔裙下的两条腿长而直,从背影看,像大学生,清爽靓丽。
她在这时转过身,眼睛探不到焦距,无光无亮。
靳司让心脏一紧,转了回去,将手机放回口袋,终于进入正题,“你这次回来为的什么?”
闫野顿了两秒,“街道联系我,说老人家出事了,让我回来照看一下。”
他的目光连同他的语调平铺直叙一般,增添不少信服力。
靳司让却对他的说辞存疑,冷冷清清地笑了声,虽然没开口,但这声笑意味十足。
闫野无意识垂眸看了眼自己残缺的左腿,用细长的金属杆苦苦支撑着,风一吹,显得空空荡荡。
“你觉得还能有什么?”他低声反问。
“是什么都无所谓。”靳司让余光顺着他的视线走,微不可察的停顿后,嘴角发沉,连带着声线都沉到了底,“既然你回来了,那就看好闫平,别再让他出来发疯。”
闫野皱了下眉,不太明白他突然提起这个名字的用意,离开桐楼前,他和闫平的关系就称不上热络,离开后的这几年里,他没有回过一趟家,和闫平也没有任何联系,关系就更冷淡了。
吞云吐雾间,靳司让淡淡说:“一个多月前,闫平差点掐死了她。”
闫野突地一怔,正要顺着话题往下问,夏冉买完饮料回来,他和靳司让对视一眼后,心照不宣地止住话题。
店门口的桌台上放着一小筐陈皮糖,用完餐离开火锅店后,靳司让拿了一粒,塞进夏冉手里。
夏冉看了眼,剥开往嘴里送,一眨眼的工夫,糖纸跑回靳司让那,转瞬被他丢进垃圾桶。
两个人的动作自然娴熟到仿佛私底下彩排过无数次,让闫野想起了从前,过去他们就是这样在他眼皮子底下旁若无人地暧昧,他有天大的不满,也只能咽下。
即便后来流言丛生,一开始的他们还是没有放开对方的手。
他们就像一对反叛的共犯,分离后又复合,不断纠缠折磨着,互相替对方伪造清白磊落的证据。
夏冉的声音切断他的思绪:“你现在住哪?”
“这几天住医院。”
夏冉哦了声,没说送他回去这种场面话,倒是靳司让面无表情地提了句:“送你?”
闫野拒绝了,“路不远,走会就到了。”
不等他们回应,他就转身走了,粗看步伐和正常人别无二样。
回公寓洗完澡后,夏冉找到机会装作随口一问:“我去买饮料的时候,你和闫野说了什么?”
她真的有些好奇他现在对闫野的态度。
靳司让伸手撩了撩她的长发,“他笑我越活越幼稚。”
夏冉听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他怎么敢这么说你?”
靳司让无所谓地一笑,想说“我也没光让他内涵”,犹豫两秒,决定保持沉默,继续欣赏她为了自己义愤填膺的神情。
夏冉顺着他的意思多说了几句,然后问:“老实说,你以前是不是特烦我撮合你俩?”
靳司让加重语气提醒她,“我跟他清清白白,别用撮合这个词。”
夏冉改口,“你以前是不是特烦我千方百计想让你跟他和好?”靳司让说话比肠子直多了,“是,特烦。”
夏冉一噎,小声把锅丢到他头上,“那你当时怎么不直接说出来?你要是态度坚定点,我也不至于这么这么不识趣。”
靳司让当着她的面,换了身睡衣,她耳廓腾腾的热气显得他落过去的眼神更加轻描淡写,“我说得也不少。”
夏冉第一次萌生出要他俩和好的念头时,她自己和靳司让的关系都没彻底缓和下来,那段时间,她天天在他耳边唱《朋友》,左一句“多个朋友不好吗”,右一句“有闫野给你撑腰,我看以后谁还敢欺负你”,吵得靳司让烦不胜烦,恨不得拿东西堵上她的嘴,冷言冷语的同时,威胁的举动也没少做,比如掐着她脖子让他闭嘴。
她怂到慌忙给自己嘴巴装上拉链,然而她怂得时间很短,想起这事后又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靳司让停顿几秒,掀开被子上床,淡淡说:“也不见你听进去一次。”
夏冉笑得一脸讨好,“其实对于我让你跟他和好这事,我挺后悔的,说到底,当初不管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过去又受了多大的委屈,从他的拳头单方面没完没了地落在你身上的那刻起,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校园暴力一辈子洗不白。”
她坐在床边,说话时扭过头看着他,双脚在半空小幅度地晃动,脚链泠泠作响,浮着一圈细碎的光影,落在地板上,变成圈圈点点的光斑。
听见她这么说,靳司让忽然笑了声。
非要说起来,闫野的打骂是他默许的,闫野的拳头落得越频繁,他心里的愧疚就越少,与此同时情谊也在消弭,哪怕之后在夏冉的努力下和好,他对他也只剩下逢场作戏的虚假。
夏冉凑过去,环住他脖子,轻轻蹭了几下,“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好心疼你。”
靳司让微微抬起下巴,“心疼我?”他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微扯唇角,带出一声轻飘飘、充满质疑意味的笑。
夏冉信誓旦旦地点头,“当然。”
“撇开现在不说,你过去心疼人的方式倒挺特别。”
靳司让一一数落她的罪状,“当初是谁嘲笑我跟软蛋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背地里还跟靳泊闻说我身娇体弱,一推就倒,最好去学跆拳道健健身,省得有天台风一刮,人先被吹走。”
夏冉得承认,她以前说话不太过脑子,嘴巴一出,脑袋立刻就忘了,导致他现在说的这些,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但他的神色却不像有假,成功将她看到了心虚,连对话的底气都没了大半,“你不软。”
靳司让撩了撩眼皮,“我不软?”
她还没反应过来,机械地点头,又说:“我才是身娇体弱,一推就倒。”
靳司让松开她,让她站好,就站在他对面,却也不说要干什么。
夏冉露出困惑的神情。
“今天换一换,”靳司让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双腿叉得略开,目光里带点热度:“我让你推倒。”
闫平在拘留所被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桐楼这段时间天气恶劣, 暴雨频繁,不到两点,头顶乌云密布, 空气闷热难捱, 闫平去路边便利店买了瓶水, 对嘴三两下灌完,等公交的时候,尿意涌了上来,准备找个地方潦草解决, 脑袋转了一圈,突然定住, 眼睛瞬间眯成了一道缝。
他是单眼皮, 眼型狭长,脸上不长肉, 这几年更是瘦成皮包骨, 斜眼看人时,天生的恶相。
闫平重重剁了下脚, 将脚底的塑料瓶踩得嘎吱响, 等闫野走过来后,先是往地上呸了口唾沫,然后吊儿郎当地歪着脑袋问,“你回来做什么?专程来接你叔叔我啊?”
闫野没说话。
沉默里, 闫平思绪发散了会,想到什么, 笑不出来了, 不待见的反应表露得更明显,甚至能称得上愤怒, “是不是从谁那听说咱家这老太太快没了,想着在她短气前,回来尽个孝,好让老太太念你的好,把脑子里的遗嘱改改?”
他在骂闫野的同时,不忘给自己抬身价,“这种梦就别做了,八年连个屁都闻不着,要不是我这八年在老太太身边没日没夜地陪着,人老早就没了,要论功劳啊,只有我独一份的,所以咱家的房子、老太太的存款,你呢一分别想拿。”
闫野从来没有一天惦记过老人家的钱,对于闫平的恶意揣测,他反应平淡,等耳边的污言秽语停歇后,终于开口:“你伤她做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闫平骂他有病,“屎把你嘴糊住了,说什么狗屁话。”
闫野连名带姓地重复了遍,“你伤夏冉做什么?”
闫平先是一愣,紧接着瞪大了眼,恶狠狠地扫向他,条件反射地想要动手,闫野抢先箍住了他的双臂。
闫平气急败坏,大着舌头嚷嚷:“你他妈真有病吧!还不赶紧给我松手!”
闫野置若罔闻,用来钳制的力气更足了,一字一顿的,还是那个问题:“你伤她做什么?”
“我看她碍眼,想她死行不行?”
单拼力量,闫平完全不是侄子的对手,不管他怎么折腾都挣脱不出,只有两条腿勉强还能动弹,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就绪后不甘示弱地踹过去,这一脚卯足了劲,恨不得把闫野踹到四仰八叉,好当众出个大丑,挽回些自己作为叔父的颜面。
闫野提前预判到他的行动轨迹,松开手,及时往身侧一躲,但他高估了车祸过后自己的身体素质,加上失去了半截小腿,敏捷度远不如前,还是被闫平提到小腿,恰好是装了假肢的那条。
膝盖和假肢连接处断裂,假肢脱落,闫野的膝盖重重磕到水泥地面上,疼得他脸色发白,嘴唇被咬出一圈白印,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趁闫平发愣的空档,他忍痛起身,一拳挥过去。
闫平被打懵了,反应过来后正要还手,被一道声音制止,“干什么呢?知道这是哪吗,就搁这闹腾?”
循声赶来的警察一下子认出闫平,脸迅速拉了下来,抬高嗓门朝他教育了几句。
闫平被关了两天,关出了以前色厉内荏的毛病,听到他这么一喝,当场泄了一身的戾气,嘟嘟囔囔地说:“这我侄子,我俩刚才开玩笑来着。”
他没敢直视警察的眼睛,也不去看闫野,撂下这句后缩着脖子走了。
警察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闫野身上,看见他空荡荡的裤腿,稍愣,视线一偏,落在一旁的假肢上,走过去弯腰捡起,然后又走到闫野身边扶了把,“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会?”
“不用。”
闫野拂了他的好意,单脚立在原地,在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地替自己装上假肢,朝着闫平离开的方向走去。
相似小说推荐
-
对她蓄谋已久(穗小禾) [现代情感] 《对她蓄谋已久》全集 作者:穗小禾【完结】晋江VIP2023-11-28完结总书评数:373 当前被收藏数:1184 ...
-
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安南以南) [穿越重生] 《首辅的早逝白月光》全集 作者:安南以南【完结】晋江VIP2023-11-27完结总书评数:199 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