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枪响,依依身体颤抖了一下,“为什么要这样,不要再为我勉强了。你不要管我了,不过你大哥早已醒来,他在背后操纵,就算他现在放过何梓明,以后也绝对不会放虎归山的,我只能拖这一时,以后你能不能想办法……”
刘清远从车上跳下来,把司机从驾驶室里拖了出来,扔到了路边,自己坐上了驾驶位,又开动了汽车。
“没有时间了!现在不逃走,进了审讯室就再没有活路了。”他红着眼狠戾的说,“等会送你到码头,我就不能陪你一起走了。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虽然我靠着之前收集到的唐委员长的秘密材料,和其他高官的黑料,让他们推选了我临时接管上海的事情,但是这边情况太复杂,刘宗望的人,我大哥的人,我带的人也都没有我的亲信,很难完全掌控局面。我要留在这里跟他们周旋,救出大少。”
“清远……”
“我会说是你抢夺了我的枪威逼我逃走的,等会你给我来一枪。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让你逃走,我们尽力而为吧,你到了香港,好好照顾自己。”
他看着后视镜,笑道:“你别哭了,以后你们一家三口总会团聚的。哈,我还想看看你跟何大少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是像你这么聪明可爱,还是像他那么冷漠讨人厌。”
依依笑了起来,眼里浮着泪光,“不管我结果如何,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是觉得很幸福。可是这样你会很危险。”
“混乱才有机会,说不定因此我控制了上海的时局从此走向高位了呢。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一盘赌局,赌赢了通吃全场,赌输了就痛快离场,也没有什么不好,畅快淋漓。”
“可是你本没有这样的理想,只想做个闲散少爷,逍遥度日。”她低头拭泪。
他笑了笑,“人总是要变的,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想要随波逐流没有那么容易,只会被命运吞噬。我很佩服你,不管什么样的境遇,再困难再多的诱惑,都坚持了最初的信念,你终于做到了,终于为你家人报仇了。”
依依的眸光恍惚了起来,似乎想起来这么多年艰辛的时光,她含泪轻笑着,“对,我终于做到了……”
刘清远停下了车,打开车门,扶她下车,“就这里吧。”
正在他掏出手枪准备交给商依依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辆车子也停了下来,车内跳出了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黑夜里依依还是认出来了,领头的一人正是刚刚在刘清仁病房里挟持她的亲信,这二人不由分说举着枪向刚下车的商依依射击。
刘清远抢到她的身前举枪还击,一把她推到车内挡住了她的身体,“趴下,低下头!”他厉声道,一边往对面开枪。
依依只能压低身子抱住脑袋,只听一阵混乱的枪响,接下来是一片死寂,她看到对面的那两个男人倒在地上没有了反应,而刘清远也已经缓缓倒了下来。
“清远,清远!”依依慌乱的俯下身查看他的伤口,却绝望的看到子弹正中他的胸膛,她看着他的脸,崩溃的痛哭,“你不要死!不能死!”
“你别哭了,军人注定要死在枪口下。”
刘清远年轻英俊的脸庞褪去了光彩,却努力的笑了起来,还是那样风流的桃花眼,“是我们刘家欠你的,我只是替刘家做了一点补偿……依依,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他握着的她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失去了力量和温暖。
在漆黑寒冷的夜里,刘清远的身体凉了下来,寒风吹散了声嘶力竭的哭泣声。追赶的车队已经赶来围堵在了周围。
商依依轻抚着刘清远冰凉的脸庞,凝视着他的脸,她擦干了眼泪,站起身来。
幽冷的黑夜中传来她的声音,“有人指使我刺杀刘宗望,他派人来杀人灭口。我需要你们保护我的安全,我将指证幕后主使。”
第104章
“卖报卖报,新出炉的《朝晖早报》,头版头条,上海滩新晋大亨何梓明发结婚公告,与神秘女子杨依依结为夫妻。”
“来一份。”
“给我也来一份。”
清晨的寒气被馄饨店香飘四溢的蒸汽驱逐着,进出的客人被报童的吆喝声吸引,纷纷掏钱看个热闹的八卦。
“何梓明结婚了呀,之前没听说订婚啊,是谁家扑了这么个金龟婿?”一个姨娘打扮的女人挑眉笑道。
“这个杨依依是谁啊,整个头版就写了一个结婚公告,连男方女方的具体信息都没写,哪有这样结婚的,还是商界大佬,哎哟不怕丢人的呀!”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撅着厚唇,手中抖动着报纸啧啧议论道。
“肯定是你眼花了。”身边的太太抢过报纸不甘心的看了一遍,又翻了好几版,没有发现其他的佐证,失望的放下报纸。
“有钱人就是古怪,都买头版了,还搞得不明不白。不过听说何梓明虽然有钱有势,卖相又好,但是脾气古怪得很哟,在他下面做事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这个不知道从哪娶来的何太太未必有好日子过哦。”
“对啊,他的风评也不好,黑白通吃,心狠手辣。之前枫丹白露爆炸案一开始不就说是他做的嘛,简直是恐怖,炸死了那么多人,搞得直系奉系在上海打仗,我们上海哪里打过仗的!还好孙传芳厉害的,十几天就搞定了战局,把奉军一路打回了山东。”
“是呀,那些天吓死我了,叫你别出门还出去。报纸每天一个爆炸新闻,什么傅其昌勾结日本人搞爆炸案,试图谋杀何梓明被击毙,刘宗望被一个孤女报仇刺杀。”
“是啊,刺杀刘宗望的新闻我还记得,是杨其霖的女儿嘛,真的厉害,那几个月新闻一直都有讲她,奇女子呀,当时被判了死刑,后来民众情愿嘛,要求放了她,最后怎么样了?”
“没有消息哦,北京段政府因为这个事情引起的政治风波内斗不断,先是死了刘宗望,报纸还公开了他当年联合袁世凯害死了杨其霖,这些卖国贼,二十一条这事又被拿出来骂了好久。得了好处的是刘清仁,他升任北洋总司令。有消息说暗杀刘司令的计划是刘清仁背后指使的,不过也没证据,可能人家已经摆平了上面的关系,平步青云了。那个孤女没有再被公开审讯了,听说都已经被秘密处决了。”
“唉,真是可怜。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的?”
“杨依依。”桌子背后有一个男人接了话,同时放下了手中报纸,站起身来。
那太太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男人,只见他穿着黑色的毛衣,手上拎着件深灰色的呢绒大衣,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遮住了半张脸,非常消瘦的脸,高挺的鼻梁,苍白单薄的嘴唇,像秃鹰一样狠戾孤独的眼神,每一道线条都像是技艺精良却没有心的巧匠雕刻出来的,有着美感但没有生机和温暖。他浑身散发出阴冷的气息,让人看了一眼绝不会上前说话。
那太太赶紧转回头来,她用手轻轻的拉着她先生的袖子,一个劲的对他使眼色。
“什么?”先生不明其用意,疑惑的看着她。
“哎呀,怎么傻乎乎的,刚才叫你看,现在人都走出去了。”
先生赶紧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只看到一个孤冷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在纷飞的雪中。
“谁啊?”
“就是我们刚刚议论的何梓明啊!”
“杨依依?”两人同时回想起来他的话,一起抢起了报纸,重新阅读着这则简约的结婚启事,惊讶的互相对望了一眼。
何梓明在寒风中走回了自己的寓所,阿苏已经打开门来。
“大少爷,您回来了。”说着她接过何梓明递来的帽子,帮他把积雪的外套脱了下来。“您快去火炉边烤烤火吧,没想到今天一大早就下起雪来。”
何梓明一言不发的走过去坐在火炉前的摇椅上,目光投向壁炉里火星,眼睛里跳跃着火光,却没有一丝的温度。
“大少爷,今天出版的报纸都买回来了。”阿苏把一堆报纸放到了他手边的茶几上。
“嗯,你去忙别的吧。”
阿苏应了一声,不安的看了大少爷两眼,看他拿起了报纸,一份一份认真的翻看着,每一份报纸的头版都是一样。
“结婚启事 何梓明先生与杨依依小姐公布婚讯。”
看到最后他闭上了眼睛,把一沓报纸抱在怀里,缓缓低下头,不知道看向哪里,周身散发着孤独和伤心的气息。阿苏不敢再看,点着脚尖进了厨房关上门。过了一会儿,客厅里隐约传来男人压抑的呜咽声,如同冰天雪地里的幼狼失去了依靠。
阿苏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这一年来她见到过大少爷伤心欲绝的情景,她都会跟着暗暗的流泪。以往跟了他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哭过。她知道大少爷心里苦,但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一年前她从乡下回来上海之后,发现一切都变了。
以往的大少爷虽然经常被何老爷训斥,也没有什么权力,显得冷淡少言,但是眼中有着青春气息的灵光,而且事实上他很心软,阿苏总是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的说这说那的,他虽然觉得呱噪,但是也偶尔听一听,笑一笑。
而现在,阿苏几乎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只是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去到他看不到的地方,不再打扰他。他变得阴郁,暴躁,桀骜,冷酷,有着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场。
过了很久,客厅的电话响起了,何梓明几步快速的奔到电话前,抓起了听筒,他神情紧张肃穆。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他眼神变得锋利,“我说过不要给我找任何借口。”
“真的不是我找借口,上个月派去的几个暗探都被刘清仁发现杀害了。”电话那边紧张的说道。
“继续派探子进去。”何梓明声音冰冷。
“何老板,为了这事已经折损了十几个我们情报部门的精英了,孙将军不肯再继续投入了。”那边的声音更低了。
“不肯投入?是不是每个月的军费我也可以不投入了!”
“何老板,我们孙将军不是这个意思,而且这一年孙将军跟北京那边都撕破了脸,还不是为了保您的周全啊,这个事不是不办,是刘清仁现在正是大权在握的时候,风头正劲,我们从长计议啊。”
何梓明猛得举起电话机愤怒的砸向了地面,狂躁的在客厅里踱步。
“阿苏,把我的烟枪拿来!”
“是,大少爷。”阿苏匆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去取了烟枪,为他点上了火。火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阿苏只感到心疼,当年的大少爷是多么的俊朗帅气,有一双充满富有朝气的清亮的眼眸。短短一年时间,就被摧残的如此模样。
她想劝他,可是她不敢。
如今的何梓明成为了上海滩顶尖的人物,这一年他踏着傅先生的尸骨在上海滩迅速的崛起,雷霆手段收购了傅先生旗下的无数产业。利用手中的金钱跟孙传芳行程了更稳定的合作,爆炸案之后,孙传芳保住他全身而退,刘宗望死了,刘清仁的精力都在对付军中阻碍他上位的绊脚石,对何梓明并没有穷追不舍。
何梓明如此年纪就成为了叱咤风云的大佬,金钱跟权力一样,可以左右人的命运,决定人的生死。他在商场上杀伐果决,贪婪的吞噬着金钱,不择手段的踩着无数人的钱财血肉迅速的走上了青云之巅。但是他并没有从这些金钱和成功中获得快乐,而是更加的暴躁易怒,更加的狠戾多疑。
他没有搬去匹配他身份的豪奢的公馆,只是把隔壁一栋小楼高价买了下来,这两栋小楼保留着他短暂的温柔甜蜜的时光。这是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锥心的痛苦。
何梓明再也没有了朋友,所有的人在他眼里都是不可信任的。他唯一的朋友不在了,跟他一起长大,一起喜欢一个女人,互相帮扶一起奋斗,为了心爱的女人做的种种,却从来赢不了他的那个朋友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不会有人理解他的痛苦。
他有时甚至会去找祁司雯,祁司雯被放出来了以后回到了颖城,她失去了年轻大学生的热情和浪漫的幻想,安心回到祁家经营家业,偶尔会来到上海,跟上海的金融机构疏通关系。
他在业务上帮衬她,金手指一点便让颖城祁家生意兴隆,不过要求祁司雯每次来上海都要来他的住处,许多人以为何梓明对过往的未婚妻旧情难忘,见他不再有新的女人,理所当然的觉得祁司雯是他的情人。
他每次请她在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小洋楼的客厅里喝茶,说着过去的事情。祁司雯表面云淡风轻的陪他聊天,他当然知道,这对她是一种折磨,她忍受着他的残忍,或许是因为利益,或许是因为爱。
他孤独而残酷,从不去探寻她的内心和处境,只想抓住一丝曾经与刘三少,商依依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和回忆。
第105章
刘宗望被刺杀后,杨依依被捕,指认傅其昌是爆炸案的幕后推手,刺杀刘宗望也是他一手安排的,挑起了三军的军事冲突。囚犯杨依依被捕后被控制在司令刘清仁的调查范围内,北洋政府开过一次庭,她被判死刑。可是因为强烈的舆论的导向,为父报仇,杀死卖国贼的烈女不应该死去,引起了广泛的民众请愿,北洋政府只好无限期的拖着这个事情。刘清仁滴水不漏,跟杨依依做好了交易,姑息何梓明,但是不给他机会营救她。
何梓明日夜饱受着煎熬,他视若生命的女人,整整一年了,却生死未卜,他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和手段,还是得不到她确切的消息。
在权力面前,金钱的力量显得如此的渺小。他记得刘三少曾经笑着说,“不过如果你真有了足够多的钱,权力照样可以为你服务的。何大少,只是你的钱还太少了而已。”
所以他努力的不择手段的建立自己的商业帝国,他无心享受,大量的金钱成为了政治献金和投资。可是在刘清仁的权力下,他根本没有办法营救自己的女人。
何梓明从来不是会认输的人,他擅长隐忍,拥有足够的耐心,可是他现在却彷徨不安,害怕时间太长商依依已经等不了他,更害怕下一次收到的消息就是她的死讯。
没有了朋友,没有爱人,对未知的恐惧大过于对未来的希望。他日夜焦躁恐惧,一闭上眼睛,脑海中都是依依的脸,他不敢想象她在受着什么样的折磨,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他恨自己的无能,甚至有时候自残身体,会让自己觉得好过一点,起码他不是在独自享乐,抛下她一人孤独的受苦。
甚至有时他会吸食之前最瞧不上的鸦片,他一贯鄙夷那些靠迷幻来逃离现实的人,但现在他发现有的痛苦,只能靠幻觉来稀释。所以他也越发的厌恶自己。
何梓明一直幻想着找到她去结婚登记,可是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她一年前的今天答应了他的求婚,他不想让她等的再久了。他买下了所有报纸的头版发布了结婚启事,不管她在哪里,也许可以看到她杨依依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他何梓明的太太。
在烟雾缭绕中何梓明陷入到不清醒迷幻,这让他有了一丝快乐的幻觉,好似
人生停留在依依住在隔壁的阁楼,每天可以去拥吻她的时光。而眼前的这扇门随时会被推开,刘清远带着不羁而放浪的笑意走进来挖苦他的无趣和自以为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隐约听到电话铃的声音,他抬起头来,眼前的电话机还摔在地毯上,安静的躺着,而电话铃声好像很近,又好像来自远方。
鸦片麻痹了他的神经,他迷茫的张望着,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最后抬头望向了楼梯。
瞬间他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霍然站起身来,拔腿往楼上冲去,因为突然用力过猛了,在旋转的楼梯间差点摔倒。他踉跄的冲进了他自己的套间,看到台面上红色的电话在隐隐的颤动着,发出尖锐的声响。
何梓明扑了上去,浑身战栗着拿起了电话。
“喂。”他急切的等待电话那头的回音。
久久没有声响,他的喉结滚动着,屏住呼吸不敢喘息。
“是你吗?”何梓明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重的鼻音,心中祈求上天仁慈一点。
过了一会儿,在他忍不住想要喊出依依的时候,听筒里出现了声音。
“何梓明,你是在哭吗?”那边传来哈哈大笑的男声。
何梓明脸色巨变,脸部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
“原来真的是打给你的电话,她在我手心使了多少的心眼,绕了多少个弯子,就是想找人打通这个电话。差一点就让她跟你说上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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