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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落尽(徙)


她猝然吻住他的唇,急促的轻语:“我爱你,何梓明,跟你在一起是我这十年最幸福的时光了。你别忘了我……”
何梓明心脏剧震,她的眼神和话语,定是要做出什么孤注一掷的举动。他急急正要再开口,蓦然间从洗手间内传出一声闷响,好像有个女人想发出尖叫而被捂住了嘴的声音。依依和何梓明都惊异的望向了洗手间的门。
只见傅先生从里面拖出一个女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一只手臂控制住她挣扎的身体。这个女人穿着华丽的貂皮大衣,时尚的贵妇帽在挣扎的过程中滑落了下来,看到她美丽的大眼睛惊恐的望向病床上的何梓明和身穿护士装的商依依。
何梓明跟依依对望了一眼,眼神中交换了彼此的想法。
傅先生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被他全权控制的女人,冷峻的说:“刘太太,你怎么会像只耗子一样躲在厕所的角落里?”
但是冯之棠并没有开口的机会,她只能透过惊慌而愤怒的眼神来表达情绪。
傅先生转过头来看着何梓明:“何大少,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不知道,先前昏睡着,你进来的时候才把我叫醒,唤醒的方式还很特别,记得吗?”
何梓明坦诚的说着,目光好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床头,刚才依依拿针管和药剂的地方,那上面的包装分明是两只装的,刚才桌子上剩下了一支,他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名字。
他看了一眼先前被他甩掉的输液瓶,转过头来凝望着依依,她担忧的望着他,暗暗捏紧了背后手上的针管。依依的眼神让他明白了那是会致死的某种药剂,顿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桌子上有还未用完的针管和药剂,依依刚刚为何迫不及待的装好的针管。
冯之棠知道了何梓明醒来的消息,焦虑万分,她怕他供出自己曾协助他参与了暗杀刘司令的计划的事情。她的丈夫刘清仁已经脱离了危险,随时都会醒来,以他的冷酷和残忍,自己一定会饱受折磨而死,这些天她夜不能寐,千思万想,决定趁刘清仁还没有醒来,杀掉何梓明灭口。
刘清仁的病房就在同一层,她每天穿梭于病房之间,暗中向护士和警卫打探何梓明的情况,得知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昏睡。她苦心计划,通过黑市购买了让人心脏衰竭致死的药剂,把针管和药剂放在随身的手包里,为了避人耳目摆脱嫌疑,她不敢直接进入何梓明的病房下手,每天踩点等待换班无人看守间隙进入何梓明的病房,打算趁他昏睡的时候注射到他的输液里,随着输液慢慢流入他的血管中,让他在沉睡中心脏骤停死亡,这样的重病患心脏衰竭而死也不会露出痕迹。
今晚她终于等到了机会,可是没想到,这次警卫的空档期是傅先生花重金和关系制造的,所以她才进入病房刚注射了第一管药剂后,就听到外面傅先生开门的声音,冯之棠慌乱失措,来不及收好东西就躲进了洗手间内。
何梓明在跟傅先生交谈的时候输液在一点点的流入,他昏昏沉沉,努力保持着警醒,而依依的出现,让他激动的甩掉了手背上的输液管,所以还没有摄入多少剂量。
而依依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床头的异常,虽然不知道原委,但是她因为母亲的病,多年浸润在药房,对很多药物都有所了解,认出了药剂上的英文,让傅先生离开就是要乘机拿到针管和药剂,不论如何这是拥有了一件致命的武器。
何梓明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看着依依柔情的眼神中充满了赞许,同时感到了自己出现了心悸的症状,呼吸开始变的混沌了起来,他知道是药力开始在血液里起了作用。
傅先生平时做派精致考究,一副儒雅倜傥的商人模样,此时显示出了他残暴力量的一面。他面部阴沉,低头看着这棘手的猎物,他像一只健壮的猎豹一样,充满力量和技巧的把娇小的冯之棠轻易的控制在手中,让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手脚也无法摆脱他的钳制,她拼命的想向门外呼救,病房外的走廊外布满了直系的警卫,只要有人进来她就能脱离危险,可是她发不出任何的信号,就像一只被猎豹捕获的羔羊一样,在危险的力量面前,徒劳的挣扎着。
这突发的状况下,何梓明看着陷入恐惧中的冯之棠,脑中飞速的盘算着此时的厉害关系,他见傅先生露出了阴冷的笑意,像是对面前的复杂诡异的棋局有了绝杀之意。
“她是刘清仁的太太,你杀了她会很麻烦。”没想到依依先开了口。
冯之棠满眼是泪,疯狂的试图点头。
傅先生嗤笑了一声,“可是不杀她,对我们三个人都很麻烦,是不是?”
“我跟何梓明烂命一条,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麻烦的了。”
“刘清仁口蜜腹剑,表面来讨好我想要我的政治献金提升他在军中的地位,背地里拿出我们当年合作的资料想坑死我。我想他也不介意再换一个老婆的。”他冷笑,“外面全部都是直系的人,想弄个会说话的女人出去麻烦,但是找人打包个尸体嘛,就容易多了。”
话音未落,冯之棠娇小的脑袋突然被调转了一个方向,像一根被折断的树枝一样,只听喀嚓一声,冯之棠睁大了美丽眼睛,没有机会说最后一句话,脖子歪倒了一边,手脚抽搐了几下,瘫在了他的怀里。
“傅先生好狠的手段,只因为被偷听了就在直系眼皮底下敢杀人灭口。而且就算弄不出这个病房,尸体又不会说话,你出入无人知晓,只需赖在我头上即可,反正我已经被你抓住了命门不敢说不。”何梓明幽冷叹道。
依依看到冯之棠这样毫无征兆的轻易的被猎人屠杀,眼中充满了怜悯和物伤其类的悲伤,但是她没有时间感伤,在冯之棠彻底断气的那一刻,依依转头跟何梓明对视,眼神交汇了心中所想,冯之棠的意外出现和死亡让局势又有了不同的意味,依依眼中露出决断之意看向床头的医务呼叫铃,何梓明意会的眨了眨眼。
“当年我父亲杨其霖就是被你构陷收受日本人好处的伪证。”依依突然开口,神色激荡,“你现在能杀死冯之棠,明天同样能这样杀死我,与其这样被仇人弄死,不如我们一起完蛋!”
“没错!”只听何梓明应了一声,猛然奋力的跃起身来想要去按床头的医务呼叫铃。
傅先生正凝神在依依身上,看到何梓明的举动,抛开怀中的冯之棠扑向了何梓明。而这时,商依依也扑了过去。
傅先生一把推开了病弱的何梓明,却没防备商依依这个病弱的女子,突然间只觉得后颈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看到商依依手上拿着一只已经推尽了的针管,正喘息着紧张的盯着他。
他站起身来,猝然感到自己的心脏飞快的律动了起来,他猛烈的喘着气,看到商依依扔下针管,跟何梓明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目光一齐死死的盯着自己。
“你们……给我注射了什么?”他捂住心脏,难以置信面前的两人。
何梓明冷酷的看着这个已经支撑不住自己庞大的躯体倒在病床上的男人。
“傅先生,你去问刚刚被你杀死的女人吧。”
傅先生扑在床上惊恐的正想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的呼救,只见何梓明拿出白色的枕头捂在了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东西了。

第101章
何梓明终于松开了已经完全没有动静的枕头,转身一把抱住身体因紧张而战栗着的依依,他浑身的伤口都发出撕裂的疼痛,但是他亢奋紧张的神经麻木了剧痛。他紧紧的抱着她,带着急促的呼吸拥吻她,感激欣赏她的果决和勇猛,也对刚刚那电光石火危险的一幕深深的后怕。
以前他从来不会怕,越是紧张危险他越是亢奋,但是因为怀中的女人,他有了对失去她的恐惧,这种恐惧让他柔软,让他依恋,恨自己的渺小不能保护她。
“依依……依依……”
他顾不上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的危险,痴迷的吻她。依依在他的怀抱里也不再颤抖,紧紧的搂着他,热切激动的回吻着他。
他们俩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受伤的野狐,刚刚躲过了猎人的陷阱和猎枪的追击,但是又不知道这黑暗森林里下一个猎人的枪口在哪里。短暂的劫后余生的相拥让他们既感恩命运当下的垂怜,又深深的担忧未知的命运。
理智逼迫何梓明放开了依依,他不舍的在她的脸蛋上一吻,受了重创的身体经历了这么激烈的活动,心脏的冲击感越来越强烈。
“你没事吧?”依依紧张的看着他,“你刚刚输液里融入了不少的药剂。”
“我没事,一点点死不了的。”何梓明满不在乎的笑笑,一手按在胸前,想压制住心脏的剧烈跳动,“那么多人想要我们的命,可是我们现在活着的是我们。”何梓明看着周边的尸体带着残忍的快意。
“还记得在北京饭店我杀人,你帮我藏尸。”依依眼中充满了忧伤,“你跟我在一起,总是充满了危险和杀戮。”
“是我们俩在一起就不再为人鱼肉,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老天也不想我们死。依依,你信我,信我们的命,不要做傻事,我们一定能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的。”
“你为我做的太多了。”依依哽咽着说,“这次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刘清仁这个老狐狸枪法不行,还没能要我的命。只可惜张老板的杀手在爆炸时没能直接杀掉刘宗望,这个祸害还在病房里苟延残喘,没能帮你报仇!”
“原来里面的杀手是张老板的人,他怎么会答应这么危险的事情。”依依恍然。
何梓明笑笑,“只有不合适的价格,没有买不了的人头,我把纱布交易所董事的位置送给他。炸药是孙的人买通警察总督放的,张老板他只要趁乱派出几支无人认识的枪手就可以了,收益大于风险。”
依依凝望着他,轻叹一口气,说不清是钦佩还是感伤。
“虽然我被关在这病房里,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我压的孙传芳军队已经占据了上海,奉军被打得猝不及防,连连败退。这次只要孙传芳能赢,北京段政府对这次爆炸案也不能过多追究,我们只需推到日本人和傅先生这个死人身上,段政府也不能怎么样,虽然现在孙传芳不会理会我的死活,但是等战事稳定下来,我对他还是很有价值的,他会保我。”
“可是这段时间很危险,你身受重伤又……”
“我的命硬。”何梓明指腹轻抚她的脸颊,“可是你为什么这么傻还要回来自投罗网,刘清远没有带你去香港吗?”
她摇了摇头,落下了眼泪,“知道你还活着,我怎么能自己走。”
“依依,要是这次我们都能活下来,你就嫁给我!”何梓明狂热的吻她,“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娶你,我要在所有的报纸上刊登结婚启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成为我何梓明的太太。”
“梓明……”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殷切的想告诉他什么,可是只是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来。
“嗯?”他温柔的摸着她的手背,“答应我!”
“好!”她点头,凄婉的一笑,“如果我们真能活下去。”
“最危险的事现在,我绑在这里,没有能力保护你。现在你快离开这里。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想去暗杀刘清仁,现在最重要的保住你自己的命。”
他看出了她先前的心思,依依跟随傅先生来到医院,一方面是想要见到他,一方面是想找到机会潜入刘清仁的病房,设法让他没有机会醒来,所以在看到床头的药剂时眼中有了那么决绝闪耀的光,他知道她最不乏的就是勇气。
依依垂眸,牙尖咬着下唇,“可是一旦他醒来,以他的性格,不咬死你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不是还没醒来吗?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何梓明安慰道,“我不会被他们随意拿捏,只要撑到孙传芳收拾了局面,刘宗望和刘清仁就只能回到北京,上海不是他们的地盘,无法置我于死地。”
他眼中饱含着浓浓爱意,“我担心的只有你,我这辈子必须要有你,我可以为此做一切的事情。我说过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去做,只是这次时间太短了,出了很多的岔子。”
依依痴痴的看着他,只是垂泪,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死亡病房里每多一分钟都是多一分死亡的危险,两人脸上挂着清泪不舍的凝视着对方饱受折磨的容颜,可是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他们了。
何梓明不舍的放开了她的手,把枕头拿开,努力的搬动傅先生的尸体,但是他身体的伤口实在是无法完成这样的动作,依依也过来帮他一起,她肩膀的伤口在一系列的用力下拉伤的厉害,可是此时只能暗暗的咬牙撑着。他们俩个伤痕累累的人费尽了全力把身形高大沉重的傅先生的尸体移到了刚刚他坐着的椅子上,从门口看着背影还是一副坐在椅子上问话的样子。
然后何梓明想下床去把冯之棠的尸体拖进洗手间,可是他一下床就摔倒在地上了,无法站立起来,依依赶紧过去扶住他。
“你伤的太重了。”她摇摇头,看着他的奋力又强忍着疼痛的样子心疼不已。
“这里的事你不用再管了,快趁没有人发现这里的事情逃出去。”何梓明额头渗着虚汗,唇色越发的苍白,冷静的与她商议,“你要是这样出去,外面傅的人会继续看管你?”
“嗯,应该是怕人多眼杂,傅就带了一个人手,现在应该就在外面守着。”
依依眉头微蹙,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了地上的冯之棠身上,对望了一眼。
“冯之棠身形跟你相似,换上冯之棠的装扮,浑水摸鱼逃出去,别再回来。”
“那你呢?”
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我还要跟你结婚,我不会让自己死的。只要我知道你安全了我就可以放心跟他们斗,而且刘清远一定能够想到办法来支援我的,你不用担心我。”
依依轻柔的擦拭着他额头的汗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你要照顾好自己,一定不能有事。”
他凝望着她,低头在她的手心上重重的一吻,“等我去找你!”
依依收住了眼泪,走到门边,从门上的孔中看到外面有个警卫和傅的手下,听到他们闲聊的声音。
她眸中闪耀着果决之意,不再犹豫,走向了躺在冰冷地板上的冯之棠。她仔细看着她的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用手帮她阖上了眼帘。然后起身用力的把她的身体往洗手间里面拖去。
过了一会,只见商依依换下了护士装,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暗红色的小牛皮包,穿着冯之棠的貂皮大衣,戴着宽边的帽子,遮住了半张脸,而她的脸上画着浓艳精致的妆容。她本是在戏班唱戏的青衣,精于临摹妆容。冯之棠的脸型和她差不多,眼睛比她的大一些,鼻子要低一点。在现在这张脸上,不熟悉的人一眼看过去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同。
何梓明沉静的打量着她的周身,点了点头,露出赞赏的神情。
“等我。”他眼中噙着泪,不舍的凝视着她的脸。
依依重重的点点头,但是不敢再开口,怕眼泪随着不舍的话语流出。
她站在房门口回眸深深的看了一眼,何梓明凝重的望着她的身影,无声的倾诉着眷恋和焦灼。病房内是虎穴,走出这道门是龙潭,如今他们只能祈祷。
依依看他的脸渐渐模糊,转回头去,擦了擦眼底,努力的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依依……”
身后的依恋的声音低的像是不能被听见,依依没有再回头,就像第一次登台唱戏一样,数着鼓点和胡琴的节奏,摈弃紧张和杂念,把自己投入到表演的这个角色中,随着房门开门的声音一响,她登上了门外这个充满危险的舞台。
“刘夫人,您也在……”门口的警卫看到她走了出来,大吃一惊。
“嗯,我在里面好一阵子了,正好傅先生也来了,一起问了些话,傅先生还有一些事情要单独问疑犯,不要进去打扰。”商依依说话露出一点感冒似的鼻音,以掩盖声色的不同,让伪装的声音听起来跟冯之棠的嗓音相似。
“是。”警卫端正的应答道。傅的人疑惑的往门内望去,看到傅先生还背坐在椅子上跟何梓明问话的样子,房门随即被她关上了。
商依依目光扫望着这层楼的最里面的病房里守卫森严的持枪军人。她看似步履轻盈的稳步向楼梯口的方向走去,可是她一边走着,一边看着重兵把守的那两个病房门口,呼吸越来越紧促,当她走到了楼梯口的时候停留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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