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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花落尽(徙)


“何大少好缜密,好手段。刘家三姨太给我详细的刘府的地图,人员,丧礼时间表,我如何进府,用什么药粉,怎么撤离,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是你给她计划的吗?”
何梓明点点头,“既然我参与了,就不想中间出不必要的差错,就跟机器运转一样,每一个螺丝和卡扣都要严丝合缝才可能工作,至于最后事成与不成就不关我事了。”
她低头凝视手中的柳叶耳坠,眸中流光一转,望着他,“那时我心里就觉得背后肯定有城府深沉的人指导,她一个冲动的中年妇人哪里有那么好的脑子。但是我当时想的可能是刘家的某个男人,没想到是你这个装得很冷漠的未婚夫在操控全局。”
“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你第一次在何府见到我就很厌恶我,原来是你早就观察过我了。”
“不错,未婚妻被害死,还在丧礼上喝酒赌钱,让人不齿。你确实很会伪装。”
“我也不知道其实第一次遇到你是在刘同院子里,只是在门背后看到了你的影子,没有看清。”
“事后也是你去捡到了我的耳环?”
“嗯,”他看着商依依,“到了时辰会有仆人去刘同院子打扫,我那时从三少院子回家,会正好路过那段,听到喊声就赶进去,趁下人忙乱找人的时候,就把现场都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了遗漏。”
商依依认真着听着他说话,缓缓的点头,“可见没有天意,都是人为。”
“三姨太告诉我杀手很担心耳环的事,一定要拿回去,我本来想找个时机给她,放到钱包里一直没机会,没想到是这样物归原主。”
“你虽然算不上是为爱复仇。借刀杀人,城府又深,倒也不是伪君子,刘五小姐泉下有知也是欣慰了。”她凝视着他,“可是你今天为什么要帮我?”
何梓明怔怔的看着她,无数的话想冲口而出,但又从来没有这样难以启齿,“……因为我想帮你……我对你……”
“不要在我面前说花言巧语!”商依依脊背挺了起来,警惕的盯着他,“我不会信的,虽然我不知道你背后还有什么盘算,但只要你这次帮我,后面就算我被抓也绝不会供出你,如果你耍花样,刘同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何梓明静默的看着她,过了一会,他站起来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门,一阵子清风夹杂着桂花的香气袭来,吹散了烟雾,他在外面伫立了很久。
“我要在天亮前想办法把尸体运送出去处理。我出去找人,你不用跟我一起去,人多眼杂。”他走进来说道。
“有何大少这么缜密的伙伴,我很放心。”她疲惫的靠在床头,无力的看着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会你先睡吧,不会再有什么事了。”他温柔的看着她。
“有什么事我也管不了了。要是被人一枪崩了也不错,一切就都结束了,再不用这么累了。”她黯淡的轻语。
何梓明忍住冲过去把她搂在怀里的冲动,“等我回来。”关上门前,他说。

第24章
商依依看着何梓明走出去后,一个人靠着枕头,委顿而憔悴。在应激反应之中的麻木下,她理智的叙述了事情的概况,冷静的跟何梓明达成了合作关系,当下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和浴室内她亲手射杀的初恋男人的尸体,她的脑海里涌入了太多的痛苦和回忆,痛觉蔓延到每一处神经末梢。
她走到阳台边关上门,拉上窗帘,不留一丝缝隙。房间内被黑暗笼罩着,没有光,没有声音,压抑而沉闷,她蜷着身子坐在地毯上,过了很久,终于肆意的失声痛哭。
商依依就这样哭了很久,她恍恍惚惚的站起来走到浴室,打开门,看着浴缸里被白色的浴巾盖住的尸体,她的手紧紧拧着门把手,终于克制住了走过去的冲动。她颤动着的没有血色的双唇在黑暗中发出了声音,“林岩,我是恨你,但也没想过杀你,因为我更恨我自己。没想到你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绝不会让你阻碍我复仇的。”
她决然的关上了门,走到酒柜前拿出了一瓶白兰地,开了瓶塞,没有拿酒杯,就直接对着酒瓶灌了下去。
等何梓明回到房间的时候,房间内弥漫着酒气,商依依醉醺醺的坐在地上靠着床边,脸红得妖娆。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她捞到床上,用被子把她整个儿盖了起来,叮嘱道,“等会有人进来搬运东西,你好好躺着,不要露脸。”
商依依迷迷糊糊的听着,醉酒消除了紧张和压抑,她安静的躺在被子里,感觉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喷洒在洁白的被面上。听到外面有声音,有酒店的推车进来,两个人进来搬运东西的脚步声,最后轻微的关门声。商依依想林岩最后会去哪,被拉到乱坟岗埋掉,丢进河里,还是被焚烧。唐委员长的女婿失踪终究是会被查出来的吧,不过她不在乎,她随时可能被发现,可能丧命,老天从来没有怜惜过她,没有给过她运气。她脑海里的意识渐渐的模糊,不再去想这一切了。
何梓明在关上房门之后,又在屋内仔细的清查了一遍,确定在房间里没有留下什么,又出了一趟门。等他再回房的时候看到商依依还在被子里没有露出头来,他紧张的过去把她头上蒙着的被子掀开,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她闭着眼睛,紧锁着眉心,脸上透着异样的红。
她的枕边放着那把冰冷金属的勃朗宁。
他把手探在她的额头上,烫得厉害。他轻叹了一口气,去浴室拿了一块擦手的小毛巾打湿拧干,回来用湿毛巾把她的脸擦拭了一遍,卷好放在她的额头上。她没有醒来,只是摇晃了一下脑袋。
他把窗帘拉开,打开阳台的门,让光和空气都散了进来,自己到阳台上抽了一根烟,一直蹙眉思索着这事情处理的各种细节。
何梓明回到房内把被褥铺在了地毯上,躺在硬邦邦的地上,侧着身想看她的样子,可是在床太高了看不到。他静静的躺着也睡不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后面需要应对的事情会更多,可是此时他脑海里只回想着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过了很久,听着她淡淡的均匀的呼吸,他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慢慢有了些困意。在半睡半醒中,他听到她的哭声,蓦然惊醒了。
他慌忙从被子中站起来看她,在微弱的光影下,她紧紧闭着眼睛,身子却在抽搐着哭泣,在黑暗中哭着喊,“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林岩,林岩!”
何梓明心疼的过去摸着她发烧的额头,全是汗水,“依依,依依……”
她在梦魇中没有醒来,不住的抽泣,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头。何梓明上床爬到她身边,紧紧搂着被子里的她,一手轻柔的抚着她被汗水打湿的碎发,他轻吻着她的额头,低声哄她,“依依,我会照顾你的……别怕。”
他从未知自己还能够这样的温柔。
她烧的糊涂了,她朦胧中感到了温柔,依旧伤心的哭着,这么多年难得的被人给予了安全感让她回到了小时候,她抽泣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好想你,爸爸,你不要再抛下我了,我好累……”
何梓明用脸贴在她的的鬓发上,轻柔的摩挲着她的脸庞,他第一次对人生有了目标和责任感,他温柔而坚定的说,“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依依哭着哭着又昏睡了过去,他看她的双唇艳红的异常,高烧和缺水引发的干裂,像被捣碎的海棠花。
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一手垫起她的脑袋,一手拿水杯往她双唇之间灌水。何梓明没有伺候人的经验,看她本能的开启唇瓣汲取水分,就往举着水杯往里倾斜更深,不料她根本承受不了,喉咙中呛了水,立刻重重的咳了出来。
何梓明慌忙放下水杯,去安抚咳嗽的她,把她颈边流下的水都擦尽,她喘了一阵,脑袋躺回了枕头,睁着迷蒙的眼睛,努力凝视着坐在面前的男人,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她朝他笑了一下,是他未曾见过的单纯明媚的笑容,像是未曾涉世的稚气少女。意料之外的她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腰身,把脑袋枕在他的怀里。
何梓明腰背一僵,心弦颤动,过了片刻,他松弛了下来,调整了姿势,让她枕的更舒适。他伸手轻抚她柔滑的黑发,她的呼吸似轻烟,缠住他的心房,柔柔牵扯。
伴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她安然的睡去,没有再在梦中挣扎哭喊。
何梓明就这样抱着她过了一夜。
商依依早上醒来,看到眼前睡着的何梓明,他的睫毛很长,皮肤比一般都女人还要白净,经过一夜下巴长出将出未出的青色胡茬,他嘴唇颜色浅红,上嘴唇薄薄的,便是言少凉薄的样子,而下唇厚润,会很想让人咬一口。
她感到他身体散发出来温暖的热量,和他手臂压住她身上的沉沉的感觉,她想起身,一动之下觉得头晕目眩,她恍惚想起昨晚沉沉的醉意,睡梦中恍惚的伤心和挣扎,朦胧中某个人的慰藉。
何梓明睡得很浅,她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下他就醒来了,看他睁开的眼眸就在咫尺之间,白日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了进来,照散了黑夜中相濡以沫的温柔,只记得血光和恐惧。
她僵直的挺起腰身,尴尬的低头离开何梓明的怀抱,一起身还是头晕目眩,重新靠回到了床背上。
“喝水吗?”他自然察觉了她的疏离,声音干涸的问。
她点点头。
一杯温水送到她的唇边,她痛快的一饮而尽,调整了心绪。
“昨晚的事情后来处理怎么样了?”
何梓明收拾心情起身,拉开窗帘,强烈阳光一扫入,照的眼睛不适的眯了一会,“世道这么乱,只要价钱到位,脏活累活总有可靠的渠道接的。”在阳光下他仔细的检查室内的每个角落,“暂时应该不会被发现的,过两天我们也就离开北京了。以后就算有人顺藤摸瓜的找过来,我也会想办法应付的。你不用担心。”
“何大少办事我放心。有钱能使鬼推磨。具体的处置方式我也不需要知道。”她冷静的点头。
何梓明去浴室检查完,洗了一把脸。
“你还烧着,今天好好休息,我去买回去的火车票。”
“就回去?你家那批货的事情还没解决。”商依依讶然。
“回去再说,总有别的办法解决的。”
“我们参加完明天的舞会再说,我能想办法帮你解决那批货的问题,”
“你还要去?”他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她面前,他想抓住她的胳膊,但是在她冷清的气场中,又不自在的微微缩回了手,认真的说,“你不要再见刘清仁了,后面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我会按照事成的约定给你的,供你妹妹读书。”
“无功不受禄,何大少,一码归一码。不管你找我来究竟本意是什么算盘,我不会平白占你的便宜,你帮我一次,我也能帮你。”商依依也认真的看着他。
“我不会再利用你了,让你来是我的错。”何梓明偏过头去不看她,轻声说,“我不想你再去做这种事了。”
商依依轻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何大少也这么俗气的来劝风尘了?
何梓明凝视着她,“你何必这么想我。我是真的不想你……”
“何梓明,我商依依最讨厌别人同情我,我告诉那些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利益,不是为博你这句话,你们这种公子哥都喜欢这种路数,自以为高高在上,见到风尘女子就爱劝人从良。我要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商依依厌弃的说。
何梓明本还想说些什么,他周身的愤懑之情溢了出来,快步的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传出一句,“我说了不让你去就不让你去!”

第25章
何梓明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办法冷静,总是像一只好斗又落败的公鸡一样毫无光彩。他沮丧的洗了一把脸,收拾了心情推门出去,正好听见敲门声。
见商依依紧张的坐起身来,他快步走到门边,沉声问:“谁?”
“我,刘清远。”
何梓明面上一松,打开门,刘清远大步走了进来。
“依依,你怎么样?”他关切的走到床前,看着面容憔悴的商依依问。
依依目光投向门边的何梓明,他轻微的摇了摇头。
“我没事,”她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昨晚穿的太少了,坐车染上了风寒,头晕晕的,多亏何大少照顾了。”
“我让大少回来就给我打电话,他凌晨才打,你一个人走了,我生怕你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他一脸担忧的看着她,“还好没事。”
“我又不是小孩子,只是不喜欢那么热闹的应酬,先走了而已,看你太忙了没去跟你打招呼。”商依依浅浅的笑。
“是我的错,”刘清远显得有些颓唐,“我不应该拉你见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行了,你,”何梓明走上前来,“别磨磨唧唧没完了,她还发着烧。”
“依依,你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买过来。”刘清远柔情似水的说。
“谢谢三少,我没什么胃口。”她淡淡的说。
“还是要吃的,我要出去一趟,你跟我一起下去买了带上来。”何梓明对刘三少说。
刘清远应了一声,不放心的回望了她一眼,跟他一起出了门。
等出了饭店大门,四下无人的时候,刘清远拉住了何梓明的手臂。
“说吧,昨晚出了什么事?”他拿出了银色的烟匣子,抽出了两根香烟。
何梓明默然的取过他手中的烟,用指腹揉捏了一番,然后点燃了。
“已经过去了,我处理完了,你不用管。有人问起关于林岩的事情,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真的?”刘清远眉眼凝重的盯着他,“她的事,你一个人扛不住。”
“你还知道些什么?”何梓明眼皮抬起看他。
“我只知道她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他的眼眸在烟雾中显得格外幽深。
“所以我现在去买火车票,带她回去。”
“然后呢?”刘清远追问。
“然后?”何梓明一怔,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刘清远搭了他一眼,把烟蒂踩在了脚下,“我知道了。”然后大步往前走去。
“你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我知道。”
“你要……”何梓明见他衣袂带风的大步消失在转角了,心里闷着说不上来的淤堵。
商依依又昏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看到刘清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旁边的桌子上摆满了早餐和水果,有包子油条,小米粥,馄饨,牛肉面和豆汁,苹果橘子,各种品种都来了一份。
她哑然笑了起来。
“醒来了?”他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先喝水,再看看想吃点什么。”
“清远,你把我的胃口想得有点夸张。”她喝完水笑着说。
“有选择总比没有的选好,是不是?”他笑着看她,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有一点烧,我买了退烧药,要是下午还烧上去了话,就吃点药。”
说罢他端起小米粥,摸了摸碗壁,“这个温度现在正好,要不要先尝尝?”
依依不想推却他的盛情,想伸手端过碗来,被他止住。
“你靠着,别动了。”他坐在床边,乘出一勺来送到她的嘴边。
“你不用把我想的这么虚弱和娇贵吧。”她偏过头去。
“在我心里你就这这么娇贵。”他看她的眼神漾着水墨一般的浓情。
“三少对女人殷勤惯了,实在不必对我花这个功夫。”她面上冷淡了下来,往身后靠去。
“我知道这样对你没有用。”他自嘲的笑笑,收回碗勺,平铺在她的手心。
商依依从昨晚就几乎没有吃东西,经过这一夜其实也确实是饿了,端着清淡的小粥,慢慢的送进嘴里。
待她吃完了这一碗,他递过手帕给她。
“依依,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不错的男人嫁了?”他凝望着她问道。
“喔?”商依依眉头挑起,轻笑道,“原来刘三少是想来做媒了?或者是做个拉皮条的生意来了?”
刘清远的眸中闪动,流露出伤感的气息。
“是昨天宴席上哪家官大人想讨个小妾还是外室?”她含笑的眸子里透着冷傲的寒光。
刘清远一双风流的眼眸失神的垂下,从口袋中摸出一枚细细的红宝石戒指,一手拉过她纤细的软手。
“是我。”他抬起头,幽深的看不清他的眼底,“我想你嫁给我,做刘清远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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