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挠(林不晚)

周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都是大老板了，还有兴趣听我们小公司的创业故事？”
“创业总是相通的嘛，难保有什么值得我学习的。”陈羡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你是前辈，不妨传授点经验。”
见陈羡说得一本正经，周柠倒觉得无所谓，理了理思绪，真从头开始讲了起来。
从入不敷出，到略有盈余；从无家可归，到喜迎乔迁；从一开始求爷爷告奶奶才能拉来一个业务，到渐渐有了固定客源，生意渐渐做大。
周柠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陈羡。
陈羡本不是真的想问周柠的创业故事，期间被反复提到的何一帆的名字，更是让他觉得不爽。但周柠平淡又真实的叙述，却让他渐渐抛去了其他心思，开始专注在周柠这段经历本身。
原来这些年她是这样过来的，这些难关她是这样闯的，她的坚持与野心、痛苦与希望，其实都源于她与自己的斗争，与他无关，与何一帆也无关。
周柠已经讲完，陈羡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半晌突然冒出一句：“对不起。”
周柠有点奇怪：“突然说对不起干什么？”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八年前的那个生日，其实我是多么幸福。”车子依然开得平稳，陈羡的声音却有了波折，“你那么辛苦，还特意跑回来祝我生日快乐，我却把事情搞砸了。”
那晚过后，他们的之间的好时光似乎就被消耗殆尽，直到最后终于分离。
周柠的思绪就像车窗外的风景，令人目不暇接地涌起，却又都很快一逝而过。
“都过去了。”周柠说。
陈羡突然不想管什么何一帆不何一帆，周柠单身还是不单身，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方向盘，像有些豁出去了似的：“总有些还没过去，周柠，这些年，你就没想过回来找我吗？”
周柠愣了愣，把头撇向车窗外：“没有，纠结过去没有意义，你不也没回来找我吗？”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需要我。”陈羡苦笑，“大学毕业前，我遇到过你两次，第一次在一教拐角，我们才分手没多久，你笑着告诉我，说你们已经走出困境，现在发展得很好，让我也要加油。第二次是在毕业典礼，你甚至都没有看到我。”
周柠回忆起那场毕业典礼，低眉道：“那时我们接了摄像的活儿，所以一直在忙。”
前方就是检查站，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N 市最近正在承办一场受人瞩目的国际赛事，高速入口处有警察把守，对进入的每一辆车都查得很严。
陈羡踩了一脚刹车：“我知道你在忙，因为我看了你一整场。我也知道你享受这种忙碌，因为你是笑着的。”
这么多年过去，想起那时周柠与何一帆的默契笑容，陈羡的嘴角依旧往下沉了沉。
他不敢去想，他们往后又有过多少这样并肩而站又亲密无间的时光。
“我在笑吗？我倒是记不清了。”周柠如实说。
“可我记得很清楚。”跟着前方的车一步步挪，轻轻松开刹车，又得立马踩下，陈羡的神情在这一踩一刹中变得越来越失落，“周柠，我们分手后，你总是告诉我，你过得很好。在你看不见我的地方看着你，你好像也确实真的过得好。所以我怎么来找你？我对你来说，好像真的只是多余的，你但凡有一点点需要我……”
陈羡委屈的音调听得周柠心头一颤，她的眼睛突然泛起一股酸涩，咬了咬嘴唇：“干嘛纠结过去，现在大家都过得挺好的，不就够了吗？”
“你觉得我过得好吗？”
“不好吗？香车宝马女明星，多少人羡慕不来。”周柠倒是还有心情调侃。
“香车宝马女明星？”陈羡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柠，“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不是不知道创业有多难，你觉得我走到今天，有时间香车宝马女明星？”
周柠被陈羡看得脸颊发烫，眼神闪了闪。
“这些年，我最累最苦的时候，倒是会想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快轮到他们，陈羡转过头去看着前方，缓缓控制着车速，每一个字却飘向周柠。
周柠的心跳开始变得得有些快，却没有应陈羡的话。”
“你，我会想你。”车停在了检查站前，刹车被牢牢踩下，也不管周柠想不想知道，陈羡转过头，看向周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每当走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你，想想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想到你一定不放弃，我就觉自己也一定不能输。所以周柠，这些年，除了事业与梦想，我脑海里能想到的，依然只有你而已。”
车窗被敲响。
“身份证、行驶证拿出来，后备箱打开检查一下。”交警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这给了周柠一些逃避的时间，她松了一口气，赶紧避开陈羡的目光，从包里找出身份证递了过去。
“还有行驶证。”工作人员看了眼两人的身份证，示意陈羡再拿出来，又到后头先去检查后备箱。
“怎么连行驶证都要？”被打断了谈话，陈羡很是不耐烦，但也没办法，只得摁开了头顶的照明灯，对周柠说，“帮我拿一下，行驶证在你前面的抽屉里。”
周柠赶忙打开抽屉，往里一摸，先摸到两个小盒子，顺手拿了出来，两个人却都傻了眼——
两盒杜蕾斯超薄？
盒子上“激爽四合一”五个大字，即使在昏暗的灯下，也极大刺激着两个人的感官。
“不是……这……周柠……我……”陈羡顿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交警又来敲车窗：“行驶证找到没？”
周柠赶紧把两盒套套丢进抽屉，弯腰仔细地往里一摸，终于摸到了一本薄薄的小硬册子，拿出一看，是行驶证无疑了。
陈羡无奈地接过行驶证，递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被还了回来，示意可以通行了。
两盒突如其来的套套，让陈羡此前如此深情的剖白顿时显得一文不值，前面的话怎么都接不上了，只能哭笑不得地解释：“不是……周柠……这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真的，你信我……”
“这是你的车吧？”周柠问。
“是……”
“那就行了。”周柠打开手机导航，将音量调到最大，“听导航走吧，就快到了。”
在毫无感情的导航女声中，陈羡一头雾水地左拐右拐，怎么也想不明白，车上怎么就平白无故出现了两盒套套？
他都当了几年和尚了，根本不需要这玩意儿好吗？
而且他也完全不记得自己买过，怎么就他妈的出现在他车上了？
吴鹏远此刻的心情却不比陈羡好多少。
太阳已经落山，眼看浪漫星空就要升起，他想着陈羡腹诽了一万次：“草泥马，说走就走，倒是把东西给我留下啊！”

第070章 她向前走了，他还留在原地呢！
这两盒套套是吴鹏远为今晚精心准备的，至于为什么会放陈羡车上，这故事就有点曲折了。
跟心仪的妹子约会了一个来月，吴鹏远邀请她一起自驾游时，妹子一听也很有兴趣，说她的悦途 e+刚到，不如让她开。
吴鹏远一想，这么浪漫的事情，开两辆车出去还搞个屁？于是欣然应允当个陪驾。
妹子是户外爱好者，又说她有顶帐篷，够两个人住的，问他晚上要不要干脆一起露营。
晚上，一顶帐篷，两个人住……这几个关键词在吴鹏远心里放大开来，让他觉得不准备点什么东西都说不过去。
真要在星空下帐篷里一夜春宵，想想也是挺刺激的。
倒不是说一定要用上，看时机，看气氛，看妹子意愿，但总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可尴尬就尴尬在是开妹子的车出去，夏天衣物又单薄，男人出门也没个包什么的，这两盒东西放哪儿都显得不合适。
情到浓时变出来是自然，一开始就兴冲冲地拿着去倒显得他是个色狼了。
吴鹏远想了想，决定先放陈羡车上，反正一天都在一起，万一真的需要，他过去拿就是。这样一来，还可以说是找朋友借的，不更能显得他纯情？
出发前陈羡解了锁后，又离开车打了好久的电话。吴鹏远就是在这时把两盒套套放进抽屉的，这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也没啥好提前和陈羡交代的。
到汽车营地已经是最后一站，有的车友休息了会儿就启程返航，还有不少户外爱好者，选择扎个帐篷住下来，点个篝火，弄个烧烤，再度过愉快的一晚。
吴鹏远费了半天劲儿，才和妹子一起把帐篷扎好。这一天的朝夕相处，让两人的感情更是升温迅速，一起在夕阳下牵手散步，又在搭好的帐篷里你侬我侬好久，吴鹏远几乎可以确定，妹子有意，今晚有戏。
可陈羡左等右等都不来，不接电话就算了，还他妈一声不响地把车开走了！
乡村野外的，去哪儿买这玩意儿？憋屈的吴鹏远只能一边在心里骂陈羡，一边含泪当了一晚上柳下惠。
“那个真的不是我的……”送周柠到楼下时，陈羡还在解释。
周柠瞟了他一眼，微博热搜上暧昧的照片和言之凿凿的描述又在脑海中闪过——
信你个鬼啦，几年没见，撒起谎来倒是面不红心不跳的，段位大有长进。
“不重要，也跟我没关系。”周柠跳下车，转身对陈羡说，“谢谢你的顺风车，我到家了，再见。”
“周柠！”
陈羡赶忙过去一把拉住周柠的胳膊，周柠被扯得身子一歪，手中的塑料袋差点没抓紧。
周柠赶紧把袋子拎了起来，又把歪了的饭盒摆正。
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周柠紧张饭盒的样子，倒是让陈羡一下子清醒了一些——
是啊，此刻在这楼上，还有人正等着她回去一起吃饺子呢。
“真的跟你没关系了，是吗？”陈羡看着周柠，眼里有些难过，“你已经向前走了。”
“大家都向前走了不是吗？”周柠也看着他的眼睛，“陈羡，我们都已经各自向前走了很久了，没必要因为今天的一次偶然遇见，再去纠结昨日的痛苦，放下不是很好吗？”
开锁，关门，脱鞋，周柠随手把两袋饺子放在矮柜上，随后就疲惫地躺在了沙发上。
她已经很久不像这般一动不想动，可与陈羡的偶遇，又将她本已平静的心情全部打乱。
膝盖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周柠抚着陈羡轻轻贴上的无菌贴，在心里叹气。
这么多年，周柠没想过陈羡会为她停留，她也不需要他为她停留。
大家都是成年人，谁没有重新开始的权力？
更何况，他那样一个人，招女孩子喜欢，再平常不过。他的成功不是假的，热搜上笑意盈盈的照片也不是假的，车上的避孕套更不是假的，可又为什么还要对她说这样一番话？
难道只是因为一次偶遇，想要重温青葱时代的旧梦吗？
周柠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陈羡不是那样的人，时光再怎么变，他都不会如此轻浮而儿戏。
她相信陈羡不会对她这样。
可闭上眼睛再想一会儿，周柠突然就释然了，既然说了纠缠过去没有意义，她现在这样又是在做什么？
其实，当年她和陈羡的分开，说到底，谁占的因素更大？
是她自己不想被困在原地，是她狠心先放的手，陈羡是不得不接受的那一方。
就算换到现在，他俩的境遇能变得更好吗？
她依旧忙碌，陈羡只会比她更忙，他们俩的家庭也依然没有任何改变。难道陈羡回头一句挽留，她就愿意舍弃自己的生活，或接受他家人的重重审判？
还是不愿意。
所以，纠缠过去，对现在、对未来毫无意义。
时光再倒流一遍，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他们还是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
周柠睁开眼睛，又清醒过来。
如果今天陈羡的试探，只是因为当初分开的小小不甘心，那么她理解他撒的这些小小谎言。
这时，周柠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何一帆的名字。
一接起，何一帆带着笑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听说晚上有饺子，可是等到现在还没吃上，我的饺子走丢了吗？”
周柠这才想起杨凡拜托的事，瞄了一眼被忘在矮柜上的两袋饺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给忘了。我现在在家呢，马上给你送过去。”
何一帆听上去有些意外：“不是说晚上还要商量一下音乐节的广告策划吗？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回公司。”
周柠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我忘了。”
何一帆立马说：“没事儿，明天也来得及。你是不是累了？既然到家了就好好休息吧，别过来了。”
周柠对着空气摇摇头：“不累，你等我会儿，我马上到，不然小凡煮熟的饺子可就浪费了。”
周柠换下今天被蹭脏的衣服，换上一条薄薄的长裤，掩盖住了膝盖的伤口，拎着饺子就出了门。
绿洲公寓离工作室就十分钟步行的距离，周柠买在这儿，就是为了节约一切可以节约的时间，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上。
这些年，周柠更加觉得事业才是最可靠的伙伴。尤其在心绪烦乱、心情低落的时候，与其自己呆着胡思乱想，不如把精力放到工作上。多少努力得多少回报，专注事业才是投入产出最直观、最高效的路径。
所以，她今晚去工作室，不仅仅因为这几个饺子，更是因为她迫切地需要用工作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被继续困在回忆的牢笼里。
周柠回到工作室，顺手就把生的饺子冻到冰箱。
小凡包的饺子不止何一帆爱吃，整个工作室都很是欢迎。所以每次见面，小凡都会包一些让她带来，周柠就把它冻到冰箱，谁想吃，谁就自己拿出来煮。
“吃吧，还热着呢。”周柠笑着将饭盒打开，递到何一帆面前，“小凡都给你煮好了。”
“不愧是我的好弟弟。”何一帆满足地接过饭盒，掰开一次性筷子，“这有两盒呢，你也没吃吧？”
周柠还来不及回答，李盈凑了过来：“我也没吃呢，有人想着我吗？”
周柠一回头，饺子的香气已把工作室的小伙伴儿们都吸引了过来，一个个两眼放光地盯着饭盒。
周柠笑了笑：“饭盒里的不够，冰箱里还有，我再去煮一些，大家都有份儿。”
“我还想喝奶茶。”
“我要啤酒！”
“啤酒跟鸭脖儿更配哦。”
人是铁，饭是钢，周末还辛苦了一天的广告人们，此刻纷纷抛下手头的事儿，围在周柠旁边七嘴八舌地表达起口腹之欲来。
周柠笑着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楼下美食城前台的电话。
美食城是这栋写字楼白领们赖以生存的粮仓，里面什么好吃的都有，环境不错，味道不赖，还有专门的跑腿小哥，送餐比点外卖快得多，简直承包了这栋楼的一日三餐，甚至加餐。
电话一通，工作室的小伙伴们就围在周柠耳边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五杯奶茶，一打啤酒，对，还有鸭脖，还有……”
没一会儿，周柠的耳朵就受不了了，干脆把手机递给何一帆：“你来点啊，我还是去煮饺子吧。”
陈羡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走在高架上，心里却全是周柠的影子。
她还是习惯扎个马尾，虽然她把头发披下来的样子很好看。
她也依然穿着最简单利落的服饰，见不到一丝繁杂，却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忙起来的时候还能不去想，没见到的时候也能克制，可一旦见到，过去的岁月就像走马灯似的在陈羡眼前转，连争吵与分歧，都让陈羡一遍遍回味。
周柠说，他们都已经各自向前走了很久了，可根本不是啊！
她向前走了，他还留在原地呢！
陈羡忍不住拿出手机，管它什么今夕是何年，管她是不是有了别人，他至少要告诉她，他根本没有向前走！他也希望她回头！
没有微信，也没什么关系，她总不至于换了号码吧？
陈羡毫不犹豫地拨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等待它被接起。
等餐期间，何一帆已经心满意足地吃完了属于他的那份饺子，抬头才看见小伙伴们饥肠辘辘的不满眼神。
“作为老板，吃独食，呵呵。”
“还吃得那么香，一点也不顾及我们饿肚子人的心情，呵呵。”
“吃饭都不想着我们，万一地震了肯定也第一个跑。”
何一帆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玩笑搞得不搞意思起来，连忙举起周柠的手机：“饺子和外卖马上就到，现煮的保证比我碗里的更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