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卖田地一事,我们家本就招了那豪奴的记恨。更不想后来,上皇出了京郊寻了一处地方避暑,多少人都抢着在那块地方购置产业,只盼着能够同上皇偶遇一回。也不知道我家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那庄子竟又在那块地上!”
“那豪奴本就因着田地的事情好好将我家家业查了一番,知道了这件事情,忙寻了家中主人说了。他家主人既是知道了,也就来寻了我家买。”
“我父母不过平常富绅,哪里想得罪这些权贵,见着他们实在要买,又想着这庄子留在手上也是个祸端,就说若是他家价格适宜,那就卖了算了。”
“也不知道那豪奴在他家主子面前吹了什么风,他家出的价格本是十分适宜的,结果签契之日硬生生往下降了五成!我父母知道了哪里愿意,死活都不愿签下,结果竟被他们用着拖欠官银的罪名下狱抄家了!连着我父母兄长全下了大狱,只剩我因在外地读书躲过了这一劫!”
“既是被抄了家,我家的家产自是全被荣国府夺去了。还好我那家仆忠心耿耿,见势不妙连忙寻了空档带着那二十把扇子躲去了乡下,眼见着风头过来才跑了出来。”
“我父母本就体弱,哪里受得了狱中的苦,没有多久便疾病去了。我那兄长,本是身强体壮之人,因着轮番受了狱中之刑,最后被那狱卒拿着一张草席扔去了乱葬岗之时竟只剩下了骨头架子!那狱卒如此狠心,叫我兄长连副全尸都不曾留下!”
“等我回来知道了这件事情,已是过去了许久。我本也想先寻着那荣国府得个交代,刚到了门口还没说些什么就叫人给打了出来!我又想着去寻官府,写了状辞去告荣国府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却被那官家老爷用着诬告的名义将我好打了一顿,连着科考都未考上。”
“我想要去告御状,却被我家老仆拦了下来,生怕我熬不过那一百棍子就去了,只劝我养好了身子参加科考。若是取了,那自然能够面见皇上,好好说一说我的冤情。我想也是如此,便好好备了三年,只等着秋闱来临。然而终究只是奢望,刚进了秋闱考场便被人扣上了科考作弊的罪名,从次再也不得参加科考!便是之前得的秀才功名,也被一道夺了!”
“经了这一次,只叫我大病一场,若非我那老仆,怕是金兄今日也见不到我石浩一人了。”
“荣国府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害我全家,我日日夜夜诅咒他们家破人亡,断子绝孙!可这老天竟总是保佑坏人的!我家祖训必以从善为先,不得做下恶事,结果全家遭了大难,只剩我同着那二十把扇子,便是老仆,也在前些日子去了。而那荣国府,在外做下恶事不少,人人都是那自私恶毒之人,却叫他们活的好好的,就是死了都是大办丧事!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终于说到了最后,石浩心中满是怨恨与不甘,边说边大哭了起来。
水靖也沉默了。
他本以为这不过是石浩想要对着他说上一些宁荣二府的旧事,却不想旧事却是旧事,然而也是一场六月飞雪的冤屈。幸而他们当时选的是一间雅间,倒是没有其他人听见了石浩这一番话。也幸好今日同石浩说话的是他水靖,否则,石浩这命必定难保!
第四十九章
水靖也不知道石浩的家到底在哪里,最后只得叫了陆子秋一同将他搬上了马车,回了陆子秋自己置下的宅子中去。
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出归元楼时,那酒楼老板的眼神总叫他觉得是在看人贩子一般。若非他们两个穿着不凡,陆子秋抗的又是一位衣衫褴褛的瘦弱书生,怕是当场就能报官把他们抓起来。
等他们叫人将石浩收拾好了之后,已是到了申时。
因着石浩的事情,水靖也想等他醒了之后再好好问问具体情况,因此今日也懒得再回皇宫,只寻了人回了皇宫同皇后说了一声之后就住在了陆子秋的宅子中。
两人进了书房,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水靖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陆子秋却是不想说话罢了。
沉默在这安静的房中蔓延。
沉默了许久,水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朕竟不知,就在这京中,竟也能发生这等事情。”
陆子秋很冷静,甚至有点冷漠:“这种事情天天都在发生,不过是看谁运气好,能碰上个贵人。就像今天那石浩,若非碰见了您,再说上十回他的事情也不会有人信,心狠一些的甚至会同荣国府说了,到时候,石浩的命还能不能保住那就两说了。”
水靖皱眉道:“没想到宁荣二府平日里竟是这般的行事,也不知道到底是何人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陆子秋手中把玩着一个半旧的荷包,道:“不过是四王八公盘根错节,互为倚靠罢了。若是只有一个荣国府或是一个宁国府自然是无所畏惧的,然而四王八公从起家之时便是相互扶持的,这么多年下来更是绑成了一团。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能牵扯出多少人来。”
水靖苦笑:“朕自以为上位之后处理了多少贪官污吏,却不想这最大的竟然就在朕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里朕看见的只有一个石浩,却是不知朕未看见的地方还有多少的石浩,张浩,李浩!他今日碰巧遇上了朕,能够为他申冤,可是其他的人……唉!”说到最后,他也是说不下去了,连连摆头,面上满是悲哀与羞愧。
陆子秋却是难得开口安慰道:“这也并非全是一件坏事。今日您知道了石浩的事情,那自然就知道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石浩。更何况,您不早就准备好好查上一番四王八公等人?今日石浩之事正是一个契机,从石浩入手,怕是能查出不少东西来。到时候就算是有上皇在他们身后站着,也保不住他们。”
水靖道:“你倒是看得清楚。他们现在如此嚣张也不过是仗着身后还站着上皇罢了。他们笃定了上皇心软,只要不是什么重罪总能饶过他们去!你看看今日这宁国府一场丧礼,花费如此巨大,他们没钱还了户部的欠款,却有那么多钱用在这些事情上!国库空虚,他们的私库却是金银满地!”
说到户部欠款,水靖更是大为光火。
前两年不知道从哪里吹出来的风,那些贵族官员纷纷向着户部借款,上皇因着开国的情谊也不说什么,只由着他们去借。时间长了,累积下来的欠款竟是达了千万两白银!光是那江南甄家一家,便欠了两三百万之巨!其余各家也没好到哪里去,少的几十万,多的上百万,家家户户都欠了国库的钱!
因着国库的空虚,刚登上了帝位还没开始好好享受帝位带来的权利,水靖就被户部欠款烦的焦头烂额。赈灾?没钱!建造堤坝?没钱!发放饷银?没钱!想做什么都是没钱没钱没钱!
这些钱都是最为必要的钱,结果户部却是一丝一毫都拿不出来,到了最后,还是水靖开了自己的私库,又向着皇后借了些,这才勉强凑了出来。
一个皇帝,却要为着钱财的事情犯愁,说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笑掉大牙!
因着这事儿,水靖终于发了狠,专门吩咐了人去追欠款,然而事情远比他想的要难。
大概真如同民间流传的说法,欠钱的是反而大爷。那些欠了官银的人家,一见了他派去的人就开始哭诉,不是说家中没钱还就是说努力想办法,暂时还不上。说来说去只与他们扯皮,就是不还钱。
水靖实在没了办法,又不想刚上位就同着这些老臣撕破了脸,深怕一不小心得了一个容不下人的名声。因此想来想去就准备去寻了上皇来出面。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寻了上皇,上皇却是唤了人来寻他来了。他本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上皇知道了这件事情,打算主动为他分忧,因此高高兴兴就去了。
不想刚到了上皇处,就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原是有人竟因着他讨要官银的事情向着上皇告状来了。告状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南的甄家!
甄家当年因着上皇几次下江南的事情向着户部借了两三百万的官银。户部本不愿意借他,只是因着拗不过上皇一定要下江南,这才允了的。然而说是这两三百万之巨全花在了接待上皇的身上,可其中,被那甄家贪了的却是不知有多少。
户部欠款总共不过千万,甄家却是占了大头。若能逼着甄家还款,不仅能暂缓国库空虚,也能给于其他欠款人家一个威吓,好叫他们早些将欠银全部还回来。因此,水靖决定了要追查欠款之后,头一个找上的就是甄家。
甄家远在江南,因着接过两次帝驾很有几分荣耀,又因这天高皇帝远,倒成了江南的土皇帝。再加上他们身后有着伴着上皇的甄太妃做靠山,气焰更是嚣张。这次见了水靖派去的人,嘴上客客气气,转头却是去信了甄太妃,说是水靖苛待了老臣,求着上皇给他们做主!
上皇年轻之时也是英明神武之人,然而随着年纪渐大,他开始慢慢沉浸在了享乐之中,同时也有了普通老人的通病:健忘,心软。再加上他做皇帝做了这么多年,享受过了天底下最大的权势之后,再叫他放手却是难了。虽然现在因着身体原因不得不退位与水靖,然而他的心中却是无时无刻不盼望着重掌权柄。